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洪峰袭来,倾刻间河滩地上数百亩纵横毗连的蟹池、虾田,如一道道致高无上的命令,驱使着全乡的养殖户,纷纷操起身边的筒锹、网具,争先恐后地奔向自家承包的养殖地段,拼命挖土,加高围沿,大有水涨一寸,围沿加高一尺的气势,誓死保住这秋后就要到手了的血汗钱。
此时,地处河滩地那棵老槐树下,五间老式平房构建而成的乡文化站里,老
站长正带领着老伴、儿子和还没过门的儿媳归,拼命地抢救一本本图书和一份份农业科技资料。
老伴惊慌地看着转眼工夫就上了脚面的洪水,对老站长用商量的口吻嗫嚅道:“你一个人在这收拾吧,我得带两孩子去咱家蟹池那挖点土,给围沿加加高。
那可是咱全家苦盼了一年的收成啊……”
老站长有些火了,他抬手向上推了推溅满水珠的老花镜,抱怨着对老伴嗔怪道:“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分不清个缓急轻重?这文化站可不只是我一个人的,它可是咱全乡人的精神食粮和未来经济发展的原动力啊!”
老站长冲老伴用湿漉漉的大手,拍了拍眼前已被包裹得十分严实和安全了的,一捆捆图书和农技资料,显得十二分心疼地说:"没有这些个第一生产力,咱乡就走不上,今天这条养殖致富的道路。”
老伴委屈地看了一眼儿子和还没过门的儿媳妇,一脸的焦虑和无奈,不无伤心地说:“反正也这个时候了,你能舍己得,我也豁出去了。我为谁?还不都是为了这两个孩子和咱这个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里里外外你天天让我当那个鸡零狗碎、吃苦挨累的家,可这一有大事情了,你就搞一言堂、家长制……”
老站长愤怒了,一把摔了老花镜:“只要有土地有水源,有现如今党在农村的好政策,和文化站里这些个先进的农业科枝知识,就算咱家今年的收成全扔了,这又算个啥?庄稼不长年年种!”
老站长压了一下火,对屋里人,一脸俨然地命令吩咐道:“都给我听着:一人一包,先可大的来,跟我往高处扛;我扛两包……”
天黑之前,文化站里所有的物品都被安全转移安置到全乡那块最高的沙坨子上。
当老站长气喘吁吁地追随着老伴和两个孩子,趟着已快没膝深了的洪水,来到河滩地自家蟹池旁,展现在他眼前的是一片浑黄浩荡的洪水。自家那十几亩蟹池,早已被淹没在了汪洋一片的洪水之中……
瞬间,一脸苍白的老伴,心疼地惊叫一声,一头栽进水里。儿子和没过门的儿媳妇,在同时向他投来一瞥,抱怨与不满的目光后,哭喊着奋力扑救过去。
河滩地上,一直自顾自地在自家蟹池、虾田前忙碌着的村里人,一个接一个地悄然停下了各自手中的活儿,无声地向老站长围拢过来。他们仨仨俩俩、十个八个,片刻间黑压压地围拢过来好大一个人群。人群中谁也没有勇气去与老站长的目光对视。他们中有的低垂着头,一脸的愧疚;有的紧咬着嘴唇,把头扭向一边;也有的像忽然一下子醒悟了什么似的,一双手狠狠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和把嘴唇咬得紧紧的。
老站长的身子前后晃动了几下,全身显得十分的虚弱和无力。他用显得有些颤抖的手,从身边一养殖户手中抓过一把简锹,支撑在自己明显有些站立不稳了的身子前。他向远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然后目光像往常一样,亲和地望着大家笑了笑,就像每天晚上,在给全乡养殖户上养殖技术课,开课前时那样,先习惯性地清了一声嗓,然后扫视大家一眼,说:“我们这儿地处九河下梢,又是全省三大河系汇合交叉的入海口之处。这次上游汇集下来的洪水,沿途经过几个城市的河流沟汊,很可能会给我们的这片养殖水域,带来污染,无疑会对我们的蟹池和虾田中的水分,造成不同程度的污染……”
