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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点工与总经理
来源:2022年1期《四川文学》 | 作者:马成林  时间: 2022-01-04

1

  经过多轮的电话沟通与盘问,对方总算答应见面了,秦月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她没想到原本是她的打工咨询,竟演变成雇主对她的考核,她深感自己这个“家政钟点工”简直就像要进入“安全局”干活一样——莫不是对方真是“安全局”的?秦月知道,对方一旦录用,工资不菲,惟其如此,她才甘愿接受如此反复地盘查。另一个诡异的地方是该户男主人不走寻常套路,即不通过“中介”,而是自己在网上发出招聘广告,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广告特别注明:“非诚勿扰,拒绝中介,电话咨询”。

  再下一步,秦月要接受面试。

  她骑着共享单车,下了拱桥就看到河对岸的“罗马假日”小区。该小区是本市高档小区之一,人称“贵族区”。白墙加酒红的屋顶构成主色调,看上去典雅时尚,不张扬又充满洋气。小区的草坪是进口的,仅此一项便独占鳌头,只是门卫的装束风格有点像“党卫军”的制服,个头都在1.8米左右,十分威严。有个小青年私下说他就是为了穿上这身制服前来应招的。大门一律是ETC收费,进出的轿车多半是“陆虎”、“宝马”、“捷豹”等,国产车基本绝迹。顺着小区东门外的白色栏杆秦月来到小区正门前,她有意停在门外不远的树下,摘下太阳镜,拿出报纸又核对了一下,尤其又把主人的电话号码核实一次。

  她刚要进门,有个牵狗的女人走出大门,并在门口逗她的狗。那是一只哈士奇犬,女主人看上去更像是个土豪,她与狗的关系既像“母子”,又似“情人”。女主人抱起它的头发情似地亲吻,秦月看得好恶心,只好停下来等她离开,她不想让这个遛狗的女人看见她。尽管她们素昧平生,但在心理上秦月稍感不舒服。同样是女人,她凭什么把大把的时间用在“遛狗”上,而自己却整天在烈日下寻找“饭碗”?秦月躲到一边的树后,拿出饮料瓶要喝水,可是瓶里的水已所剩无几。

  这时贵妇向她的狗招手:“宝儿,快过来,妈要走了”,哈士奇看了看“妈妈”,乖乖地回到了“妈妈”身边,“母子”二人一同向大街对面走去,一辆“路虎”在那里等她。

  “门卫同志,我去3号别墅楼……2号门,房主姓乔。”秦月一字一板地说。

  “叫什么?”门卫板着脸问。

  “这……他没告诉我。”

  “姓乔的……喂,”门卫扭头问身后收发室的同事,“老顾,3号楼有姓乔的吗?”

  屋里的人探出半个头问:“谁找?”

  “我。”

  “干啥的?”姓顾的问。

  “我?噢,应聘钟点工的。”

  “约了吗?”

  “约了。”

  “等我问问。”姓顾的缩回头去打电话。

  片刻,姓顾的又探出头对秦月说:“登记。”

  3号楼是矮楼别墅房,只有两层,每栋两户,在罗马小区,这些“别墅楼”被称作罗马小区的“教皇楼”。来到2号门外宽大的雨达下,秦月看着脚下那块精致又前卫的垫子竟不忍去踏,那分明是一块“工艺品”。站在那扇高大的深紫色铜门前,有股阴森森冷嗖嗖的寒气向她袭来,她多少有点紧张。她不知道这道厚重的大防盗门里的主人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当她举起右手去按门铃时问题来了,她却找不到“铃”在哪里,这可急坏了她,敲门显然不妥,这样的门是不能敲的。那张晦暗的铜门上布满了不对称的紫色筋络状的沟槽,像是一种蛮荒而又怪异的图藤之类,似乎主人就是想用这种晦涩的风格去阻碍外人的识别。秦月的右手停在半空中,茫然地游弋着。

  就在秦月不得不决定给主人打电话求助时——她实在不情愿这样做,她知道这样做的一个可能的后果是主人会因此认为这个“钟点工”并不熟悉现代的事物。可也是,否则我为什么要来做“钟点工”呢?她决定再试一下运气,门的左上角有一个“黄豆”大的“小灯”(她认为是小灯),就在她的手还没触模到那个“小灯”时,突然响起了十分悦耳的音乐声,吓了她一跳,这声音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接着就传来那个她已熟悉的男中音:“请问你是谁?”秦月慌忙说她是来应聘的,并自报家门,之后门便“咔嗒”一声开了,所谓“开了”只是开了一道逢,却不见人,这时门上不知什么地方又传来一声:“请进”。

  宽敞的前大厅在秦月看来简直就是一个“足球场”,大厅的尽头是一排宽大的落地窗,窗前垂着一排薄如蝉翼的暖调纱幔,窗两侧则是一束厚重,带着流苏的深色围幔。地板上一并放着几盆相当名贵的花草,周遭的家居呈深色调。所有这些家什中最醒目的当是那座立在北墙边高耸的大落地钟,光是它的钟摆就有一个铜锣大。秦月愣愣地站在大厅前,主人并没出现,她不知道主人要从哪个方向出现,一时间她竟然感到自己像是一个“地下工作者”来到一个莫名的“公馆”与上级组织“接头”。

  “随便坐吧。”男中音终于出现。

  秦月蓦然回头,发现声音竟是从身后传来的,她看见说话的人是一个穿着睡衣的幽灵般的中年男人。他站在二楼的楼梯口,手中端着一杯茶,当他缓缓走下来的时候,秦月看到那茶色是淡绿的,内里的茶叶像一根根寸把长的细细的小梭子,个个呈针状竖立在水中,水质晶莹剔透,色泽十分受看。秦月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茶叶,当男主人从她身边走过时,她臭到了一股淡淡的青草香。这种味道她曾在春天的草原上闻到过,也曾贪婪地吮吸过,那已是遥远的事了。男主人的茶叶叫“竹叶青”,与一种酒同名,产于四川,而他喝的属顶级竹叶青,俗称“雀舌”。那一枚一枚竖状的叶片活脱是“鸟的舌”。

  他问她要不要喝一点饮料之类,秦月摇头说不要。

  “你是秦月?”

  “是。”

  男主人再次打量她,他的目光有点冷峻,令秦月些许不舒服,两条长长的单眼皮像是两爿锋利的柳叶刀要把人“切开”,两腮刚刚刮过的胡须看上去青刷刷同样冒着寒气。男人看了秦月一眼说她比他想象的要年轻,秦月不知该如何回应,她选择不回应。接着男人便单刀直入要看看他的身份证,声音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秦月掏出身份证验明正身。

  “户口带了吗?”

  秦月索性把对方要求的证件都拿了出来,包括她的高中毕业证书,男主人在电话中明确表示他只招聘具有城市户口且高中毕业的女工。

  “嗯,你的普通话还算可以,知道吗,这也是我选你的原因之一。”

  男主人在审核证件时随口问道一些其它的事,譬如她家几口人之类。秦月本不想回答,这也算隐私且无关工作,但她不想惹他不悦,这毕竟不是什么大事,她说她家三口人。没想到男人得寸进尺,又问她老公做什么工作。秦月停了一下,说:“他不在了,我妈和我在一起。”男主人忙抬头说对不起,秦月真想问他你是不是在安全局啊?

  硬件过关了,男主人向秦月交待了工作的基本内容,一个星期打扫两次,楼上楼下,需要打扫的一共是大小5个房间,原则是干净,整洁,物归原处。他解释说屋里其实都是“浮灰”,再好的房子也封闭的不好,没办法,现在就是这样的质量。秦月抬眼向周遭看了看,这样好的房子主人还不满足,她不禁想到男主人尚且如此,遑论女主人了。这样一想,秦月不禁感到有点怵头,她知道女人与女人更不好打道,女主人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来,你跟我看一看,熟悉一下环境。”

  秦月起身跟着男主人四处看着,男主人边走边说明他的要求,他尤其强调他的古董架上的东西。

  “这上的东西都是我多年收集的,价格嘛,坦率地说,不低,你收拾卫生的时候尤其要小心,合同说好了,损坏的话要照价赔偿,这个你接受吧?”

  “我知道,我会小心,不会损坏的。”

  “你直接回答我是不是接受这样的合同?”

  “……接受。”

  男主人瞅了瞅秦月,说:“那好,这是基本规矩之一”,他突然又站住,似乎强调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更重要,“我要强调的不仅是这个,现在社会比较复杂,也比较乱,你对别人不要讲在这里工作,更不能带外人来。”

  秦月笑了,她说:“这个你尽管放心,我没有必要讲这些,更不能带外人来,这又不是我的家。”秦月心里些许的不悦,认为这些纯属废话,她开始觉得这个男人有些霸道。

  “还有,你来。”

2

  这次男主人是一直往楼梯方向走去,上楼后男主人来到书房旁边的一个小屋门前站住,门上的玻璃窗里罩着窗帘,看不太清里边的情况。男人告诉她这个房间不用打扫,也不要动。

  秦月试着向里边看了看,看不清。

  “那里边都是电器设备。”

  秦月再次点头,她不知道这个小屋是干什么的,更不知道男主人是干什么的,当然,这些与她无关。之后男主人又把秦月带到楼下大厅西侧的一个小过道,过道里有一道小门,男主人停在小门前,他告诉秦月门里边是车库,这个门平时锁着,不要动,车库里除了车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不需要打扫。秦月再次点头,她心想合同里规定她只负责主人居住的室内区域,何必画蛇添足说车库呢?她开始觉得这个男人有点磨叨。

  他们在大厅里开始履行相关的手续,秦月想了想突然开口。

  “我能问个问题吗?”

