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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底捞
来源:《西部》2024年第4期 | 作者:辛 酉  时间: 2024-06-25

  魏大勇从卫生间出来后,就找不着自己座位了。左转右转,转了好几圈,到处乌泱乌泱的,就是看不到李虹,只得找服务员引路。服务员在前面一路引领,魏大勇亦步亦趋,心里美滋滋的,要说这海底捞真是大,客人真是多,最主要是服务好。刚才在卫生间刚洗完手,马上就有服务员递上纸巾,魏大勇受宠若惊,脑子里瞎琢磨:要是拉屎还有人给擦屁股吗?

  总算看到李虹了,落座后,眼见啤酒已全喝光,魏大勇抬手喊来那个胖胖的女服务员要再上两瓶啤酒。

  “先生您好,这位女士刚刚已经结完账了,您是要再加两瓶啤酒吗?”

  这话直接清空了魏大勇所有的好心情,忍不住高声问李虹:“不是说好了我请的吗?”

  李虹抿了抿嘴:“都一样的。”

  这更让魏大勇火大,冲胖服务员嚷道:“再上十瓶啤酒。”

  后来,这十瓶啤酒让魏大勇后悔不迭。

  海底捞位于中央大道六楼,离魏大勇的馄饨店只隔了两条街。魏大勇第一次听说海底捞,是从隔壁包子铺老黄的嘴里。老黄说那里服务超级好,在那儿吃饭有当老爷的感觉。类似的话,老黄前些年也说过,那时他说某洗浴中心的捏脚服务好,在那儿捏脚有当老爷的感觉,而且除了捏脚还有特殊服务。魏大勇听着心里痒得不行,也有点不平衡。你老黄老婆孩子热炕头,还经常去外面当老爷;我魏大勇丧偶这么些年,一直孑然一身,只能在梦里当新郎。可魏大勇又不敢一个人去当老爷,总盼着老黄能带他一起去。这话当面讲,魏大勇不好意思,只好趁两人一起喝小酒时,有意识地引导老黄。终于有一次,微醺的老黄大着舌头说:“大……大勇,明……明晚哥带你去……去当老爷。”

  第二天,魏大勇专门理了发,腮帮子上浓密的络腮胡子也刮得泛了青。下午还没到五点,就挂上了停止营业的牌子,每隔十分钟探头出来看老黄来了没有。那天,老黄的包子铺始终大门紧锁。

  老黄消失了一个星期才现身,却绝口不提带魏大勇当老爷的约定。这让魏大勇非常不爽,直到他听人说老黄在洗浴中心嫖娼被警察逮个正着,才原谅老黄,也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后怕,再不敢动当老爷的心思。

  现在,魏大勇又想当老爷了,去海底捞当老爷,还要带着李虹。馄饨店门前那条街晚上是个夜市,卖什么的都有,管理员大牛是魏大勇的发小,由于这层关系,魏大勇的馄饨店门口一直不允许摆摊儿。大约一年前,初来乍到的李虹在馄饨店门口摆摊儿卖起了海蛎子。不等她支完摊儿,魏大勇就出来驱赶。

  “这儿不能摆,影响我生意。”

  李虹扎了个马尾,半蹲着身子,正从一个大塑料桶里往外掏带壳的海蛎子,闻声抬头拢了一下前额的碎发,怯声声地赔笑脸道:“大哥,我头天来,不懂规矩,你就让我在这儿摆一天行不?”

  望着李虹的脸,魏大勇心里打起了鼓:我擦,这不是李嘉欣吗?

  摆摊儿的女人魏大勇见得多了,这么漂亮的还是头一回见到。那鼻子高挺自然,绝不是垫出来的,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科技感;精致的嘴唇不大不小刚刚好,浅笑着宛如一颗爱心眼睛也和李嘉欣一样,属于那种宽双眼皮杏仁眼。尽管不施粉黛,一脸的岁月沧桑,但这副“底版”哪个男的见了都得有点想法。魏大勇的想法是:坐在自己店里就能看到“李嘉欣”背影的感觉挺好的。

  过了一会儿,魏大勇看到大牛来到李虹摊儿前,大牛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伸手指着李虹,嘴里说了句什么。李虹回身指了指魏大勇的店门,大牛用征询的目光朝店里张望,魏大勇赶紧接住目光,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大牛旋即露出坏笑,收了李虹的摊位费后,随手捏起一个生海蛎子肉,一扬脖儿,填进嘴里。

  魏大勇看在眼里,摇了摇头,喃喃自语:“这家伙!”

