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宁作家网原网站入口
大 寒
来源: | 作者:闫耀明  时间: 2019-12-02
苏楠
  
  寒冷的到来很有些劈头盖脸的味道,走出房门,苏楠便深深地感受到了这一点。虽然时值隆冬,但天气一直不觉十分寒冷,一场早雪已经渐渐化尽,这使得高桥镇上的人们多了一些关于天气的话题。昨夜的一场大雪来得风一样轻,苏楠毫无察觉,现在她站在门前,小小地吃了一惊。她首先把身后的棉门帘严严地掩好,然后把脖上的围巾紧了紧。她看到宅院外的路面已经被厚雪所覆盖,上面零零乱乱地散布着一些陌生的脚印。更远一点的女儿河上,两岸的冰面又加宽了许多,只剩下中间细窄的一条水面,散发着炊烟一样的水雾。苏楠顿顿脚,揉了揉由于寒冷的刺激而发酸的鼻子,踩着雪走到后院父亲的房前。父亲早已起来了,在门前边望雪景边摇动着胳膊。一位男仆已经把后院的部分积雪清扫干净,露出褐黄色的地面。苏楠走过去,“爹,我去上学了。”父亲摇动的手臂没有停下来,像一只鸟那样舞动着,“知道了。早点回来,中午家里要来客人。”苏楠回答一声“是”,就转身离开了后院。
  太阳刚刚升起,干冷的光线照射在雪面上,返起的光刺得苏楠双眼有些涩痛。她快步穿过前院长长的甬道,向街上走。当苏楠快走到大门旁边时,一下子就站住了。她听到一阵整齐而又响亮的脚步声正在街上升起,那是极为陌生的脚步声,镇上人是不会发出这种声音的。接着她看到一队日本兵踩着厚厚的积雪从东面走过来,长长的枪刺一晃一晃地闪着亮光。他们目不斜视,脸面上弥漫着冷酷与恐怖。他们并没有发现大门边站着的苏楠,一直向西走去。苏楠的心里有一种无法说清的感觉在搅来搅去。她终于可以证实两天前传来的消息的准确性,日本人真的来了。于是她决定立刻到学校去,向校长建议一下,原定的剪纸比赛应该取消,免得引出麻烦。她是三年级的班长,应该提这个建议。危机感使苏楠头皮一阵紧,她踢了踢脚边的雪就向门外走。
  苏楠刚刚迈步,就听到身后有人重重地咳嗽一声。她回头一看,是陈妈。陈妈手拎着一只长长的扫帚,正迎着太阳,把一个响亮的喷嚏打出来。看见苏楠,陈妈走过来,“小姐,这么早去上学呀?”很浓重的鼻音。
  “陈妈你是感冒了,去抓些药吃吧。”
  “今天是大寒,这老胳膊老腿抗不住冷了。”陈妈说着开始扫门前的雪。“挺一挺吧,中午有客人来,上午要扫完院子和街口的雪。”
  “你不能太大意了陈妈。”苏楠说。
  “不碍事不碍事。”
  陈妈的话音刚落,就从远处传来一声沉闷的枪响,接着又是一声。苏楠心一紧,她马上判断出枪声来自学校的方向。她想了想,就迅速向街东面的学校走去。
  远远的,苏楠看见校门口的雪地上躺着一个人,深色的衣服在雪地上异常显眼。四周安安静静,见不到一个行人,连不甘寂寞的麻雀们也不知飞到哪里去了。苏楠放慢了脚步,一点一点地靠近那个人。当她看清地上躺着的是校长时,她的身子重重地抖了一下,惊异使她张着嘴好一阵也没有合拢上。只见校长直挺挺地躺着,眼睛瞪得圆圆的。子弹是从右太阳穴处射进头颅的,一些血正在十分缓慢地流出来,流到他的耳朵里。苏楠突然觉得胸很闷,胃开始剧烈地收缩,她差一点呕吐出来。她站直身子,大口大口地喘气。她望了望四周,仍是看不见一个人,校园里也没有一个学生。
  校长被人打死了。她快步向校园里走,泪水开始在脸上流。
  校长被日本人打死了。她判断这一定是日本人干的。她走到教室门前,看到一群同学挤在窗前,正惊俱地向外望。
  她推门进屋,刚站定,大家便发出了伤心的哭声。大家把她团团围住,没有人说话,只是哭。
  “校长,已经死了。”她自言自语着。“你们知道吗?校长死了。”她看着学生们。
  一个学生说:“我们看见校长随着枪响倒下了,接着日本人又向我们开了一枪,幸好没有伤人。”她接着说,“可是,班长,咱们班的高杰被日本人抓去了。”
  “什么?”苏楠大吃一惊。
  “高杰,高杰被日本人抓去了。”
  苏楠又一次呆住了,好久也没有说出一句话来。同学们是来学校参加原定今天上午进行的剪纸比赛的,想不到却出了事。她突然感到心里一阵急跳,鼻子就酸起来。
  同学们在苏楠的劝说下离开学校,各自回家去了。苏楠便往家里走,她准备与父亲谈一谈。
  