人群中有人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也有人显出一脸的紧张和惊慌。
“大家不要惊慌。按原计划,我明天要去南方那个,全国最大的河蟹销售中心,为大家联系秋后河蟹和虾的销路。防治虾蟹疫病的所有资料和科技书籍,文化站都为大家准备好了。我的老伴、儿子和没过门的儿媳,会为大家尽心尽力地义务服务……”
一周后,当老站长肩扛一大捆沉甸甸、散发着油默香味儿的高新养殖技术
资料,和乡村致富科技书籍,怀揣着白纸黑字加红印,一份份虾蟹收购合同,风尘仆仆、匆匆踏上返乡的林荫道上时,在一棵大杨树下,与正在那儿翘首向他回来的方向张望的老伴,一下子撞了个满怀。
还没等老站长缓过神来,一脸笑容的老伴显得异常兴奋和激动样地对他一吐
为快地急急说道:“老家伙,你可回来了。你说神不神啦?洪水落了后,咱家那几池河蟹不仅一个没少,还好像比遭洪水前多了许多。大伙儿都说是你养河蟹的技术高、侍弄得好,那些一度顺水逃跑了的河蟹,依恋旧窝和惦念你这个挺有人情味的老家伙。所以呀,它们又都一个个自觉地回来了;回来时,公公母母们呀,还各自拐回来许多相好的……”
“这怎么可能?!”老站长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杂了,错愕得半天没闭上嘴巴。须臾,他陡然抬手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然后意味深长地长长叹一口气,有些激动和显得十分不安地对老伴说:“这可都是乡亲们对咱的一片情谊呀。”
莫名其妙的老伴,陡然间一拍大腿,心里一下子明白了什么。
老站长沉默片刻后问老伴:“儿子和对象这几天表现的咋样?”
老伴一脸不悦地说:“儿子这个时候还挺像你的,一天到晚和我忙完了东家忙西家。可咱那没过门的儿媳妇,却因蟹池的事,沉不住气,怄气回了娘家。”
“别怪孩子,咱们老家伙遇事还有压不住阵脚的时候呢。明天打个的,把儿子对象接回来,顺路再看看亲家。”
老伴嗔怪地噘起嘴,冲老站长佯装生气地说:“好好,这又是个没商量的大事。我这老婆子呀,乘乘听你的就是了!”
老站长脸上露出了惬意的笑容:“老伴,记住了,啥时候都记住了:不管是公家的事,还是咱私家的事,事事咱都要讲究个正能量的发挥!”
老站长把肩上,从南方新淘弄来的高科技养殖技术资料和乡村致富科技书籍,卖弄般地在老伴面前,颠了一个个儿,瞬间调换到另一个肩上,然后,显得有些激动和叫真样地用一个指头,指点着老伴的鼻子尖儿说道:“我说老伴儿,趁我还没糊涂,今年春节咱俩在炕头上定下的那事,可得说话算话,千万不许反悔!”老站长一脸认真的表情。
老伴一听,爽朗地笑开了:“当然算数。你不就要拿出咱家今年的河蟹养殖
收人,帮乡里再扩建一个图书室吗——就依你了!这几天我什么都想通也想明白了:如果没有这致富的科学技术,没有乡亲们万众一心、共同建设眼下咱这美丽新农村、共同致富奔小康,和在不久将来再来,一定会实现的那个‘中国梦’,那咱们再苦再累再付出,那也只能是个穷忙活和瞎忙活。”
老站长欣喜地说:“这就对了。老伴,在当下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中,咱乡文化站干部的家属,就应该有这么个高风亮节。告诉你吧老伴,这次我顺路把人家南方园林式样的,图书室设计图纸都讨要来了!” 这时,远处有人高喊:“老站长回来啦—— ”
老站长精神抖擞地向他蜂拥而来的乡亲们,兴奋地举起肩上那捆沉甸甸的,
高新养殖技术资料和乡村致富科技书籍,声音宏亮地宣布:“今天晚上,养殖技术课照常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