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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辽宁短篇小说述评冬之卷:大小、轻重之间的艺术探索
来源: | 作者:薛 涛  时间: 2019-12-02
  小说创作确实进入了长篇小说强势、短篇小说弱势的时代了吗?答案几乎是肯定的。在几十年前,小说家还可以凭借一两个绝妙短篇雄踞文坛。如今,似乎再也回不到那个年代了。短篇小说称雄的年代一去不复返了。可是,我们的阅读不是已经进入快餐年代了吗?这个年代里不应该是短篇的年代吗?结果是读者偏偏不待见短篇小说,篇幅短小的短篇小说硬是没能在快餐阅读盛行的年代占据一席摊位。原因何在?我想,快餐阅读失去的不仅仅是耐心,还有崇尚雅致、精道、意味的审美趣味。快餐式阅读抵制的并非长度,是精致以及欣赏精致的耐心。于是,快餐阅读不容分说,一并把短篇小说也丢进了角落。
  短篇小说的命运可想而知,短篇小说写作的命运也可想而知。于是,我们很难再看到专心写作短篇小说的小说家了。大家一哄而上,去更大的篇幅里抢占自己的领地。短篇小说越来越像小说家疲劳时的一次小憩节,或是对大制作的边角余料的善意拼接。那些裁剪剩下的材料弃之可惜,于是怀着浪费可耻的心态鼓捣出一个个短篇出来。就这样,一篇篇拖沓、粗糙、语焉不详、浑浑噩噩的短篇小说便诞生了,于是我们不得不承认,这些基因劣等的作品构成了短篇小说今天的基本景象。
  想读到精致、灵巧、韵味十足的短篇小说越来越难了。
  因此,我们就更应当重视几位辽宁小说家的坚守,谢友鄞、孙春平、周建新、白天光、于晓威、李铁、女真、张鲁镭等等,他们每年甚至每个季度都发表质量上乘的短篇小说。他们置当今的小说风向于不顾,一砖一瓦搭建自己的短篇小说世界。
  这个季度,谢友鄞的《这条河也留不住你吗?》令人惊讶。首先,它足够短。在从前,把小说往长里写需要耐心,在今天,把小说往短里写需要狠心。不到两千字,完了。确实完了。它非常完整,极其完满,甚至完美。其次,它的意味充足,像一段汁水饱满的甘蔗,解渴、耐咀嚼。一个在辽西边地旅行的诗人路遇边地女孩。一个女,一个男,有调情的因素在里面;一个外表补拙、内心通透,一个看似精明,实则愚钝,女的不经意间救了男的两次性命;一个坚守领地,一个惶惶然不知所踪。一条河留不下后者,后者狼狈不堪,最终还是逃走了。两个人物被小说家写的活龙活现,余味淼淼,并充满启蒙的味道。谢友鄞的边地小说已经积淀出一个独特的世界,它像一个拥有主权的国,地界不大,却自成体系与。它有一个国王,这个国王就是谢友鄞。拥有一个王国的小说家,难道不是一个成功的小说家吗?
  张鲁镭的《桃花令》起笔平坦,意味层层叠加,直至满纸苍凉,令人难以自持。八旬的马奶奶要给过世的马爷爷在天堂墓园寻块地方,故事就从这句话开始。马奶奶的荒唐想法没有得到儿女的回应,马奶奶不信邪,开始自我奋斗。马奶奶有老天照应着,她居然用一个旧坛子轻易换来了一块墓园。欣喜过后很快便发现,老伴的豪华墓地仍旧算是富人中的穷人。这个墓园至少还需要一个围栏和讲究的墓碑。于是,马奶奶继续为围栏和墓碑奋斗。就这样,少女时代的绝活有了用武之地,她的手工挂件卖火了……小说写到端午节结尾,孙子偷了她的房证领取了补偿款,不见了踪影,小红楼成了一片废墟,地面上碎砖烂瓦,马奶奶活着的世界已经狼狈不堪。不过就在这天马奶奶想要的墓碑终于立起来了,她的美丽前程似乎再那边的世界开始了。这个结尾为这篇小说增加了一丝光亮,可是这光亮却能照亮满纸苍凉。小说的语言看似拉拉杂杂,实则充满张力。冷幽默中夹着一丝豁达,悲凉的调子里又能听见一个昂扬的旋律。这篇小说就像张鲁镭其他很多小说一样,从原生态的小日子写起,写出了一个滋味杂陈的众生相。张鲁镭的小说世界已经开始形成,她只需锻造结实的砖瓦,一块一块摆上去,这个装满小日子的小楼便可成一统。
  叶雪松的小说以传奇性见长,以曲折的故事取胜。如果来他的小说里读故事,他肯定不会让你失望。《偏方》里的故事确实离奇,每推进一步,它都能远远走在读者的预期前面。这就是高手,让你永远猜不透、追不上。这篇小说写了几个人物,人物都不体面,甚至有些猥琐、可怜。乡里的一个小干部,一心想往上爬,怎么巴结领导呢?投其所好。领导的身体不太好,那方面出了问题。于是就四处打听偏方,最后从一个亲戚那里得到偏方,这个偏方把一条狗牵扯进故事中来了,这样我们就跟着主人公把目光锁定在一条狗身上,之后发生了一系列荒诞的事情。在这样的故事里你读不出理想主义,也看不到高大上的精神指向,可是你就是放不下。你总想知道:后来呢?后来,他们搞到这条狗了吗?后来,领导的身体好了吗?后来,小人物升官了吗?结果,后来这出戏演砸了。后来呢?后来的后来呢?没完没了的“后来”就是可读性。一个小说家有义务把读者留下来,并把你的作品读完。可读性,就是一篇小说的基本道德,也是一个小说家的看家本事,没有这个本事,别的本事都是白搭。叶雪松有这个本事,这就为他的小说家之路铺就了一条宽阔的道路。你不得不相信,接下来的路他一定会走得像模像样。
  郭金龙在《一件套装上的瑕疵》里,把细微的心理和细小的琐事写到了精妙的地步。小说通篇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发生,读来读去无非是一个小波折连着另一个小波折。这些小波折构成了小说的全部,小说所有的意味也藏在这些小波折里面。这个波折实在太小,小到可以忽略不计。多年以前一个小女孩跟妈妈去服装店买衣服。遭遇了服务员的白眼,留下心理阴影了。这件事在小说家眼里不是小事,很严重。严重到什么程度呢?——这个小姑娘很任性,不但记了半辈子,长大了还在找到那个服装店,非找回失去的尊严不可。这件小事居然不那么容易,她几次落空,落空又居然都跟同事阳阳有关。写到这里,一个绝妙的巧合终于浮现出来。原来那家服装店就是阳阳开的,这样一来意味就不凡了。无巧不成书,无巧也难成小说。小说需要巧合,巧合得当的话,不但让人拍案叫绝还能让人掩卷思考。这个巧合达到了以上两个效果,读来并不觉得虚假,相反还要佩服作者的智慧。
  李月英的《物质女人菜小刀》行文轻巧、叙事爽快,写出了男女在婚里婚外的微妙心理,并写出了这些心理的流程和变化。立意则在轻重之间摇摆,读来读去却意味满满,是一篇有新意的佳作。小说的大与小,轻与重,一直以来是一个问题。李月英用这篇小说交上了一份满意的答卷。
  就以上几篇作品来看这个季度的短篇小说,艺术表现值得肯定。最主要的是这些小说写出了某种“轻”,某种“小”。果真“轻”吗?果真“小”吗?又不是。小说便在这样的悖论中实现了艺术上的突破,小说家的才华也在这大小、轻重之间得到释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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