  男主人一愣,显然他没想到钟点工会发问,但他还是礼貎地说:“你说。”

  “你为什么不让我到中介登记呢?这样对你不是更可靠些吗?”

  男主人笑了:“坦率地说我并不相信中介,他们就是为了挣钱,好多问题其实都出在他们那儿,这些情况我都清楚。记住,每次你来时先到门卫找姓顾的拿钥匙,完事之后再交给他。”

  最后甲乙双方签署合同,最重要的是工钱,这是秦月念兹在兹的大事。每小时60元,比正常价多10元。为了这10元,秦月想,她已经失掉了许多尊严。秦月有一个正在备战“中考”的女儿,这是她心中惟此为大的事,还有一个身体不好的老母,老母虽说有“老保”,但一千多元的“老保”实在难以同时保证老娘的“肚子”与“身体”。作为这个家的顶梁柱,女儿与老母就是秦月惟一的现实。

  下岗的秦月不得不另辟蹊径寻找财源,曾经做过财会的秦月也曾风光过,如今是好汉不提当年勇。经过反复精算,她得出一个新结论:如果每天做两份不错的钟点工,其收入总额并不比一份所谓正式工作的薪资少,同时她还因此可以腾出更多时间照顾女儿和妈妈。当然,前提是必须找到那些高档小区的富裕人家做才可以兑现。于是她把目光对准了河北岸的小区,就这样她进入了该乔姓人家做起了钟点工。

  俗话说“命中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接下来的事实更精妙地诠释了这个多少有点宿命的说法。如果说乔家“钟点工”的工作​​是秦月完全靠着自己的努力得到的,那么“广告公司”的工作却是属于她“终须有”的部分,即完全不需要她个人的任何努力,确切说是货真价实的“天上掉馅饼”。

  这个完全意外的信息最初是由秦月的女儿狄旭从学校带回来的,那是秦月在乔家已经“上任”8天后。当时狄旭正在上英语课,突然被叫到教导处,一个叫康小光的陌生男人自称是她妈妈过去的同事,在狄旭一脸的狐疑中这个男人把他的名片交给狄旭,请她带给秦月,他说他一直在寻找她的妈妈。

  只是秦月怎么也想不清楚康小光找她会有什么事?何况又事隔这么多年了,她感慨这个康小光真行,当年在他们共事时他还是个不安份的小青年,她也没少关照过他,多年不见竟成了广告公司的总经理,而她却正在到处找工作。秦月决定不想去见康小光,她觉得自从下岗后,她的尊严已经失去太多了。不过她又犹豫,如果她拿到一个老同事的名片后竟一点反应都没有,这至少也是相当不礼貌的,更何况是“同桌”的康小光了,在财会时秦月与同康小光“同桌”办公。

  康小光在一个有名的酒店与秦月见面,此举更令秦月受窘,她甚至背着妈妈和女儿少有地抹了点口红。见面的结果令秦月大吃一惊,康小光请她来到他的“金点广告公司”做“总经理”,他只做董事长,负责外联。恍忽中秦月让康小光再说一次,她本以为听错了。第二次才得以认证她没听错,她认为康小光疯了。尽管“金点广告公司”不大,但它叫广告公司,山不在高,有仙则名。直到秦月回到家里躺在床上,她仍然没有适应下来。说来她对广告没有任何专业,可是这个康小光就敢让她这个半老徐娘当总经理,最终她拗不过他,只得答应。女儿狄旭则认定妈妈和那个姓康的,两人中肯定有一个是不太正常的。

  “那就是我。”秦月说。

  秦月知道康小光是个知道念情与感恩的人,同样,康小光也了解秦月,他对她说:“秦姐,我跟你实事求是地说”——这是康小光的口头禅,“凭我多年的社会经验,人的成功,取决于和谁合作,不是说了吗,不怕神对手,就怕猪对友。实事求是地说,秦姐,还得是知根知底的有保靠,没有好人品,能力越大越是负能量!”

  为了不节外生枝,秦月并没告诉康小光她正在做钟点工,秦月要同时打两份工,因为“总经理”的薪水并不高。再则她总觉得这个“总经理”不踏实,说不上哪一天就完活走人。狄旭关心的是妈妈作为总经理的年薪,秦月说康小光和她事先说明了“金点”的情况,现在经济不景气,工资暂时低点,不按年薪,按月薪,每月3000元。女儿听了差一点没背过气去,她马上举出同班某某,其父也叫总经理,年薪50万。秦月解释,康小光告诉她这只是暂时的,她之所以接受他的聘请,主要是考虑他们是早先的同事,她不能看着康小光处在事业低谷不管。狄旭说问题是你对广告业一无所知,你怎么管?女儿说的没错,她说她只能用心去管。

  女儿笑了,回应的更狠:“那叫误人子弟!妈,我看你是想钱想疯了,什么钱都敢挣。”秦月说这件事不光是钱的事,甚至与钱无关。女儿笑问与钱无关你还接?秦月不想与女儿争辩,她不能影响女儿复习的情绪。妈妈走过来,她给秦月端来水杯,叹了一口气说:“现在的孩子啊……说来世上哪一样事不是学出来的?”秦月红着眼圈瞅了瞅妈妈,还好,妈妈理解她。

  秦月说:“我虽不懂广告,但它的本质我知道,就是拉客户,越多越好。”

  就在这一晚,妈妈终于答应秦月去住院,老太太以为女儿毕竟有了两份工作,秦月心头上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她看着窗外的月光,终于明白,康小光就是冲着她的人品来的,专业其次。康小光把公司的业务交给她,而他要集中精力跑外,拉关系,扩充人脉。想到这些,秦月油然感到自己肩上的担子真的很重,就是说她的“现实”中已经不仅仅是女儿和妈妈了,从此还要加上“金点”。她决定明天送妈妈住院后就去书店,专门买几本有关广告方面的书来充电。

3

  第一次坐在“金点广告公司”总经理的座位上,秦月生出怪怪的感觉。“总经理”与“钟点工”——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事物竟然在她身上统一了。现在她对“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说法开始深信不疑。不过她自己都暗笑,过一会她这个“总经理”就得去做另一项工作,她要跪在乔家地板上给人家“当牛做马”——这是她的宿命与魔咒。

  秦月履薪“总经理”的第一项工作就是招聘,第二项工作任务是要进一步促成与“计生委”合作的那个关于“二胎”的宣传片。秦月庆幸好在有两个现成的工作,不用她从零开始。

  招聘是由她来主持考核应聘者,秦月再次感到世事的诡异与荒谬,几天前她还得一直坐在被考问的座位上,而此刻,她竟成了“主宰者”,世道顷刻就变了。正在她这样想的时候,小白领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应聘者进来。

  “秦总,这位女士是来应聘专职业务员的,喏,这是我们公司的秦总。”小白向那位女士介绍。

  那位女士向秦月点了点头,很不客气地一屁股就坐在桌前的椅子上,她的裙子很短,坐下后她的两条雪白而又丰满的大腿明晃晃地完全暴露在秦月的眼前,虽说都是女人,但秦月还是感到某种不适。

  “做过吗?”秦月一字一板地问,她尽量语调平和,努力表现出经验老道的样子。尽管她事先在家已沙盘推演多次,但真上阵了还是有点紧张,生怕说错了什么露了馅。她不时往桌上的“文件”瞥上一眼,那是她事先拟好的“问话提纲”。

  女应聘者捋了捋披肩长发,并不急于回答,到是显得比考官还淡定与老道。

  “这么说吧,自打有广告开始,我就没闲着,对不起,让抽不?”

  秦月一愣:“……抽?抽什么?”

  这当口那女人已经拿出烟盒,抽出一支坤烟。

  “噢,对不起,这里禁烟,喏——”秦月指着墙上的告示,这是秦月上任后第一个改革措施:“室内禁烟”。女应聘者只好把烟拿在手里:“噢,我不抽,拿着就行”,说着她贪婪地佯吸了两口。这个细节令秦月皱了一下眉,她一下子联想到外国电影里那些妓女的镜头。

  “做多久了?”秦月继续问。

  “不是说了嘛,少说也有7、8年了吧。”女子不以为然地说。

  秦月终于抓到了一个把柄,或者说一个破绽,她不能放过这个足以显示她是“业内老手”的机会。

  “7、8年?广告历史可是远远大于这个年限了。”秦月看着对方说。

  “窃,亲,我是说本市的广告史。”应聘者不以为然地更正。

  秦月立刻警觉不能就此再说下去了,她马上转入正题。

  “噢,这么说你相当有经验了,干这么久的真不多。”秦月说。

  “咱活好啊!”

  “‘活好?’”

  这种江湖术语秦月并不是太明白,她下意识看了一眼小白。

  “那你为什么还跳槽?”小白马上接过话喳问道。

  “这帮龟孙子泡人,完事之后他们不按数给,说要分两次提,这不耍姐吗?我去找老大,她跟我玩轮子,明摆着要变卦,靠,得,此处不养娘只有养娘处,36计走为上!”