  第二天下午,李虹又来了,她说话算话,没在馄饨店前摆,把摊儿摆在了街对面槐树下的空地上。夜市都是固定摊位,魏大勇知道那地儿是卖高粱米的刘老太太的,那可不是个善茬儿,等会儿来了保准要撵人。

  果不其然,李虹刚支完摊儿,刘老太太就拉着拖车来了。她跳着脚指着李虹戳戳点点,两片厚嘴唇上下翻飞,节奏快得像在念紧箍咒。李虹始终没回嘴,低头默默收拾着东西。目睹了这一切,魏大勇知道自己该出场了。从店里出来后,李虹正好收完摊儿,魏大勇冲李虹摆了摆手。

  “过来摆吧。”

  李虹大喜,忙不迭地提着家当快步走过来。魏大勇很自然地准备帮她一起摆摊儿,腰也弯了,手也伸过去了,觉得不妥,又重新直起腰板说道:“以后你就在这儿摆吧。”

  那天李虹收摊儿后,拿了一盒海蛎子肉送到馄饨店里。魏大勇没有任何推辞,直接收下。

  李虹在馄饨店门前扎下根后,引来一些闲言碎语。大牛问魏大勇:“你对那个女的有意思?”

  “没意思。”

  “不可能。你要是真没意思,我天天在她摊儿上拿一盒蛎子肉。”

  “你敢!”

  老黄提醒魏大勇:“那娘儿们盘儿太靓,你恐怕吃不消哟。”

  “什么意思?”

  “你可别装了,夜市开了小十年了,你让谁在你门口摆过摊儿?”

  魏大勇的司马昭之心成了众人茶余饭后的消遣,大家翘首以盼,看魏大勇和李虹能擦出怎样的火花。魏大勇不得不收敛自己的言行,免得落下口实。而李虹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卖海蛎子,从不多言多语,对谁都客客气气的,每天和魏大勇的交集,仅限于来和走的时候打声招呼。每天收摊儿后,她会到魏大勇的店里吃碗馄饨,或者去老黄的包子铺吃一屉素馅包子。魏大勇留意到,李虹连吃两次包子后会吃一次馄饨。是自己的馄饨不如老黄的包子好吃?还是李虹更爱吃包子?魏大勇没好意思问。

  魏大勇的馄饨店只有猪肉大葱一种馅,调馅方法是当初跟媳妇学的,包馄饨的手法也是媳妇手把手教的,左手在面皮上抹点馅,右手的五个手指头聚紧面皮的边,渐次旋转一圈,再合力一拧,一个精巧的馄饨就包好了。经过多年磨炼,魏大勇单手包馄饨的绝技已炉水纯青,其速度之快,令人眼花缭乱。他曾故意在李虹面前炫技,李虹只瞥了一眼,就低头继续吃馄饨。

  一天中午,魏大勇在店里包馄饨,老黄叼着烟晃进来,见没客人,神秘兮兮地凑到魏大勇跟前,压低声音说:“你门前那个小娘儿们,不但长得俊,还是个大奶子。”

  魏大勇一怔,手上的动作悬停在半空,脑海里立刻浮现出李虹的身影,她总穿一件军绿色带肩带的连体水裤,既宽松又肥大,根本看不到身材,遂斜乜着老黄质问:“你怎么知道的?”

