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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辽宁散文述评冬之卷:多样化的写作突破
来源: | 作者:李 霞  时间: 2019-12-02
  按照题材对散文写作进行划分实在是愈来愈艰难,因为人们对散文写作形成了固定的理解格式,以为散文就是游山玩水,或者怀人忆旧。的确,也许初略阅读,你会得出这样的印象,但是,如果进一步深入到写作肌理内部,你会发现散文作家在题材下面正不断进行着新鲜的突破。这些突破体现在富于变幻的切入视角,或是对事物的细致观察,或是体现在文本的形式,或是体现在情感的浓度上。这些突破尤以我省冬季发表的散文作品为代表。
  富于变幻的切入视角。刘文艳发表在2014年11月29日《人民日报》的散文《难舍的礼物》虽然说讲述的重点是一段凝重深沉的情感故事,但作者却首先从人生积淀的感受视角出发,进入到对物的占有与舍弃进行辨析的形而上领域。第一次进入是作者对人生进行重新审视后,深刻地意识到,童年时,无需为物所累,生活很轻松;随着时光的推移、生活的富足,隶属自己的东西越来越多,人渐渐就陷入到“为物所累”的艰辛窘境。第二次进入是作者通过自己与女儿关于人与物之间的关系的讨论,醒悟到必须下定决心斩断与物之间纠缠不清的连接。但是,清理的过程,无疑也是再发现的过程。当作者再次面对两双人工手织的拖鞋时,她的心被又一次真实地撼动了。作为出自农妇之手的两双拖鞋,从物质角度看,并没有多大的经济价值,它们已经被女儿理所当然地清理出去了,作者却又把它们捡了回来。这一扔一捡,就突出了这两双拖鞋承载的不可小觑的精神重量。由这两双拖鞋,作者展开了对青春时代的美好回忆。这两双拖鞋的赠送者是作者的发小。这名同学学习成绩在班里不仅名列前茅,而且多才多艺,两个人的背景也很相似,都是农村户口,高中毕业后两个人都回到了乡下,但是不久,命运开始在两个具有同样起点的少女身上显现出不同的迹象,作者调到了公社,接着进入了县委机关,而那名女同学继续在乡下务农。作者对这名同学一直怀有一种怜惜之情,始终想把这种爱倾注在这位才能没有得到施展的女同学身上,希望她的命运能够翻转,并最终在这位女同学的女儿身上实现了这一愿望,帮助这个出色女孩进入到与她的才华相匹配的岗位。友谊是被人写滥了的东西,写这样的题材很难免俗。但作者欲扬先抑,通过两次重要的人与物的关系的感悟做铺垫才过渡到她所要叙述的中心事件上。而且由不忍舍弃的再普通不过的两双拖鞋这个视角切入,就使这篇文章跳出庸常,脱颖而出。可见作者结构文章的老道功力。这篇文章没有过度煽情,克制的叙述反而象反作用力一样使情感的张力愈发强大。世人的友谊大多以门当户对为条件,当两个人的身份相差悬殊,很少有人能将这友谊进行到底。相差悬殊的身份并没有成为作者与发小的友谊之障,反而从这篇文章中,作者对同学以及同学女儿的怜惜与帮助几乎是把那个留在农村的女同学看成没有走到今天的另一个自己。作品的结尾精简凝练,与本文的题目互为照应:“现在虽然旧了,可还是觉得非常亲切。穿着它们,除了感觉到浓浓的情意外,也提醒着自己,要珍惜生活,懂得知足,为社会的公平正义多尽一份责任。”至此,我们领会到,作者难舍的不仅是这两双浸着浓厚情感的拖鞋,难舍的还有作者为社会的公平正义多尽一份力的责任感和发自心灵的良善的力量与美。这是上天赐予的最美好的礼物,所以难舍。