  正在她气愤地主诉时,一个帅气的男员工进来把一份材料交给秦月,那个女应聘者的眸子忽地一亮,两条裸露的大腿无所顾及地来了一个经典的“沙朗.斯通式”的“劈叉”动作,眼睛一直盯着那个男员工。秦月再次皱起眉头,看来“广告工作”的特点她要尽快适应,她看了看手表,快3点了。

  “小白,你再和她聊聊,我得出去一下。”

  之后她把小白叫到一边,她们小声地又说着什么,只见小白不时点头。秦月的意思是她对此人印象不佳,但如果她确实有能力,秦月又怕漏掉这个“人才”,两难中她让小白全面考查一下,先别把话说死。

  在“罗马小区”宽敞的大厅里,秦月的角色变了,变成了“钟点工”,这是秦月的第二份工作,她正在打扫卫生。从外形装束上已经完全看不到“秦总”的样貌了,真的像一个“粗俗”的女人。当她要擦拭那个大落地钟时,那钟突然响起了低沉的响声,指针是“4.00”整,秦月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表,还好,这是她第二份工作的上班时间。

  在她擦拭主人卧室时秦月看到墙上挂着一个长长的大镜框,这是那种专门有重要领导人接见时的超广角镜头拍的,照片上边写着“全省第六届XX干部学习班结业典礼”。在擦拭之前她饶有兴味地认真看了一会儿,上面居然出现两个她常在电视里见到的大人物,一个是本省的省委书记,另一个则是本市的市委书记,可见男主人显然不是一般人物,了得。可是秦月始终没有在照片中找到男主人,她甚至为此多少有点遗憾。当她擦拭旁边另一幅照片时,她总算看到了该户的女主人,那是男主人与他妻子的结婚照。

  秦月突然意识到什么,她又来到那幅有省委书记参加的大照片前,她逐一查看照片中的每一个女人。终于在上数第3行,左数第13人处找到了女主人。秦月心里不由得“哇噻”一声,原来这家的女主人更利害!看来这乔姓人家是与众不同,这里是“男主内,女主外”型。

  在收拾书房时秦月顺便看了一下旁边那间主人不让动的房间,这次看清了,那里确实都是电器设备,她不认识那些电器都是干什么的,她认为男主人可能是搞什么电器的技术人员之类。她趴在地板上可以看到上面那些浮灰,看来这家主人真是爱干净,这样的浮灰也不允许存在,这个家庭真是一尘不染啊。当她擦到墙角时一抬头又看见了眼前的大落地钟,这说明她已经擦了两个来回了。在大钟玻璃的光影里她看到了自己:一头垂发,额头上泌出了汗珠,她得对得起这家主人不菲的工钱,心里却想着那个女应聘者还会有什么雷人的举动。

  6点多一点的时候,一个戴墨镜的女人从3号楼的2单元出来,她是秦月。与此同时,一辆黑色奥迪A6刚好拐过楼角,车内一个很有职业气质的中年女性神情专注地一直瞅着秦月远去,坐车的女人没做声。车停在了3号楼2单元门口,女人从车里下来,她就是秦月的女雇主,照片上那个女人。这当口秦月骑着自行车有意从“罗马”西门出来,刚好快到大门的时候秦月看见了男主人开着陆虎车进来,她忙躲到一边的树丛旁,在一个僻静的地方快速卸了妆,看看表,急忙离开。

  从奥迪A6上下来的女主人从装束上看,与她的家似乎有些不匹配,女主人穿的是干部类的职业女装。男女主人几乎前后脚到家,原来他们不约而同地都想早点回来要亲眼看看钟点工的工作,可是扑了空,他们的工作很忙很忙。女主人拿着一件做工精美的高级男T恤衫递给丈夫,说这是别人从国外带回来的,问他喜欢不。男主人不屑一顾地看了一眼,说这是越南产的“美国货”。女人说不喜欢就给立鹏,陈立鹏是女主人的弟弟,这是个喜欢名牌的年轻人。

  女主人说明天她去省里开会,她期待能如期遇见“老上级”,并吃上点“小灶”。

  六点半钟的时候,在“皇冠宾馆”大门前,卸了妆的秦月又以“秦总”的身份同“康董事长”康小光从一辆二手奔驰里出来,向“皇冠宾馆”大厅款款走去。他们去见一个“美籍华人”,用康小光的话说是个“假洋鬼子”。80年代未此人在国内靠捣腾假烟起家,辗转腾挪后便成了腰缠万贯的“洋老板”,现在他要回国考察一下广告业,再投把机。康小光对秦月说一定要把他当成“真洋鬼子”对待,好吃好喝款待,康小光要和他合作。他特意说此人喜欢与漂亮女人打交道。秦月一听,嗔怪地问他啥意思啊?康小光忙解释说不是那个意思,就是让秦月热情点,有什么法子?全世界的老板都喜欢漂亮女人。做生意就得随行就市,何况咱又有求人家。

  秦月见康小光当真了,便说自己早已徐娘半老了,何不找个漂亮的美眉呢?康小光哭丧着脸说他最信不过的就是他妈“美眉”了!3个月前,就是因为公司一个“美眉”急于要成单,结果在床上竟与一个和她爹一样的老板动了“真情”,甘当小三,致使公司一笔眼瞅着到手的大单泡汤了。在大厅等待“美籍华人”时,康小光乘机把一个薄薄的信封递给秦月,说这是她这个月的工资。

  “秦姐,不好意思,少点,有毛不算秃,我爸活着的时候老爱说‘面包会有的’。”

  秦月的脸腾地红了,“小康,我这个‘总’太不称职了,真不好意思,没有完成定额,还领工资。”

  “两码事,实事求是地说,一码归一码,小白说自从你来后,公司像个‘家’了,看来我没看走眼!”

  秦月第一次拿到“总经理”的工资,日前,她已拿到“钟点工”的钱,她心里颇有些自得。

4

  “3号楼2单元”的女主人从省里开会回来,果然带回一个利好消息,她真的吃上了“小灶”。组织部那边的信息是‘空降’的可能性已经不大了,这则信息对于“3号楼2单元”来说极为重要。

  “好!没想到你吃到了这么好的‘小灶’!”男主人显得比他的老婆还高兴,为此他特意开了一瓶法国红酒。

  “你拿的那幅字他特别喜欢。”女主人欣慰地说。

  “切,那可是书法界的元老,听说活不了两三年了,字价连连看涨。老先生对他的关门弟子说他要超过郑孝胥。”

  “郑孝胥是谁?”女主人问。

  “伪满洲国内阁总理大臣,大书法家,专攻楷书,现在大街上‘交通银行’那四个字就是他写的,每个字开价1000块大洋,开民国润笔费最高先河。”

  “噢,怪不得的,老公还是有眼光的,礼物选得好。”女主人由衷地说。

  “要不咋说我是你的高参呢,这么说就是从你们这五个‘副局’中选了?”

  “要是不出意外,基本是这样的局面了。”女主人平静地说。

  女主人所在的局中“老大”眼见要“到站”下车了,在这“命悬一线”的空隙中,5个副局不约而同地向同一个目标,即“正局”发起无声的进攻态势。后因上边传来“空降”的信息而使进攻态势转为静观其变。现在又传来最新消息,即取消原定“空降”方案,改在5个副手中选出“一把手”,俗称“原汤化原食”,这碗“老汤”迅速又热了起来。“罗马小区”的女主人是“5副手”之一,且有其自身优势:女性、年轻、学历高且有政绩。丈夫乔一再叮嘱她,一定要稳扎稳打,且不能操之过急。

  乔的工作性质与官场紧密相联,他因此对官场秘辛所知甚多,至少他的两个心腹下属,一个直接与市委书记接触,专门报道书记的信息,另一个专门报道市长。对于官场来说他的信息都是真金白银的第一手炙手可热的情资。

  “我的有利条件是女的,全市正局一把手妇女的比例太低,组织部正在有意调整这种情况,但是我的不利因素是资历不足。”

  “陈局没戏了吧?”丈夫问。

  “她的年龄偏大,再说过气了,李局和黄局和我到是有一拼。”

  丈夫走近妻子道:“我跟你说,运作好了,你还是大有希望的,如果陈局出局,你的性别优势就出来了,而且‘硕士’学历的力道也会凸显出来。我看这样,一鼓作气,干脆把手里那些原始股转给王处吧,你不说他喜欢重口味吗?台里搞证券节目的老关说这个股票很快就上市了,他说科技股现如下山猛虎。”

  “行,不过要做得天衣无缝,现在可不是一般的时候。”

  “放心吧,股票正常转让,可以通过他内弟切入,我已经在疏通关节了。”

  “李、黄两个也都开始有动作了。”女主人说。

  “这话说的,哪个甘败下风?我跟你说,这可能是你最后的机会了,必要时也得放手一搏。”