  老黄看魏大勇的眉心拧出了个大疙瘩,忍不住想笑,碍于衔在嘴唇上的烟,不敢张大嘴,嘴巴呈现出一个有些别扭的形状。在魏大勇眼里,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最后,老黄把烟夹到手指上,放任笑声从口中肆意而出。

  “你别紧张嘛,又不是我亲眼看到的。她在我店里上厕所,我媳妇看到的。她的胸能有这么大……

  老黄把烟屁股重新塞到嘴上,用双手的大拇指和食指合拢,比量出一个圆圈的轮廓。一直停在半空的那片面皮被摔到面板上,魏大勇扭脸看向别处,不去看那个圆圈。

  老黄离开后好长时间,魏大勇眉心的大疙瘩都没舒展开来。他意识到一个问题:李虹从没用过他店里的卫生间。

  那天夜市收工后,李虹收拾停当,回身正准备朝店里的魏大勇挥手告别,发现魏大勇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她身前。

  “以后要上厕所就来我店里。”

  李虹见魏大勇面色凝重,有点摸不着头脑。不等她回答,魏大勇转身向店里走。李虹有些茫然,望着魏大勇的背影陷入沉思。

  夜里,魏大勇失眠了。老黄双手合拢出的那个圆圈反复冲击他的大脑,慢慢地,圆圈变成两个硕大的乳房,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男人都喜欢胸部丰满的女人,魏大勇一这么认为,他自己更是不例外。刚和媳妇谈恋爱那会儿,两人去看电影《有话好好说》,张艺谋导演的。电影里,主演姜文和李保田对如何看女人有一段争论。李保田说:“要看精神气质,看是不是有文化休养。”魏大勇心想:屁话。姜文说:“要看脸蛋、胸、屁股。”魏大勇深以为然。

  可魏大勇的媳妇偏偏是个平胸,比男人还平的那种胸。对于这一点,魏大勇郁闷了好久,也有些生气,和媳妇谈恋爱时,看着她胸部挺饱满的,洞房那晚,媳妇胸罩上那层厚厚的海绵令魏大勇当场泄了气。他媳妇最后是得乳腺癌没的,魏大勇更郁闷了,也有点想不通,平胸也得乳腺癌,上哪儿说理去。

  魏大勇总算进入到梦乡里,那对硕大的乳房又出现了,它们挂在李虹胸前,白晃晃的,像两只高傲的白兰鸽。李虹没出现之前,魏大勇也时常梦到女人,形形色色,认识的不认识的,每次都不一样。认识李虹后,魏大勇就再没梦到过别的女人。那对白兰鸽离魏大勇的脸越来越近,当触手可及时,魏大勇毫不犹豫地伸出双手……

  隔日,李虹果然来店里上厕所了。

  “用下卫生间。”李虹脸颊绯红,声音小得似蚊子哼哼。

  魏大勇正在后厨捞刚煮好的馄饨,拿着笊篱的右手猛地抖了一下,本已捞上来的馄饨,半数又掉回沸腾的锅里,溅出几滴滚烫的热汤澎到脑门儿上,疼得魏大勇龇牙“唉哟”了一声。

  等卫生间里响起流水的声音,魏大勇就不觉得疼了。卫生间紧挨着后厨,他手里举着半笊篱熟馄饨,鬼使神差地摸到卫生间门前,一只耳朵紧贴在门上偷听里面的声音。李虹这泡尿真长,一直哗啦个不停,不知道憋了多久。魏大勇听着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惬意。直到外屋响起客人不耐烦的催促,魏大勇才恍然清醒,急忙逃回后厨,锅里的馄饨已成片汤。

  李虹回到摊儿上发现少了两盒海蛎子肉,这立即引起一阵骚动。魏大勇眉心的大疙瘩又出现了,他踩着椅子把店里的监控调了角度,并反复确认是否能完整地辐射到李虹的摊位。

  魏大勇的馄饨店原是他父母生前的居所,他自己家就在馄饨店楼上,儿子大学毕业后去了广州,平时里里外外只有他一个人。魏大勇已过知天命的年纪,过日子百无聊赖,似乎守着馄饨店走完余生就是他的宿命。李虹的出现,让魏大勇寡淡的生活有了生气。李虹来吃馄饨时,要是店里没别的客人,是魏大勇最盼望的局面。他会有意无意地和李虹搭话,不是主动介绍自己的过往,就是拐弯抹角地探问李虹的个人情况。他长篇大论时,她默默倾听,从不插话。他询问时,她一概简答或是答非所问。一段时间下来,魏大勇把自己兜了个底儿掉,而他对李虹的了解,仅仅是知道她老家旅顺的、现在住在辛寨子、比他小五岁、有个正上高中的女儿。

