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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牛健哲，1979年生于沈阳，主要写短篇小说，作品发表于《人民文学》《花城》《作家》《上海文学》等刊，也见于《思南文学选刊》《小说月报》等选刊和短篇年选，进入收获文学榜、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年榜等榜单。曾获评《鸭绿江》文学奖年度小说家，获辽宁文学奖。

　　话说我是丢东西的熟手，常常弄丢随身携带的物件，从小时丢自己的玩具到现在丢孩子的学具，倒也见得人生的成长。如果把要带上身的东西都装进严实的包里，不再靠指掌抓握，就可能连那个包也一起丢掉。后来我已经不被家人信任，托我递送的物品限定于低估值可复制的范畴，稍稍临界的东西到我手上，他们都要像忧心非法交易似的，叮嘱我夜长梦多尽快转手。

　　然而我渐渐发现，他们也好不到哪里去，因为家里不拿出门的什物也没少失踪。只是它们在消失之前被轻忽了更久一段时间。比如一罐舶来的蜂蜜，润肠功效不俗，服用它的家人喝着喝着慢慢懈怠停用，拨到一边不理了。等到各种因素累加，下一次便秘来袭时，才发觉那么好的蜂蜜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了，好像不久前还见过呢。类似这样丢在家里的东西多的是，从书刊到日用五金都属高发，相信只要时日够久，连板凳桌子也可能莫名地消失。

　　可以手拿把掐、一贯硬棱硬角的物件尚且会如此，更不要说我们与人或事的牵系和连结了。孩子们读到二三年级，已经会感慨相比上幼儿园的当年，世事改变了太多。多过些年月，那些貌似不可开交的东西就会互相遗失各自冷却。陆陆续续地，外界连在我们身上的所有插头都要脱落。最终我们会失去一切，只是失去可以兼容不同的发生方式，可以有若干兑现形式。我们尚可从中做出挑选时，方式选择就成了全部意义所在。索性就提起兴味去选吧，毕竟如果失去的方式切换，我们面对的情形和体察到的东西也会变换。比如要是诀别不是盖棺隔绝，而是逝者历时长久的色泽淡弱信号衰微，那还要不要伤悼？而本该慢慢退减、去如抽丝的东西假如一闪而逝，又会遗留给人何种新的觉知与辨认？

　　对这一干问题我当然不能周详地探究。可能是为了借之戏弄小说人物，我写了这篇《现在开始失去》，还赐给“我”选择，以便观瞧失去的殊途和同归。实情证明，我和“我”都不怎么样。我假惺惺地让后者挑选失去方式，其实早知道他前前后后必定会怎么选、大体会怎么做。“我”对失去则同样心知肚明，而且就算连失去的方式也是自己换着花样选好的，面对自酿的结局他还是会貌似无辜形如苦主。我大概下笔毁了他的生活也毁了他的形象，薄情了点。想起以前在一篇小说里我先给了人物造物神通又让他瞬间尽数丧失，可还容他看上去惹人同情，自觉那时我对小说人物还不错，单是让他失去全世界而已。

　　现在这个短篇见了人，枕边人略读了大半，开始乜斜着眼看我，说我对她的种种慢待原来都是将其模糊化最终丢弃的步骤。我赶紧扯开话题，不让她继续参详下文思考第二次失去之选背后的行为本相，以免她对作者的心思品性解析更多看穿更多。

　　小说总需要某种宽待，来让虚实斑驳的东西得以言说。由衷感谢《收获》接纳这种刻薄的故事，也谢俞东越编辑忍我——从稿件投去到见刊，我几乎每思量一次就想把文本改动一次，抱歉我是这种不爽利的性格。到末尾，连想把句子里的“了”换个位置这类琐碎修改也要烦劳他处理。感佩他的认真敬业和一一应对。如果我这样的人早晚会失去别人的耐心，我希望失去得不要太暴烈，一点一点来为好。

　　（二〇二四年五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