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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的列车
来源:2020年7期《芒种》 | 作者:力 歌  时间: 2020-07-28

​  广播室所在的车厢叫广播车,电务段的职工习惯这么称呼。

  那时的列车上都有广播室,由专门的广播员播报站名,还会播送一些娱乐节目。当然,那些广播设备也需要人员检修。这列客车广播设备维修的责任工区,是这列客车起始站开出唯一的一等站所在地,也是处于内蒙古一个城市的铁路电务段所管辖。铁路的体系就是这么复杂,一般的旅客只知道车站,其实车站只是铁路体系众多职能单位之一。

  有了广播车,就要有维修人员,负责这列客车的叫刘建平,他是电务段通信检修所广播工区的通信工,以前他跟师傅一起上过车,列车员赵薇对他没有印象,之所以没有印象,主要是她之前还没到广播车厢值乘,当然,这个赵薇绝不是几十年后走上影坛的那个赵薇。

  刘建平与赵薇第一次见面说来很有趣。列车从一等站启动后,赵薇锁好车门便去广播室。她若没有什么工作要忙的话,总是习惯到广播室来坐一坐,广播员的李大姐在乘务组里年龄最大,还是党小组长,说话有分量,她对赵薇蛮喜爱。她喜爱赵薇的直言快语,喜欢她的单纯幼稚,更主要的是喜欢她的美貌,说她长得特别,长得很欧味。

  赵薇听不明白李姐口中的欧味是什么意思,又是属于什么西方的审美观,她理解这是说自己长得很洋气。李姐有文化,她是文革教育回潮那批中专生,现正在学习中文的函授大学,说出话来一套一套的,总有理论做支撑,她夸赞赵薇的美也别出心裁,赵薇这姑娘漂亮在眼睛,如一泓秋水,深邃含情,你不会有外国血统吧?

  要不是李姐这样描述她,赵薇一定会跟那个人翻脸,那是在说她是混血。那时如果说到谁混血,往往都有句骂人的话跟着,但从李姐嘴里吐露出来却是另一番感觉,让人舒服。李姐随即还朗诵了几首唐诗宋词,什么“云想衣裳花想容”,什么“绿鬓红唇桃李花”,大家听不懂,但都知道是描写美女的。李姐还指着赵薇的脖子不乏赞美地说,不论古今中外,美女都是长脖颈。这些对于赵薇来说都很受用,在容貌上也很自信。

  赵薇敲开广播室的门,与李姐说着话,准备坐在门后的矮柜上。

  广播室处于车厢一头,顺向的长形工作室,中间开门,顶头一方是横桌板,上面放着播音扩音设备,有一个供广播员坐落的小转椅,与其相对的门折方向后面是一个带有多层抽屉的矮柜,主要是装唱片录音带一类的资料使用。赵薇只要进来,都会坐在上面跟李姐聊天。

  赵薇当时看到李姐的神情有些异样,还有个阻止动作,赵薇没能理解其用意,可能她说的话题影响到自己的判断力,不由分说地坐了下去。当她明白自己的疏忽为时已晚,她已经实实在在地坐在了一个人的腿上。

  问题在于赵薇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把脸扭了过去,正好与另一张脸触碰在一起,当时她没有什么感觉,甚至连人家长成什么样都没看清,只知道对方是个男性,也是因为对方发出了哎的一声,她听出男人的声音,马上弹跳起来,含羞带涩地仓皇逃出了广播室。赵薇意识到自己的莽撞,但内心想知道刚才的那个男人到底是谁,越是这样想,越发有些急切,可这个人迟迟也没有出现,她觉得这个人很神秘,甚至对李姐都抱有怀疑态度,怎么就不能出来对自己的说明或解释一下呢。

  李姐毕竟比她大近十多岁,认为这只是一个偶发的小事件,根本没有在意,她哪里能理解赵薇这颗易感的少女之心?

  此时与赵薇年龄相仿的刘建平心中泛起了同样的波澜。以前他到过李姐的广播室,都是师傅带他一起过来的。他的师傅跟李姐是校友,很熟识,人家一起说话时他只是静静地躲在一边或去车厢里就座。这是他独立作业后第一次来到广播室处理故障,而且这也将是他以后单独负责这条线运行列车的广播设备维修任务。

  刘建平没用多长时间就找到了广播设备的故障,处理妥当后便与李姐在闲暇聊天,李姐的工作是广播站停预报,大多时间播放唱片或是用录音带来介绍大站的自然状况。刘建平要在乘坐与此次始发和终到相对行驶的列车同时停靠,铁路术语称作上行与下行列车交汇车站下车返回,他乘坐的是上行车,也就是说他要乘坐下行车才能回到那个一等站。

  刘建平装作有意无意地问道,刚才那个列车员以前怎么没见过呀?

