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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在生命的波光里
来源:辽宁作家网 | 作者:付 静  时间: 2022-11-11

  在这个寒风冷雨的深秋,抚顺静默了。一早在小区里做核酸检测,排队的人自觉保持1.5米的安全距离,没有嬉笑闲聊,没有大声喧哗,只有低头不语,沉重的气氛又加重了深秋的寒气。马路空荡又冗长,店铺的卷帘门紧紧垂目,车辆像靠岸的船舶。拿出手机开启视频模式,在静止的画面里,只有录制的时间在跳动,证明着静态中,时光在一分一秒地流逝。只一夜之间,这座城市沉默了。

  历史绵长的福泽,一直保佑着抚顺百姓的安康。抚顺人也在用质朴和坚忍,顽强地守护着这座古老的城市。即便当疫情真的来临时,听从指挥的居民、自觉停运的车辆、还有社区派送物资的有序管理,都让人看到了抚顺每临大事有静气的沉稳格局。城市“静”了,但是在安静里,人们看见有深沉的力量,有款款的温情,有热切的希望……

  在这座具有2000余年历史的城市生活了很多年,生于斯、长于斯,我发现我似乎是了解的,又似乎需要不断地重新认识。在每一次疾风骤雨过后,都是一次重新蜕变的模样。从远古先民的开荒扩土到努尔哈赤雄霸辽东,从日寇铁蹄的践踏掠夺到“共和国长子”的责任担当,抚顺在历史的沙尘里碰撞打磨,不断变换着时代该有的样子。

  城市在变,我亦在变。不同的年龄,看这座城市会生出不同的情感。城市,在生命的波光里,静水微澜时碎金粼粼,沉浮跌宕时流光炫彩。

  在我还是孩童,这座城市就是一处山坳。家住在偏僻的山坳里,学校在半山腰上,几乎没有机会走出去。城市的名字,只在我填报学籍档案时以非常正式的仪式印刻在脑海里。上山上学,放学还在山上疯跑,回家就去门前小溪里捉泥鳅,这就是一个孩子全部的城市生活。现在想来,真是幸运,在城市过起了游山逛水的乡村生活,童年无憾。孩子的眼里,世界很大,大到一处小小的山坳,就成了整座城和全世界。

  刚过20岁的我,第一次走出家门。当我站在青岛五四广场上,仰头看着30层高楼的时刻,我猜想我当时的样子,瞪大眼睛张大嘴巴,必是一副没有见过世面的惊讶表情,等低下头时,没人看得见我内心充盈着无比失落,委屈得像个孩子。跟自己的城市比较,没有摩天高楼,没有城市地铁,没有时尚气息。我如同一个叛逆的少年,爱上新奇的世界,不愿回家。青岛的马路,光洁宽阔,路旁的梧桐高大挺拔,华盖一样的树冠上手掌大的叶片在风中招摇闪亮。这也让我想起了抚顺的垂柳,不解为何不种上旺盛葱郁的梧桐。直到几年后,在我每天上下班的必经之路上,真的栽上了梧桐。只是因为北方寒冷的缘故,梧桐快到夏天才冒芽,刚刚入秋就落叶。有半年的光景,枯枝干丫的梧桐就那么寂寞地站在路旁,因无凤来仪而了无生机。三年后,不得不换植回来发芽早、落叶晚的柳树。这时候还是觉得柳树最好,耐旱抗寒,生长速度快,绿荫持久,更主要的是能于“杨柳依依,今我来思”中抒情达意。当年决定种梧桐的人,是不是和我一个想法,不得而知。但是,从栽种梧桐树这件事上,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一方气候植一方树,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不必去羡慕别人的优渥。

