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第三季度辽宁中篇小说算不上丰收,目前在辽宁作家网可查的是6篇,分别是苏兰朵的《白熊》、老藤《辽西往事》、白天光的《木香镇的匠人》、尹守国的《阴宅·阳宅》、叶雪松《指间沙》、李广宇的《白糖火烧》。
苏兰朵的《白熊》发表于《文艺风赏》2015年第1期。这是一篇非常特别非常具有想象力的作品。作者将故事时间置于未来的某一个时段,在那个时段里,不仅纸质书已经消失,人类许多真实的生活也已经消失,大家生活在完全虚拟的世界里,每天都被程序和软件所控制,而在远离文明和技术世界的一个小岛上,那里的人们还保留着人类原本真实的生活,当主人公陈木意外地从程序世界来到这个叫白熊的小岛时,他血液里最深沉的记忆被唤醒,于是他仿佛重生一样在小岛开始了真实的恋爱和真实的生活。然而,一架直升飞机的意外降落,不仅将陈木召唤回了那个程序和软件的世界,也使这个小岛成为数字房地产开发商用来牟利的一个工具。作者怀着深深的忧虑具有前瞻性地描绘了一幅人类未来的生活场景,在那个被技术掌控一切的社会,人类的生活已经完全异化,人、人的生活以及社会完全是一种技术性的存在。这篇小说不仅具有一定的思想深度,同时也体现了作者卓越的才情。
老藤的《辽西往事》发表于《中华文学选刊》2015年第9期,它和白天光发表于《北京文学》2015年第7期的《木香镇的匠人》都属于地域文化小说。这类小说最大的特点是扎根地域文化沃土,在小说的表现内容和美学风格上呈现着浓郁的地域性特色。
《辽西往事》由四部分构成:杏仁粥、国家羊汤、烟痴和牛血塘,前两部分以辽西饮食为题目,从最日常的吃喝入手,完成对事的叙述,由事写人,由人带事,在事与人的结合处生发出哲学思考。“杏仁粥”中,作者在我和老王到宋嫂粥铺喝杏仁粥这个过去进行时的故事里,套进了一个由老王讲述的老王、刘永民和鲍富的故事。这两个故事因为讲述者老王的在场而不断交叉,于是熬杏仁粥便成为一种隐喻和象征。在法律意义上,大学毕业生刘永民是抢劫犯,但他善良孝顺并且人穷志不短,相反,法律意义上的受害人包工头鲍富靠吸农民工的血而暴富,荒淫奢侈面目可憎,老王是个民警,他却在办案中私自放走了前来自首的抢劫犯刘永民。文学不是法律,法律是简单的,文学是丰富的,文学比法律更切近人性。作者将故事里的法与情、善与恶、毒素与美味,置于一锅杏仁粥中,赋予杏仁粥这一辽西美食以丰富而深刻的寓意。
“国家羊汤”让我们不禁想起老舍的《茶馆》,在中国,饭馆、茶馆历来都是社会的镜子,是大时代的缩影,作者将国家羊汤馆作为当今社会现实问题的聚焦点,从打白条子到强拆,老字号“国家羊汤”馆最终毁在公报私仇的拆迁办主任老魏手里。“国家羊汤”只是县政府附近一家小小的羊汤馆,去那里喝羊汤的也都是在县政府不担任要职的人员,然而,即便如此,这个面向社会中下层主顾的小本生意却也因为权力的介入而最后被毁。也许,作者在结尾处安排国老大说出那段“五味调和才能出国之大羹”的话另有深意吧。
“烟痴”非常生动地刻画了一个烟农形象。辽西烟农刘在田真诚乐观豁达深谙旱烟文化,最后因为被人算计走了祖传的玉烟嘴而丢了性命。作者在一场烟事里写人事,精巧的构思、浓郁的地域风情让文本具有了丰富的魅性。
“牛血塘”写的也是一个悲剧。庖丁再现的屠夫胡连甲是牛的克星,他因拥有出神入化的宰牛技术而被称为“庖丁再现”。作者在小说里对胡连甲的本事给予了活灵活现的描绘,但最终胡连甲却惨死于一场牛惊。凡事自有因果,胡连甲在牛血塘杀牛,因此牛血塘的土地被牛血浸透,屠宰场在牛血塘奠基的鞭炮和泥土中被翻出的血腥气惊了一坡的散牛,惊牛杀死了胡连甲,也搅黄了已经奠基的屠宰场,这也仿佛是牛群的一场复仇和自救。
老藤的小说融地域文化、社会现实、人性、宇宙法则为一体,读来既趣味盎然又耐人寻味。