  李皓的《饭盒子》是一篇精致的散文,文章不长,但读来五味杂陈。一个小小的饭盒子,对应一个艰苦的、叮叮咣咣、有声有色的年代,可谓角度刁钻。作者以一颗敏感细致的心,从称呼和颜色角度捕捉出“饭盒”和“饭盒子”之间不同的分别。在乡下,“饭盒子”是走读生的命运,它不能在食堂占有一席之地。少年求学的艰辛以及为了“念书的”孩子举家搬迁,宁可自己不吃不喝也不能亏了孩子的嘴,再苦再累在邻居面前还掩饰不住以孩子为自豪的天下父母心肠都用围绕“饭盒子”的诗意笔触串联起来。最后作者很自然的过渡到工厂里浩浩荡荡的后座上都夹着铝制的饭盒子的自行车大军,一个年代的普遍的欢乐与辛酸近在眼前。在普遍经验之外,作者不忘强化个人的体验:因为很多“饭盒子”放在蒸锅里,难以分辨,所以,作者的饭盒子被其他同学拿走了,他只好饿了一个中午的肚子,还被母亲一顿责骂。作者语言灵动,准确,富于时代感。精炼的文字把几个人物的显著特点白描式地勾勒出来。尽管是在回忆艰辛往事,但是作者字里行间幽默的笔锋,颇似赫拉巴尔——苦中有乐,乐中透出酸辛,时刻掌握着那种悠然的远距离的审美。
  刘国强发表在《满族文学》2014年11期的长篇叙事散文《我的传奇至亲》以作者父母的传奇姻缘为纽带,讲述了两岸之间长达四十多年的悲欢离合的人间故事。故事线索错综复杂,既有父亲逃婚南下参军,又有母亲采药被海盗劫持;既有大舅和二舅分别被掳台湾,又有姥姥姥爷伫立海边望穿双目的寻找;既有爷爷奶奶因为划分成份的缘故沦陷于绝望中的悲喜剧,又有父母亲在战乱年月如火如荼的爱情纠缠;既有和平年代父亲不幸锒铛入狱,又有两岸隔绝二舅命丧海岛。面对这样一个盘根错节的家族传奇,作者没有采用常规的写法,将它写成一部引人入胜的长篇电视连续剧,而是作了文体意识很强的处理。作者首先采取现代小说叙事方法,在调度这些情节线索方面运用从容的笔调,辗转腾挪地展开叙述,从而使这个横跨四十年的凝重的家族传奇显得并不冗长。其次,作者以幽默的笔调,从不同当事人的角度,对父母之间这种“英雄救美”爱情段落进行了碎片化的分切,显示了作者成熟的题材驾驭能力。第三,作者以感人至深的生动的细节,描述了沦落异乡的台湾外省老兵的悲惨际遇,使我们能够真实地触摸到他们难以释怀的痛苦乡愁。
  细致入微的敏锐观察。鲍尔吉原野的散文是一则则大自然的观察笔记,即使写滥了的游记题材在他的笔下,却能让读者充满无限的欣喜。这源于作者发自本心地喜欢大自然,大自然在他的眼中就像孩童眼中展开的图画,他如此地热恋它们,用胆怯的手指好奇地触碰它们。原野的散文既是诗歌又是童话。在《大地花朵川流》这篇发表在《人民日报》2014年10月4日的散文中,作者找到了他最惬意的场地,因为这是大自然的舞台。作者是一个严谨的文体作家,他的作品富于精巧的构思。本来是祖国大地上七个分散的地点,却被作者用七瓶水贯穿在一起。跑步的朋友建国要给一百岁的老父亲祝寿,委托作者出差的时候取当地的水各一瓶,好浇灌献给老父亲的一盆长寿花。发自心底爱恋和向往使作者由衷地生出浓浓的诗情。一般性的游览在作者的笔下都改变了无动于衷的性质。丰县的丰字在作者的心里有许多美好的玩味。他觉得好的地名比好的书名更让人羡慕,人活在好地名里就是一种幸福。他能从字面中读出诗意——“繁体字的丰字上头站满麦穗,下面有豆撑腰,看着就富足。” 