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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辽宁文学蓝皮书诗歌春之卷——春天君临的时节
来源: | 作者:李 霞  时间: 2019-12-02
  春暖花开,我们不断看到新人新作的竞相出场,显示了诗歌盛季的广袤与丰饶。
  古典诗学的现代返还。从本土汉语中寻找新诗的立足之地,在返回古典或在传统禅佛的基础上,用极简的方式捕捉最旷达的空间意涵,是刘川诗歌的鲜明标志。《黄河蚁》是《海燕》2018年一期的组诗《口占及札记》中突出的一首,全诗由短句构成,“有蚁/生于泰山”,这种语言的表述,让我们很容易想到古人对于不同时令的占诀。“它们在泰山之巅/向下一瞥/鲁国小了”——这是杜甫“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变相说辞,然而“天下扁了/宇宙如同一个罐子”却是诗人意念中不断缩小的世界概念。这个世界的强与盛、大与小,影响不到蚂蚁的存在,它们该是什么还是什么,所处的位置再高也是蚂蚁。同样,对于长于黄河岸边的蚂蚁,它们与泰山蚁的区别几近于无。这首诗的现实指向从主体意象的迁徙中传达出来:“它们偶尔附于舟筏/渡过黄河/到达对岸/爬上运煤的火车/进入京都/但它们还是黄河蚁/吃土而生/又葬身于土。泰山黄河壮阔的背景与蚂蚁的特定意象一目了然。“三千里草原/空空荡荡”表明一切皆无,“王赶着狮子/走来/走累了,骑狮子/狮子饿了/王以身饲之”,从赶狮子,到骑狮子,再到用自己的身体喂狮子,深刻喻指人人皆为生命过客,不必太在意自己所在的位置,没有人的位置是永远的,一切都在转换中成为后人传说的文本,“先闻吟诗”,“后闻狮吼”,然而“最后/唯剩草间风鸣”——还是什么都没留下,只剩下了喧嚣之后的孤独和空无。《草间风鸣》、《隐者》、《口占:二舅姥爷葬礼罢,宴宾朋》、《小镇》等凸显禅诗意象,诠释了摒弃我执的无我哲学。《行宫》从漫漫人生路的角度,把孕妇的子宫比作胎儿的行宫,显出单纯、透明的诗意。诗人李皓获得第四届曹植诗歌奖一等奖的组诗《惊蛰时节,在肥东触摸建安风骨》在魏晋诗人的包围里,情不自禁流露出古风的韵味。《七步成诗》将曹家兄弟骨肉相残的悲剧,放在现代显微镜下逐一放大。诗人的每一步发现都追随着历史的每一步韵脚:“第一步:手足情/第二步:嫉妒恨/第三步:权力欲/第四步:宫廷戏/第五步:仇精英/第六步:文字狱/第七步:七寸”,诗人赞道:“多么美好的文字啊/一下子就踩到了/君王的七寸”,诗人将曹植掷地有声的文字与豆萁燃烧的拟声字交叠在一起,“让建安有了一截化石般的风骨”。第二首《在肥东煮豆,谈论西瓜》俨然是头一首诗的延续,诗人不断拆卸兄弟这对亲情词组的惊心内幕:“妒火燃起的时候/一首诗在三国的锅里/煮着”,“兄弟相煎,仇人相见/一首诗就是一把利刃/捅破了血脉的窗户纸//豆子煮熟了的时候/文字就开始索命”,诗人把骨肉相残的人性揭示得体无完肤,以古喻今。