  叛逆期过后,人到中年,依然喜欢跑出去看世界。去不同的城市,领略不同的风景。不经意间悄然发现,走到哪里,那座老城都在心底时时浮现。在贵阳的梅雨季节,会想起抚顺天空的鱼鳞斑。在玉龙雪山,会想起劳动公园的雪景如诗如画。在成都的高温酷暑,会想起浑河两岸的习习凉风。在北京城,也会想起赫图阿拉城墙上的喜鹊。走得再远,飞得再高,一根惦念的丝线,已经将我和我安身立命的城市牢牢地在了一起。一头系在老城,一头系在心头。中年的我,在沉淀了性情、看多了过往以后,开始时时惦念这座城市,开始热爱这座城市,并且总想让外乡人也了解热爱。在大理街头,和一个白族小姑娘导游攀谈,她问我抚顺是怎样的地方?我问她知道努尔哈赤吗?她点头。我问她知道雷锋吗?她更快点头。我问她知道煤精吗?她摇头我掏出手机找出图片,耐心地给她讲解起来。我还想给她讲讲抚顺工业发展的前世今生,但是我没有,因为她只问了她职业范围内的问题:“抚顺有什么景点?”我跟她掰着手指头,细数着大伙房水库、三块石国家森林公园、赫图阿拉城和热高丛林乐园……看着小姑娘眼里的光,我发现从没有像这样的时刻,这么热爱我的城市我的家乡。

  几年前,市报编辑老师跟我约一个书写城市的专栏。我婉拒了,觉得自己还没有写好的能力。对于这座城市,我内在的沉淀还不足以深刻地认识和客观评说,我怕自己的笔力不够厚重和雄健。我想让自己如同一个包浆饱满的玉米,成熟后才能嚼出香甜。然而,情不自禁中我的笔一直在赞美这座城市,源源不断未曾停歇。我写过高尔山上的辽代古塔,写过美丽的萨尔浒,写过清原的森林公园,我的笔游走在这座城市的清晨和深夜……我一直在以我的视角观察着、书写着

  今年7月,去了成都,想感受一下新一线城市发展的速度与激情。走在远洋太古里看光怪陆离的时尚秀街,在国金大厦IFS看国际品牌云集斗艳,去喧闹的夜市吃凌晨两点的糍粑冰粉,被新一线城市的繁华迷了眼、醉了心。再喜欢也是旅行,终归要回家。深夜,走下飞机,一股沁心的凉爽,一扫成都的闷热,一句“还是家好啊”脱口而出。此时,再多的繁华也抵不过家乡熟悉的气息。

  一位儿时好伙伴,闯荡京很多年,把父母也接去同住,在那儿安家,再没有回过抚顺。只有我到北京后与她联系,我们才能见上一面。她看上去志得意满,但是跟我说起抚顺,还是无比的想念。按理说抚顺已经没有了亲人也就没有了牵挂,但是她说她把前半生的记忆锁在了这个城市,时不时地要梦游回去寻找温暖和慰藉。

  人至老年,已不愿离家。父母更愿意和同辈人在城市里的公园和郊外青山绿水间游玩。对于这座城市,他们有着共同的记忆。他们时常回忆新中国成立初期时抚顺工业的轰轰烈烈,城市的辉煌点燃了他们生命中最高光的时刻。王大爷说,20世纪50年代,提起全国第一大煤矿——西露天矿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李叔叔说,抚顺石油在20世纪60年代占全国总产量的40%几乎撑起了中国石油的半壁江山;父亲说,当时他们铝厂生产的材料一直是人造卫星、航天飞船、洲际导弹等尖端领域的特供材料。属于那一代人的荣光在他们的眼神里闪闪发亮,城市的骄傲在他们的心中汹涌激荡。如今,他们经常相约去沉陷区改造的向日葵园里赏花,去月牙岛城市公园里散步。他们沐浴在城市的阳光里,晒着晚年的幸福。

  抚顺这城市像极了我们的父母,奋斗一生进入晚年,虽然只有缓慢地发展,但是需要我们心怀包容之心,陪一起散步。然而,再看一栋栋整齐排列的河景高楼,越来越文明的城市建设,一座座新起的高架桥梁,我又觉得这座城市像我们的孩子,正在努力地向上、努力地生长。

  当前,在这座城市全面投入抗“疫”战斗时,我70多岁的父母,作为社区服务志愿者,每天忙碌着维持核酸检测秩序,为邻里居民分发物资,街道巡逻隔离防控。他们的觉悟和热情,感动了很多年轻人纷纷加入志愿者的行列。在我居家工作之余突然想起,应该给父母在网上订购一个蔬菜包,刚拿起手机,母亲的电话先打了进来:“怕你没时间,我给你订了一个蔬菜包,一会儿就到货,注意查收。”一个蔬菜包裹挟了父母的关爱,也裹挟了我的愧疚。一直想好好照顾我们的父母,事实上是父母更多地在牵挂着我们。

  恰如这座城市,如父如母般给了我们最强大、最温暖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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