苏振远
  
  大约是上午十点钟左右,苏振远来到客厅里,询问迎接客人到来的准备工作做得怎么样。这时一名男仆悄无声息地走进来,说:“镇长,女中校长因拒绝提供剪纸作品,被日本人开枪打死了。”男仆的话音刚落,一只瓷杯就从旁边的陈妈手里滑落,发出“咣”的一声脆响,瓷片零零散散地落了一地。苏振远的眉间很迅速地闪过一丝不快。他盯紧男仆,“消息可靠?”
  “可靠。”男仆看了看身边匆忙清扫地面的陈妈,“今天早上,在女中门口。”
  苏振远凝眸想了一下,问:“小姐呢?还没回来么?”
  陈妈忙说:“小姐刚刚回来。”
  正说着,苏楠走进了客厅。“爹。”她一脸的冷峻,看着苏振远。
  苏振远一步上前,扳住了苏楠的肩,“你,没事吧?”
  苏楠摇摇头。
  苏振远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那就好。”接着他问:“日本人打死了校长?”
  “是的。”苏楠点点头,“可事情没那么简单。”
  “尸体呢?”
  “已经抬走了。”
  “还有什么?”
  “高杰被日本人抓去了。我的同学高杰。”苏楠紧盯着父亲,“我想只有您出面了。”
  苏振远再一次凝眸沉思,自言自语着,“我出面,怕也难解决问题。”
  “您是镇长,只有您出面了。”
  “日本人,个个都是狼啊。”苏振远轻捻胡须,头轻轻地摇了摇。
  “那怎么办?”苏楠轻声说,“我不能眼看着我的同学被日本人蹂躏而不去过问。高杰是我们班上最优秀的学生。”
  苏振远很为难的样子,“我试试看吧,没多少把握。”
  这时陈妈匆匆走进来,“一队日本兵进院了。”
  苏振远望了望窗外,对苏楠说:“回你的房里去,不要出来,高杰的事我会尽力的。”
  “你一定要办成,否则……”苏楠的目光很暗淡,转身出了客厅。
  苏振远目送女儿走远,皱着眉在客厅里转了两圈,用手指着陈妈,“去通知厨房开始吧。”说完来到院子里,看了看大门口和院子里的日本兵,又回到屋里,喝了一口茶。他从衣襟里摸出怀表看了看,忙走出房间,来到门外。
  