白天光一直坚持地域文化小说创作,辽西和哈尔滨郊县是他小说的取景地。这篇《木香镇的匠人》他写了黑龙江木香镇几个身怀绝技的匠人的故事。石匠陈拓是大清编撰的儿子却偏爱石匠活,他闯关东在木香镇落脚,因卓越的石匠手艺而安身立命并成家立业,小说延续着白天光作品一贯的喜剧色彩,女主人公杨五朵作为东北姑娘的直率泼辣和急性子被作者刻画得呼之欲出,相信读到性急的杨五朵因为相中了陈拓,自己坐着马车载着一车的被褥和锅碗瓢盆主动跑到陈拓家里,进了陈拓的大院还高喊着“当家的,我来了。”谁都会忍俊不住。而陈拓竟然在新婚之夜把刻着两个人名字价值一万多块大洋的黑雪花石墓碑作为送给新娘的大礼也是够有想象力的了。瓦盆匠冯大举是一个低调、仁义的匠人,却没想到招来无妄之灾,被江北一霸秦汉久讹诈,最后他仰仗四个儿子的能量打败了秦汉久,他虽然只是个瓦盆匠但同时也是一个民间智者。模匠焦五春是个奇才,他善做各种仿品,也就是山寨版的假货,而他一生中做出的最大的赝品是他的儿子,当然他死后留给他媳妇的那一箱子大洋也是非常可疑的。而点心匠高瑞堂、花匠宋子暄、匣子匠苑祖槐和前面那几个匠人一样,他们都是仁义之人,但同时也都痴迷于自己的手艺,或者说是忠诚于自己的事业。也许正如小说开篇所写,没有匠人的日子不象日子,在作者的笔下,木香镇正因为有了这些匠人们所以才充满了烟火气息和生活传奇,而如今手艺人正在离我们远去,那些失传的手艺象无人认领的孩子走失在时间的洪流里。
白天光的小说善于在民间文化和民俗文化的细部镂刻,他的小说文本往往包含着极大的地域文化信息,同时其幽默的叙事会给读者带来阅读上的快感。
尹守国的《阴宅·阳宅》发表于《鸭绿江》2015年第8期。小说具有当下性,讲述了一个关于修路、占地、补偿的故事,而因为作者对于现实和人性的个体经验和主体性认知,小说就被赋予了独特的血肉和灵魂。满贵和满堂是亲兄弟,满贵是大学生,最后成了大老板,满堂是普通农民,满贵有商业眼光,满堂多疑狭隘。因为听说一条高速路要从村里经过,为了占房补偿,满堂听从满贵和儿子的意见,为了多争取补偿重新装修了房屋,结果高速路不经过房屋却要经过他们家的祖坟,而祖坟则关乎风水,满堂因为怀疑妻子和哥哥之间的关系,想要破坏这对哥哥有利而自己并没好处的风水坚持迁坟,结果发现冤枉了哥哥,而哥哥满贵有远见地在修高速路的老家建了个建材商店让满堂一家过上了好生活,结尾处是满贵的女儿高考意外失利,让满堂不无愧疚地想到了是因为自己迁坟破坏风水所致。
对乡村社会的关注是尹守国小说创作的特征,他在这篇小说中通过一条高速路切入乡村现实生活,在阴宅和阳宅两个问题上,刻写了社会变动中的人性和现实。
李广宇的《白糖火烧》发表于《中篇小说选刊》2015年第2期,这是一篇将故事性和传奇性与人物形象塑造结合得较好的小说。神秘的舅舅长贵,神秘的东来阁,神秘的老王和刘老板,神秘的抗日组织,神秘的小琴和大马猴,主人公张德庆则始终与这些神秘人物和事物相牵连却又游离于诸种神秘之外。张德庆其实本身也是神秘的,他的历史一直模模糊糊,当过兵?做过土匪?杀过人?仿佛是这样的,他和日本人有着活埋父母的血海深仇,但同时他又是老实善良的懵懂的甚至是木讷笨拙的,仿佛只是一个会做白糖火烧的手艺人。张德庆没有明确的抗日意识,他的抗日行为都是被动的,他最突出的特点是痴情,他对小琴的痴情最后让他宁肯为救小琴而选择吃下毒火烧去死。张德庆这个人物如果我们忽略小说中作者有意流露出的关于他历史的蛛丝马迹,我们看到的就只是一个痴情的手艺人,一个老实人,一个普通平凡甚至有些麻木的中国老百姓,作者大量的叙事留白使小说和人物充满了弹性。
叶雪松的《指间沙》发表于《野草》2015年第5期。小说可以说写的是主人公叶建红的人生传奇或者说叶建红的成功史。冤死的父亲,为了生活改嫁的母亲,丑陋却温情的屠夫王彪,谜一样的王英,惨死的小翠,叶建红的人生就因为这些人而成为后来的样子。叶建红的人生和他的成功都具有那个时代的典型性,没考上大学,卖苦力,入狱,出狱,倒腾买卖,发财,然而,小说对王彪这个形象的塑造却颇见功力,他的丑陋和温暖,他的猥琐和慈爱,最后又隐约地提醒我们这里面可能隐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也就是说屠夫王彪是一个赎罪者,他实际上是篇头那起杀人案的真凶,而叶建红的父亲则成了他的替罪羊,而正因为父亲的含冤入狱,他们一家人的生命轨迹才发生了彻底的改变。叶雪松的小说历来以故事的曲折性和传奇性取胜,这篇小说显然也具有这样的特征。
总的来看,我省这个季度的中篇小说创作虽然没有呈现出与季节相称的繁荣景象,但作品的质量都还不错,其中不乏显现作者深厚艺术功力的好作品,当然,结构松散,语言拉杂,人物形象不完整等瑕疵也在某些作品中存在,期待第四季度中篇小说的整体亮相能够给我们带来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