  “哎,那个钟点工怎么样啊?老是看不着她。”女主人关切地问。

  “上楼吧,一目了然。”乔信心满满地说。

  二人来到楼上那个不许秦月擦拭的房间,这里全是一些电子设备之类。进屋后男主人熟练地摆弄着这些复杂设备之间的关联,之后打开前面那个大电视屏幕。事实上它是一个大监视器,然后男主人接过妻子递过来的冷饮坐在沙发上。这间类似电视台“审看间”房子既是监控室,又是审看室。很快屏幕上出现了8大区块,就是大商场里保安室中通常看到的那种固定式即时的“监视网”。这个监控系统分两大部份,即室内与室外,此刻男女主人要看的是“室内”部份。第一区块是车库内,车库里有一辆高配陆虎,旁边有一张笨重的木质单人床,床上撂着一大堆各式大小不一的箱子盒子等乱七八糟的东西;第二区块是大厅,第三区块是厨房;第四区块是楼下小内卧;第五区块是楼上大内卧;第六区块是楼上书房;第七区块是洗手间;第八块是车库内的那张床,可以清晰看到床的上下。这8大区块涵盖了乔家180平米的几乎全部有效面积。

  “我要先看看她是怎么擦地板的。”女主人说。

  男主人把监控镜头调到室内部份的第二区块,即“大厅部份”,紧接着就出现了秦月的高清影像。第一个镜头就可能给“观赏”者吓了一跳:落地钟前,秦月猛一抬头,垂发扬了上去,画面上秦月的活干的非常认真,尤其在擦拭古玩架时就连架内底角都不放过,点、线、面,各有侧重。女主人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啜了一口冷饮,男主人轻轻地晃着二郎腿,也在点头。

  “嗯,这女人干活还真是挺认真的,黄局家顾的那个保姆净干面子活,冰箱里的东西天天见少。”挑剔的女主人终于说话了。

  “冰箱我看了,一样不少,动都没动。”男主人说。

  “你怎么知道?”女主人问。

  “我做了记号,现在难得有这么敬业的人了。”

  女主人饶有兴味地说:“别说,你这次重装后照的角度还挺全的呢,图像也蛮清晰的。”

  “这回全是超微型的高清镜头,嘁,我是干啥的”,男主人颇有成就感地说。

  男主人起身如厕,丈夫走后一会,女主人突然放下杯子,身体前倾,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她的目光立刻变得严肃起来。

  “老公,快来看——”

  乔匆忙从洗手间里出来。

  “怎么了?”

  “你再回放一段”。

  男主人照此办理,屏幕上是秦月中途接电话的一幕,她在接电话之前,四处“警觉”地看了看,她竟然是跪在大钟前接的电话。

  “喂,是我,噢,你是谁?找我?不不,我不能直接和你见面,我不同意这个方案,完全没有把握的事不能干,好了,电话里不便多说,还是要按即定方针办,这里我负责,放心吧。”

  放下电话,秦月又拨了起来,这次她站了起来,起身后她下意识地看了看屋里,她来到窗前。

  “小白吗……噢,对方承认了,太好了,记住,一定要把证据保管好,到时候会用得上。现在这些人都变得太狡猾了,我怕像上次那样,到嘴的肉又飞了。好,就这样,我正在外面摸情况,对,情况一定要摸准,这回一定要配合好,有什么新情况随时向我汇报,对,等情况摸全了,再一块汇总。”

  男主人又倒回带子,再次重新看了一遍。

  女主人“腾”地站了起来:“怎么回事?”女主人睁大了眼睛,像是发现了恐怖的“敌情”。

  “你干嘛这么紧张?”说着丈夫把妻子又拉回到坐位上,“说过多少次了,要沉着,当领导的不能轻意暴露你的态度。”

  话虽这么说,男主人也站了起来,表情变得严肃。

  “她是干什么的?这叫什么‘钟点工’?”女主人顾左右而言她。

  男人沉吟着没做声,他自语:“‘我正在外面摸情况'?这话是什么意思?动作为什么这么鬼祟?”男主人在地板上像“钟摆”似地来回走着。

  “一个钟点工,摸什么‘情况’?”女主人自语道。

  “……假设她是个贼,以偷盗为目的,装作‘钟点工’进到民宅行窃?”男主人分析。

  女主人说她到情愿她是个贼,只是她纠结钟点工的电话内容,怎么像是一个团伙?

  “你想一想,钟点工也有她们的世界,她们的世界和你的世界有半角钱关系吗?依我看,无碍大事。”

  “为什么这么肯定?”女主人问。

  “很简单,如果是偷盗,目的就是钱,我们家有什么?钱在哪?”

  女主人说还是不能大意,二人径直来到楼下大厅西侧小过道那个不起眼的小门前。男主人拿出一把很不常见的钥匙开了门,二人进到车库里察看。女主人来到床边,她看了看立在床边的一辆进口山地车指示男主人:“你把它放到床上,靠墙立着,如果一般的贼进来,一准会先拿这辆山地车,那就给他吧,反正也是送的。”女主人说着用手使劲地按了按床垫子。

  “当初我就不同意找什么钟点工,屋里有点灰尘有什么?我们自己就可以打扫嘛,说你‘洁癖’你还不承认,这可好,无事生非。”

  “什么事?我看你这才叫无事生非,”乔反驳妻子,“你呀,‘油梭子翻白——短炼’,我不说了吗,家里有个钟点工,这恰恰是一种利好的现象,再说了,你也不能老让我当‘家庭妇男’吧?好懒我也叫个‘总监’吧?”

  这时女主人的手机响了,她仔细看了一下忙向丈夫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话,然后她去卧室接电话。过了一会她出来说是某大公司的老板再次通过中间人要和她见个面,她知道老板的意思。男主人马上说这个时候绝对不能见,夫妻二人都知道老板要见面的真实意图,这个时候无疑于恐怖分子的“自杀式人肉炸弹”。

  审看的结果,二人共同意识到,对这个女钟点工要严加防范,进一步观察。

5

  被“罗马假日”的主人深度分析与评估的钟点工秦月,此刻正在自己的家里核算着这个月的开销。显然,又拮据了,桌上堆放着各类票据,她起身拿着手电筒登着椅子看煤气表。女儿小旭手里夹着钢笔进来,她看妈妈正在算账便欲言又止,秦月扭头看了看女儿说:“是不是又要钱了?”女儿扑哧一声笑了。

  “多少?”

  “80”

  “还好,没超过一百,这个月我给你姥姥买药花了将近300。”

  “姥姥也是,有病还硬挺着。”

  秦月看了女儿一眼说:“看着没,这个月煤气费多收了4元8角,这是个原则问题,我觉得不对嘛,得找回来。小旭啊,下个月的伙食标准可能稍降一点,出现赤字了。”

  “正好,我下个月开始减肥,早饭不吃了。”

  “瞎扯,还有早饭不吃的。”

  “妈,公司怎么样了?我看你干得挺起劲呢。”

  “你康叔总是信心满满,他一直说‘面包会有的’,一把手有信心,二把手就有信心,我原来那个单位,一把手就没信心,下边自然军心涣散。”

  秦月放下笔,长叹了一口气:“不过,说实话,太难了,我真替你康叔着急,效益一直上不来。其实大伙挺卖力的,你康叔的嘴都急出泡了,上个月我从工资里拿出二百元偷着给小刘做奖励了,要不是他,报社那个广告就到不了公司手了。”

  “就你们那个小破公司,我真看不出什么光景来,一个个还都干得劲劲的呢。”狄旭口吐毒舌进了屋里,秦月看着女儿想要说什么。她知道在许多问题上她和女儿是没有交集的,对于她来说,眼前的“柴、米、油、盐”是最重要的。

  罗马小区的门卫显然已经认识秦月了,拿了钥匙后秦月向顾师傅摆了摆手进去了,她照例戴着墨镜,骑上自行车,穿行在罗马假日的绿茵里。不远处,一辆轿车的车窗降下来,一个镜头对准不远的秦月在不停地调整长焦镜头。

  秦月把自行车停放在3号楼的2号栋口门前,待秦月进楼后片刻,楼门外不远处的那辆轿车开过来。一个年轻人从车上下来,他走到秦月的自行车旁,对着自行车又照了起来,尤其照她的车牌号。他是女主人的弟弟陈立鹏,原本的计划是陈立鹏就此等候,并跟踪秦月看她最终去向。可是还没等钟点工出来陈立鹏就接到女友的电话,找他有事,他不敢怠慢,结果白白丧失了跟踪的机会。

  在新的“监控录相”中秦月仍在擦拭地板,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忙来到客厅,从包里拿出手机,又找出电话本,翻了半天,又找出几张名片,她快速地拨起手机。

  “喂,您是‘计委’主任吧?啊,我是……对对,正是我,我们认识的,我的意思是,是这样,既然这件事咱们都研究定了,就一定要搞出个结果来。我们这方面你放心,一定全力配合,我给你打电话的意思是这两天找一个时间咱们坐下来再仔细讨论一下,以现有的这些材料和相关的证据什么的,一块汇总分析一下,看看还缺哪方面的。什么……啊,那太好了,咱们想到一块了,那好,明天一上班我把这段时间摸到的情况连同修改后的方案一块拿过去,对,首先要定性……噢,这个你放心,我们一定要按法律行事,这是大原则,对,那就这么定了。”

  秦月打完电话又照样去擦地板,男主人和他的小舅子听得面面相觑。

  “‘计委'?姐夫,她说的是‘计委’还是‘纪委'?小舅子陈立鹏听的一头雾水。

  “这是关键词”,乔的眉头紧皱起来,显然他们难以断定这两个同音字到底是哪个字。在中国,“计委”与“纪委”,虽说是同音字,可是代表了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二者的不同全地球人都知道。对于男主人而言,如果秦月指的是“纪委”,那无疑是恐怖的。乔又习惯性地踱起步子,他不便把内心的感受全部说给内弟听,陈立鹏看着姐夫那种紧张而又深思的样子有点纳闷。他问姐夫就算她说的是“纪委”和你们又有何干?姐夫立刻变得无所谓的样子,他笑了笑说:“问题是我干麻要聘这样一个复杂的人来当钟点工?”