  对于最想了解的信息,魏大勇不敢刨根问底,甚至到后来都不敢问了。因为他发现李虹来吃馄饨的频次在逐渐减少,而且吃得一次比一次快。

  不能问就自己猜。这也成了魏大勇每天的睡前功课。她一定是离异或者丧偶的,不然不可能独来独往,身边有男人谁会舍得自己女人遭这个罪。但也有可能老公得重病生活不能自理。这两种可能常常在魏大勇脑子里打擂台,每次都是第一种获胜。然后,魏大勇带着它安然入梦。在梦里,魏大勇用自己热情的双手迎接李虹那对白兰鸽。

  李虹突然不来吃馄饨了。事情的起因是个偶然,或许也是必然。魏大勇的馄饨只有一种规格,每碗八块钱、二十个。对李虹,每次都多给。先是多一两个,后来多三四个,那次多了七个,满尖的一整碗。赶上李虹旁边那桌坐了一个多事的老头,一眼就看出问题。

  老头指着李虹面前那碗馄饨问魏大勇:“老板,你这馄饨什么时候开始分大小碗了?”

  魏大勇顿了顿,马上想好了借口,“哦,没有大小碗,她那碗煮碎了几个,给她另补了。”

  “我这碗也有碎的。”

  魏大勇没好气地甩出一句“也给你补。”说着就往后厨走,身后传来微信提示到账十元的声音。魏大勇回头一看,李虹正往外走,她那碗馄饨基本没动,还冒着热气。

  魏大勇干着急也没用,没谁规定在你门口摆摊儿,就必须吃你的馄饨。与此同时,李虹来店里上厕所的次数也大大减少,好几天也不来一次,偶尔来一次,也是专挑店里人多的时候。魏大勇在微信里问她怎么不来吃馄饨,她一直没回

  后来有天夜市收摊儿,魏大勇瞅准李虹身旁没人,从店里追出来。

  “怎么不来吃馄饨了?”

  李虹光顾着低头忙乎收拾东西,好半天才回应道:“你总多给,我哪好意思去!”

  “那我以后不多给了行吗?”

  李虹没再回答。不过,从那之后,她又来店里吃馄饨了。魏大勇兑现了承诺,也给李虹二十个馄饨,只不过每个比其他客人的稍大一点。

  “你总这样不行,得有点行动。”老黄劝魏大勇。大牛更是建议魏大勇制造机会霸王硬上弓。魏大勇表面上不置可否,却字字入了心。思来想去,就想到了海底捞。正好夜市那条街修路,重新摊铺沥青,停市三天。

  魏大勇通过微信向李虹发出邀请,摁“发送”的大拇指微微有些颤抖,不确定李虹会不会同意。两人认识快一年了,李虹对魏大勇仍客气得生分,每句话都一板一眼,将边界和距离清清楚楚地标注出来。好在李虹很快发来回复接受邀请。

  店里还有两桌客人,停止营业的牌子已经挂到了门上。魏大勇耐着性子等那两桌吃完走人,赶紧锁门,然后回家洗澡换衣服,腮帮子上的胡子又刮得泛了青。

  约定时间在晚上六点,五点半魏大勇就到了。海底捞门口熙熙攘攘,等候区也基本满员。魏大勇到前台咨询傻了眼,没提前预约,排了个号,前面有四十多桌。魏大勇暗嘲自己土鳖,应该事先踩踩点儿就好了。

  等候区还零星有几个空位置,魏大勇挑了个最近的坐了一会儿就坐不住了,免费提供的茶水喝着嘴上没味儿,刷手机刷着刷着自动就愣起了神儿,只得随地闲溜达,让自己一直处于动态。

