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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辽宁文学蓝皮书诗歌秋之卷——给生命的多种可能以独特的诗性言说
来源: | 作者:宁珍志  时间: 2019-1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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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雪组诗《北干线以北》(六首,《诗选刊》第四期)、《默祷》(九首,《延河》第九期上半月刊)与《郭里口村》(《诗选刊》第九期),便是内心几度阅览现实的一次次深度亮相。诗人笔端不再流连一己情感的潮起潮落,而是朝向基层、朝向底层广大的平民生态,以临界的视角抚摩抚顺(林雪体验生活的创作辖区)、抚摩辽宁、抚摩中国、抚摩人的生命的诸多层面,只要活着,便有可能。林雪的书写起码有四层意义:当一些诗人腿脚仍然陷在自然题材难以自拔反复衔接古人幽情之时,她把诗歌意象直接架构在社会主体却是一些角落的人的肌肤之上;当一些诗人仍然陶醉于纸面上连接词语,像堆垒积木一样批量制作诗歌之时,她从大地的泥土从血泪浸染的情怀,一节一节提炼艺术的涵义;当一些诗人站在毫无根基的空中楼阁,对未来发出虚无缥缈的邀请之时,她的诗行如同一棵棵田野的庄稼,丰硕满足着劳动者最为殷实的朴素愿望;当一些诗人几乎能从蚂蚁的喊叫和蜜蜂的和颜悦色中,开掘出令读者难以招架的哲学意蕴时,她的诗以声色不露的语调,呈现出一种生命的原色和人性的本真,而人的磷质或钙质或血色或气脉就在那平实惯常的表达叙述之中……
  所以,林雪没有止步诗歌仅仅触及人的疼痛感的这个区域,而是超越疼痛之后的生命念想与意志,即疼痛感背后的隐忍缄默,疼痛感背后的生儿育女,疼痛感背后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疼痛感背后的春夏秋冬风霜雨雪……无论《初春莫地岭》里锅炉工的深情呼喊,还是《走在新屯西街》《默祷》里母女俩的相互抚慰;无论《那一刻》里艺术家的执笔为画,还是《慢》里体育老师的特别教学方式,肉体与精神的双重煎熬使得生命中的期待和希冀显得那样珍贵与高贵。诗人的客观文化身份并没有妨碍自己主观情绪的渗入,恰恰为生动缜密的细节和画龙点睛的议论提供了鲜亮而滞重的角度,连环画般的场景、人物、对话,让生命的情感层次咄咄逼人,让口语的叙事抒情空间游刃有余,冷静、内敛的递进方式像生活本身一样拙朴自然。精神的光芒,思想的色彩,生命的多向度,在诗人感性具象的语言秩序下熠熠闪烁、呼之欲出,意象成为了诗人骨肉的一部分,语言成为了诗人血流的一部分。一首好诗,诗人的主观意念和呈现的客观对象总是水乳交融、融为一体的。表述“已经发生的”和“正在发生的”事,是林雪当下诗歌创作的毅然转身,也是她独特的诗性言说的一例例经验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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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梅玖组诗《唯有灯火金黄》(九首,《十月》第五期)仍然是夺目的自我世界情愫与智慧的生命性标本,全程再现了于自我轨道“一如既往”行驶的心灵之船所遭遇的摇荡、漂泊或浪迹历程。乌鸦啄食于桑果树,村庄沉默于阴霾中,小路通往于墓地处,暮色消失于灯光里,鸟鸣清澈于田野间,草木亮丽于自然界……如此众多的生活常态令人沮丧,令人焦灼,令人窒息,令人痛苦;同样是如此众多的生活常态,又往往令人欣喜,令人安宁,令人畅快,令人雀跃……生命的矛盾在诗人的笔下有着那么多的具象描写,活络神经。每种情绪的存在,都是一种生命的可能性。不过,高兴、舒心的脚步常常太快,忧郁、痛苦的脚步往往过慢。诗人的艺术半径有时往往划定在个人身影之内,因此“唯有灯火金黄”才是拳拳之心的热烈向往,才是改变目前心理状态生命状态的急切梦想。颜梅玖的独特,正是在她于日常生活历程的精心捕捉与勤奋提炼。“诗歌力量的基本条件是,新歌,自己的歌,始终必定是一个人的自我之歌……”(哈罗德·布罗姆:《神圣真理的毁灭》)。