  动情的诗依然催人泪下。宁明发表在《中国作家》2018年一期的组诗《致我的亲人》以亲情为纽带,分别为亲人们画像,其中《有你在,我不敢老》,虽然直抒胸臆,但却披肝沥胆,字字千钧:“你再也不用把驼背的腰弯得更低/我蹲下去的身子,一定会恰好等于/一盆洗脚水的高度/五十多年了,我惯于挺直的腰杆/终于练就了一种,叫作孝敬的柔软”,情感浓烈是下面这节:“你不用把留给我吃的大白兔酥糖/再紧紧地裹在既擦泪又擦汗的手绢里/这一方土灰色的旧布/今天,我要帮你洗干净,并把剥去糖纸的甜/轻轻送到,你掉光了牙齿的嘴里”,诗中夹着记忆的回放与今日的酬报,两组画面叠印在一起,紧紧与轻轻都带着诗人的放缓的情感温度,节奏的顿挫来自主体情感的哽咽。最后一段,诗人情感到了喷发的时刻:“娘啊,有你在,我不敢老”,诗人仿佛要拽住生命的缰绳,拖住老去的时间,把母子情深的瞬间定格在永恒里,最后他深情款款地吐出一句:“我还要让你相信,这世间真的是有/一种比皇帝还幸福的日子/已开着轿车,在咱家的门口等你”,朴素如同唠家常,真实的个体对真实的个体,没有刻意地江河澎湃的母爱升华,但却在低处深挚动情,达到普遍的人性深处。今天,诗歌的技艺突飞猛进,远远超过朦胧诗时期的水平,但站在百年新诗的纬度上,我们可以一问:诗歌以情动人的传统是否丢失了呢?宁明这首真动情、动真情的诗做了否定的回答。
  面向黄昏与死亡大限的精神自洽。当我们步入中年与老年之境,不同程度会感受到人生有限的压力。宋晓杰发表在《诗刊》2018年三期《和解》(四首)表达了生命反省的主题,强烈的叙事感在实景背后传达出苍茫寥落的人生叹息。喻指倾向不再像年轻时那样凌空蹈虚,而是贴近日常地面,沉实如老酒陈酿。《前沿阵地》写以死亡之名,儿孙们终于聚齐在老人的葬礼上,“隆重的会面是最后的联合国”,最微弱的家庭纽带随着葬礼的结束从此崩断,四散的子孙们如“裂变的孢子植物,蜷曲/偏向一隅,培植柔顺的茸毛/一边挑灯修筑战壕/——生死线也没什么可怕”,他们为了抵挡死亡,修筑个人虚假的幸福拦截死亡的堤坝,其实,无论人怎样忙碌,都是在朝死亡的前沿阵地“跨出了致命一步”。《和解》和前一首一样,把生命的徒劳对峙比喻成两军的对弈,诗人叙述妻子二十年后看见丈夫情人时回想当年:“用牙齿撕咬小女子的器官,也曾摔杯为号——她操练过:兵变、谈判;拿女儿当人质”,总结为一条感受:“年轻,就是骨刺、眼中钉/阴天不阴天,都疼”,而今在死亡面前终于和解,“旧日子使她们成为亲人”,这种感受的逆转是时间和和生命的成长换来的成果。《2007,秋分》透出一种语速与心态的顿挫感,不想上床只想躺在沙发上睡个短暂午觉的中年女人,醒来时,感觉自己又“旧了一成”,她开始在脑子里放幻灯,“向前、向后,”她看见了什么呢?“都是枯草、荒野和河流”,喻指着生命中的一切追求究其实质意义尽都荒芜,女人荒凉的生活“像收租院里的那个小女孩/点数着掌心中仅存的稻粒/饥饿;却不致命”,虽然没到致命的程度,但女人渴望的饱满的生命状态还是可望而不可及。巴音博罗发表在《诗刊》2018年1期上半月号的短诗《冬日在长白山》同样抒发了老之将至的生命困惑,“雪悄悄围困过大青山的额头/现在突然围困我”,他在寻找“一条去往黄昏的道路”,可是“问遍四周所有茫然的脸/得到的回答依然是风声”,“因为没有人从那儿回来过!”,没有人从死亡阴间回来过,所以这一句成为多少世人的普世之问。周以纯发表在《诗潮》2018年一期的组诗《别动,那是老爹的……》似乎完成了这一突破,进深到生命从容淡泊的境界。对于赤条条的圆珠笔芯,“布条缠巴缠巴/一双老手/握上去不打滑”,“一些汉字/在珠子上滚落”,诗人看似浅白而实则味道持重的口语诗,描画出晚年生活得怡然自足,赤条条的圆珠笔芯,更像是晚年生命的对应物,再无外面的修饰,在有限的能力内释放生命的光华(《圆珠笔》)。组诗摄取的题材意象都是三尺之内的物质单元,字典、老花镜、稿纸等,但这并不妨碍诗人轻盈的弹跳:“你咧开一脸沧桑/嘴角/蹦出一只只/会说话的蝌蚪”(《老花镜》),“老稿纸已发黄/如你皮肤的沧桑/写只有你能读懂的/文字”。
