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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里的一把火
来源:2019年12月《海燕》 | 作者:马成林  时间: 2019-12-21

1

  吴祺善不知跑了多久,一整夜都在,他仰仗长年做民工的体力在黑夜里跑,只听到耳边的风在“呼呼呼”地吹——在他听来就是:“跑跑跑”!第二天清晨,天刚朦朦亮时他才猛然发现自己已经跑出了城市来到了市郊他定睛向周遭看了看,前面有一片干树林子,便向那片林子跑去白天他不能待在外面,只能在晚上才能出来,因为他是“畏罪潜逃”。

  整个白天吴祺善都躲在那片光秃秃的林子里,好在身上刚好揣着前一天搬家客户给他的工钱,摸到了钱才想到肚子空得只剩下了肠子,他实在是要吃点东西了,他又累又乏。可是这一撂钱不当饭吃,越看钱越饿一掏兜手机不见了想了半天吴祺善断定是丢在“大耳朵”身边了,正是绊倒那一刻时摔出去的想到这他突然感到事情更不妙了他的“刀”、“手机”都留在“死者”的身边了他苦笑着,难怪老婆、大耳朵都说他“2”,就凭这些行为他就是“2”。如此一来他就是跳黄河也洗不清了,他真的要一直跑下去了。

  现在他最需要的是知道眼前的时间,又掏了半天竟在老耿的羽绒服里怀掏出了那块小电子表,吴祺善大喜过望,这个时候“表”对他可是太重要了。这快“电子表”当初还是他鼓动老耿花4块钱在地摊上买的,只是因为干活戴着不方便老耿才把“表带”摘下去变成了他所说的“怀表”,“幸福工程队的人都知道老耿的这块“自制怀表”。有了表,吴祺善心里多少有了点底,他知道他的生命已经开始用“小时”计算了。他胡乱地委一棵稍粗的树根下一堆乱草里睡了不知多,醒来时又是一个傍晚了,他冻得瑟瑟发抖

  他继续顺着郊区小路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着,过了一条铁道线,辆警车疾驶着从远处驶来,吓得他忙躲在一棵大树后。如今他已是无家之人了,他觉得自己连“流浪狗”都不如,流浪狗最终总会有个去处,可是他去哪呢?去路茫茫。想到这儿他十分气馁,他真的跑不动了,他靠在树杆上,慢慢地蹲下来。他第一次扪心自问:我干嘛跑?我犯罪了吗?我不是杀人犯啊!可是眼下他不得不跑,只是他要躲到何时才是个头?如果一旦被公安抓住,他如何证明“大耳朵”不是他杀的?老耿的话公安能信吗?现在他的孩子永远地没有了;爹,永远地没有了;老婆,同样永远地没有了,就是说他在城里奋斗了8年最终换来的是一场空他若再去拼着命去挣钱,为谁挣?挣了钱又干什么?一切都没有了目标。更可怕的是他现在成了在逃的“杀人犯”,说不上全市的警察都在抓他,而全世界只有一个人知道他不是杀人犯,那就是幸福工程队的老耿。他看到身上穿的这件羽绒服就是老耿临时脱下来给他的,想起前一天晚上的事他的脑袋仍是乱糟糟的没有一点头绪,更像一片空白。

  一辆火车从远处驶来,长久的鸣声划过树林震成一片悲鸣,这声音冥冥中像是在召唤他,在这个绝境里只有这个声音是面向他的,是专对他发出的。吴祺善循着声音一直在听,当悲鸣消失时又是一片死静。吴祺善沿着铁路线走,向道口深处走去,前面黑森森的夜像一个无底的大洞在不断地吞噬他。突然被绊了一跤,摔倒在铁轨上,这一跤摔得他似乎清醒了,他索性坐在铁轨上。他莫名其妙地认为这里就是他逃跑的终点,他豁然开朗:他的大限到了。前一天晚上,当他刚刚离开家跑出阳光里小区时差一点被一辆大卡车撞了,那个司机恶狠狠地骂他:“黑灯下火的你他妈去找死啊?”看来司机说正了,吴祺想,他的确是在找死。如此看来他曾经的拼博与挣扎无异于“找死”的过程,此刻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一条上天给他的路:卧轨,一了百了。

  他想到旧时处决犯人的那种“大闸刀”,这样的方式来得快,没有痛苦。想到这里,他有意躺在轨道旁,做了一次人生彩排,他横躺在铁轨上,一头把脖子伸得长长的,让脖子搭在铁轨上;另一头的小腿搭在另一条铁轨上。这样的姿式在列车驶过后他会被辗成三段,且身首异处。不,此法不好,吴祺善认为这会使他“碎尸万段”,他又换了一种姿式,身体躺在铁轨外侧,只把头伸到铁轨上。这样一来他只是头离开了身体,他认为这是卧轨方式的“最小损失”,他决定采取此法。可是新的问题又产生了,他真的这样做了之后,他的“脑袋”会滚到哪去?让流浪狗叼走?或者被风吹走?人们肯定会发现他的下半截身体,可是一旦找不到他的头,那岂不仍是“身首异处”吗?他不是害怕,他是在担心,嗐,管他呢,反正是死了。

  吴祺善已经坦然面对“卧轨”的结果了,但他要找一处合适的地方舒舒服服地躺在铁轨上,他这前半生都活在憋屈的氛围里,死得死得像个样子,正像人们都爱说的那句话:潇洒走一回!吴祺善选择了“卧轨”,便认为世上最好,也是最便当的死法就是卧轨,什么事都不用费。“服毒”还得去弄药,再往嘴里吃,尤其难奈的是还要等待死亡一点点地来临,此情最难将息。而他的办法只消平静地躺在铁轨上闭目等待即可,之后的事就是任凭一辆过往的列车驶过,之后就一了百了啦。想到这儿,他倏然变得平静,他觉得死并不可怕,真的不可怕,在他看来“生”与“死”已经没有什么两样了。

  吴祺善寻了一会,蹲在铁轨旁向远方看,可是看了一会他发现任何一块地方都一样,没有什么区别,那他何苦还要选呢?现在他坐在郊外旷野的铁轨上,等待死亡。他本想好好想想他这半生,为什么混到这个地步,可是又想,人马上就没了,想不想还有什么用?莫不如清静一会,他这半生几乎没有清静的时候。

  他趴在铁轨上听铁轨里的声音,长长的铁轨里的确隐约传来一种声音,那是远处列车行驶的声音,他的生命大限真的进入了倒计时。长久的焦虑也随着眼前这条没有尽头的铁轨弥散而去,该想的都想完了,脑袋也空了,作为一个“人”已经没有用了灵魂早已经溜走了,不知溜到哪里去了。一切都无关紧要了,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身体的驱壳辗碎之后,这个世界就与他一角钱关系都没有了。他听大耳朵说现在对死刑犯执行的都是“针刑”,即注射死亡,不再用子弹了。他还听村里老辈人说原来射完子弹还要向犯人家属索要子弹费”,他爹说60年代时一颗子弹的价格是5角钱,不知现在涨到多少了。针刑里的毒液一旦进入人体顷刻就会因中毒而死亡,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呢?万一毒药质量不好咋办?犯人会慢慢地被折磨死去……实在不好,真不如卧轨,一瞬间的事儿,一分钱也不花

  几经折腾后他的肚子突然“咕咕”又叫了起来,这一回响动比较大,他意识到自己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可是这样等下去,什么时候能来火车呢?他无法知道。刚才听到的那个声音又没了,可能是转道去了别处。吴祺善听大耳朵说“死刑犯”临死前监狱要让他吃上一顿饱饭,甚至喝上一顿酒,然后再赴黄泉路。真的,为什么不在死前好好地吃上一顿呢?多年来为了给家,不,为了给他的老婆潘秀琴多挣点钱,他省吃俭用,从不像有人那样进了馆子就大吃大喝,就像不过了似的。现在他完全不用再考虑这些了,兜里还有钱,这样想着,他一下子坐了起来,对,得先吃饱喝足再死不迟!这个时刻就像他来到人世转了一大圈,感到不咋样,又要打道回府了。

  如此一来,全部复杂的人生况味顷刻间只化为“一顿饭”而已,吴祺善要在临死前体验一把“花大钱”的滋味,如果用不完,就把剩余的钱像有钱人那样,全部以“小费”的形式赏给饭馆的老板,潇洒走一回!但愿老板能对他好一点。于是他离开死亡地点,开始寻找饭馆。走着走着,那些鲜活的事又逐一浮现出来,他心里其实一直想着要杀了“幸福工程队”的队长大耳朵,大耳朵果然死了,可是并不是他杀的,这是天报。这说明恨他的人不只他一个,但他却一直在逃,逃离死亡现场。现在他才真正意识到老耿的英明,如果他不让吴祺善逃跑,吴祺善肯定要在现场被抓,且证据确凿,他能说得清楚吗?吴祺善显然没有这个能力

  吴祺善摸着兜里的钱,这是他在“人挪活”搬家公司最后一个活了,更是他人生最后一个活了。他从搬家公司回来后心情难得愉悦,因为他是给一个干部搬家,那个干部不但给了吴祺善最高的工钱,而且还给了小费。吴祺善感慨,干部和群众就是不一样拿到工钱后吴祺善原本是要请老耿吃饭的原来在幸福队里时他一直有这个想法,他认为在工程队里只有老耿是真心待他的他更佩服老耿的头脑,有点文化的人就是不一样老耿原先是乡下民办小学的代课教师,只因长年得不到转正,挣的少就不干了,老耿说他首先得养家糊口。老耿爱看书,尤其懂得《三国》,吴祺善就愿意和老耿在一起,喜欢听他讲“三国”。老耿说当教师是他的理想,干工程队是他糊口手段,老耿还说人这辈子最上火的事就是“工作”离“理想”越来越远吴祺善觉得老耿的要求太高,而吴祺善本人对什么工作,理想之类并没有明确概念,反正只要能挣钱就行。老耿在“幸福工程队除了干活之外还充当队长大耳朵的“幕僚”,其实是“军师”,大耳朵赶时髦非要叫幕僚他的工钱自然要比一般力工多。吴祺善到是有一个很实际的理想,他一直在想着一件事,要是老耿能当“幸福工程队”的队长,那就真幸福了。