  魏大勇信步转到美甲区域,听说客人可以免费美甲,就替李虹排了个号。

  到了六点,前面还有十九桌,李虹仍未现身,魏大勇的步频渐渐变快变乱,并且每走几步就停下来,看一下手机上的时间,再朝扶梯的方向望一眼。

  六点十分,扶梯口终于出现李虹的身影。她穿了一件棕色呢子大衣,这是魏大勇第一次见她穿连体水裤以外的衣服。不知是走得急,还是商场热,大衣敞着怀,露出里边的红毛衣和鼓鼓胀胀的胸部轮廓。李虹几乎是一路小跑,胸部有节奏地上下摆动,看得魏大勇轻轻咽了咽口水。

  李虹的一双大眼睛在四处找寻,路过魏大勇身旁时径直错身而过。

  魏大勇有点蒙,转身喊了一声:“李虹。”

  李虹驻足回眸,愣了一下,随即捂嘴大笑起来。

  魏大勇意识到是自己剃了胡子的缘故,也跟着赔笑,在笑声中,两人的距离似乎一下子拉近了不少。

  等他俩笑完了,号也排到了。

  店里人声鼎沸,比外面闹腾得多。胖服务员领路的过程中,魏大勇才弄明白,闹了半天这海底捞其实就是火锅,锅是正方形的,分成四个隔断,像个马槽子。魏大勇和李虹来到座位前,分别脱了外衣,面对面坐下,候在一旁的胖服务员用衣罩帮二人把外衣仔细包好,套在椅背上。又过来一位挎着篮子的年轻男服务员,用竹夹子给魏大勇和李虹递上毛巾,还轻声提醒道:“小心,烫手。”

  毛币的确挺热乎。魏大勇心里更热乎。成天在店里伺候客人,猛得一下子被别人伺候,有点不适应。魏大勇表面不动声色,尽量让自己表现得不像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他信手滑着平板电脑上的菜单,专挑贵的点。点酒水的时候,他问李虹:“能喝点啤的吗?”

  “行。”

  李虹说得轻描淡写,魏大勇一阵喜。不敢想喝完之后能发生什么,至少能从她嘴里撬出点干货吧!这么一想,魏大勇豪迈地挥手先要了十瓶啤酒。

  胖服务员确认完订单,又介绍了一下哪些服务可由服务员代劳后,就暂时退下。

  魏大勇心生感慨,怪不得老黄爱到这里当老爷!

  不远处响起了歌声,三个服务员正为一位客人唱生日歌,李虹转头望过去,魏大勇趁机紧盯着她的胸部。生日歌很快唱完了,旁边那桌来了个服务员表演抻面,接续了李虹的注意力。一块面被甩过来甩过去,多番杂耍后,成了一根根细面条,引得众人拍手叫好。魏大勇一眼没瞅,仍旧在偷瞄李虹的胸部。

  和魏大勇故作泰然不同,李虹不局促,犹如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好奇的目光随着各种表演不断切换位置。魏大勇关注的焦点只有一个——李虹的胸部。一直到开始上菜后,魏大勇才暂且将注意力放到面前的“马槽子”上。他要了四种不同的锅底,四个隔断里四种不同颜色的汤次第沸腾起来。

  十瓶啤酒送上来后,魏大勇让胖服务员先开一瓶,随后接过酒瓶要亲自给李虹倒酒,李虹摆手阻止。

  面对不明所以的魏大勇,李虹淡淡一笑。

  “你别给我倒,咱俩各喝各的,一人五瓶,公平合理,不打‘官司’。”

  魏大勇感到意外的同时,掠过一丝不安。莫非李虹是个酒场高手?转念一想,咱一个大老爷们儿,还能怕个女流之辈?

  两人一边吃一边扯闲篇,许是之前该讲的不该讲的都讲过了,魏大勇不如在自己店里那么健谈。李虹一如既往,惜字如金。魏大勇倒没太介意,他不信用酒精开路,打不开面前这个女人的话匣子。胖服务员不时过来换个餐碟,或是撇一撇涮汤里的浮沫子。

  三瓶啤酒下肚,魏大勇小腹微微有些坠胀。李虹面前也有三个空酒瓶,却面不改色,谈吐有度。

  “在这儿吃饭还真有点高大上的感觉哈。”魏大勇已经开始没话找话了。

  李虹看了魏大勇一眼,嘴唇呈现出爱心的形状,算是无声的回应。

  “对了,你……”