  生命对生命的体恤。诗歌的生命就在于,诗歌主体与诗歌客体之间建立起生命与生命平等互视的关系。季士君发表在《鸭绿江》2017年第十期的组诗《那么轻》整体上弥散着对每一个纳入其视线的生命的敏锐体察。一颗高高在上的心不会敏感地观察到一棵老树和小树所附着的生命价值。没有人知道”一棵老树“在前一个冬天经历了什么”(《树的位置》),头一句看似省略,实则隐藏着诗人对另一个生命的疼痛感。场景很寻常,植树工人把枯死的老树拨出,再栽下一颗小树,但这个过程在诗人心里掀起了意味深长的波澜:“拔起一颗大树/与栽下一棵小树/程序正好相反/工人们做得一样认真”,谁会意识到在这同样认真的背后是“程序相反”的生命交替呢?诗中运用比较法,无论是枯死的老树,还是取代了大树的小树,在诗人看来都是一样的“风景”,都有着对等的尊严。结尾使全诗层次进一步深化:“只是小树还小/它还不太清楚/自己所在的位置/曾经是一个/死去的大树的位置”,正是“小树”的这种无知懵懂反衬出“老树”的生命庄严,生与死的换场在诗人心中激起出庄重的仪式感。《午睡的铁》既可以看作是铁的化身的铁匠在午睡,又可以看作是一块真正的铁在午睡,诗人着迷于铁匠与铁块之间身份的互文效果,故意在人与物之间造成一种模糊,使物质拥有了生命的气息感。“我相信不是我的脚步/惊动了他/他是被其中某块铁喊醒的”,“一块铁/也躺在那里午睡/它显然比铁匠还要疲惫/直到被夹进火炉/铁也只是翻了个身/又继续睡”——铁与生命相仿,在插入一段铁匠醒来打铁的场景后,诗的结尾以通感的形式,将打铁声转化为动作:“叮叮当当的响声/从铁的身上一跃而起/一块铁开始被另一块铁/从睡梦中喊醒。”被唤醒的过程是一连串的,先是铁匠被打铁的责任唤醒,接着铁锤又把铁块唤醒。金属的铁在诗意的浸润下,发出如此美丽的光环。整组诗每每预先设置一个场景,然后渐渐起跳,正像《跑步的时候我路过什么》的结尾,诗人总结的那样,“路过它们/就像路过我自己”,诗人把周围的物象都变成照见自我的镜子,人与物之间建立体贴的关系,可以看出诗人积极寻找生命贯通的身影。
  纤细的触角跳动着灵动的火花。隋英军发表在《鸭绿江》2018年一期的组诗《偏旁部首》以轻灵的意象比喻,营造出似真似幻的氤氲空间。《六月》形容冷如秋尽的瑟缩感受:“你散失在一场雨水中/余温剥落,像花儿开到极致/一片片地飘”;《纸》将小女孩手里的纸飞机和阿婆盖在脸上的黄表纸进行类比,黄表纸飘起来“像比纸更轻的灵魂/飘到纸飞机飞不到的地方”;《城下之盟》把个体与天下的分割作为类比,“割一块天空给你”。苏英梅发表在《琥珀诗报》2018一期的组诗注重捕捉小感觉、小比喻,“仿佛疼/是另一种喜悦”(《山路》);更有时把疼痛比喻成“树枝上跳来跳去的麻雀”(《白桦林》)
  总之,本省诗歌潜力很大,新人一茬茬涌现,然而灵气只是一时之用,终生成就贵在坚持从生活的历练中不断汲取营养。另外需要提示的是,井喷现象会丧失诗歌的品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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