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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作家素素在马加同志诞辰100周年纪念会的发言
来源:辽宁作家网 | 作者:  时间: 2010-03-02

            别样花朵别样红

                        素素

          

  我与马老,其实只见过一次面。
  那是上个世纪80年代初,中国文学如沐春风,作家们如等雨的花朵,终于绽开久违了的笑容。重新拿笔的激动尚未平复下来,该享受的待遇也来敲门了。于是,国内和省内的作家们,摩肩接踵地来到大连海滨,或度假疗养,或观光采风,或接受市文联给安排的各种文学活动。所谓的活动,不外有两种,一种是以小型座谈会的形式,与大连作家和重点作者见面,另一种是以大型报告会的形式,给广大业余作者和读者讲授创作经验。在大连,我和我的同代人,都是这些活动的受益者。记得,第一场报告会主讲者是丁玲和李国文,在他们报告之前,市文联还让我代表业余作者上台发言。那时候,我还很年轻,文学让我的脸色总有一种褪不去的潮红。
  1982年夏天,在大连南山街10号文联小楼,我见到了的马老。在我的影集里,至今珍藏着我与马老的一张合影,外面的天很热,坐在屋内沙发上的马老比大家都穿得多,洁白的衬衫外,罩了一件黑色中山装,我规规矩矩地坐在他身边,看他在小本子上认真地给我签字。记得那天,市文联领导、老作家慕柯夫也在坐,他的哥哥慕湘也是作家,其代表作就是小说《晋阳秋》。由于慕老事先就告诉我们说,马老是曾参加过延安文艺座谈会的作家,你们可要好好听听他的指教啊。这一下,我们全给震住了。然而,见到马老之后,大家马上就不紧张了。在我眼中,马老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者,那么朴素,那么谦和,一点儿不摆架子。于是,我不只是敢在他身边坐着,还敢请他给我签字。80年代是文学的年代,文学成了我们这一代人的宗教,而马老这样的作家则成了我们集体崇拜的偶像。现在,虽然那个有马老签名的小本子早已不知所踪,可是每当我翻看旧影集的时候,不经意就会与这张珍贵的黑白照片遭逢,每次我都会为自己曾为文学如此狂热而感动。
  那天的座谈会,更像是一场闲聊。在马老不多的言语里,记得他曾反复地强调了一点,创作离不开生活,作家一定要有生活。这番话,我在马老后来写的一篇文章里见到了。他说,我没有生绿豆芽的经验,却栽过花,种过地,要问花和庄稼为什么能根深叶茂,因为这是靠了土壤的滋养。马老的经验,不但让当时在坐的业余作者受用,即使是现在也没有过时。
  读马老的作品,最让我感动的是他为文学的付出,他对文学的信仰。有一次,我查找有关旅顺口的资料。我发现,马老在一篇文章里写到,1956年,周总理在紫光阁与作家们交谈。周总理说,苏联作家写了一部〈旅顺口〉,不但给沙皇歌功颂德,还污蔑歪曲中国人民的形象。马老感觉到了一种责任,回来后立刻决定,就以自己亲历的九一八事变为背景,写一部抗战题材的小说。这就是后来的〈北国风云录〉。而这部小说,在政治运动中曾三次被毁,又三次重写。80年代,当生活终于平静了下来,这本书才得以完成出版。我相信,这样的噩梦,不应再降临到后辈作家的头上。然而,后辈作家的文学信仰,也许会遇到另一种挑战。马老的坚韧和执着,对后辈是一种激励,也是一种指引。
  马老的人生,亲历过新旧两个时代。这两个时代,恰恰又都是风起云涌的大时代。这样的历史环境,决定了他的写作别无选择地要与所处的时代零距离。在我看来,马老不同时期的作品题目,其实就是历史变迁的大事记。抗日战争、土地改革、抗美援朝、社会主义建设,每当大时代的洪流滚滚而来,总有他以文学方式做出的响应和贡献。为时代写作,为人民写作。这是马老在文学上的终极诉求,也是他对自己人生的不二选择。别人无法改变,也无权改变。对或者不完全对,乃至于全都不对,等等,还是应该让文学史去做最后的定评。
  为时代写作与时代写作,不是一个概念。同样,为人民写作与人民写作,也不是一个概念。写作的确不是只能向外而不能向内,或者只能向公而不能向私。反过来也是一样,只向内或者只向私,一定也不是文学的最高境界。然而,90年代以后的文学,对马老这一代作家的写作有明显的背离倾向。向公几为异类,向私成了主流。再后来,向私也发生了变化,由个人的情感之私,而为欲望和商业之私。它至少降解了文学的精神高度。大量的作品只在乎有意思,而不在乎它是否有意义。有意思只是停留在娱乐性的层面,关注的是市场。有意义却要求作品必须能够产生思想积累,关注的是心灵。矫往过正之后,再来看马老这一代作家的文学观,我觉得有许多被我们丢弃了的东西,似乎还可以再仔细看上一眼。
  人民作家。这个荣誉至高无上,授给马老也当之无愧。在现代文学史上,马老是东北作家群重要的一员。在当代文学的方阵中,马老是辽宁军团的领袖性人物。在辽宁文学的高地上,马老已经成了一种符号,一面旗帜。城市需要留下记忆,文学也需要留下记忆。纪念马老百岁诞辰,其实就是通过马老的创作和人生,共同温习一下辽宁的文学史,温习一下辽宁的文学记忆。在未来的岁月里,在坐的作家都可能会成为这记忆的一部分,因为大部头的辽宁文学史,还要一章一章地写下去。
  我始终认为,近三十年间,辽宁涌现出了一支非常好的中年作家队伍。在我的印象中,这一代中年作家与上一代老作家之间,从来没有过代沟的感觉。另外,不论对莎士比亚、巴尔扎克,还是对李白、曹雪芹,不论对马尔克斯、博尔赫斯,还是鲁迅、周作人,也包括巴金、冰心、马加,未曾有过一丝的不敬或造次。这个琏条一直都很结实。这种结实不是出于礼貌,而是出于习惯和理性。在互联网时代,这个琏条被80后们十分轻松地就给解构了。我发现,他们与我们这一代之间,已不是代沟的问题,而是鸿沟的问题;他们与我们的上一代之间,则已不是鸿沟的问题,而是断裂的问题。一个不争的事实是,文学的伦理,正处在从未有过的危局或变局之中。这种变,令我们猝不及防。
  我想,也许越是在这样的形势下,越需要中年一代作家与老一代作家惺惺相惜。今天的情景让我相信,文学的花朵仍将一季一季地如期开放。马老以他别样的鲜艳,让我记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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