  魏大勇的话被上菜的胖服务员打断。麻辣小龙虾上来了,胖服务员问用不用代剥虾壳,魏大勇下意识想说“不用”,又觉得不用白不用。

  小龙虾被那双戴着一次性手套的胖手一点点肢解,魏大勇有点后悔让胖服务员留下来了,她手头有点笨,剥一个虾壳看着要好几分钟的样子。也许李虹也看出了这一点,轻声跟胖服务员要了一副手套,就让她忙别的去了。

  到底是天天剔海蛎子肉的手,李虹一会儿就全剥完了。魏大勇一直静静地期待李虹追问刚才那句话的下文,可她什么也没问。

  喝完第四瓶啤酒,魏大勇有点尿急,他还想再坚持坚持,毕竟李虹也喝了四瓶,没去一趟卫生间。勉强喝完第五瓶,“马槽子”四个隔断里的汤已浑然一色,魏大勇实在坚持不住,必须去“放放水”。

  胖服务员又送上来十瓶啤酒,李虹说什么也不肯再喝,魏大勇只好自斟自饮,借酒愁。魏大勇盘算着,即便结了这十瓶啤酒的账也没多少钱,头一次请李虹吃饭算是跌了大份。他光顾着喝酒,话不由得少了,对面的李虹也不主动挑起话题,一冷场就将目光投向自己的手机或者周围时不时突然冒出来的表演上。

  不知不觉间,魏大勇又喝了四瓶啤酒,脸颊泛起红润,看东西有点对不上焦。迎面过来个人,等那人走近一点,魏大勇才看清是胖服务员,她过来喊李虹去做美甲。

  望着李虹的背影,魏大勇眉心的大疙瘩一点点隆起。这时,先前送热毛巾的那个年轻男服务员又挎着篮子过来了,“小心,烫手。”

  魏大勇心不在焉地接过热气腾腾的毛巾,还真被烫了,触电般松开手,毛巾掉落在桌子上。魏大勇大怒,不由得想起有个醉鬼到店里吃馄饨,馄饨刚端上桌,急着先喝了口汤,烫到舌头,恼怒之下,抓起桌上的醋瓶子砸向魏大勇。想到这儿,魏大勇抓起毛巾摔到男服务员身上。

  男服务员弓着身子,一个劲儿地向魏大勇道歉,胖服务员也过来一起赔不是。魏大勇看着桌子上那碗没吃完的鸡蛋羹,又想起有一个客人,明明没提前说馄饨里不能放香菜,却骂他是猪脑子不长记性。魏大勇一挥,指着鸡蛋羹对胖服务员喝斥道:“给我重弄一碗,我要吃带香菜的。”

  两位服务员唯唯诺诺地离开后,魏大勇有一种大仇得报的畅快,眉心那个大疙瘩也不见了。这时候,李虹回来了。魏大勇看她手指甲好像没有什么变化,问道:“没做吗?”

  李虹红着脸盯着自己的手说:“我这皮糙肉厚的,手上还全是小口子,像砂纸一样,放在人家小姑娘嫩手上,我自己都硌得慌就不好意思做了。”

  魏大勇重重叹了口气,不知为什么,突然觉得自己特别猥琐,那种高大上的感觉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像个被扎破肚皮的河豚一样,萎缩在座位上。

  魏大勇在这种复杂的情绪下喝完了剩下的啤酒,全然忘记自己的极限是十瓶啤酒。

  两人走出中央大道,摇摇晃晃的魏大勇执意要送李虹回家,到路边拦了辆出租车,刚一坐上去就失去了意识。

  魏大勇的脚下像挂了千斤重的秤砣,每走一步,沙滩上就会陷出一个深坑,不远处的海上波浪翻滚,涛声阵阵。走着走着,脚下变成一片厚厚的雪地,走路依然拔脚,身后留下两行雪坑。走着走着,又变回沙地,背景却换成一片茫茫大漠。魏大勇举目四顾,看见全身赤裸的李虹笑盈盈地挺着那对白兰鸽正向他款款走来。她每走一步,两个白兰鸽就上下动一下,晃得魏大勇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待李虹来到跟前,魏大勇伸出双手,拢住那对白兰鸽。李虹的表情登时狰狞起来,劈头甩过一记耳光重重地打魏大勇脸上。魏大勇左半边脸顿觉火辣辣的疼,这疼一抽一抽的,一下一下直往心口里钻。