2

  夜黑了,吴祺善不再害怕了,周遭旷野里只有他一个人,像一个孤魂野鬼一样在游荡,他在寻找吃饭的地方。脑袋里想的却是逼使他逃跑落难至此的那件事,他的宿命冤家大耳朵到底是怎么死的?他一点也不知道,只知道当时如果他不跑,正如老耿所言,他就是凶手!吴祺善从搬家公司干完话回来匆匆赶回阳光里小区,那是他的家。他本打算直接到老耿家叫他出来“姐妹花”一醉方休,借此报答老耿的知遇之恩。临近阳光里时,就在吴祺善抬头之际立刻被不远处的景象惊呆了,他看到妻子潘秀琴正被大耳朵和搬家公司的屠经理背着匆忙进了一辆的士,那辆的士停在大耳朵家那栋楼的东边。大耳朵是怕别人看到,有意让车停在远一点的地方。吴祺善起身奔过去,可是车已开走,他立刻叫了一辆尾随而去。难怪在“人挪活”公司吴祺善一整天都没看见屠经理,他实在不明白他的老板为何会出现在阳光里?而且和他的前任老板在一起大耳朵的的士停在一家妇婴医院门前,吴祺善顿感事态不妙,当他进到医院时潘秀琴已经被推进了产科。

  吴祺善不顾一切地追到大耳朵面前问他是怎么回事?大耳朵只说潘秀琴突然病了,他和朋友顺便把她送到医院。可是吴祺善得到的院方结果却是“潘秀琴流产了”的诊断,又流了!什么时候怀上的呢?他抓住大耳朵非要问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大耳朵说你老婆的事我咋知道?他只是帮忙。吴祺善不依不绕死死地抓着大耳朵的衣领不放,无奈下大耳朵只得把他拖到门外,一拳把他打倒。之后大耳朵看看表,对屠经理说:“还早,先回去准备一下,计划照办。”说罢二人打的即走。

  吴祺善跌跌撞撞地从医院出来,他把潘秀琴一个人丢在了医院,吴祺善终于认定潘秀琴已经不是他的老婆了,他的“绿帽子”也该脱掉了,大耳朵成为他们的“终结者”。在幸福工程队,队长大耳朵与吴祺善的老婆潘秀琴有一腿,这是众人皆知的公开的秘密,对于吴祺善而言,他也心知肚明,只是不便说。有人私下说吴祺善那顶“绿帽子”都被染成了“黑色”,吴祺善要是把这件事挑出来,那么首先他的工作不保,其次潘秀琴可能会干脆跑到大耳朵家,而吴祺善还指望着潘秀琴给他完成吴家传宗接代的历史任务。这样一来,或说长期以来,吴祺善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抑或干脆把两只眼都闭上

  凛烈的北风越刮越凶,针刺一样的小雪粒撞到吴祺善脸上,吴祺善走着走着停下来,他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吃饭的地方,此刻他的脑袋里想的全是前一天的事了。从医院回到家后吴祺善直奔厨房,他在“噼呖叭啦”不知在翻腾什么,抹了,把一尖刀掖在身后,然后又在里屋翻出一张照片,这是他和潘秀琴两人仅有的一张全景照,像是早年潘秀琴来工地看他时照的。他把他自己的那爿撕下来,然后那把刀尖不停地扎着照片上的妻子:潘秀琴的脸部、胸部、阴部等要害处均被他扎满了刀痕(阴部扎得尤其多)。吴祺善看着这个“遍体鳞伤”的女人不禁泣语:“扎得是你,疼的还是我呀……”说罢他默默地流着泪。

  眼前的事实是他的“第二个孩子”也没有了,孩子没了就意味着他和老婆潘秀琴最后的一点缘分也没有了,一切都没有了……天黑时吴祺善又来到老耿家,他把老耿叫出来对他说:“大哥,在阳光里我最要感谢的就是你了,今天本来打算要请你喝酒的。”他对老耿说了白天他所见到事,老耿闻到他身上一股浓浓的酒气,问他为啥喝的酒,老耿知道吴祺善每次喝酒都是有由头的,这次吴祺善却笑而不语。

  “大哥,还记得一回,就是,就是那次,我,我‘报警’闹乌龙把工程队的活给搅了那回,大,大耳朵问我那回吗?

  “问你啥了?”吴祺善说的语无论次,老耿记不清了。

  “他,他问我“力道”和,和“聪明”,选哪一个,我现在要告诉他,我和他一,一样,也……也选‘力道’,我要让他,让他看看,我咋用这个力道的!”

  老耿忙问:“你说这些啥意思?”

  吴祺善还是笑而不语。

  “祺善,我不是和你说过吗,大耳朵的话,尤其酒桌上的话你别当真,都是瞎掰,他好吹牛你不知道吗?”

  就在这样的无厘头中两人分了手,分手后老耿觉得事情蹊跷,这没头没脑地“见面”和无厘头的话是什么意思?吴祺善从没这样表现过,他转身又追了出去。老耿发现吴祺善是向大耳朵家的方向走去,而且这次走的跌跌撞撞特别快。老耿感觉不对,快步追上去拽住吴祺善问他去哪?他还是不回答,挣脱着向前走,他说他一定要办了这件事来证明他的力道,否则他不再是男人。老耿追问他要办“什么事?”他摇头说“办了”就知道了。老耿这才意识到事情真的不好了,这个长期“内向”不善言词的男人很可能会暴发出令人意想不到的举动,他更加拼命地往回拽他。

  这时有人听到叫嚷声陆续跑过来,都是阳光里的人,大家不知发生了什么,老耿心里明白却不能说出来,只好叫大伙帮他把吴祺善拽到他家,大伙满腹狐疑地帮着拽“咣当”一声,一把尖刀从吴祺善身上掉了下来,老耿大惊,众人大惊,老耿迅速拾起来藏在他自己的身上。就在这时有人跑来告诉老耿说大耳朵和一个陌生人打车出去了,不知去向,临上车时对人说回来他要找吴祺善算账!老耿堕入五里雾,他两手挟着吴祺善的脸问:“快说,祺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吴祺善说啥也没发生,被你截了,吴祺善语无论次,满身酒气,老耿只得把吴祺善强行拽进他家。在吴祺善的坚持下,老耿只得陪他又喝了第二悠。

  吴祺善从老耿家出来时已经是半夜了,呼啸的北风吹着,他差不多有点清醒了,老耿不放心,一直在路口看着他。吴祺善跌跌撞撞地走到垃圾堆前,又情不自禁地停下来。他莫名地又想起在这里潘秀琴在这里踩上了一块西瓜皮滑倒了,导致流产,失去了他的“第一个孩子”为什么两个孩子都不给我呀?吴祺善找女人不就是为了孩子吗?这也是吴祺善三代单传的老爹的愿望,惟一的愿望。吴祺善的眼泪夺眶而出干脆,就在这儿放声大哭一场吧,把眼泪哭干算了!

  就在这个当口“卟咚”一声,他不知被什么绊倒了,起身一看,吓得他“妈呀”一声大叫着跳起来。原来是大耳朵鬼一样躺在地上,浑身是血,人头变成了“猪头”,吴祺善只感到两眼冒金星,惊恐万状中发疯似地往老耿家一路狂奔。不多时老耿和吴祺善又蹑手蹑脚来到垃圾堆前,确认是大耳朵,他的血迹在身后拖了很长的一段距离,更无法判断他是怎样回到阳光里的,不过他已经断气了。老耿又仔细地看了看,大耳朵身上并无刀伤,他放心了。

  “你的刀呢?”老耿问吴祺善。

  “不是让你拿去了吗?”

  “噢,这扯不扯,我一急都忘了。”

  “也好,不用我下手了,罪有应得!”吴祺善解脱地说。

  “祺善,听我的,快跑!”老耿急切地催他。

  “跑?为啥?又不是我干的,这天报!

  “说不清楚了,都看见你拿刀了,还往他家去,拽你都不回来,你还喝了酒,快跑吧,先出去躲一躲。”

  “看来恨大耳朵的不光是我吴祺善一个啊?”吴祺善快意地说。

  “十有八九和那个学校的项目有关。”

  “体育馆那个?”吴祺善惊恐地问道。

  “嗯,他是抢了人家的活,肯定是让人家给办了,快走吧,祺善,老天爷就是这么安排的,躲不掉的!别管这些了,出去先躲一躲。等这边弄清楚了再回来,凶手是跑不了的,听我信,手机开着,我去报警!

  说着老耿迅速把他身上那件老旧的羽绒服脱下来给吴祺善穿上,强推着他快跑,酒醉中的吴祺善就像被施了一个神秘的原动力后便开始跑下去。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透,阳光里就传出“吴祺善酒后一刀捅了大耳朵”的传言,这传言不胫而走。有人甚至说:“吴祺善实在是被大耳朵逼得无奈了”,也有人怀疑吴祺善哪有那么大的力道能捅了人高马大的大耳朵?

