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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祭祖
来源: | 作者:苏兰朵  时间: 2019-12-02
  在东北的小镇,30多年前,除夕的意义更多在于祭祖。
  一个10岁左右孩子的眼里,那场面甚为浩大。一早起来,全家上上下下就为此忙活开了。那时候,我有四个姑姑和叔叔尚未嫁娶,分别是三姑和小姑,六叔和七叔。嗯,你大概能算出来了,我的祖母,那个身高不足一米五五,皮肤白皙、身材瘦小、长得非常好看的老太太,一生生养了十一个孩子。在那年月,这个数字不算什么,亲兄弟亲姐妹也不是什么稀有的亲情关系。我的记忆里面,儿时的祖父家总是像一锅沸水一样,热热闹闹,尤其是到了过年的时候。
  最重要的事是准备祭祖的供品,而供品里最紧要的是一种有花纹的面饽饽。三姑和小姑的任务就是要辅助祖母蒸饽饽。六叔则陪着祖父去集市上买其他供品——冻秋梨、冻柿子、五花三层的上好猪肉、瓶装白酒以及蜡烛和香。读高中的小叔在家里也没闲着,备好了笔墨,在一些废纸上不停练习将写在祭祖对联上的字句,这是他一年中最重视的一件事。
  我的印象中,东北人在面食上向来是不怎么下工夫的,唯祭祖的面饽饽除外。馅是蒸烂的红小豆加白糖捣成的豆糊,外皮面是头天晚上卧在炕头发好的。将它们包成婴儿拳头大小的豆包之后,让我迷恋的程序才到来。这一程序由祖母来完成。她的化平淡为神奇的“魔术棒”是一副老旧得呈深褐色的木质雕花模具,不知用多少年了,每年只在这一天能见着一回,故而对我有一股近似神圣的气息。两块长条形厚木板,分别挖出四个大小相同的凹陷的半圆,半圆里布满了精心雕制的花纹,把豆包放在里面,两块木板合上,按在面板上挤压,再打开,美丽的四个面饽饽就诞生了。如是做大概几十个,然后上锅蒸。这时候,灶房里水汽弥漫,宛如仙境一般。人在水雾里说话,也仿佛一下子隔得很远。我就待在里面,自得其乐,任谁叫也不出去,假装没听见。出锅之后的饽饽还要再打扮一番,用筷子蘸上红曲,点在每个饽饽的正中央。这个程序我和姑姑们都可以参与,仿佛为小白胖仙女画红唇,我会点一下饽饽,舔舔筷子头,不知不觉间,我的嘴唇和牙齿也红了。姑姑们就会取笑我,说待会要把我也放到供案上给祖宗吃,吓得我慌忙去漱口。
  待供品准备齐全后,祖父带着两个叔叔来到放杂物的厢房,指挥他俩打开大木箱,取出用塑料布仔细包裹的先人族谱卷轴。族谱是纸质的,厚厚地糊了很多层,不知传自哪一代,纸色泛黄。卷轴打开,悬挂在供案上,然后净手,摆放供品,这些程序,女人就再也不得插手了。祖母率领着我和姑姑们立在周围看男人们忙活,不时开口发表点建议。我盯着家谱上用漂亮的毛笔字写就的密密麻麻的名字,那些苏字开头的男人,氏字结尾的女人们,总是从心底产生一股莫名的敬畏,似乎他们的灵魂已经开始在房间里走动,祖母叮嘱过的那些犯忌讳的话再不敢说一句。可是祖父告诉我,我的名字永远不会写在那上面,弟弟的就可以,对此我很难理解。
  这时候,天已擦黑,我的父亲、母亲、已结婚的几个叔叔婶婶、弟妹们陆陆续续赶了回来。家里热闹起来,唯供案前保持着肃静。
  祭祖开始。家里的男人按照辈份依次给祖先灵位上香、磕头。穿戴整齐的祖父隆重地打了样子,接着是父亲和叔叔们,轮到弟弟们,竟也像模像样,平日里多调皮的男孩,此刻也规规矩矩地在大人注视下一丝不苟地完成了仪式,小婴儿则由父亲抱着,也要脑门叩地,一点不能马虎。
  祭祖完毕,一家人才坐下来,开始笑逐颜开地吃年夜饭,享受我们过年的欢乐。
  祖父母过世后,身为长子的父亲接过了族谱。他请人重新绘制了一幅布质的,每到过年,就挂在老屋。因为叔叔、弟弟们大都离开家乡,开枝散叶在各个城市,祭祖便无法在除夕一次完成。但是他们无论在哪一天赶回老家,必定先到老屋的祖先灵位前燃香祭拜。祭祖常常能持续一个正月。渐渐地,大家都知晓了一件事情——如果你想见谁,只要过年期间守在供奉族谱的老屋,是肯定不会落空的。平日里大家忙碌在各个地方,想见一面很难,在这里,兄弟们总会碰面,然后把酒叙旧,亲情重新变浓。弟弟的下一代们,很多都是在这里第一次相见,不一会就熟络起来,然后院子里就鞭炮齐鸣。
  七叔的隶书对联现在也不用每年都写了,爸爸让他直接写在了族谱上——“荫祖德,享福运合家祥顺,承宗训,尽孝道长幼吉祥。”望着那上面新填上去的祖父祖母的名字,有一年,我还是没忍住,偷偷上了三炷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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