  内弟点了点头。

  “要是‘计委’呢?”陈立鹏问。

  此时乔没有心思给他普及法律知识,他干脆说就是“计委”他也不愿意听,他要的是钟点工。

  “看来事情还挺麻烦呢……姐夫,是不是你,还是姐……让谁摸着什么了……

  乔立刻停下来问:“什么意思?听上去怎么像黑话?”

  “我是说你在电视台没给谁曝过光什么的,报出仇了?”陈立鹏揣摩着说。

  男主人自嘲地说就是曝光也都是些无伤大雅的事,监控录相一直放着,二人几乎已经不再注意看了。就在这时陈立鹏突然让姐夫把带子倒回来,他发现秦月又打电话了。这回是秦月接电话,在通话中秦月说到了“金点”二字,她是这样说的:“要是那样的话,我们‘金点’首先要拿出意见……那家就不用考虑了,老板已经进去了……那好,我同意,等情况明了再议。”

  陈立鹏重复地说着“金点”二字,认为这个可疑的女人和“金点”有关系。“金点”的意涵是什么?乔认为如果“金点”是个什么机构或单位,那首先它不会成为政府及党政的什么机构,这样的简单判断令他稍许感到欣慰。

  “哎,会不会是个什么‘金点行动’之类?”陈立鹏兴趣盎地分析着,他正准备让姐姐和姐夫把他的工作调到公安口,他喜欢侦破的工作。乔想了想没听说有什么“金点行动”,前一段到是有个“金盾行动”,早就结束了。再说要是上边有什么行动,电视台会提前知道的,一定是要配合宣传的。陈立鹏觉得这个“金点”到像一个什么广告公司的名子,他有一打无一打地琢磨着。乔突然转过身看着内弟,让他说下去!陈立鹏的判断令乔脑洞大开,他很认同,不过这好办,去台里广告部一查就查出来了。而令乔烧脑的却是这个秦月到底是什么身份?妻子一步到位,她指示乔一定要找准这个钟点工来此的目的与动机,是奔钱来的,还是有别的什么动机。

6

  经过了解,男主人告诉他的小舅子,电视台的广告部没有查到叫“金点”的广告公司,他们只了解中大型广告公司,对于那些小如“虾米”一样的公司基本没有联系。就是说如果“金点”是广告公司也是个小的,不起眼的。

  陈立鹏开车把女友送回家后开到一个十字路口,红灯亮了,正是下班高峰期。坐在车里的陈立鹏突然看见秦月骑着自行车从前面的小路上驶过去,而此路口禁止左拐,只能右拐。陈立鹏从见到秦月的时间及下班的高峰期等因素迅速分析出秦月若是下班,则必是下班不久,就是说她的单位会在不远处。陈立鹏想到“金点”,认为“金点”十有八九就是这个女人的单位。他原本是直行,现在决定右拐,他想“按图索骥”找到秦月的单位。

  那条街叫“希望街”,陈立鹏觉得有“希望”,七拐八拐,七找八找,竟然真的找到了“金点广告公司”,代价是汽车被贴上“罚款贴”200元。兴奋的陈立鹏立刻给姐夫打电话,同时告诉他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乔说罚款小菜一碟,不算坏事,他会加倍偿还,他让陈立鹏马上到他家,他们要立刻研究对策。兵贵神速,第二天的这个时候,陈立鹏早早就在“金点公司”的马路对面“蹲吭”,等待下班的秦月。他们的对策是先找到这个钟点工的家,分析她的背景情况再议下一步。

  快6点的时候秦月才出来,气得陈立鹏认为这个女人一定是个工作狂,因为他饿得肚子咕咕叫。这时的陈立鹏真的成了“便衣警察”,他骑着一辆橘黄色“共享单车”尾随秦月而去,他要看看秦月要去哪里。他有意和她保持一定的距离,大约40分钟左右秦月到家了。陈立鹏一看,正是上次他跟踪她的那个地方,看来这里一定是她的家了。他再次打量这栋楼,这是栋旧楼,楼门口堆放了一辆破旧的“倒骑驴”,并用铰链套在了树干上,一个拾垃圾的老太太坐在地上正在用心地给她的“垃圾”分类。陈立鹏打量完这里的环境后皱起了眉头,心想怪不得她缺钱呢,这些信息说明她真的缺钱,既然是下层的人就不会干出什么上层的事。

  乔和妻子得知秦月这个钟点工居然同时在广告公司上班,这个爆炸性的消息令他们错愕不已,他们不明白这个原本的“白领”为什么要同时到“罗马小区”的男女主人的家来兼职做“钟点工”?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样的判断后女主人有点惶惶然。

  陈立鹏拎着一个黑色皮兜走进“金点公司”,一看就是那种“咨询式”的白领,他一眼就看到墙上金点LOGO标识。

  正在打电脑的小站起来:“同志,您有事吗?

  “噢,我找一下你们这里姓秦的,我要做广告。陈立鹏说。

  “秦总吗?小白问道。

  陈立鹏一愣:“秦总?我找秦月。”

  “是的,我们老总就叫秦月。“

  “她是‘总经理’?“陈立鹏错愕地反问。

  这时白已经来到总经理室门前:“秦总,有人找你。”

  来不及多想了,进来后陈立鹏把他的提包放在正对着秦月办公桌的桌边上,然后坐在旁边的沙发上。

  秦月问道:“您要做广告

  陈立鹏说他是给朋友咨询,之后他在“金点”与秦月咨询了近半个小时,当陈立鹏从“金点公司”出来时他立刻打车直奔姐姐家。秦月不但在广告公司工作,而且还是这个“金点广告公司”的总经理!这个更新的情资对乔家产生了更大的冲击。男女主人认为事情已经相当不寻常了,“总经理”怎么能与一个“钟点工”划上等号呢?三人看完陈立鹏在“金点”偷拍的录相,三个智商都不算低的人面面觑,他们一致意识到这个偷拍的录相最终只证实了一个问题:就是秦月目前的职业,她是“金点广告公司”总经理——更大的问题又来了。她既然是广告公司的总经理,为何还要冒充“钟点工”来这里?

  为了钱吗?显然常规思路行不通了。常识是一个广告公司的总经理是不会缺钱的,陈立鹏进一步展示其侦破的水准,他说秦月是总经理,其老公也不会是一般人,姐姐不耐烦地说她老公没了,女主人感到事情又变得相当不利与叵测了。

  乔说:“总经理和总经理的含金量是不一样的,马云也是总经理。”

  “不管怎么说,叫一个‘总经理’谁会住在那样的小区?连物业都没有,”女主人反诘,“那里真是她的家吗?”

  弟弟说:“我也怀疑,不过……一个‘老总’,总该有部车吧?”

  “这到不一定,”姐姐皱着眉说,“有人就是不爱开车,我就是,不过那里要不是她的家,又会是什么?”女主人又提出新的问题。

  三个人对于眼下这些混乱的信息分析得也是相互有悖,甚或矛盾,女主人最终还是纠结于秦月所说“纪委”的确认上,即她的发音到底是指“计委”还是“纪委”?这是问题的真正要害所在,至少眼下得到的情资还不能确定。女主人的要求是在所有矛盾中抓住主要矛盾,即尽快弄清两个同音字的确认上,“计”与“纪”到底是哪一个?