他能细微地体察到花朵开到别的树上的心情——“花瓣在枝上奔跑,金色花蕊是它们的接力棒。”甚至作者的语气都由衷地模仿儿童的语态——“粮食是天地大美的结晶,谁浪费粮食,谁不是人。”一种稀有鸟类被很好的保留下来,使它成为这片好山好水的代言人,在作者的眼里,大自然是有通灵的,包括民间的舞步咚咚的跑动声都像是一群精灵,作者把它们直接说成是花朵、蝴蝶和树木的的信使。作者近期的作品有意识地向大自然的美学靠拢,并以此抵御人工所造之物。刘国强发表在《芒种》2014年11期的《舍生救主的卫士:白细胞》是他“人体笔记”系列的首篇。文章从专业的视角为我们打开了一个陌生的视域,让我们带着新奇的兴趣来观看发生在我们体内的侵略与反侵略之间的战争。当人体的皮肉被利器割伤,白细胞以“尖刀班”的速度冲锋陷阵,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展开勇猛厮杀,后续部队源源不断疾驰。在这里作者巧妙运用联想和对比,对人在危难之时犹豫、迟缓、逃跑、退缩的表现进行了讥讽。文中将“白细胞”塑造成忠诚的卫士形象,由于作者以贴己的观察进入到微观世界,所以它颠覆了我们平时好多误会的观感:“化脓”,其实是忠诚卫士在反侵略战斗中前仆后继倒下的尸体;体温升高,恰是忠诚卫士们杀死病毒的最好机会。认识未知世界,将它形象地转化成我们人类生活中爱的体验,这是《人体笔记》让我们倍感温暖的地方。
  随笔化的诗性书写。张大威的散文是随笔化的书写,它具有较强的哲思意味,它像天上漂浮的云絮在形而上之风的吹动下漫散开来,给我们带来多维性的启示。作者发表在《上海文学》2014年12期的散文《看与被看——目光无处不在》定睛在“目光”这一思辨的主题上,指出我们每个人无不处在“看与被看”的无奈处境中。审视别人,评估别人,同时也在被审视,被评估。多重的比喻是张大威散文的最大特点,她善于通过比喻将她的形而上思考不断带进到感性的情境中,目光一会儿是掩体,一会儿是语言,目光是第一文本,语言是第二文本,张大威的比喻总是在感性事物与理论修辞之间游走,显示出她写作意趣上的多方面积存。如果她的散文仅限于这种务虚状态的话,那么整篇作品就会显得轻飘,但是好在作者在读书和现实两个领域找到了她文章的落脚石。读书方面的落脚石是司汤达的《红与黑》和卡夫卡的《城堡》,现实方面的落脚石是作者在公共汽车上的见闻。来自底层领域的于连在他一路的攀爬过程中无时不处在被贵族阶层审视的目光之下。目光要把这个异己分子离析出去。同样,目光是带有强弱的,强者的目光是对弱者的观感往往是出于“看着不顺眼”,这就是公交车上“朋克”头青年无缘无故踹农民工的理由。测量员K自己睡着了,以为就躲开了众人的目光,其实无论人醒着还是睡着都处在被看之中。作者在文章的最后点到了美国的“棱镜计划”和当今防不胜防的个人信息大量泄露,对于这个看与被看交集的世界,你只能徒有无奈。