3

  吴祺善并没找到饭店,他气馁了,要死的人了还吃个屁饭?可是他又反驳自己:凭什么不吃?他继续找,反正天越来越黑了,他的担子也大了,小越下越大吴祺善想到一个实际问题,就算是找到了真正的凶手,可他吴祺善的生活不是仍然如此吗?一切都没有了。这样一想,他对自己选择卧轨的决定没有动摇。吴祺善原本在大耳朵的幸福工程队干活,可是潘秀琴非得让他“调走”,去大耳朵朋友开的“人挪活”搬家公司,说那里挣得多,潘秀琴还说大耳朵好欺负人,她不放心吴祺善。那时吴祺善心里还有点感动,更何况他原本对大耳朵就充满了怨怼,不想见到他。潘秀琴还说咱惹不起,躲得起,现在他总算明白过味了,这都是他的老婆与大耳朵俩人做的扣。其实这个骗局吴祺善不是没有所感,他只想博得潘秀琴的高兴,为的是能让她好好给他生儿子。

  最终让大耳朵下决心把吴祺善调出幸福工程队是因为半年月前吴祺善被骗的那个事件,大耳朵说他对吴祺善实在操不起那个心了。那是一个外地大工程,工期近3个月,完工时大耳朵明令“幸福工程队”的队员一律要“随身携带现金”回家而且进一步规定,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向老婆交钱,然后再“办事”。吴祺善从工地拣来的烂报上看到一则消息,说近日“盗匪猖獗”,甚或上车便“直接行抢”,他一核计就不想随身带钱,决定电汇,一来保险,二来还能让媳妇先睹为快。他的媳妇潘秀琴终于怀上了他的孩子,对于吴家来讲,这是惟此惟大的事,原本就有恃无恐的潘秀琴干脆就成了吴家的“王母娘娘”

  吴祺善的行为显然与工程队长“大耳朵”的规定相悖,大耳朵“治军”严谨,且说一不二。有违者轻则罚款,重则除名,更重者“打完”除名,后一款是“幸福工程队”特色。尽管如此,吴祺善还是决定这样做事不宜迟,他要急于成行。他趁大耳朵去工地与甲方交接时便匆匆去了邮局,他知道大耳朵和甲方有点岔口,一半会不能完事。谁知吴祺善前脚走后脚大耳朵就知道了,“幸福工程队”里有专门负责“动态信息”的“民工”。大耳朵喜欢把工程队当作“军队”来管,内设“秘密情报”人员,只有他知道,就连“幕僚”老耿都不知道。他对不听话的下属一向是不客气的。当然,大耳朵的原则是保证他的民工每年都有活干,有活干,就意味着有钱赚,这是硬道理,所以大家不得不服他。

  说话吴祺善已拐上街口,突然见到不远处竟有一横躺在路边的老头,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只露出半张脸,面色如灰,儿子跪在一旁哭诉其父已病入膏肓。地上摆放一排各式病历及一“装钱”的小方盒,病历的纸被小北风吹得沙沙响,儿子则捣蒜般向路人作揖讨命钱,围者寥寥,大都熟视无睹或快闪。吴祺善看罢摇头离去,三五步后又不忍回头张望,大冬天里的这幅景象实在叫他难以挪步。他想到自己瘫病在家的老爹,最后停在路边花坛的石台边,扭头又瞅了瞅,一咬牙,叹了一声:“唉!”,遂打开兜子准备点钞行善,就在此时两个陌生人尾随而上。

  当大耳朵一干人赶到医院时吴祺善已经苏醒,看上去他全身正常,无一“破损”之处,只是身上的钱已被洗劫一空,且不知去向。吴祺善对所发之事竟一无所知,医生说他属于“瞬间失忆”,在大耳朵等人一再启发诱导下吴祺善总算忆起案发前的某些状况:点钞途中忽有人自背后拍其肩,待他回头之际顿感眼前一阵白雾袭来……这就是吴祺善主述“被劫”的“全部过程”他愣愣地看着同样愣愣看着他的大耳朵等同仁,众人同样茫然,不约而同地扭头看大耳朵。大耳朵走南闯北,什么阵势都见过,大家待他给出权威的答案。

  大耳朵说:“那是‘迷你粉’,你遇到高手了。”

  大耳朵的话无疑是定案,吴祺善的眼泪终于出来了,现在他确信自己真是被骗“遭劫对他而言,更可怕的事情还在后头。工程队里各家的情况彼此都了如指掌,这个瘦瘦的男人回去后可如何向他那位说一不二的悍妇交待?吴家无疑又要有“大戏”好看了。吴祺善的老婆潘秀琴是有名的“狮子吼”,人又长得丰乳肥臀,对付吴祺善自是小菜一碟。

  “啪”的一声,吴祺善突然狠狠地抽了自己一记耳光,众人一愣。打毕,吴祺善希望大耳朵能给他作证,证明钱是让高手盗贼抢走了,吴祺善知道,潘秀琴相信大耳朵的话。吴祺善又说自己要是挨上一两刀就好了,这样的话潘秀琴就会相信他真是遇到了意外,并因此能放他一码。大耳朵无奈地摇着头一屁股坐到吴祺善对面的床上。

  “说你‘二’吧,你还知道去‘电汇’,咋的,全工程队就他妈你知道电汇啊?为啥不让你电汇?不就是怕你出事吗?”说着大耳朵霍地又站了起来,“哎,我真就纳了闷了,你为啥老是一条道往黑了跑啊?不怪你老婆说你,真是个‘二百五’!你说,你是不是‘二百五’?”

  “不是,老大”,吴祺善真情告白,“你是没看见那爷俩啊,真是可怜哪,我其实是不想拿的,可是,迈不动步啊,人心都是肉长的。”

  “我他妈就不是肉长的!”大耳朵“叭”地一巴掌拍到床头的小桌上,振得桌上的塑料杯子滚到了地上,“要是肉长的今天你们还能如数拿到工钱吗?知道吗,我是怀里掖着刀和甲方签的字!”

  吴祺善的头“嗡”地一下,一刹时眼前的大耳朵仿佛变成了凶煞,他愣愣地看着大耳朵,在场的人也惊诧不已。一般情况下这样的“内情”大耳朵是不对属下说的,他往往只宣布结果,他知道工程队的队员们心理承受能力有限,大家都喜欢听好话,好消息。

  “不过你的心是肉长的,这我信,”大耳朵继续数道他,“要不咋说你‘二’呢,我告诉你,那‘爷俩’是托!和抢钱的是一伙的,知道吗?”

  “老大,说来吴祺善这份好心也是难得呀。”老耿打圆场。

  “屁!骗的不就是‘好心’吗?他骗我一个试试?整不死他,操!”大耳朵瞪着牛一样的大眼珠子不容置疑地说。

  临行前的晚上,在老耿的提议下,在大耳朵“死令”的动员中工程队的人极为不情愿地为吴祺善“集体”捐了款,大耳朵率先示范,捐的最多。吴祺善总算没空手而归,内心十分感激大耳朵。火车上他左右不离大耳朵,总要说点什么,可又不知说什么。车上人满为患,大耳朵找地方要喝酒,不想让吴祺善煞风景,几次支他走旋即又回来。大耳朵干脆让他一块喝,他又不喝,气得大耳朵不得不向他作揖相求:“我管你叫爹行不?你到底要干啥呀?有屁就放嘛!”有人凑热闹说他“不知道咋放”。

  回家后吴家果真风云骤起,因为钱数明显不对口,媳妇潘秀琴一口咬定是他找了小姐,说出龙叫也不相信他“遭劫”了。

  “你以为工程队的人都是老实人哪?屁!工程队的那点事儿我啥不知道?”潘秀琴指着吴祺善的鼻尖说。这到是事实,对于工程队的事吴祺善真的不如潘秀琴知道的多,不说别的渠道,光是大耳朵一个人的资讯就足够了。

  “大耳朵给我作证。”吴祺善亮出王牌。

  “他多个屁!带头找小姐的不就是他吗?噢,你当我是傻子啊?那么多的钱要是真让人抢了,你身上能一点伤没有?就你这瘦驴似的身子股?咋的,‘刀枪不入’啊,还是‘金刚不倒’啊?”

  “你是不知道啊,这帮贼可是高手,没动我一下,他们用的就是‘迷你粉’,大耳朵说的。”

  “你张口闭口大耳朵,大耳朵是你爹啊?”

  “不瞒你说,他到说我是他爹呢。”

  潘秀琴一愣:“啥?你说啥?”

  “我逗你呐。”

  “逗我?这个时候了,你他妈还有心逗我?多大的心哪?往后喝西北风啊?”

  不管媳妇说啥,吴祺善关心的是她肚子里的孩子,他小心翼翼地要摸潘秀琴的肚子:“儿子咋样了?”

  “啪”地一下潘秀琴打走了他的手,“没了。”

  “我说孩子呢。”

  “我也没说别的。”潘秀琴冷冷地回应。

  “啥没了?”

  “孩子,流了。”潘秀琴说得轻飘飘。

  “流了?”吴祺善以为是听错了。

  潘秀琴的儿子确实是流了。

  “工人里”社区为迎接市“人大”领导前来视察农民工生活状况,社区全力动员全体居民清理卫生。这里的卫生不说100年没有清扫过也是99年差不多,尤其路口那堆巨型垃圾几乎成了工人里的“地标性建筑”。别看潘秀琴在家装“少奶奶”,在外可是农家村姑本相,她在推着那辆装得满满的垃圾车时不慎被一块西瓜皮滑倒,当晚“见红”。吴祺善怎么也想不通一块“西瓜皮”居然就要了一条命,更让他三年之痒顿成泡影,而三年的床上辛劳与付出也随之付诸东流,和地上的活一样,白忙活了一场。简直不可思议,他怪异地看着潘秀琴,似乎她把孩子“藏”了起来。

  “你净能瞎扯,咋就能流了呢?”吴祺善还是以为媳妇在逗他。

  “咋就不能流呢?许你有意外叫人抢,就不许我有意外滑倒吗?”潘秀琴不得不把医院妇科的单子给他看。

  看罢吴祺善傻了,愣愣地无言以对,他开始用十分陌生的目光看着眼前的媳妇。这一瞬间他庆幸自己的钱丢得值,丢得及时。事已至此,吴祺善不敢把这个世上最坏的消息告诉下铺的老爹,怕他承受不了。吴爹把吴家的全部希望都押在他未来“孙子”身上了。自吴祺善结婚起吴爹就谆谆告诫他务必要有一子,否则吴家将断子绝孙。如此一来吴祺善“办事”打从一开始就与别人“办事”的意义大不同,别人是“纯办事”,他不是,他是“造人”的重任。对于流产的事,潘秀琴还想编点理由向吴祺善解释,现在她干脆理直气壮地说孩子没了,非但如此,连房事都免谈了。