  李轻松组诗《夜半醒来》(七首,《诗刊》七月号上半月刊)延续着诗人的新浪漫主义求索,无论从精神气质或语言风度上考量,还是从思想朝向或意象选择上体察,都是对过于物质化过于利益化的现实情感和艺术的心灵抵抗与反抗。舞台化的戏剧言辞语象虽然着墨不多,却让人世间的生命脸谱多出了几分偶然与必然。祖籍、故土、亲情在诗人笔下我以为仅仅是一份背景的衬托,诗人着力的依然是某些现实对生命的无端扭曲与戕害,展示出一幅幅灵魂走动的“脑流图”和“心电图”。山鹰的翅膀还坚硬吗?山间小寺还清静吗?在时间的皮鞭下,“亲情也成为灰烬的一部分”,“画佛的人原来是负债的人” ……因果、善恶、普渡、轮回,诗的字里行间弥漫着浓烈的宗教气息,让诗人浪漫主义飞翔的感悟语句有着庄严肃穆的落脚之处。《夜半醒来》无疑是全诗的“核心唱段”,面对不再质朴的河山,生命必须为自己的劣质成分忏悔,否则江山只会“败柳吹笛花鸟齐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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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块冰说我不敢私自成水/一个灯笼说我的纸能包住火/一条路把另一条路追上并且引开/一些水逃到断崖成了瀑布//一个人用发高烧来取暖/一个人用失眠不让你入梦/一个人爱着你恨着你,让你一无所知”。这是赵明舒组诗《合上一本翻开的书》(十四首,《鸭绿江》第七期)中的《但是》一诗,虽然不便说它囊括我们生命的主要形态,但肯定揭示出人性中常见的优劣态势。赵明舒的诗,向来以睿智、精巧、简略、深邃而独立于辽宁诗界,人与物的意象显现构成组合了生命中的有意识、下意识和潜意识。读表面,诗人呈现的是生活哲理,带有哲学意味的内心体验过程;细品之,诗人凸现的是被当下生活主流遗忘或者疏漏的角落生命个体,以及它们所焕发出来的普遍人性光泽。
  巴音博罗在《民族文学》第七期发表《大西街的旧物市场》《困在小旅馆的萧红》《抗战老兵的暮年》《牙医》,在《钟山》第四期发表《社会史》《凤凰之死》,在《作品》第八期发表《北方的海》等诗作,我们看到了巴音博罗的率性而执著的改变。这些诗的题材博大而广阔,其驾驭程度肯定要比诗创作常用的“以小见大”难上许多,当然诗人也没有“从小处落笔”,而是直抒胸臆,任凭自己的内心激情沿着理性的轨道有序宣泄。这种理性,即是诗人给予社会、历史、自然、心灵的认知以及诸多生命存在其中的道德秩序生死情怀。抒情主人公的“小我”与“大我”高度契合,炽热情感领引的议论精彩纷呈,形成强大的思想气场,完成着诗人对现实世界的褒奖、批判与警醒,并实现着诗人精神的哲学飞跃。
  王文军在《诗潮》第九期、《延河》诗歌特刊第四期、《满族文学》第五期、《辽河》第九期等发表诗作三十余首,凌河两岸山川景物的心灵记忆陡然间像生出翅膀一样,覆盖着慵懒生命中的更多奢华、铺张与浅薄。诗人笔下的故土乡村不再局限于仅仅作为感性画面的生动与鲜活,而是景物景深之内的人的艰辛劳作与竭蹶而行的命运共同体。阴影的蔓延,小路的引申,深秋的落叶,空旷的操场,野草的占领……悲剧性的细节叠满前行之路,生命负重与诗人反思相辅相成,托出灵与肉屡屡煎熬挣扎的乡村生命万象。诗人竭尽词语的能量和感情的投入,不断对故乡山光水色进行精神道义上的救赎,困顿、贫瘠、愚昧不再是今天农民的符号,可乡村的血色却如同西天霞彩一样难以更改,骨子里注定的生命纹理清晰如初豁然入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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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0后”在校研究生蓝格子组诗《浪花》(五首,《诗刊》九月号下半月刊)以其与年龄并不相仿的沧桑感,带给读者不小的震动。作者几度选取“命悬一线”的危崖场景,而使生命的悲情愈演愈烈:于游戏洞察死亡,于遗传感知血脉,于浪花叹惋牺牲,于疤痕直面伤口……蓝格子写得老练、沉稳,写得机智、剧烈,写得自然、尽兴;写得词语们各就各位,写得生命体活灵活现,写得世界观独辟蹊径。这是一位极具发展潜质的年轻诗人。
  李皓组诗《雪花从不打扰庸常之辈》(三首,《北京文学》第八期)、《万劫不复的美》(五首,《芒种》第八期),这是李皓恢复文学创作最为精致的八首诗,我觉得比他发在《人民文学》《诗刊》《钟山》的诗还要好,亮点就是内心景象与自然生态完美、妥帖的交汇而生成的新的艺术生命体,从情绪结构到语言句式节奏以及精神落点的一致性,如天籁般了无痕迹。没有强扭之瓜,没有助长之苗,妙语虽未连珠,却经常出其不意,节外生花,自由落体。或许诗人并无多少故意,由心而行,由情而生——正是这种为数不多的“无意”,才让读者真真领略到李皓灵感的“电石火花”。
  微雨含烟组诗《我们都在消逝的中心》(七首,《诗潮》)、《遇见陌生的自己》(十首,《芒种》第八期)写得气定神闲,在诸多生命的虚拟与假设中,释放出女性内心世界的真实——丰饶与庞杂、细腻与多虑,梦境成为这两组诗的中心词或关键词。现实缺失的,梦境可以弥补;梦境陨落的,现实可以接替;现实与梦境的互补性表明生命与理想之间的遥远距离。微雨含烟总是独出心裁另起炉灶地“创造”,万千心事的破碎一经自己点拨重新排队站位,即能概括为现世的种种生命状态,要么遐想,要么静思,要么犹疑不决,要么镇定自若,要么欲罢不能,要么浅尝为止……我是谁?谁是我?清晰的意象群拓出生命摇摆的屡屡印记。