  “要我说,干嘛这么费劲哪?干脆开了她不就完活了吗?”陈立鹏说。

  女主人看了看她的弟弟,又看了一眼老公,乔无奈地笑了笑说:“开了容易,可问题没解决。”

  “姐,到底什么问题?”陈立鹏问。

  女主人想了想说,她只想了解此人与她的竞争对手有没有关。

  “哎……她说的话能不能和一个什么广告有关?”乔灵光一现。

  “说下去!”妻子眉稍一挑,鼓励丈夫。

  “明摆着,她是做广告的,除了广告她还能做什么?”乔说。

  晚上睡觉时妻子莫名地又说起她知道的那件事,去年办公厅的一个副厅长,也是个女的,

  问起丈夫单位去年发生的那件怪事。出事的是个女副台长,她出事的原因十分蹊跷与宿命,就是家里的女佣在打扫卫生时意外接到了国外儿子打来的紧急电话。女佣听到了那边电话旁吵杂的叫嚷声,因为是英语,女佣听不懂,但她本能地知道,儿子那边出事了。女佣害怕了,她不知该如何面对便匆忙主动辞职不干了。女佣的无故离去遂引发女副厅长终日寝食不安,像热锅上的蚂蚁,她一直想知道女佣为什么无端辞职?结果越想心里越没底,老想着要出事,结果就出事了。西方有一个《墨菲定律》说的就是这个道理,时至今日,在监狱里服刑的前女副厅长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曝露的。

  乔不想再提这件事,晦气,因为事件本身就带有某种宿命的象征性。他一直认为妻子把这个钟点工想得太神了,他要她任何时候都要坚持正确的逻辑思维。他知道此刻妻子心绪烦乱,不便再说什么了,搞不好她会大为光火,会像批评下属那样批评乔,这是乔最不乐见的。

  乔佯装如厕,进去后他只是对着镜子看自己,感到镜子中的他有点老了,额头上的皱纹变深了,眼角的鱼尾纹也出现了,他有点悲天悯人,显然这都是当“高参”的结果。

  台里同他年龄相仿的男人全是为了“自己”而变老的,而他则是为了老婆,而不是为了他自己。镜子中的他轻轻地叹息了一声,遂想起了老画家黄永玉的那句经典:“世界长大了,我他妈也老了”。真是,何苦呢?这个家庭早已是“小康家庭”了,妻子为什么还要上位呢?对着镜子中的自己,乔想起了自己的事。台里某个面目姣好的年轻女编辑,曾几次向他示好,可是为了妻子“上位”的事,他一点都不敢回应。他明显感到对方的幽怨之情,甚或怨怼,最后只好眼睁睁看着这个丰满的小美眉不得不转向另一个领导。他固执地认为那个曾向他示好的女孩是不得不转向另一个领导的。

7

  熄灯后妻子在黑暗中自语,她说如果这次上不去,真不想再“拼命”了,不止是累,关键是风险大,她说自己的血压现在完全得靠进口药来维持,女主人默默地碎念着她的苦衷。丈夫本能地攥住妻子的手,他在静听她的真情道白。他又开始怜悯她,他知道她真的需要一些宣泄的渠道,妻子整天在绷紧神经面对现实,的确够累的了。女主人正在抓紧乔的手,并向他的身体靠拢,这一刻,乔想,这个“副局长”必竟是女人,尽管看上去她显得十分的尖硬。

  “说心里话,我到是喜欢现在的你。”乔由衷地感慨。

  “你是说我像个女人了?我知道,这些年,为了我,你也够辛苦了……”女人更靠紧了丈夫,手摸上他的胸,他的手搭上她的手。之后,她把他的手游离了他的身体,滑向她的身体,并顺着她的肌肤朝那个久违的方向巡去……

  乔在小区的花园里“散步”,他的耳朶上戴着耳麦,不断调试,目光不时往他家的某个窗户望着。突然,他停下来仔细听,他在耳迈中听到了正在他家里打扫卫生的秦月的声音。“那好,你等我,我这就过去,得,你还是在四中门前等我吧,我马上就结束了。”

  接完女儿电话,秦月简单地整理了一下屋内的家什后便匆匆从3号楼栋口出来,她骑上自行车直奔大门口。男主人匆匆奔向他家的车库,他的耳朵上仍戴着耳麦,他将“陆虎”开出来,同时给内弟打电话,要陈立鹏立刻赶到“四中”。

  乔的车停在四中校门前面那一排大杨树的一侧,他向四中门口望着,并没发现什么异常。不一会,在进进出出的学生中狄旭向其中一棵大树走去,停在另一个方向的陈立鹏在车中用望远镜巡视四中的门前。他注意到一个女孩匆匆向门外跑去,然后停在一棵大树下张望。此时在乔的望远镜中出现秦月,她正骑着自行车向四中门前驶来。

  狄旭在树下焦急地徘徊,她一见妈妈来了便飞快跑上去,这时从本田下来的陈立鹏已“变装”成另一个人,完全看不出他就是陈立鹏其人,他手里拿出一个录音笔之类的东西从另一棵树后慢慢靠近秦月母女。

  狄旭向妈妈抱怨说:“全班就差我没交了,班长正在教室等我呢,急死我了。”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说呀?”秦月喘着粗气说,“给”,她把钱递给了女儿。

  “班上也是刚通知啊。”

  “行了,没耽搁就行了,你不回家吗?”秦月问。

  “今晚得复习到10点呢。”

  “10点?行,我来接你。”

  不远处,陆虎里乔正用DV机远调秦月母女的影像,应该说这场战役打得漂亮,真叫一个“短平快”!很快就结束了战斗。

  二人在乔家里的“审看间”重放他们偷录的影像,室内与室外的情资综合一分析,就立刻看到一个简单的事实:这个叫秦月的家庭的确不富裕,女儿在学校用钱,家里的老太太住院用钱,秦月只能用做“钟点工”来增加作为“总经理”的不足部份,因为那是一个并不大,也没有名气的小广告公司。

  “看来是咱们人为地把问题复杂化了。”男主人有点解脱地说。

  “我就说嘛,虚惊一场,这扯不扯,姐夫,这两天我对象都对我有意见了。”

  “说什么了?”

  “她说我像个特务,妈的,我说我要真能进了安全局,就真是特务了。”

  “说得好。”

  丈夫和弟弟的调查结果对于女主人来说有如隧道尽头的晨光乍现,女主人甚至有点不可思议,就如天气一般,经过一夜,满天的雾霾就不见了,女主人的天地又恢复了“蓝天白云”,前景无限,她又信心百倍地要继续拼博争上位了。至于剩下的那个关键问题女主人说由她来亲自解决,即对“计委”还是“纪委”的最后认定。丈夫问她怎么解决?妻子说她自有办法,显然她要留点神秘感。乔说如果最后一个问题顺利解决了,他就把那瓶84年的法国波尔多打开。

  秦月的自行车照例又驶进了“罗马”小区,女主人在楼上看到了秦月的自行车在罗马园中穿行,她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床头的小桌上堆满了各种材料和文件,女主人把眼镜收起来,材料收拾好,这一天的下午她要献给钟点工秦月。不一会女主人听到开门的声音,她闻声后有意来到楼上的一个角落,从这里可以俯瞰楼下干活的秦月,女主人看了一下表走下去。正当女主人走到楼梯中间的时候秦月突然发现了她,这是两个女人第一次见面,秦月着实一愣。

  “你好。”女主人首先打招呼。

  “您……”秦月一时有点疑惑。

  “我是这家的女主人,真是不好意思,这段时间一直在忙,今天总算见面了。”

  女主人向秦月表达了歉意,说她一天到晚净瞎忙,至今才与秦月见面,似乎有点歉意。她还提议秦月今天就不要打扫了,她要请秦月喝咖啡,并说要和她聊一聊,她坦承自己难得清闲一次。秦月第一时间以为女主人是要人“陪聊”,也许钟点工的工作范畴中“陪聊”也算是一项额外的加项。秦月对这个神秘的家庭更感到诡谲,难道主人和佣人“聊天”也算工作吗?

  “说实话,前天我还梦见你了呢,来,坐下,咱们姐俩聊一聊。”

  秦月认为女主人这句话可能是世上最虚伪的,她想起女儿爱调侃的一句话,“比我的肾还虚”,女主人的生活与她秦月的生活有半角钱的关系吗?她奇怪,女主人干嘛要对她这个女佣如此谦卑?客随主便,秦月只得坐下,她不知道女主人要和她聊什么。

  “我听老公说你做的活计十分认真仔细,你看,上回你打扫的,现在还是挺干净的,喏,尝尝这种咖啡,这是他们从巴西带回来的,正宗货。”

  “不好意思,我还真喝不惯这东西呢。”秦月歉意而实在地说。

  “尝尝,开始我也喝不惯呢。”

  秦月只得轻轻地尝了尝。

  “怎么样?口感如何?”女主人饶有兴味地问。

  “……噢,就是有点苦,不过嘛,味道还好。”其实秦月并不喜欢。

  “苦就对了,苦后就是甜,要不咋说‘苦尽甘来’呢,这才是正宗的咖啡味道。”

  秦月觉得女主人似乎在开导她,向她阐释生活的某种哲理,想到这,她感到女主人怪有意思的,至少说明她是个善良的女人,像是很有文化的样子。相比之下,女主人不像男主人那样神秘。

  “哎,我怎么感觉你不像是做这一行的呢?”女主人适时扭转了话题。

  秦月笑了,她有些放松了,觉得女主人很和气,与人为善,她开始感到“聊天”并不是一个应景的文章。她好奇地说干“钟点工”这一行的还有什么“标志”吗?女主人看着秦月,她在想下一句她要回应什么,须臾就想好了。

  “恕我直言”,女主人顿了一下,似乎有意让秦月有个准备,“有人说你在一个什么‘金点’的广告公司还有一份工作?”

  秦月的脸“刷”地红了,她迅速镇定下来,理了一下头发,她实在是没想到女主人会突然转到这上来,而且这一瞬间秦月顿悟,原来女主人是有意要弄清她的身分的,秦月不知道女主人是怎么知道的,但此刻她必须要面对。

  “没错,我在那里是有一份工作。”秦月坦然地说。

  “做什么?”