4

  第二天一大早天蒙蒙亮,吴祺善下床给老爹倒夜壶时潘秀琴就下地出去了。她拿着菜筐从去早市的大道上拐去了大耳朵家的小道。事实上昨天晚上潘秀琴就接到了大耳朵的微信,让她过去,只是她急于要审讯吴祺善钱的事。原本要向潘秀琴大奏一本的大耳朵只因吴祺善遭了抢,不好再落井下石,还好,他如实向潘秀琴说明了吴祺善遭抢的经过,并强调这完全是他“自作自受”。如此这般大耳朵还是把吴祺善愚钝的善举着实贬损一通,潘秀琴边听边气,胸脯明显起伏波荡,她真是气到了。

  “我也纳闷,就是吃了‘傻药’都到不了他这样啊,这可倒好,‘傻老婆等蔫汉子’,到头来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潘秀琴十分伤心,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小子也真怪,大伙都说街上那‘爷俩’是托,有人早就见过,他硬是不信。”

  大耳朵带着不可思议的口吻从兜子里掏出一迭钱放到桌子上,潘秀琴一愣。

  “他的没了,我有。”大耳朵平静地说。

  “当初我咋就瞎了眼跟了他呢?”潘秀琴自语。

  “不跟他,你也遇不着我呀。”大耳朵露着一片黄牙说。

  说罢大耳朵挪走床上那个“缸一样锈满黄渍的铝制大茶杯,心宽体胖的大耳朵活得滋润,不可一日无茶。

  “当初他答应我的,如今一样没成,我叫这个傻子给忽悠了,啥也别说了,算我倒霉,你把窗帘拉上。”说罢潘秀琴脱去外衣,一对丰盛而鼓涨的大奶子从那个大号的乳罩中肆无忌惮地弹出来。

  “他呀,怕是难成事了。”大耳朵直勾勾地瞅着潘秀琴的胸上去就掏了一把,他快速地脱去上衣。

  大耳朵有个嗜好,专门喜欢睡别人的老婆,前年,他睡了工程队一个队员的老婆,为了不声张,他出钱私了,然后把那个队员打发了。不少队员任可两地生活也不敢把老婆弄来,睡来睡去,他终于发现吴祺善的老婆最合他心意。两人如鱼得水,而吴祺善这个人又是个闷棍,一扁担压不出个屁来,大耳朵更有恃无恐了。老耿说大耳朵有点像奸雄曹操的恶行,曹操就专喜欢别人的老婆,见好非抢即夺,甚至专门修建“铜雀台”供她们玩乐。老耿一直暗示吴祺善赶紧让潘秀琴生孩子,有了孩子一来是潘秀琴没时间瞎扯了,大耳朵也会没了兴趣。

  事毕,潘秀琴对大耳朵说了她“流产”的事,大耳朵听了沉吟起来,他问她是谁的?潘秀琴想了想说可能是吴祺善的。看着潘秀琴略显犹豫的样子大耳朵怀疑是他的,他又问了一遍。

  “傻逼,是谁的我还不知道啊?为啥让他流?”潘秀琴盯着大耳朵说。

  “咋的,你故意流的啊?”

  “我故意使劲干活,凑巧,还真踩在一块西瓜皮上滑倒了。”潘秀琴平静地说。

  “操,我这不是白乐喝吗?为啥不早说?”大耳朵有点急。

  “咋的,你还真想要啊?”

  “废话,我在城里这么拼为了啥?”

  “你不说一个人吃饱了虱子都不饿吗?”

  “那是以前,现在你听我还这么说吗?将来我还要让我‘儿子’上大学呢,在城里混可不能像他爹一样大字不识几个。”

  潘秀琴撇了撇嘴说:“要孩子得先把他爹的事儿整明白。”

  “啥意思?”大耳朵凑过来。

  “咱俩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要孩子啊?”

  大耳朵一时语塞,末了说:“难怪有人说你真不是个省油的灯啊,我也奇怪,当初你咋就能看上他那个‘2’呢?”

  “当初不就是为了那个巴掌大的‘户口本’吗?他爹都替他打保票,说不出3年就能进城当城里人。”潘秀琴无奈地承认。

  “他也没给你弄到城里的户口啊?”

  “要么咋说我让这小子骗了呢,爷俩骗我,干了他妈这么多年,他们自个的都没弄到手。”

  “就他那样的还想弄到户口本啊?扯犊子,告诉你,我的可快了。”大耳朵信心满满地说。

  “你的为啥就快了?”

  “我有道啊!你以为‘大耳朵’是白叫的啊?”

  大耳朵一直以来也没挑明他和潘秀琴的关系,尤其没向潘秀琴明确未来的打算,潘秀琴心里明白,这样的事作为女人不能太急。她多少还是得到不少的安慰,几年来至少还有这么一个有能力的男人惦记她,呵护他,尽管这个人有点粗,有点野,有时还有点坏。而“丈夫”吴祺善只不过是个过日子的“执照”而已,潘秀琴一直在掂量着这个“执照”还要拿多久?换言之,要不要更换“换照”。事实上她一直在核计,要是换了大耳朵这个新的“执照”是不是就一定是上策?如果不是上策那还不如“旧执照”了,至少她能里外说了算,别的事也不耽搁。

  有道是“穿衣戴帽,各好一套”,大耳朵就喜欢丰乳肥臀的女人,平心而论,潘秀琴跟着吴祺善确实没沾上什么光,到是跟着大耳朵沾上了光。最耀眼的一次是去年“五.一”节,她跟着大耳朵竟以“民二代妇女”嘉宾的身份参加了电视台“民工乐”节目,这是她有生以来最露脸的一件事。工程队之外大耳朵又开了一个麻将社,自打麻将社开张后潘秀琴天天真像“上班族”一样,其实她是给大耳朵当幕后管家,有人私下更直呼其“老板娘”。自从潘秀琴和大耳朵有了“关系”后潘秀琴就打心眼里不愿吴祺善这个窝囊废待在大耳朵的眼皮底下,至于为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这种感觉是复杂的。后来她就萌生一个想法,想让吴祺善离开“幸福工程队”换一个地方,眼不见心不烦。

  潘秀琴从大耳朵这里得知了事情的直相,她第一次认真地向大耳朵说了要把吴祺善调出幸福工程队的打算,大耳朵自然乐观其成,并打保票要把他调到他同乡朋友“人挪活”搬家公司屠经理那,挣钱不会比工程队的少。

  几天后潘秀琴说她去见大耳朵的朋友,即“人挪活”的屠经理,目的是给吴祺善换工作。于是在“夜来香”饭馆,那是大耳朵的点,两个男人外加潘秀琴,三个人喝五吆六地闹腾到大半夜,屋里只剩下他们一桌。吴祺善在对面的马路上已等候多时,他一再对自己说:“再等一会”,他来接自己的老婆。就在这次的酒桌上吴祺善被送到了“人挪活”搬家公司这是潘秀琴与大耳朵策划的结果,吴祺善终于有了“新单位”大耳朵和潘秀琴起身送他的老乡屠经理,潘秀琴走路已经在摇晃她和大耳朵把同样摇晃的屠经理摇摇晃晃地送上一辆的士送完客人吴祺善本以为酒局就此结束,可是俩人又踅了回去。幸福工程队没有了吴祺善,潘秀琴大耳朵的事就基本上处于半公开的地步了潘秀琴内心高兴便放开了喝

  大耳朵一屁股坐在潘秀琴身边,由于用力过猛遂将潘秀琴压倒,他顺势胡乱地摸起来,潘秀琴半推半就。隔岸观火的吴祺善顿时血脉喷张,大有上前火拼之势,疾走若干步后无奈中途“早泄”又停了下来,他只得继续隔岸观火。俗话说“赌近盗,奸近杀”,吴祺善突然意识到如果这样下去他和大耳朵两人势必要有一拼。论打,他三个也抵不过,论说,也说不过,那他该怎么办?甘当缩头乌龟?那不如死了最后一策,和潘秀琴离?可是吴家的“大事”尚未完成,这“大事”又非她莫属,吴祺善进退失据,回家路上他的眼泪夺眶而出。

  潘秀琴喝到三更夜阑珊才回家,进屋时公公刚好完尿,公公几年前在工地为了救儿子吴祺善8米高的脚手架上撞了下来,成了半瘫。潘秀琴夜猫子一样的动作尽在公公眼底,爬床上二层时她两腿打晃,头重脚轻,喝得实在太多了“咣当”一声不慎把公公的夜壶碰掉了——“哗”地一声,壶里的尿撒了一地。这声音竟把潘秀琴肚子里的那摊乱七信糟的东西一股脑地勾引出来——瀑布般一泄千里。正在下铺瞪着眼睛看她的公公被上边的秽物贱了一脸,吴爹起来

  当吴祺善收拾完潘秀琴和老爹的残局时已是三更时辰,他看着仍醉卧在床上死猪一样的老婆,沉重的呼吸中不断地发出那种怪异的味道,他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胖女人比猪还“脏”。阳光里有一个北边黑河来的大哥,他在洗浴中心给人搓澡,晚上就睡在“洗浴中心”的床上后半夜小姐们干完活回来也在这儿一块挤着睡有一个大哥的同乡女子,“69”,因为大哥常给她打饭帮她办杂务,69号就主动且免费用身体回报同乡大哥。若干回之后,平静了的黑河大哥就不想再受用了,他开始觉得这种事来之过易,又一分钱不花,这是“吃软饭”被施舍的可憐行为;更主要的是黑河大哥开始感到69号有点“脏”,每当“办事”时他就情不自禁地想到阳光里街口那堆被人肆意翻腾过无数次的“垃圾箱”。

  有一次在小酒馆里黑河大哥当吴祺善说了他的这些感受,此言立刻获得吴祺善的共鸣,他毫无顾忌地说他的老婆就是“小姐”!现在吴祺善又想起了黑河大哥的话,他直盯盯地看着潘秀琴的那里,突然觉得他不是潘秀琴的丈夫,到像是“潘小姐”优惠的“免费客人”,成了第二个“黑河大哥”。士可杀不可辱,想到这儿他突然浑身涨满了邪力,他忍着潘秀琴嘴里不断呼出浓重的劣质酒气,在怒火中快速扒掉她的衣服,一丝不留。在昏暗的灯光下,在他们婚后若干年的此刻,吴祺善第一次完整地看见潘秀琴那一摊白生生的肉竟占满了多半张床。