  高凤超组诗《经过透明的纱窗》(七首,《鸭绿江》第八期)表达的是生命中的忧郁色彩,“经过透明的橱窗”,却无法让身心如愿抵达,意念、神思可以穿越,肉体只能一次次遭到拒绝,当下人的生存境地的两难倾轧无处不在,物质与精神分离,传统与现代割裂,个人与社会相左……高凤超感到了一种朦胧与被占据,冷眼描述,镜像排遣,诗行透射出难得的沉重与焦虑。诗人不想放任自己的感性,也不想凭藉思想的高度强行推广词语,他就是化繁复为简练,化量比为质感,掷地有声的叙述不再平行于地面,而是垂落、扎根,生命的跌宕迎面而来。
  宫白云组诗《真理的早晨,空无一人》(四首,《星星》第七期)是有关四个节日的命名书写,清明节、父亲节、七夕节、平安节,与其说诗人缅怀的是心底绵绵流淌的亲情,不如说是一个生命与另外几个生命之间的一场场心灵对话……景因情异,语因义深,之所以辅以节日的冠名,不过是这种感情更加强烈更加集中罢了。宫白云的诗创作有着自身的理论引导,在抽象与具象之间,在思想与情感之间,总能够把握和维系艺术的最佳平衡元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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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琦的诗》(八首,《辽宁诗界•秋之卷》)把生命中的忧愁、伤感、缺憾、回想、思念当做内心的一道道风景,含蓄而优美地呈现出来。生活中的激流险滩毕竟为数不多,生命攸关尤其罕见,更多的人、更多的时间还是置身于平淡与琐碎的日常流向。诗人握住了这种生命主体的脉象,才以词语的热情意象的温婉和淡出淡入的场景,真实地拥抱它们,并以阳光般的口吻给他笔下的人与事镀上一层暖色。万琦的诗,亲切,和煦,杨柳春风,才子佳境,告别悲愤而定位乐观,挥手豪迈而亲近纤巧……生命毕竟风情万种,形神兼备。
  隋英军在《海燕》第九期刊发组诗《时间把时间剪了一个豁口》(十首),并同期配发宫白云评论《在有限的人生证悟无限》,看得出诗的分量及编者对这组诗的重视程度。假定暂时搁置意义层面,我会把这组诗的标题改为“通感把时间剪了一个豁口”,而从“豁口”跑出去的“病句”,绝对是真理。隋英军大量应用现代诗的表现手段,通感、暗喻、复指,尤其是通感,成为这组诗的一个艺术标志。诗人由此及彼,“指鹿为马”延伸着生命想象的景观,不再局囿现实本象,而是步步逼向人性的极致点位——没有思想到达不了的地方。一气呵成的紧凑感,意象语言的大幅跳跃,时间不断闪出的空间,恰好被诗人的哲学向度填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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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诗,永远是生命的句子,是灵魂的意象,有血液喧嚣的阵阵波浪和难以停息的回声。不论怎样概括,怎样抽象,怎样感性,怎样细节,诗歌都会携带着生命过去、现在和将来的精神重量,精炼人类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行走在时代大道的艺术中心。曾几何时,一些诗人热衷于书斋化的“纸上建筑”,词语们成为他们的手中玩偶,像一个个没有情感出处没有思想履历的“橡皮人”——生命多种可能性的叙述表达沦陷为实词与虚词组轮番上场的制作工艺,何谈独特的诗性言说?
  如果说以往仍在继续的此类“创作”属于“纸面性”——肤浅而轻薄,那么热闹非凡的一些诗歌就不可避免带有“屏幕性”了——智能手机恐怕都是五寸屏以上。微信传媒的诞生,会让诗歌顿时生出无数只翅膀飞向四面八方……快捷,随意,便利。一首诗,经过微信群、朋友圈刷屏,一夜之间能赢得众多读者关注,再由平台刻意打扮……姗姗而来,款款而去,一遍不够,再来一遍。微信在强化诗歌感染力传播力的同时,也会消解和弱化诗歌本身的艺术力量;聆听音乐,饱览美图,身临其境,就会忽略词语文本的内涵,真以为自己、别人的诗歌无懈可击。双刃剑高悬,在一些欠缺独到、深刻、诗性的平庸作品中,再多出几副时装虽然不是什么坏事,但一套着装已经够用——勤俭持家喽。从创作者的语言学角度省略,诗作为裸露者比伪装者更能抵近生命本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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