  苏兰朵发表在《鸭绿江》2014年11月期的《说唱乐的封面艾米纳姆》是一篇对音乐人物进行品评和玩味的作品。它由三则随笔化片断组成,第一则片断讲述的美国说唱巨星艾米纳姆低微的出身,他怎样被困白人和黑人之间8公里的领域内,他又是怎样凭借自己的奋斗走出了8公里的困局;第二则片断是一个和艾米纳姆有关的超级歌迷斯坦的故事,他是艾米纳姆疯狂的粉丝,因为持续得不到歌王的回信,他绑架了女友并驾车蹈海自杀。这个故事触动了艾米纳姆使他写出了自己后来的更经典作品。作者在这个片断中最有价值的部分是她用准确的词语阐释了说唱乐的价值和它与音乐之间的关系,她把它比喻成“有理解力的倾听者”和“温柔的安抚者”,使我们更能体会这一载体的人性美。她又还把它称作是流行音乐中的“叙事诗”。在第三则片断中最有突破的地方是结尾,作者在谈到舶来艺术时用了一个进口水果的比喻,说到每一种水果背后都有着“成片的果林和专属的土壤”,“就算你吃的时候把核完整地吐出来,再小心翼翼种下去,也结不出相同口味的果实”,“就像你把艾米纳姆的歌全都听过”,你获得的只是封面印象,“而不是一本书”。这篇音乐札记,既谈及对音乐的理解,又讲述了音乐背后悲伤隽永的人生故事,融合了音乐、电影等多重的况味。
  真挚情感的牵动力。赵郁秀回忆东北老作家雷加的散文《他回到了鸭绿江》是一篇情感真挚、文字朴素的作品。作者用简约的笔调记述了雷加与鸭绿江之间的特殊情缘,他在鸭绿江边创造了好多记录,他是第一个敢于穿上冰刀在鸭绿江冰层上滑冰的人;第一个潜过鸭绿江江心听朝鲜人唱歌的人;第一个在鸭绿江边接办日伪统治下的工厂的人;第一个将骨灰撒入鸭绿江的人;也第一个被丹东家乡人称为“抗战作家”的人。雷加在延安时期曾采访过白求恩,并发表了长篇报告文学《国际友人白求恩》,毛泽东读后挥笔写下“纪念白求恩”。作品用主要篇幅活化了当年雷加带领工人在艰苦环境下恢复工厂生产的场面。作者尤其捕捉到雷加担任造纸厂厂长期间在五层高楼竖起的工人塑像的镜头,把一个充满高昂革命激情的知识分子形象生动地刻画在眼前,并与他的作品进行了对接。作为一代知识分子,雷加淡泊名利地位,重新回到寂寞的文学岗位终其一生。文章最感人的一幕是结尾,按照逝者临终时的要求,雷加的友人和至亲将他的骨灰和着鲜花一起抛洒在鸭绿江中,他又回到他人生的起点,作者用浪漫的笔墨将这一画面定格在“那条长长的五彩缤纷的花的彩带”上,“在和煦的阳光和翠绿江水的映衬下,那花链是那么的耀眼和绚丽”,江岸上的人们驻足观看这“江中出现的奇异的美丽景象。”这的确是一副瑰丽的文学画面。紫竹英子发表在《鸭绿江》2014年12期的《母爱布拉吉》描写一位母亲为了兑现让女儿在十三岁生日那天穿上布拉吉的承诺奋力舍己的故事。孙琳发表在《辽河》2014年的《女人与长城》试图在中华民族的伟大长城精神里增加一席女性的席位,这里面除了我们熟悉的孟姜女和陈圆圆外,还有一个明代时期的“媳妇楼”的传说。作者对已知的历史故事进行了充分的铺展,情感丰沛,词藻华美,可以看出作者具有一定的古典诗词修养。
  本季度我省散文作品在艺术上虽然有了一定的突破,但是,我们也应看到,部分作品仍有着明显的缺陷,如有的散文开篇从容不迫,但收尾过于仓促,影响了作品整体效果;有的散文表面上词采丰赡,实则思想缺乏独到之处,语言过于公共化。写作的提高就像一个孩子的成长一样,是个过程,但在这样的过程中,我们应当主动汲取各方营养,重要的途径之一就是扩大阅读的广度与深度。这就要求我们静下心来,远离浮躁与喧嚣。被什么吸引的,就一定属于那个类别。希望我们都能被好的作品吸引,踏踏实实地,做一个真正的写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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