  从前潘秀琴从不在他面前脱光衣服,吴祺善几次问她为什么,她都说“不好意思”,吴祺善觉得这话是世上最恶心最虚伪的话,他还认为女人要是坏起来,要比男人坏上千倍万倍。难怪他每次跟潘秀琴行房时她都不是很情愿——想到这,他竟“啊!”地一声恍然大悟!长期以来这个女人之所以没怀孕,是她根本就不想怀上他吴家的种啊!一股多年被欺骗的怨怼骤然之间令他霍然起身,带着满腔的愤懑与怒火,狂暴地“强奸”了自己的老婆,在这摊散发着不可名状的酒气的肉堆上他疯狂地颠簸着,发泄着,而醉成烂泥的潘秀琴却一直一无所知。

  吴祺善终于停止了动作,他累了,真的折腾累了,一股巨大的悲哀倏然袭来,他索性趴在这堆肉上嘤嘤地哭了起来,他觉得自己干了一件无比缺德的事,无比不仗义,甚至觉得这是一宗罪。此刻他真想一个人赤身祼体地跑到一个大旷野上尽情地嚎哭一场,然后断根一死了之。

5

  “一把火”是个不起眼的小饭馆,地界偏僻却离铁道线不远,站在“一把火”的小门脸前举目四望,独此一家别无分店。门前那个残破不堪的小音箱里永远放着断断续续的《冬天里的一把火》。吴祺善是循着歌声找到“一把火”小饭馆,声音被北风吹得似有若无。饭馆周遭大半是空地之类,更远处是业已圈地而等待开发的大片“工地”。吴祺善站在饭馆门口仰头看着门楣上“一把火”三个字的店牌。字是用那种通常的塑料泡沫材质简单粘上去的,“火”字的两点已经翘了起来,不时飘忽着,真像两簇闪动的小火苗。

  老板娘正从一个小屋里往外搬东西,她抱着一迭被褥,脸被埋在厚厚的被子里,然后她又回到里屋开始摆弄那些砖。吴祺善进来一连问了好几声不见回应,就悄手悄脚地进来。老板娘一回头吓得“妈呀!”一声,吴祺善忙说他要吃饭,老板娘摇头说打烊了,让他出去。出于吴祺善的专业,他一眼就看出老板娘是要盘炕。老板娘的确是要盘炕,原定说好的瓦匠因为天气突变不能来了,老板娘索性要自己操刀,因为一切都已备好,她不想耽搁时间。吴祺善只得百搬求情说他实在是饿坏了,并顺便说“盘炕”这活可不是女人能干的,老板娘慎怪地看了吴祺善一眼,起身将他推出去,边推边说本来她要闸门的。吴祺善不死心说饭店哪有才7点就关门的,老根娘说自己家的饭店自己说了算。

  光顾着推吴祺善了,老板娘没看眼下,竟被地上的碎砖绊倒,一个趔趄摔到了吴祺善的身上,女人红着脸说屋里太乱了,没功夫做饭。这时吴祺善才注意到地上的砖,他问她是不是要盘视?老板娘一愣,说她是要盘炕。

  “你盘炕?”吴祺善反问。

  “定好的瓦匠不来了,现在的人太不讲信誉了,没法子,就得我盘,对不起了,大哥,你找别的地方吧,俺得赶紧盘完别耽搁生意。”

  吴祺善松开老板娘的手,径直转身回到里屋,老板娘紧追了上去要继续拽他。吴祺善向她摆手示意说道:“老板娘,你先听我说,盘炕不是你干的活。”

  “你咋就知道俺不会盘?”

  吴祺善笑着指着地上的“活”说:“你看你盘的,这叫啥?啥也不是,炕不是这样盘的。”

  “你懂?”老板娘狐疑地问。

  “你看我这手,不瞒你说,我就是正经八北的瓦匠,盘炕更是我的拿手好活。”

  说罢吴祺善上前不由纷说一脚就踹倒了老板娘刚才干了半天的活,回头问她:“你是要‘花洞炕’还是‘廻洞炕’?”老板娘被吴祺善问懵圈了。吴祺善告诉她一般来说“花洞炕”通烟顺畅,且热度均匀,而“廻洞炕”相对简单,走烟通道单一。而且正房大都用花洞炕,而厢房好用廻洞炕。老板娘说她的房子是正房,吴祺善说那就用花洞炕,说着他便干了起来。

  “哎哎,大哥,你先等等,俺还没答应呢。”

  老板娘的意思是工钱还没说妥呢,吴祺善说他不要工钱,白干,老板娘一听更犯核计了,她干脆不让他干了。

  “这不行,这年头哪有白干的事呀,那……那你啥意思啊?大哥!”

  “大妹子,你不用想多了,我啥意思也没有,就是想帮你盘炕,因为你不会,盘炕对我是举手之劳,何况这么小的屋,一个人睡的小炕一顿饭的功夫就完事了。哎,对了,你丈夫呢?这活是老爷们干的啊?”

  “里里外外都是俺一个人。”

  “噢……得,那我更得给你干了,这么吧,我给你盘炕,你给我做顿饭,饭钱照付,行不?”

  “这……那,那饭钱就算俺答谢你的了,那你也赔呀,大哥,连吃带喝能有多少?还不够你一半的工钱呢。”

  “不,饭钱照付,活照干,就这么办吧。”吴祺善坚持他的原则。

  老板娘干脆有点糊涂了,她不知道吴祺善到底为了啥,只是吴祺善已经噼呖啪啦地干上了。女人全衡再三后只好接受了吴祺善的帮助,她不时地用目光瞄着他。女人用一个箩筐把后院的砖一筐一筐地往屋里,吴祺善不忍她在这样的天气里干男人的活,他便坚持先挑砖他用两个筐一肩挑,别看他瘦,力道可是有的然后他用铲子将那些参差不齐的砖修理好女人说这些二手砖是从一个动迁工地上买的,只是为了省钱。吴祺善说一样用,他用小铲子轻轻,手中那块参差不齐的二手砖不时在他手上“飞来转去”,片刻就成了齐刷刷的一块好砖了。女人看着吴祺善干这样的活计就像她炒菜一样麻利,她不由得由衷地称赞吴祺善真是一把好手

  “咱们工程队PK过,我不是第一,但是砌砖的活质量第一,他们老嫌我干活慢。”

  “噢,怪不得呢,你在工程队干活呀。

  “他们是赶进度我还嫌他们太快了呢,一个比一个能糊弄,我看不惯,拿人家的钱就得认真干,糊弄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女人把一杯热茶递给他,他说不用,等干完了一块喝,显然吴祺善是不想耽搁时间。

  “一看大哥就是个实在人,干啥都认真。

  “这样的天气,不睡热炕哪行,尤其是妇女,真难为你了,你早该盘炕。”吴祺善心疼地说。

  吴祺善的话令女人心热,这是除丈夫之外第一个男人对她说这样贴心的话。她早就想把那个“家”卖了,那是个比这个饭店大不了多少的旧房子,然后搬到饭店住,一心一意经营这个小饭店,这是她赖以生存的惟一经济来源。吴祺善头也不抬只管一心干活,女人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说如今世上像大哥这样的人不多喽。”

  “唉,好人有啥用?不招人待见。”吴祺善自言自语。

  “好人有好报嘛”女人说。

  “都这么说。”

  吴祺善干着活心里没忘记他的主要使命,他向女人随意打听这里的车次情况,没想到女人对此信息竟了如指掌。女人开始向他说点心里话,原来她的丈夫是离这不远的那个道口的道口工,年死于肺癌。吴祺善也终于明白为什么里里外外都是这个女人自己在忙活。也好,既然有这么多的车次,他随便选哪一趟都行。女人问他这么晚了要去哪?吴祺善说他只是路过这,走累了,饿了。女人看看时间,起身去给他做饭。看到眼前这个眉眼秀气的老板娘,吴祺善自然又想到了他那个一身肉的老婆,那次他强忍着怒火“强奸”了潘秀琴后所发生的后续事件让他终于彻底放弃了对他老婆的幻想。想到这儿吴祺善第一次停下手中的活,想起潘秀琴的那些勾当。

  第二天早晨,潘秀琴终于醒来,她明显感到身体不适,女人本能的敏感使她立刻感悟自己身上可能发生了什么。只是她发现自己的衣服是完整地穿着,这说明不是丈夫所为,既然不是丈夫所为自然不便问丈夫,那么肯定是大耳朵了。想到这儿她顿时怒火中烧,大耳朵也太不尊重她了,这和“强奸”有啥两样?就是对待“小姐”也不能这样啊,何况她一个良家妇女。再说他们之间还用得着趁她酒醉时偷偷去做吗?大耳朵是不是把她也当成洗浴中心的小姐了?为了不过分张扬,潘秀琴只好忍气吞声地给大耳朵发了一条讨罚性的微信。潘秀琴要急于发出这则微信只能偷偷摸摸地进行,家里巴掌大个地方,很快就令吴祺善生疑。就在潘秀琴去厕所时吴祺善壮着胆子偷看了她的手机,看罢仰天长啸,明明是丈夫的合法所为,可她却偏偏想到了另外一个男人。

  吴祺善只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隔一天后潘秀琴突然问他,那天她喝醉后是怎么回来的?吴祺善说事情都过去天了还问这个干嘛?她说她丢了钱,有没有可能是“送她的人”偷走了?她这一说吴祺善心里一时还真的没了谱。潘秀琴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大耳朵发誓他绝对没干“那事”,即是如此那么会不会是某个隐藏的“第三者”?这是潘秀琴最担心的,而且她必须要知道如果真是如此,她绝不能吃这样的闷亏,一定要找出这个可恶的家伙。当然,大耳朵更要找出这个混蛋,如果不是吴祺善所为,这只能说明工程队里暗藏着这样的贼胆,这不是他妈明显他大耳朵叫板吗?

  “我没接你,大耳朵又没送你,还有哪个男人?”吴祺善说。

  “……是啊……会不会……”潘秀琴狐疑地着吴祺善。

  “明摆着,除了我,就是大耳朵,还会有哪个?”吴祺善径直捅破了这层窗户纸。

  “你,你说啥?”