苏楠
  
  苏楠坐在自己的房间里,透过玻璃窗,清楚地看到了父亲迎接依田等人进客厅的情景。她的心无法保持平静。她觉得依田今天的到来一定不是个好兆头。父亲是高桥镇镇长,但他不能在日本人面前指手划脚。她十分了解父亲的性格,他绝不会做出拍案而起的事情来。所以,她越来越感到,高杰的事情可能是凶多吉少。
  她坐着,不时抬头向客厅望一望,脸上满是焦躁不安。对面起脊的房顶上铺着雪,返射着针一样刺眼的阳光。她就离开窗子,在房间里来来回回地走。陈妈送来的饭和菜仍放在桌上,她看也没看,满脑子里想的是,校长已经死了,高杰不能再出什么事了。
  这时陈妈推门进来,“小姐,镇长请你到客厅里去一趟。”
  苏楠愣了一下,随即说:“你就说我身体不舒服,不去了。”苏楠坐下来,“我不去。”
  陈妈想说什么,终于没有说,慢慢地转身向门外走。
  苏楠突然站起来,“陈妈,我去!”
  苏楠走进客厅时,父亲正陪依田等人喝酒。她看到几个日本人的脸都有些红,只有父亲,脸很白。
  父亲指着苏楠对依田说:“我女儿苏楠。”又示意苏楠,“来见依田太君。”
  苏楠站着,没有动。她看到依田的嘴因惊异一直没有合拢上,一些青碧的蔬菜正含在里面。依田的目光很尖,死死地盯着她,从上到下地打量。她突然觉得如坐针毡,心怦怦乱跳。她扭开了头。
  依田搓了搓手,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苏楠。
  苏楠抬头盯着父亲的眼睛。苏振远忙拿起酒杯,劝依田喝酒。一杯酒喝下去,苏振远伏在桌前,“太君,那个高杰就是我女儿的同学,您看……”
  依田哈哈大笑起来,又搓了搓手。“听说小姐的剪纸是高桥镇一绝,还带了不少学生,不知可否当场剪几幅欣赏欣赏?”说完抬头笑眯眯地看着苏楠。
  苏楠沉下头,“高杰的事……”
  “啊,你们的剪纸真好,是真正的艺术品。我们不过是想看一看,收集一些,便于研究和学习。可是高杰是个不懂事的学生,她拒绝了我们请她剪纸的要求。不过苏小姐不必担心,我已经把高杰放回家去了,已经放回去了。”
  “对不起。”苏楠轻声说,“今天我身体不舒服。”
  苏振远忙给依田倒酒,“对,改日吧,改日吧。”
  苏楠退出客厅,回到自己的房里,围上围巾就出了门。
  苏楠感到搞剪纸比赛是个严重的错误,如果不是这事,校长可能不会死,高杰也不会被日本人抓去。积雪在她的脚下咯吱咯吱地响,她的心里就越发急躁。她不知道高杰现在怎么样,她加快了脚步。
  经过学校门口时,她又看了看校长死的地方,那一滩殷红的血迹在雪地上发出刺眼的红光。正在这时,她听到一声十分粗鲁的吼声,抬头一看,只见校园里已有许多日本兵在走来走去,一个兵手举长枪,站在校门口,正凶凶地盯着苏楠。她吓了一跳,意识到日本人是把学校做为营房了。她埋下头,匆匆地向前走去。她想马上见到高杰。
  高杰是她最好的朋友,而且很聪明。她曾教高杰剪纸的技法和一些图案的剪法,高杰总能举一反三,自己琢磨出一些新奇的图案来。她剪的鸳鸯戏水、双鹤望月等图案,与自己剪的不相上下。但是……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前后望了望,快步向高杰家走去。
  进门时,苏楠首先看到的是高杰父亲愁苦的身影,一缕缕青烟从他的脸上时断时续地爬,烟袋锅里的烟火在一明一灭地闪动。她想打个招呼,终于没有说出话来,站了一下,走进里面高杰的房间。
  高杰对苏楠的到来毫无反应,身体靠在炕边卷起的行李上,望着身边的墙壁,好长时间也没有眨一下眼睛。高杰的母亲坐在炕边,在低低地抽泣。
  苏楠坐在高杰的身边,轻轻地唤着高杰的名字,她希望高杰能说说话,甚至哭一哭。可是高杰依旧是望着墙壁,一动不动。看着高杰的脸,苏楠心里一阵搅,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苏振远
  