  “……总经理”。

  “哇噻……”女主人故作夸张状。

  “我知道,你肯定不理解为何一个‘总经理’还要到你家里来当‘钟点工’,你甚至还可能怀疑我是不是有什么别的动机,是这样吧?”秦月转守为攻。

  女主人笑了,这笑是发自内心的,因为秦月替她点出了问题的关键所在,女主人原本以为要把问题引导到这个轨道上来还要绕些弯子,没想到对方竟主动接上了轨,两点间直线为最短。

  “我钦佩你的直率”,女主人仍笑着说,“不过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我只是好奇,这也算常理。当然了,现在社会这么复杂,每一个家庭在雇佣外人时都要再三考虑,我为什么不相信中介?就因为中介不可靠,我们坚持与本人直接见面沟通,这是我们的原则,我们相信你。”

  “谢谢你们的信任,我可以坦率地告诉你,我之所以做两份工,动机只有一个,就是想多挣点钱,不怕你笑话,‘金点’的工作,我虽是‘老总’,可工资并不高,那主要是在给朋友帮忙。”

  为了证实自己为什么要打两分工,秦月只得向女主人说了家里的一些情况及广告公司的一些窘境。女主人听得特别认真,目光始终瞅着秦月,并不断的点着头给予积极的回应,更表示对秦月说法的认同。

  女主人说:“你大可不必有什么想法,其实家家都有难唱曲,说实话,我特别能理解。”

  “你能理解这些,我很欣慰,坦率地说,为这个我经常处在一种纠结和挣扎中。”秦月差不多要向陌生的女主人敞开心扉了。

  听到这里女主人轻轻地拍着秦月扶着沙发的手背,表示一种“姐妹淘”似的认同。女主人真是没想到,这个曾令她心惊胆战的“钟点工”在她家做工时同样被一种东西折磨着。女主人知道,自卑和恐惧虽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与感受,但是对人“折磨”的力道是相近的。当一切都明了时,其实就是一碗“凉白开”。此刻的情境离女主人最关心的话题越来越接近了,甚至都显得重要了。

  女主人随意地问秦月,她们的“金点”和政府机构合作过吗?秦月坦承“金点”是个小公司,只和‘计委’有过一次合作。”秦月说。

  女主人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她平静地问:“哪个‘计委’?”

  “计划生育委员会呀。”

  “……”

8

  当晚,当乔一进到家门,发现餐桌上摆满了好吃的,这是不多见的,他知道问题解决了。妻子笑吟吟地出来说今天她要犒劳丈夫。女主人心里十分愉悦,她要了解的关键问题就这么顺利地解决了,她有一种莫名的解脱感,她甚至鲜见地帮助乔脱下外衣,落座后夫妻二人举杯相庆,这瓶红酒正是那瓶84年的法国波尔多。多日的紧张与担忧后的尽情释放,令女主人尝到了久违的做女人的感觉。只是女主人完全不知道,真正获得某种解脱的不是女主人,而是“钟点工”的秦月,她准备做完这个月星期就不干了,她要全心全意做“金点”。

  经过一夜的思考与策划,翌日清晨,尚在被窝里的乔就对妻子说了他的又一个“下一步”。原来乔要把秦月的事做成一档节目,现在电视台的节目收视率全部都在下滑,乔那个频道的栏目相对还算好一点,不过前景也不妙了。秦月的事特别有新闻性,更有话题性,“你想想,‘总经理与钟点工’,题目本身就有看点”,男主人认为这肯定会启发人们在新形势下如何树立自己新的择业观,能下能下,既能当总经理,又能当钟点工。男主人对自己的创意十分欣赏,台领导肯定会大加赞扬,这可是扭转乾坤的“及时雨”啊!

  “有一个问题你想到没有?”妻子提示他。

  “我知道你要说啥,放心,我会让她同意播出的。”

  “我不是说她,是说咱们,你偷录的那些镜头也要播出去吗?”

  “你这不是开国际玩笑吗,我会选择一些重新编辑,做虚处理,放心,没有指向性,这是我的专业。”

  “我可告诉你,现在隐私权可绝对是受到保护的,你要把握好分寸,另外,你一定要让她签字,免得吃官司,别再弄出什么节处生枝的愚蠢举动来,我可是怕了。”

  “放心,我心里有数,我会和她谈妥的,‘总经理与钟点工’,多好的题材!”

  康小光的汽车戛然停在公司门前的草坪边,他匆忙下车直奔公司,他几乎顾不得和公司的人打招呼,径直来到总经理室。秦月正在和一个员工研究工作,康小光一进屋就比划着说:“秦姐,好事来了!”

  “啥好事呀?给你乐成这样。”秦月莫名地问他。

  “电视台《看点》栏目组要搞一个节目,在全市挑了几个广告公司的老总,做几期节目,找到我了。”

  “那好啊,这回你正好错这个机会扩大金点的知名度。”秦月高兴地说。

  “你去谈。”

  “我?”

  “对,人家点名要你谈,现在什么事都是女士优先嘛。”

  秦月马上反驳说:“小光,当初你让我当这个‘老总’,我是实在推不掉了,硬着头皮干上了,这回你又让我上镜头,我可告诉你,这肯定不行,你是不是要改行当我的‘经纪人’哪?”

  “嘿,你出名不就是咱们公司出名吗?再说这是人家电视台定的,秦姐,这个事你要是推辞可就是不应该了,咱们整天风里雨里的为了啥呀?不就是为了公司的知名度快点上来吗?上来了,有了更多的客户,大家的工资才能真正提上来。再说我也总不能让你这个老总老是拿那点钱哪?这是多好的事啊,实事求是地说,还不用咱花一分钱,千载难逢的机会。”

  回到家后,秦月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她见女儿还在看书,便起身下地,本想和女儿唠唠,可转念又躺下了,刚躺下又起来了,索性下地进了厕所。看书看得懵懵兮兮的女儿口中诵经般地啐念着数学公式:“A2-B2=……”,也来到厕所前。她一开门见里边是妈妈,抱怨了一声:“你啥时候进来的啊?也不给个信号。”

  “我睡不着。”

  “睡不着就上厕所蹲着,你有病啊?”

  “有点便秘,小旭,你妈要上电视了。”秦月说。

  “妈,你今晚怎么了,还没睡就说梦话呀?”

  “真的,我没法不答应,大家都让我上。”

  “妈,你今年是不是交‘桃花运’了?怎么好事都‘组团’来了?真是有点羡慕忌妒恨。”

  栏目组《看点》做东,在“客上居”酒店一个雅致的包间里宴请康小光和秦月。杜编导正和这两人在等待电视台的总监,杜编导说他们总监对这个节目非常重视,亲自过问,一定要拍好,编好。康小光和秦月自然十分感激。康小光当即表示,择日他要做东,回请总监和杜编导。杜编导涛涛不绝地对康小光二人历数他们总监如何了得,今天总监能亲自来,说明你们‘金点面子够大的了。

  “昨天市旅游局局长请他都没去,总监最大的特点就是学问大,有头脑,点子多。”杜编导如是说。

  正说着,门开了,酒店的女服务员笑吟吟地引领总监进来,大家不约而同地站起来,如众星拜月。男主人穿着一件质地上好的T恤,一看就是国外名牌,杜编导忙着介绍说这就是我们的乔总监。

  秦月愣住了,着实愣住了,她做梦也没想到这个所谓的“乔总监”竟是她作为钟点工的男雇主。不过乔总监却显得四平八稳,不动声色,看上去他并“不认识”他家的钟点工秦月。乔总监热情地把手伸向秦月:“你好,秦总,久闻大名。”

  秦月愣了片刻,机械地伸出手。

  “你……”她欲言又止。

  乔总监马上接着说:“我来晚了,不好意思。”

  康小光瞄了一眼秦月问道:“秦姐,怎么,你们见过?”

  乔总监主动说:“不,不过也算见过,在小杜他们拍的素材里,不错,的确不错。”

  秦月坐下左右看了看,还是有些怪异,这时康小光向她呶嘴示意她要主动和乔总监说话。

  “乔总监,有幸在这里认识您。”秦月违心地说,她有意加重“这里”二字。

  “这里就是认识人,交朋结友的地方。”乔总监坦然回应。

  杜编导回头对服务小姐说:“小姐,点菜,总监,你钦点。”

  乔总监抬头看秦月说“好,今天我做东,先问女士,秦总,你喜欢吃什么?”

  自“客上居”后,秦月再次进到男主人家做工时立刻觉得有些异样,首先她发现屋子好像收拾过了,正在她四处打量的时候,乔总监从里屋出来,笑着说:“我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今天就不用打扫了,工钱照付。”秦月直觉他似乎要和她谈什么,乔说自从“客上居”那天起,他们的关系就变了,不再是“雇佣关系”,而是“合作关系”了。乔总监一直笑吟吟看着她,完全没有往日那种莫名的严肃。

  “乔总监,你是不是要和我说什么?”秦月径直问道。

  于是乔总监和她说了双方合作的事,这是秦月完全没有想到的事,她突然觉得在这个男人面前她的思维很难跟上他。乔总监特意表示合作是有酬劳的,这显然又是令她意外的事。

  “乔总监,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两面人’?为了钱可以不顾一切面子?”秦月突然问道。

  “‘两面人’?有意思的问题,不过你说到钱,说白了哪个人不是为了钱?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个‘取之有道’才是学问。不过,说实话,我倒觉得你很诚实,现在这样的人太少了,我说的是心里话,好人难寻哪。”乔总监由衷地说。

  “谢谢你这么说,我正是为了‘取之有道’才做了两份工,这样的话,乔总监,我想做完这个月就不做了。”显然秦月有所准备。

  “噢?是彻底不做了,还是不在我这里做了?”乔总监关切地问。

  “主要是公司的事太多了,我不能再一心二用了。”

  “当然了,做与不做,这是你个人的私事,我尊重你的决定。我今天让你看一些东西,其实我们新的合作才刚刚开始。”

  秦月不知他在说什么,她跟着男主人上了楼,走进那间不能打扫的神秘的“审看间”。乔向秦月摊开了几乎全部的监控录相让她看。看完钟点工的“工作内容”后秦月十分震惊,原来乔总监一直在暗中监看她的行为,怪不得他不让她打扫这间屋子,她立刻感觉自己的肾上腺在上窜。

9

  “请问你这是什么行为?作为电视台的总监,你不会不知道吧?”秦月板着脸问。

  “你先别激动,是这样,你听我说,根据现实的社会状况,我想侧面了解一下一个陌生人在我家的工作情况,第一,我要看看我花的钱值不值;第二,为了保证我的私有财产不受损坏,我想我应该有这个权力吧?”