  “你做啥我说啥。”

  “你,你真是个傻逼呀!”潘秀琴一字一板地说。

  吴祺善腾地站了起来,指着她叫阵:“你再说一遍!”

  “再说一遍啥?”

  “‘我是傻逼’。”

  “那我就不说了。”

  “量你也没这个胆量。”吴祺善小声说。

  潘秀琴也站了起来,直盯着他。

  “你说准了,我要再说一遍‘你是傻逼’,能把我咋样?算你有种!”潘秀琴开始叫板。

  由于紧张氛围抻得过长,吴祺善的力道有点泄了,这一刻他又后悔了,事情真的闹大了,他果真能招架得了吗?显然他没有这个底。

  “……那,那咱们谈一谈吧。”吴祺善真情告白。

  “谁们?”

  “我和你。”

  “‘你’和‘我’,就一定是‘咱们’吗?”潘秀琴揶揄道。

  “不是‘咱们’又是啥?”

  “啥不是!”

  吴祺善愣愣地张着嘴不知如何回应。

  “你老婆明明叫人给弄了!你还在这装他妈大瓣蒜,我和你还有啥好谈的?不说别的,深更半夜你连衣服都不给我脱,我告诉你,吴祺善,我那天为啥喝多了?

  “我哪知道。”

  “就是他妈为了你,调工作!

  “为我?说得好听。

  “拉到吧,说啥都是扯犊子,吴祺善,我也用不着你管,我一定要揪出这个挨千刀的‘强奸犯’!”

  吴祺善心里“咯噔”一下,他深感痛楚,作为丈夫的他竟被自己的老婆扣上了“强奸犯”的黑帽子。此刻他只能默默地承受着这个虚妄的罪名,他真想不到沉默有时比说出真相还需要耐力和勇气。

6

  女人要吴祺善先停一停,她会很快就炒好菜,让吴祺善先吃着,吃完再干。吴祺善坚持干完再吃。女人只得先把切好的菜一盘一盘备好,她也要向他露两手。吴祺善两手粘满泥浆来到厨房问女人有没有干稻草,女人问他干什么用?原来盘炕的烟道里要铺上一层稻草,当然最好是“铇花屑”。这样在灶口烧炕时烟火会顺着花洞的路径直蹿进烟道将稻草燎着,致使炕洞的湿泥干得快,免得只靠灶口的烟去燎干。女人恍然大悟。吴祺善还告诉女人炕倒不倒烟关键在于炕梢到烟囱的拐脖处,俗称“狗脖子”的角度一定要设计好。他还叮嘱她,炕盘好后一定要烧它三天三夜再睡,把潮气烧干,否则要受潮。

  女人从后院抱了一大捆稻草,吴祺善把稻草均匀地顺着花洞的烟道铺在里面,女人再次赞扬他,说她长这么大头一次看到一个男人干活这么认真仔细,关键是处处有道理。吴祺善想到他的手艺乃至他所干的一切活计从未得到潘秀琴半句表扬的话,非但如此,还处处贬损他。当吴祺善感到差不多的时候他才给女人传话,说可以开灶了,只听得厨房那边“滋啦”一声,此咱场面任人看了都会认为是一对年轻夫妻在精心筑他们的小巢。

  一眨眼的功夫女人就把四个热气腾腾的菜端上来了,然后她去招呼吴祺善快来趁热吃。吴祺善看着桌上这四个菜深感有点奢侈,以前一个人他从未要过“四个菜”,顶多一个半(小菜)。“盐爆花生米”是吴祺善的最爱,此刻要这个菜还有另一层意思,耐吃,一粒一粒地嚼,咀嚼他最后的人生况味。这时女人把一壶热腾腾的“小烧”端上来。

  “齐了,大哥,趁热喝吧,这酒是纯粮酒,没假,不上头

  “厨子呢?”吴祺善问。

  “就是厨子,店小,哪能顾得起厨子。”说女人又去给吴祺善打洗手水,女人看着刚刚盘好还冒着热气的小火炕,竟有点不可思议

  “真想不到,这咋像做梦呢?”女人自语。

  “相逢是缘分哪,我更像是在做梦。”吴祺善由衷地说。

  现在女人的木板床成小火炕,这才能抵御寒冬,再冷的天她也不怕了。吴祺善凑到菜前贪婪地吮吸着雾气中的菜香,急不可奈地抓了一片肉放到嘴里,烫得他左右晃头。

  “妈呀,大哥,咋饿成这样啊?那可得要先吃点饭再喝吧,先垫垫底儿,对胃好”女人一扭头看见了他的狼狈动作。这一刻吴祺善心想一定要把身上全部的钱都给这个老板娘,她对他没有一点怠慢和敷衍的意思。为了给他烫小烧,地上的小火炉一直烧着,女人往小炉里添着煤快,炉膛的火噼噼叭叭蹿烧着不断的火苗。尽管时令冬季,可小屋里的热气已扑人鼻息,吴祺善心里有股不明的热浪在升腾。忙了一整天的老板娘此刻仍没能歇口气,她略显疲惫,捋了捋额前垂落的头发,热得她只好把前大襟的衣领再打开一个扣,她不断地在吴祺善面前闪过,并不时问他还要啥不,要啥吱声。

  白晳的脖颈里溢出不同于酒香的味道,吴祺善不禁扭头看了一眼,老板娘的里怀里似乎只有一件贴身的低领小薄衫,粉色的,它似乎抵不住那对丰满结实的奶子,硬生生地挤出半边天来。斟完酒老板娘不经意地瞥了吴祺善一眼,稍稍抿了抿衣襟,嫣然一笑,转身离去。

  吴祺善顺着老板娘风一样的身影放眼看过去,在她挑帘进厨房之际,酒眼中的吴祺善赫然发现门框两侧有一付对联,上联:“杯里乾坤大”,下联:“壶中日月长”。认真读了两遍后吴祺善想到他爹的尿壶,那是他经常拿在手里的家什爹的“日月”的确是浸泡在那个夜壶里,他举起酒杯看了看,自己的“日月”也仅在此间了,想到此,不禁悲从中来。

  吴祺善的父亲是改革开放后头一茬打工者,尽管在城里打拼了近30年,最终还是想落叶归根,因为他无法真正落到这个城市里。吴爹一再劝导儿子有了钱一定要把房子盖到老家乡下,这显然与儿媳潘秀琴的愿景背道而驰。潘秀琴一心要作城里人,而当初吴祺善对她的承诺如今早就成了空头支票。8年过去了,吴祺善仍在城里四处漂泊,到处打工觅食,转来转去最后总算在“阳光里”租下30平米的上下铺落了脚。

  原本地上是两张床,他和潘秀琴一张,爹一张,只因挨得太近,双方的光景尽收眼底,多有不便。加之吴爹的觉又少,晚上更少,这样一来对面儿子那边的“夜生活”自然不便展开,而“造人”之重任又廹在眉睫。于是在潘秀琴的强烈要求下吴祺善只得将平铺改成上下层的“二层铺”。房屋面积小只能向空间发展,事实上许久以来房事的“乐趣”对于吴祺善来说早已寥寥,仅剩下“播种”的重任,他一心要让老爹看到吴家的希望。

  潘秀琴一碗凉水看到底,她吴祺善说:我早看透了,你就是房子盖到死,不租个坟就算你成功了”面对妻子如此不积口德的绝话吴祺善无言以对在妻子一再的怂恿下,两人于一年前瞒着老爹把乡下的房子卖了,潘秀琴美其名说是要加速吴家的“城镇化”,实则是要彻底切断吴家父子回乡的宿愿。老爹得知后气得半死,最终对儿子不再报非分之想,更悟到娶进来的女人竟是吴家的“丧门星”,他只盼他们早日生子传宗,然后闭目西去。老爷子每天的日子就是喝水,排尿,听半导体里“单田芳”的评书,偶尔哼出一两句年轻时唱过的样板戏,声音七扭八歪,苍凉凄苦,几近嚎腔。

  吴祺善早出晚归地跟着工程队外出打工,苦干实干挣钱却不如别人多。潘秀琴同样早出晚归,她可不是去挣钱,是花钱:“麻”。公公躺在底铺每天眼睁睁看着儿子辛苦挣来的钱媳妇却如此挥霍,气得他愈加尿频,尿急,尿不净了。每每媳妇前脚出门后脚他就咬牙切齿地骂道:“造孽啊!”气得老爷子胡子上的水珠都蹦了起来。吴爹恨媳妇败家,更恨儿子治妻无术反被妻治,在他看来吴家只有“第三代”才能带来新的出路与希望。吴祺善的确无力改变这一切了,在强势的妻子面前,在他无力应对的现实面前他越来越不自信了。加之原本话就少,越来越少了,一切似乎都不想说,不愿说,不会说,说了也白说。

  心堵的时候他爱到桥北过眼瘾桥北叫“金岸”,富人区,那里有他的辛苦、汗水和泪水。傍晚,霞光里的“金岸”在吴祺善的眼里就是变幻万千的“海市蜃楼”,尽管这里的一切和他一丁点关系都没有,他还是愿意看,他一直固执地认为那里有他的成果,而这种成果并不在于是否属于他,他只获得一种遥远而虚幻的成就感,稍感慰藉,仅此而已。

  半年前那个大活后,幸福工程队一直没遇上大活,最急的还是队长大耳朵,他知道自己的权威一多半靠着有活,有活即有钱,这是惟一硬道理。他整天在外边用各种手段联系活,直到有一天,一辆警车突然驶进阳光里,带走了大耳朵,大家目瞪口呆,仿佛天塌了,没人知道为什么。按说警车光顾阳光里到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只是这一次带走的是大耳朵,这就成了“大事”。起因是工程队里的一个人为了给队里联系活被外面一个抢活的同行打进了医院,大耳朵拍案而起,将那个人打伤。工程队的人说大耳朵是为大伙的事进去的,再说工程队怎能没了大耳朵?便四处托人要捞他,无奈队员们只认得大耳朵,再往上全是两眼一抹黑,无人可托,最后只得为大耳朵烧香祈福,一时间阳光里几成“寺庙”。

  谁知第三天大耳朵却笑喝喝没事儿人似地回来了,而且他在里边还交了新朋友,居然还意外地揽了一个大活。大家连连称奇,说大耳朵真是“耳大有福”,在局子里都能联系到活计。为此大家不得不承认,能人就是能人,在哪都是能人。这话大耳朵爱听,于他是怎么摆平的,这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大耳朵出来了!他又可以带领大家赚钱了。有人因此说:“咋样,烧香拜佛就是灵!”话音刚落,社区大妈来人要对“幸福工程队”罚款,理由是香烧得太多,污染环境,高兴的大耳朵传令说“给给给!”