  昨晚苏振远没有睡好,整个漫长的冬夜他的睡眠不超过三个小时。早晨起来后,他就觉得头很沉,眼睛也涩痛。洗过脸,他叫住陈妈,“昨天小姐什么时候回来的?”
  陈妈想了想,“天已经黑尽了。”
  苏振远指点着说,“从今天起,没有特殊情况,不能让小姐随便出去。”
  陈妈说:“是。”
  苏振远喝了口水漱漱嘴,“现在镇里镇外一片混乱,提防些为好。”说完,他坐下来,等着吃早饭。
  陈妈去厨房了,苏楠掀开门帘走了进来。
  “你脸色很不好。”苏振远看着苏楠。
  苏楠坐下来,“高杰死了。”
  “依田不是说……”苏振远一惊。
  “高杰死了,是当着我的面撞死的。”苏楠垂着头,“今天早上男仆去豆腐坊买豆腐回来说,我们女中又一名学生被依田打死了。”她拾头看了看苏振远。
  苏振远缓缓地站了起来,“我的天,依田疯了么?”
  “他要真疯了,可能还好些。”苏楠说,“依田是冲着剪纸作品去的。她们的剪纸技法是我教的,其实是我害了她们。”
  苏振远叹了一声,“这不是你的错。依田很聪明,他这是在掠夺。”
  苏楠说:“我的同学的确是有骨气的,我真敬佩她们。不过我们怎么办,就这么挺着?”
  苏振远走到窗前,“有什么办法?动武我们不是日本人的对手。”
  苏楠异常冷静地说:“您应该做些工作的。昨天日军飞机轰炸了沙后所,听说黄克诚率八路军己经过了山海关,正往咱们高桥镇这一带活动,是不是派人……”
  苏振远打了个手势,制止了苏楠。他走到苏楠面前,低声说:“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们说话都应十分小心。”他脸部的皮肤紧紧地绷着,“我们还是观望观望再说,日本人可不是好惹的。”
  陈妈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米粥走进来,“吃饭吧。”就把碗放在桌上,转身走出了房间,
  苏楠觉出门外袭进来一股寒气,她的身体抖了一下。
  苏振远在桌前坐下来,“我看你这几天没事就别出去了,在家里读读书才好。”
  苏楠看着父亲苏振远,脸上的表情满是失望。
  陈妈又端来了几样青碧的咸菜,摆在桌上,苏振远开始吃饭。他有点饿了,几口就喝光了米粥,又拿起一个馒头咬了起来。他准备吃过饭之后,到镇公所去一趟,下午早点回来打个盹。抬头他发现苏楠已经不在房里了。他想了想,喊:“陈妈。”
  陈妈应声走了进来,站在苏振远的面前。
  “小姐是不是回房了?你把饭菜给她送到房里去。”
  当陈妈端起碗时,苏振远说:“你是不是感冒了?说话鼻音这么重?抽空你到药店去抓些药吃。感冒虽是小病,也不可大意。”
  陈妈笑笑,“我不要紧的,挺一挺就过去了。”
  吃了饭,苏振远穿戴好衣帽,去了镇公所。
  当苏振远回到宅院时,夕阳的余辉正一点一点地在屋檐边爬行,几只不怕人的麻雀在黄黄的地面上跳动,寻找着可吃的东西。苏振远回到后院的房间里,疲惫地仰在炕上,闭起了眼。一整天,他都没有安静地坐一坐,一伙一伙的人走马灯似的在他的眼前穿梭,一位老太太哭得十分伤心,把鼻涕和泪水一古脑地抹在他的办公桌上,弄得他一阵阵恶心,又不好发作。这些人来找他的唯一目的,就是请他解决一下日本人依田随便杀人的问题。这是个令苏振远头疼的问题,他无法答应来访者的要求,又无法不答应。最后,在镇公所杂役的帮助下,他逃出了办公室。
  天很快就黑了下来,苏振远突然感到四周的寂静十分可怕,他翻身坐起来,喊:“陈妈!陈妈!”没有人回答。他戴上帽子,来到客厅里。
  “陈妈!”他又喊。
  陈妈慌慌张张地跑进来,“镇长,不好了。小姐,小姐她出去了。”
  苏振远一步跨上前,“小姐出去干什么?”
  “她……她带着剪刀,去给……给依田剪纸去了。”陈妈的双唇剧烈地颤动。
  “啊?”苏振远大吃一惊。他扑到窗前,看见高大的院墙的顶部在月光的映照下发出干冷的清光,院子里一半明亮,另一半是深不可测的黑暗。他身子抖了一下,突然有要尿尿的感觉。他在屋里转了几个圈,指着陈妈,“我不是说过不许小姐出去吗?你怎么不拦住她!”
  陈妈的泪簌簌地流下来,“我哪拦得住哇。”
  苏振远十分清楚地意识到灾难己经来临,他跨出房门,匆匆地向外面走。
  无边无际的寒冷包围着他,他的牙齿由于寒冷和紧张而不停地发出脆响,他便死死地咬住牙根,快步向学校走去。
  在学校门口,一把明晃晃的刺刀抵在他的胸前,站岗的日本兵粗鲁地吼着,拦住了苏振远。
  回家的时候苏振远是一瘸一拐地走回来的,他的臀部被日本兵的皮鞋毫不客气地踢了三下。走过长长的甬道,回到自己的房里,苏振远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开始无声地流眼泪。没有多久,他就一声接一声地哭起来,那声音煽动着揪心的长翅膀在宅院里飞来飞去。两名男仆坐起来听着声音的出处,陈妈迈着碎步径直走近苏振远的卧房。
  她听到苏振远的哭声正手指样敲着窗棂,发出沉闷的声响。
  
