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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玩
来源: | 作者:刁 斗  时间: 2019-12-02
  只有厕身小说之中,接受虚构的重塑,私密的家庭生活才值得信赖,否则,不论言之凿凿在散文里还是传记中,或者信誓旦旦给亲朋好友还是电视观众,其虚假的成分都大于真实。所以,我的这篇命题小文,很希望能被视为小说。
  二十一世纪初,四十出头的我和于月萍,差不多已经好二十年了。有一天聊天时她忽然说,这二十年里,她从未因我而感到安全。我羞愧地点头表示理解。从小到大,于月萍一直是个乖孩子好学生优秀的教育工作者合格的部门领导人,如果不是遭逢了我,肯定还会把贤妻良母家政能手之类的冠冕也戴到头上,这些装饰,在大部分人看来,是绑定安全的门锁窗闩;可我这人,却从后脑勺到后脚跟全长着反骨,对异端另类无厘头的热爱是生理性的,几十年里,一直迂腐固执如堂吉诃德,自不量力地挑战着正常、习俗、规约、教条……仅举例自己的婚姻生活吧,我不光反对生养孩子,还主张夫妻分居两处——跟我过日子,又有哪个女人能高枕无忧?我问于月萍,那你咋一直还和我过呢?当初我决计“丁克”的时候,我俩已经成了夫妻,我不可能婚前公示选择。可这还是有点像阴谋。为了证明我心地坦荡,我只能表示,不论什么时候她想另组家庭,我都会毫无怨言地退避三舍。
  于月萍一直没给我退避的机会,甚至时间越久,她还越能发现我们这朵与大多数男女全然不同的婚姻奇葩别有异香。平常我俩各有所忙,柴米油盐只能电话里商量,而每隔两三天或者三五天,我俩约会时的两三小时或三五小时,多半还要交给社会热点以及她的教育研究或我的文学读写,如此,便不太有空因厌烦而忍耐某年之痒——许多时候,另组新家,只为逃脱对旧家的厌烦。
  和你在一块,好玩。踟蹰良久,于月萍犹疑着回了我一句,显然,她不确定她的意思我能否领会。
  我想我是能领会的。“好玩”是我喜欢的词汇,它的成分,包含了新颖独特惊悚危险等刺激性元素,在我的价值体系里,它是衡量一个人、一件事、一重关系及至一种活法好坏的标准。生命多局限,世事太叵测,不创造一些好玩犒赏自己,生活可就太没劲啦。我的所谓好玩,并不拘泥于具体的一时一事,虽说为了表述方便,我曾罗列过四项好玩之最:舞文弄墨、胡思乱想、谈情说爱、东游西逛,可事实上,我那好玩的真正果实,更无形无状是精神结晶。于月萍当然知道这些,甚至,当她把属于我的“好玩”设定成自己的价值标尺移为己用时,她肯定也想明白了,我那“好玩”,之所以能好玩得那般有的放矢又意味隽永,是因为孕育它的滋养它的,要么是庄子那用于“相忘”的“江湖”,要么是苏东坡那记录“平生功业”的“黄州惠州儋州”,要么是曹雪芹那片“真干净”的“白茫茫大地”,要么是鲁迅那间“吃人”的“铁屋子”……而几十年里,这些既能肥沃人思想又能濯洗人情感的绝望意象,在无数次地陪伴我俩约会的时候,既参与过我们对于生死苦乐爱恨情仇以及机遇缘分偶然必然的放谈纵论,又帮助过我们定义“好玩”。
  一九八九年中旬,不知是否与新婚后的磨合尚未完成有关,有一天为了吃饺子或者洗衣服之类的事,极其少有地,我和于月萍大吵了一场。吵毕,我彻夜未眠,给她写了封五千言长信,有点专制主义和霸权主义地,拟定了一纸与吃饺子或者洗衣服不无关涉的约法三章:崇尚自由、推重理性、反对伪善,我指出,若想让我俩的婚姻存续下去,终生信守并身体力行这三项原则是一个界限。如今,我俩的相处方式一如往昔,也一如往昔地,在我俩的奇葩婚姻里既互不相扰又互为支撑。我认为,这并非因为光阴荏苒,我们那约法三章所镌刻的界限已风化消弭,而是随着时空流转,我俩都越来越懂得了对界限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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