  老耿私下曾对吴祺善说大耳朵虽说出来了,可是挨打的对方能不能罢休可是两说着了,老耿的意思他担心对方不甘心,要报负大耳朵。吴祺善把老耿的话当媳妇潘秀琴说了,而且他还加了一句,说他倒是希望大耳朵有个三长两短,反正他也不再工程队了。潘秀琴对吴祺善的话没作什么反应,她深知作为她丈夫的他内心是怎么想的,只是瞅了他一眼,未了说:“你知道吗,有人给大耳朵算过命,说他命硬。”

7

  不知为什么,吴祺善有意把酒喝得慢一些,这样的时刻在他的一生中都是不多遇的,他十分珍惜这样难得的好时光。吴祺善不时起身去关照那边的火炕,他不时调整灶口的火势。女人欣喜地听着灶膛里“唿唿”的火苗往里抽着,女人说这火势正沿着“花洞”向“狗脖子”里蹿呢。她不由得又赞赏起吴祺善来:“大哥,你真行!”说着女人去厨房开始收拾家什。吴祺善问她几点打烊?女人说不急,回家也是一个人,让他慢慢喝,她会一直陪着他这句不经意的话在吴祺善听来可非同一般了,不管怎么说在这荒郊野外的小饭店里,打从吴祺善进来这个女人就一直围着他转一个如此体贴的女人在热心地伺候他这个陌生人,吴祺善感动地要流出了眼泪。虽说他给她无偿地盘了炕,可是那点活对于他来说算什么?不值一提。想想他给那个姓潘的女人一年到头干了多少活?她对他又怎样?想到这吴祺善偷偷擦拭着眼睛。

  没想到这个小动作竟被女人看见了,她着实一愣,以为他喝高了可能勾起了什么伤心的事来,忙给他送来茶水,并亲自给他倒上。为了掩饰自己的窘态,吴祺善有意指着女人身后那幅对联说:“对联好”,老板娘回头看了看淡然一笑道:“说的是酒里的男人,女人就没人知道了,家家都有难唱的曲儿啊。”不过女人坦言虽然“一把火”钱挣得不多,但她心里舒坦,因为她的“一把火”虽不起眼,但在大冬天,总能给路人带来一些温暖,这正是支撑她一直开下去的原因之一。她的话着实令吴祺善感动,他又想到自己的老婆,潘秀琴几乎从没跟他过钱或房子,再不就是户口之外的事。至于他的感受之类潘秀琴从未提过,哪怕半句,她心里话都跟大耳朵说了要是没有大耳朵潘秀琴或许就不会这样,就可能对他好一点,吴祺善一直这样想越这样想,他就越恨大耳朵。

  工程队开始张罗大耳朵的生日,更主要的是庆贺大耳朵从拘留所里揽来的新项目,这个项目可是个名符其实的大活,给一个新批的重点中学建体育馆,工钱煞是可观。就在大耳朵过生日的那天,吴祺善早晨起来给爹倒夜壶时发现老爷子仍在闭着眼睛安详地躺着,怀里抱着那个空壶,壶中的尿不知何时流的遍地都是,事实上吴爹早在半夜里就走了,吴祺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爹的尿水里放声大哭起来

  大耳朵在他的生日宴上一再说这次揽来这活着实不容易,多花了近两倍的好处费,而且还有可能得罪了同道朋友。“两倍”是多少?没人说得清,反正都是大耳朵的钱,为啥又“得罪了朋友”?更是云里雾里,反正大耳朵的朋友遍天下,得罪一两个也无妨。酒过三巡时服务小姐进来通报大耳朵说外面有人找他,他乘着酒意出去,临出门时回头对众弟兄说:“这么说吧,这个大活我叫你们挣到找不到北。”

  包间门外站着三个陌生男人,大耳朵出去后再没回来,参加庆生的人四处去找,直至傍晚,大耳朵鬼一样出现在阳光里。他的左眼框变得乌青,半张脸肿了起来,他说是喝多了撞到了电线杆上,人们认可信其真。他把几个骨干召到工房郑重地告诉他们:“那个体育馆的项目取消了。”众人面面相觑,他没有提供进一步的信息,大家不便再问,因为这些都是他的“商业秘密”。有人私下把他的“伤”同体育馆的“项目”联系起来,有人问老耿,老耿这一次却沉吟不语,表情沉重。他去吴祺善家安慰他,要他节哀顺便,临走时他对吴祺善说他的话终于应验了。老耿判断那个体育馆的大活肯定是让对方抢走了,他估计大耳朵也不会善罢干休。吴祺善脱口说出他希望大耳朵死!老耿拍了拍他说这话少说。

  连“军师”老耿都不安了,事情的神秘与蹊跷令幸福工程队的人感到不安了。更奇怪的是一连三天大耳朵闭门谢客,只有潘秀琴进出。第三天,搬家公司的屠经理匆匆来到大耳朵家,这天早晨潘秀琴说是去市场,一大早就匆匆,吴祺善也因“人挪活”活紧,起得早,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家门,吴祺善十有八九早晨都是不吃饭的吴祺善似乎有种莫名的预感,他索性跟踪潘秀琴,潘秀琴先是去市场买了一大堆鱼、肉、虾,然后拎进了大耳朵家这样的情景看在吴祺善的眼里他也只能强力往下嚥。他不知道大耳朵要干什么,他这样宽慰自己,无非是吃喝,要潘秀琴陪,晚上下班回来自己的气就消了,常常是这样

  怎么能想到,那天晚上回来吴祺善却看到了恐怖的景象,他的第二个孩子居然也没了,尽管他一直不知道潘秀琴是何时怀上的,但不管怎么说孩子是在他老婆的肚子里,那就是他们吴家的,吴祺善的杀机就在这一刻最终被点燃起来。而诡异的是那天晚上大耳朵就真的死了,恰恰是死在吴祺善失去他第一个孩子的垃圾箱旁。看来说他“命硬”也是假的,谁的命还能抵过老天?

  酒过三巡后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吴祺善又让女人加烫了第壶酒,女人提醒他这回可真是差不多了,她关切地问他:“大哥,看你身子股这么单薄,是不是胃不大好啊,哎呀,要真是这样可不能喝多了,酒对胃不好啊。”他知道自己的胃不好,不过他的“单薄”到不完全是胃的原因,结婚这么多年潘秀琴从没关心过他的胃想不到在他行将死去的时刻上天有意派来这样一个温柔贤慧的女人来照顾他。想到这,吴祺善便壮着胆子向她提议能不能陪他喝一杯?女人笑了,她说她本该是希望每个客人都喝得越多越好,她还能赚钱,可是酒这东西喝多了就不是好东西了。

  “酒是穿膛毒药啊,大哥”。

  “气是下山猛虎。”吴祺善接了下一句。

  “你看,大哥啥都明白,好,那就陪你喝一盅,说好只是这一盅。

  吴祺善极认真地老板娘斟满酒,然后与她高举对杯:“谢谢你,妹子,这个酒我到死也不能忘了。”女人一扬脖就把杯中的酒全部喝下去。

  “大哥真会说话,”老板娘不停地搧着嘴中的辣气,“来这吃饭的都是回头客,大哥倒是头一次见呢。

  “我是头一次到你这。”

  “头回生,二回熟,欢迎大哥常来。”

  “怕是最后一趟喽。”

  “哟,要出远门啊?”

  吴祺善点了点头,含糊地应着。

  “对了”女人像是想起了什么“天气预报说今晚要变天,真准,外面下雪了,早点回家吧,大哥,趁着暖活劲走要是喝多了,走差了路,就越走越远了。

  吴祺善特别感激,似乎这一句话能顶上他老婆一万句。

  “唉……你真好。”吴祺善已经不知说什么好了

  “看你说的”,女人看了他一眼,“都不容易啊,要不是有事,你能这么晚了还来小店吃饭吗。

  女人的话令吴祺善心里咯噔一下,他几乎都要把他的重要大事给忘了,要是没有这件“大事”该多好啊!他的确是因为“有事”才在深更半夜来到“一把火”的。女人弯腰去给地中央的炉子加煤,丰满而结实的臀部把她的棉裤撑得浑圆,整个凸显在吴祺善的虽说这同属劳动妇女的屁股,可他认定是与他老婆潘秀琴完全不同的所在,醉眼朦胧中他竟然想象着里边的风光,须臾又谴责自己,感到自己实在有些龌龊眼瞅着都是要死的人了还会有如此的邪念,更何况这样一个好女人是不容亵渎的。这样想着他竟然打了自己一个嘴吧,老板娘转身讶异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看,是不是喝高了?大哥,你还是喝点热茶吧,解解酒。”

  连酒带水吴祺善真是没少喝,似乎他下半辈子的酒一股脑都喝完了。他早就感到内急,想去小解,放放水,那当口刚好女人在和他聊着,他舍不得中途舍弃,这是他离开这个世界前遇到的最后一个女人。此刻不去不行了,犹豫半晌才张口,老板娘却大方地问他是“大解”还是“小解”,他说“小解”。老板娘瞄了他一眼慎怪道:“你可是没少喝呢”,她告诉他从后门出去就是饭店的后院,“你就浇吧,反正都是大野地,男人总是好办的。”