陈妈
  
  陈妈的头疼得厉害,苏振远的哭声使她一点睡意也没有。她准备回自己的房里去,因为她注意到自己的鼻子己经堵塞,同时有水一样的鼻涕不停她向下流。她知道自己的感冒加重了。就在她刚刚走进自己的房间时,她听到了脚步声。只见夜色中一队日本兵气势汹汹地直扑苏振远的卧房,棉门帘被士兵拉掉,丢在院子里。陈妈心里一惊,她意识到可能真的出了事。不一会儿,一名男仆跑进来,让她到客厅里去。
  日本兵的长枪都对着苏振远,而苏振远显得很沉着,他稳稳地坐在椅子上,对几名仆人摆了摆手,“你们,拿上钱,各自回家吧。”
  陈妈心里已经明白将要发生什么事了,她没有动。男仆们也没有动。
  苏振远又一次摆摆手,“走吧,都走吧。”
  陈妈跟着两名男仆刚刚走出客厅,就听到身后传来“啪”的一声脆响。她一惊,转身扑到门前,只见苏振远的头歪在一边,一支手枪在他的手上停了一会儿,接着滑落在地板上。一些血浆正从他的太阳穴处汹涌而出,流到干燥的地板上。日本兵站在一边,愣愣的。
  上午的阳光凉凉地照在街面上。陈妈走进药铺,男掌柜笑着迎上来,“买什么药?”
  “我感冒了。”陈妈说着拿出钱,递给男掌柜,“多抓几付吧。我今天就回山里老家去了。”
  男掌柜开始称药,“听说苏小姐用剪刀刺死了依田?镇长也自杀了?”
  “这孩子……”陈妈那双因失眠而深陷的眼球缓慢地转动一下,就转出一些泪来。
  男掌柜包好药,轻轻地叹了一声。“这些孩子呀,不就是剪纸的手艺嘛,给了日本人又怎么样?真是不值为此丢性命。”
  陈妈摇了摇头,“小姐死了,镇长也死了,这个家,算是散了。”她接过药,小心地包在包袱里,对男掌柜说,“我走了。”
  男掌柜走出柜台,“我多给你抓了三付药,不要钱了。天冷,小心点为好。”
  陈妈费劲地笑笑,“这多不好意思。”
  男掌柜摆摆手,“别说啦,你岁数大了,抗不住冷。大寒一过,就该打春了,春天来了就好啦。”
  “是啊。”陈妈重重地咳嗽几声,“春天来了就好啦。”她辞别了男掌柜,走出了药铺。
  阳光平平展展地铺在街面上,照得小镇清清亮亮。陈妈拍拍衣襟,向前走,脚下的雪吱吱地响,一直响到街的另一头。

上一篇:雪.异狱

下一篇:

赞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