  “乔总监,作为你,一个电视台的干部,不会不知道这是在侵犯别人的隐私吧?”

  “我不反驳,但我并没有做其它用途啊,而且这是在我自己的家里,这表明你首先进入了我的隐私范围,从平等的原则说,我有权这样做。再说这一切不是都给你看了吗?也都跟你和盘托出了,你能理解吧?我没有别的企图,这点请你绝对放心。”

  “……你不怕我告你吗?”

  “首先你不会的,我有这个自信,再说你告我什么呢?我说了,我并没有做什么不利于你的用途啊?你说各大商场堂而皇之地按监视器,时刻监视顾客的一举一动,又怎么解释?哪个顾客提出异议了?”

  “我肯定说不过你,乔总监,我也相信你没做其它用途,我只是希望这些东西应该立即销毁,你家的东西不是没丢,也没损坏吗?”

  “不,这正是我要和你商量的事,咱们哪个节目中要有你作为普通家庭妇女的镜头,你想想,一个人在现代社会中能真正放弃等级观念,既能当总经理,又能当钟点工,大小由之,而且两方面做的都很好,这对指导当前人们的生存观、择业观,有多大的帮助啊?秦月同志,我觉得你应该有点奉献精神,把这个道理告诉更多的人。”

  乔总监向秦月说明了他要以她的“事迹”做片子的打算,这着实让秦月一愣。

  “你偷录我的时候想的是什么?是为了改变人们的择业观吗?”秦月径直反问他。

  乔总监笑了:“问的好,我要那样说就太虚伪了,最初我只是想了解一下你干的怎么样,请你理解,如今这个环境嘛,我也是没办法。这是后来,当我得知你是‘老总’的时候,我突然迸发了要为一种全新的择业观念作一档节目的想法,这是职业使然。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凭自己辛勤的劳动获得报酬,这正是当前我们要大力宣传和提倡的构建和谐社会的正能量的精神。我真诚地希望我俩能配合默契,给广大观众奉献一台好节目。”

  秦月沉默了一会说:“你还算坦诚,但我也可以同样坦率地告诉你,我这样做是出于无奈,并不是我有什么超前的择业观,我是背着公司做的,有些事我家里人也不知道。”

  “我充分理解。”乔大有同理心地说。

  “那就希望你尽快销毁,我和你不同,我没有教育人的义务,我的现实里只有女儿和老妈。”秦月不容置疑地说。

  “还是不要这么决绝吧,凡事都可商量嘛,人的想法也是不断变化的。”乔总监仍在苦口婆心。

  谈话无果而终,乔总监说他们择机再聊,秦月不置可否,乔说他给她思考的时间。从乔总监家出来秦月原本要回公司,可是中途的电话使她不得不匆匆去了医院。进到病房时医生正在和秦月的妈妈说着有关病情的事,医生见秦月进来说你来得正好,秦月的妈妈仍在请求大夫让她出院。

  “你看,你妈妈的病明明没好,她非要出院,怎么回事?”大夫不解地问秦月。

  “大夫,听我的”,秦月说,“妈,你不要再说了,病没好能出院吗?瞎胡闹,你就别再给我添乱了。”

  正在这时秦月的电话又响了,她一看是女儿打来的,知道没好事,就告诉她等会再打。

  妈妈说:“你让我住院,钱在哪?看着没,那边5床都被撵走了,没有钱。”妈妈小声对女儿说。

  这时大夫回头又说:“你怕花钱的心情我理解,可是治病哪有不花钱的?”

  秦月妈妈又说:“大夫,你就让我出院吧,我真的没事了。”

  “有没有事得我说了算。”大夫头也没回地说。

  护士长进来,一看到秦月,就立刻过来对她说:“正好你来了,3床,你妈的住院费又得交了。”

  “……啊,又到期了,我,我知道。”

  “不交了,出院!”秦月的妈妈急了。

  “妈,这事我说了算。”秦月平静地说。

  老太太气馁地坐在了床上,小声嘟嘟着:“这可好,我啥也说了不算。”

  “金点公司”门口停着一辆电视台的面包车,台阶上放着一个装摄像机的银色金属箱子,公司员工正忙着往屋里送盒饭之类。经理室内灯光刺眼,人们里出外进地忙碌着,杜编导指挥着这一切,在调灯光的时候杜编导和女主持及秦月作最后的交待。着妆后的秦月脸上早已泌出一层细密的汗珠,身为公司一把手的康小光像一个普通员工一样跟着忙碌着。看到这一切,秦月内心十分痛苦,她脸上的汗渍更多了,这时化妆师又跑过来给秦月补妆。

  秦月觉得她已经不能控制自己了,任由电视台的人摆弄,而她所面对的家、女儿、妈妈、医院、公司,乔总监,所有的人和事,都在向她讨要自己的那份“清单”。那天晚上秦月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梦中她正在被这些人凌迟,她在旷野里哭嚎无助……

  在乔总监的家里,“乔总”与“秦总”的第二次“谈心”继续进行。

  乔总说:“现在我是同一名广告公司的总经理在谈话。”

  秦月一愣,的确如此,她已不再是一名钟点工了,从这个意义上说他们是平等的。乔总监基本重复了他的那些论点,一言以蔽之,就是力劝秦月同意作《总经理与钟点工》的片子。秦总仍坚持她不同意的观点。在会谈行将结束时乔总站起来面对秦月说:“我们这期节目的制作费是3万5千元,这样,摄制组给你一万,作为你参加节目的报酬,当然,这里也包含对你隐私的一种补偿。”

  秦月又是一愣,但她马上表态:“你这样说,好像我是为了钱——”

  “我再说一遍,为了钱有什么不对?难道你不是为了钱吗?说白了我也是为了钱,为了电视台的钱。”男主人直言不讳。

  秦月一时语塞,片刻,又反驳:“我不想跟你讨价还价了,坦率地说我只是要保护我最后的尊严。”

  “这样吧,我今天已经把所有能说的话都说了,我希望你回去再考虑考虑,我等你的电话,我相信好事多磨,记住,为了钱不是毛病,重要的在于取之有道。”

  在回公司的路上秦月接到女儿的电话,她不得不把自行车停在路边,原来狄旭学校游泳又要钱了,不过女儿在电话里马上又说不游了,这样就可以不交钱了。

  “游!为什么不游?不就是钱吗?钱算个屁!”秦月愤懑地说。

  “妈……你咋了?”对于妈妈第一次向女儿暴粗口,狄旭十分不适与错愕。

  一缕缕晨光宁静,温和,离开餐桌的乔总监拿着一份报纸来到大阳台上的花丛中,那里有一把摇椅。乔家的又一顿早餐已进尾声,乔和妻子在各自看着报纸或什么材料。妻子放下一分材料问道:“你的节目有眉目了吗?”

  “就等秦月表态了,她要是同意就齐活了。”

  “她能同意吗?我看够呛,她有个性。”

  “我相信直觉。”男人自信地说。

  “你总是自信。”

  “必须的。”

  这时乔总监的手机响了,他有点不情愿地接过电话,电话是杜编导打来的,他问乔总监今天来不来台里?乔总监是不坐班的。

  “有事吗?”

  “是这样,乔总监,‘金点’的秦总在台里等你呢,来半天了。”杜编导说。

  “秦总来了?这扯不扯,你倒是早说呀!她没说什么事吗?”

  “没有,她在等你。”

  “告诉她,我随后到!”

  男主人“啪”地把手机放到桌子上,脱口道:“直觉!”

  “什么意思?”妻子问。

  就在乔总监开车去台里的半路上他接到妻子的电话,她告诉丈夫他刚走,好消息就来了!原来女主人刚刚接到上边“小灶”发来的信息,说她的事基本定了,半个月后会正式下文。就是说女主人将成为本市最年轻的女性正局级干部,这标志她的未来还有“上位”的空间。不过届时组织部门要在下文后在媒体上公示一段时间,若没有什么不良的反映才可最后生效。男主人深感欣慰,好事接踵而至,只是又有点苦笑。他无奈地想到一个他极不愿看到的事实,乔家又将迎来新一轮被“折磨”的日子,就是“公示”的那段日子。

  “钟点工”他们是肯定不再雇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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