  吴祺善从后门出来解手时已是夜里10点多,外边刮着冷嗖嗖的野风夹着雪,他借着膛内的酒热来到一堆砖垛前,这里背风,他先把兜里的钱全部拿出来胡乱地捋了捋,也没数,准备都送给老板娘,他认为非常值。就在他“一泄千里”时再次想到这么好的一个女人为啥是一个人呢?老天真不公平。吴祺善感到满肚子的热量正在充斥着他身体的各个部,这是这个女人给他的热量,完全可以抵卸风寒。他真的庆幸在他临死前居然能见到这样一位好女人,真是既有口福又有眼福。这时他好像听到饭店前面有一辆车停下来,难道这么晚了还有来吃饭的?吴祺善一悸灵,迅速紧起来。

  自吴祺善跑后的第二天一大早,一辆警车开进阳光里的院子里,先后几个人都异口同声地向警察举报说是吴祺善用刀子捅了大耳朵警察从其它渠道收集到的信息也是同样的证词,而且有人证,物证,最重要的是和吴祺善的手机。在所有人中只有老耿持不同见解,他坚持不是吴祺善所为,但又不能有力回答并解释警察的简单提问:既是如此,他为什么在事发后当场潜逃?当最终收集了吴祺善老婆潘秀琴与大耳朵关系的种种证据后,警察基本定案吴祺善是最大犯罪嫌疑人,剩下的便是尽快将他捉拿归案。老耿因此也受到了波及,警察要对他进一步进行调查,他显然被怀疑是吴祺善的“同伙”,至少是“参谋”,因为他本身就是幸福工程队的“军师”,大家都知道他俩好。

8

  外面的风雪一直没有停的迹象,呼呼的北风吹得窗户阵阵作响,吴祺善从未感到眼前这样的温暖,这是那种发自内心的温暖。撒完尿吴祺善进到屋里,女人说今天是怎么了,这么晚了居然还有人要来吃饭。吴祺善总算放心了,刚才那辆车也是要吃饭的人。他知道如果他要公开给女人饭钱,她肯定不会收,于是他将所有的钱包成一个团偷偷放在女人坐的那把椅子后背的台阶上。他进屋又摸了摸炕,说再连烧两天就会干透了。

  他甚至把外罩脱了,只穿一件薄的单衣,这样的小活他干得得心应手,吴祺善畅想着当女人躺在他为她砌的小火炕上时,身底下热燎燎的气息透过被褥直抵她的身体,她一定会睡得香甜无比想到这里,吴祺善更觉得这个活该是他这半辈子最有意义的活了就是死也。为不让吴祺善冷着,女人又往炉灶里添煤,此刻吴祺善差不多已经完全忘记了他此行的最终目的火炉里的火光映照着女人丰满红润的脸庞,额上的发丝散落下来,她也顾不得去撩起来

  就在这时远方隐约传来轰鸣的火车声,吴祺善抬头向铁道的方向看,神情顿时变得愣愣的。女人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几乎是叫道:“哎呀,大哥,你是不是要赶火车啊?你看,这扯不扯!

  “不不,不是赶火车。”吴祺善苦笑着说。

  可是女人怀疑他没说真话,急得什么似的,吴祺善匆匆加快吃饭的速度,他是要亮前完成他“死”的任务。

  “你媳妇可真有福,找到你这样一个好的不得了的男人。”

  吴祺善突然停下手中的饭碗,扭头了看了看女人说:“我没有媳妇。”

  “没有媳妇?”

  “嗯。”

  “噢……”女人看了看吴祺善不再问了。

  “你丈夫有福啊。”他说。

  “他可没有福,日子刚要好起来就走了。”

  吴祺善真的开始留恋这个无限温暖的“一把火”了强列的对比之下他感觉还是活着好,他可用半生的时间去兑换这个夜晚。吃完饭吴祺善看看窗外,自语不知今天天气咋样,女人随来到外屋的西北角,墙板上有一个小电视,女人打开电视看看天气预报。鬼使神差,电视里刚好在播放当地的“晨新闻”,而且好在播放“阳光里”发生的“命案镜头一闪中便出现了吴祺善的呆照,他被说成是在逃的犯罪嫌疑人。女人“啊”地大叫一声后退,电视变成了“炸弹”,她立刻回头瞅吴祺善。

  在女人惊愕的注中吴祺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接着吴祺善迅速起身开始收始自己的东西女人一步步逼近他,颤抖地问:“大哥……这,这是真的吗?”

  “不是!我不是杀人犯!”他边收拾边肯定地说。

  “那,那你,你这是要去哪

  “他们一定得怀疑是我,是我发现的现场,我看见‘大耳朵’时他就死了,气都没了,老耿可以为我作证

  “你……你是要跑吧?”

  “不。”

  “那,那你到底要干啥呀?”

  “我……”吴祺善真想告诉她他要去死,他不忍心瞒着她,可是又没有勇气向她说实话,他才刚刚尝到了日子的甜头,8年来这似乎是头一次,他实在是不想破坏眼前这美好的光景。

  女人越听越糊涂,吴祺善已经说不清楚了,他也不想说清楚,此刻他认为女人也不会相信他,电视都说了他是“犯罪嫌疑人”。他收拾好东西要走,女人拽住他不让他走她不相信是他干的,她说他完全不是那样的人。这些年开饭店她学会了“看人”,她知道他必有隐私不想告诉她吴祺善不想连累她,要尽快脱身。

  “你要是出去,一定会被人认出来的!”女人担心地提醒他,“警察就会抓你。”

  “不会,天亮前我出去,他们就再也不着我了。

  女人更不明白了,她问他到底要去哪儿?吴祺善不再言语,只看铁轨的方向。

  “下一趟车是几点?”他平静地问她。

  “你要坐火车跑?8点半有一趟,可是这离车站老远了。”

  “不用去车站。”

  “不去车站?那你咋上车啊?

  “不用上车。”

  “的大哥呀,你咋净说梦话呀?不上车,你还能飞去不成?

  “不管说,我感谢你,妹子,你是我在这个世上遇到的最好的女人,我不会忘的。

  说着吴祺善决绝地向门口走去,临开门时他又回头,深深地看了女人一眼,眼圈里含着泪。

  “相信我,真的不是我干的,但是我确实想杀了他,看来恨他的人不止我一个,天报!

  说罢吴祺善推门出,身后《冬天里的一把火》歌声越来越弱。女人坐在火炉旁呆呆地傻想,突然“呯”的一声,一个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她过去一看,原来是吴祺善那迭钱。她突然站起来,像是顿悟了什么,她拿起钱便疯子似地向门外跑去。吴祺善正拐向铁道口的方向,跟在后边的女人发现后便大叫不止:“大哥,你去的方向不对,会越走越远的!

  吴祺善停了下来,女人发疯一样跑了上来,她拽住他的衣袖生怕他再跑掉,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大哥,俺知道你要干啥了,千万不能啊,大哥,你这样一个好人得好好活着才行。的,大哥,要不是你干的,你就去向警察主动说明哪年丈夫晚上值班时就遇到一个人,

  他因为生意的事叫人骗破产了也是在“一把火”喝完酒后他去铁道线要卧轨自杀,叫俺丈夫给救了,后来那个骗他的人给抓住了。”

  说着女人要把钱还给吴祺善,吴祺善说死不收,他说这是他挣的最后一笔钱,终于用在了最值得的地方。就在人撕扯的时候,一辆警车不知何时停下来,从车上下来两位警察,他们向吴祺善快步走来。女人本能地上前护住吴祺善,说他是好人,一个警察用力将女人推开。

  “出示身份证!”另一个警察命令吴祺善。

  长年的外出令民工都养成随身带身份证的习惯,警察拿过吴祺善的身份证看了一眼同事,嘴角露出一抹讶异的微笑随即将身份片放在检测的磁卡机上。

  “叫什么名子?”

  “那上不写着吗?”

  “回答!”

  “吴祺善。”

  这时另一个警察立刻从文件包里取出那张“通缉犯”的照片,再次比对之后两人不约而同地点头。

  “正是他,‘吴祺善’,铐上!”

  女人立马上前道:“警察,不是他干的,他是好人,可以作证!

  “你是他什么人?”

  “……”

  “她是饭店老板娘,我是吃饭的,我们不认识,没有任何关系。”吴祺善忙解释。

  “吃饭的?”警察狐疑地看了看女人,又看了看吴祺善,再看看不远处的那个小饭店。

  “饭店叫什么名?”

  “‘一把火’”吴祺善抢先回答。

  “‘一把火’?”另一个警察重复着。

  “‘一把火’。”女人说。

  吴祺善上前一步说:“警察,我跟你们说实话,大耳朵真不是我杀的。”

  “你现在什么也不要说,到时候会让你说的。”警察不动声色地说。

  吴祺善被带向警车,女人在后边大声叮嘱:“大哥,没事的,只要不是你干的,相信政府,听的,不会冤枉你的,你是好人,好人有好报!

  吴祺善对警察小声恳切地说:“警察同志,我,我想再和她说句话行吗?”

  两个警察对视一下,默许同意,吴祺善带着手铐跑到女人面前,他用带手铐的双手紧握女人的手

  他说:“我不去死了,我干嘛要死?我要活,活出个人样来,谢谢你!”

  她问:“你还能来这吗?”

  “一定,你‘一把火’把我点着了。”

  “那俺炒八个菜给你压惊!”

  “你已经给我压惊了,我现在啥都不怕了,你回去吧,记住,把炕连烧天,放放潮气,烧干了再睡,晚上压火时注意别让煤气熏了。”

  就在吴祺善转身之际,女人突然问他叫什么名子?吴祺善说出他的名子后又问女人的名子。

  “甄玉兰,就叫俺玉兰吧。

  “‘甄,玉兰’……多好听的名字。

  “名子好,命不好。”

  “好人一定有好报。”

  “你是好人!”女人肯定地说。

  吴祺善一直默念着“玉兰”个字,他品味着一丝从未体验过的温润清香上了警车。车开了,吴祺善扭头望着车窗外,甄玉兰跟着车在跑,边跑边向他招手。

  “玉兰,你快回去吧,我没事了!”

  两个警察听罢怪异地互视了一下。

  雪霁,太阳变得明亮起来,远处的上隐约可以看到并不常见的彩色的光晕,大地变得洁白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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