  魏大勇被疼醒了,睁开眼发现自己和衣躺在自家的床上,缓缓坐起,有点恍惚,抬手摸摸左脸,没感觉疼,用力捏了一下脸皮,又有疼感了,只是没那么剧烈。窗外的阳光和手机上的时间让魏大勇确信已是上午十点一刻。

  昨晚我是怎么回来的?魏大勇拼命在记忆里找寻答案,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了,依稀回忆起和李虹在一起的最后场景是在中央大道正门口的路边等出租车。

  后来发生了什么?这个问题困扰了魏大勇一整天。

  次日下午夜市重新开市,李虹没来,此后一连三天始终未露面。

  魏大勇意识到情况不妙,难道自己真摸李虹胸了?如果自己没摸,李虹为什么不来了?他倾向于自己只是在梦里摸的。

  更让魏大勇抓狂的是,他已经好几天没梦到李虹了,他感到自己真的要失去李虹了。他终日追忆那晚后来发生的事情,每次快进到和李虹在一起等出租车的画面就自动卡壳,尝试倒回后再快进,仍是卡在那里。每每倒回到自己让胖服务员再上十瓶啤酒的场景,他都忍不住扇自己耳光。他想给李虹发个微信,却没有勇气。每天睡前,他都会在脑海里回放一下李虹挺着胸脯朝他走来的画面,以期能投射梦境里,却再也没有梦到类似的情。他快被折磨疯了,那个大疙瘩几乎时刻挂在眉心上。

  一天下午,魏大勇在店里包馄饨,大牛叼着一根牙签晃进来,见没客人,神秘兮兮地凑到魏大勇跟前,压低声音问:“你是不是对那个女的做什么了?”

  一瞬间,魏大勇眉心的那个疙瘩又膨胀了一倍,他抬头瞪着大牛,两条火蛇从眼睛里喷出。大牛讨了没趣,灰溜溜地走了。

  大牛前脚刚走,后脚跟进来一对年轻男女,“老板,来两碗馄饨,快点哈。”

  二人点完餐后,找个空桌坐下。不同于魏大勇和李虹吃海底捞时的对,二人选择头搭头紧挨着坐在一起,举止十分亲昵,看起来像是情侣。

  魏大勇一眼便认出是胖服务员和那个上热毛巾的年轻男服务员,魏大勇以为他俩也能认出自己,谁知二人只顾热聊,根本没拿正眼瞅他。

  煮馄饨时,魏大勇数出四十个生馄饨下进锅里,愣怔了片刻后,又投进十个。看着那些馄饨静静地趴在锅底,心绪不自觉地又回到和李虹在海底捞的一幕幕画面。

  两碗馄饨煮好了,上桌时,胖服务员柳眉倒立,指着碗里的香菜大骂魏大勇:“我说过了不放香菜的,你是猪脑子呀不长记性。”一旁的年轻男服员拿勺子先舀了一口汤喝,烫到了舌头,当即沉下脸,抓起桌上的醋瓶子砸向魏大勇。

  魏大勇一惊,过神儿来后,看到馄饨在锅里起起伏伏,深深叹息了一声,有一种莫名的怅然。

  自始至终,两位服务员都没认出魏大勇,吃完馄饨后匆匆而去。

  太阳归西,馄饨店门前那条街又渐渐喧闹起来。魏大勇坐在店里,望着门口的空地发呆。微信上与李虹的对话框里有一条草稿:“你怎么不来摆摊儿了?”魏大勇忽然想把它发送出去,他不敢再有片刻犹豫,立即发送。

  很快,那句话左边弹出一个红色的感叹号,下方显示:对方已经开启朋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朋友。

  魏大勇恍然打了个哆嗦,定睛一看,那句话还处于草稿状态,知道刚才又出现了幻觉。他连忙删掉了那句话。此时此刻的他,什么都不敢想,只希望夜里还能梦到李虹。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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