  唔,原来她不在这节车厢。李姐回答得有些漫不经心,她更关心自己的设备。刚才出现的这种情况,这趟乘务不会再出问题吧。

  李姐,看来你对我的技术还是不放心啊。

  我看你处理事故的速度比你师傅还快,还利索。李姐显然有些怀疑刘建平的技术水平。

  刘建平不好评价师傅,只是笑了笑。

  李姐觉得自己的看法有失偏颇,不甚礼貌,打着圆场,说,我哪能不相信你的技术,你师傅总夸你聪明,一年多就能独立作业,说在你们新上班的职工中,你是第一个。

  受到表扬,刘建平感到难为情,别听他的,我还差得远着哪。

  是啊,哪有师傅不夸徒弟的。李姐感到很无聊,想寻找新话题,一下便绕回刚才的问题上,刚才的列车员叫赵薇,是我找车长把他调到这节车厢里来的。

  唔?刘建平故意将感叹词转换成疑问,他绕有兴趣地听李姐说下去。

  姑娘要是长得太漂亮就不应该当列车员,也太招风。真要碰到调皮捣蛋寻衅闹事的,那还好办,车上有乘警,可以将他绳之以法治安处罚,上来的都是铁路工程的通勤职工,天天堵在车门处捡她的便宜,开不了车门,搞得每次到站都要乘警去维持秩序。

  李姐对刘建平讲起在上行终到前一小时的三等站施工的铁路工程职工,每天早晚上下班都要乘这次列车通勤,他们上车专门来赵薇值乘的车厢捣乱,李姐知道后,找车长把赵薇调到广播车厢,到了三等站开始她去帮助赵薇开关车门。

  李姐说到赵薇的漂亮,还引用王勃的《采莲曲》“叶翠本羞眉,花红强如颊”来赞美。这让刘建平春潮涌动,此时的北方仍春寒陡峭,人们多还未脱去冬衣,却难掩刘建平内心泛起的波澜,致使刘建平有些走神,听到李姐呼唤他的名字,他慌张地应答来避免失态,李姐,你去开关车门,那谁又来广播啊?

  我跟车长和广播指导请示过,我收赵薇当徒弟,让她跟我学播音。

  那也不是长远之计啊。

  可不是吗,最好有个人找到他们的领导好好给沟通沟通,在这组列车员里,她的年龄最小,一天总是担惊受怕的,时间长了也不是个事。

  李姐忧心忡忡的样子让刘建平心绪难平。这个让李姐夸赞得如此美貌的赵薇,还这么传奇,刘建平当然期待着能一睹芳容,而这个愿望一直等到午餐时,他们俩人才在餐车上见了面。

  车组人员要分两班轮换着去吃饭,吃饭期间由其他车厢的列车员替班看护两个车门。赵薇先前的一组去了餐车,李姐要在广播机修期间才能去吃午餐,刘建平跟随着李姐来到餐车吃乘务餐,那是为乘务人员专门准备的工作餐。

  刘建平穿着蓝色的工作棉装,腰间扎着挂有工具的牛皮钳套,故意将皮带耷拉下来,让工具拍打屁股,神气十足。那时通信工属技术工种,富有优越感,他们都用这种装扮作为资本炫耀。

  他坐在可以纵观整个餐车靠边的座位,李姐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

  刘建平很快找到了自己的目标,一个正跟周围的姐妹们欢快说话的女孩,两人虽然在广播室里打了个照面,那一瞬间没有留下任何的印象,凭直觉这个女孩就是李姐说的赵薇。

  赵薇扎着那时最常见的两条短短的马尾辫,随着说话动作在她脖颈前甩来甩去,显得顽皮可爱。引起他注意是在穿着蓝色的路服领口处,扎了一条绣着金丝线的红色纱巾,那个时期时兴这种红纱巾,平常扎在脖子上,起到美化效果,蒙在头上,可以抵挡风沙。扎在赵薇的脖子上的红纱巾,鲜艳夺目,衬托着赵薇白皙的脸庞秀气可人,让刘建平怦然心动,他觉得这个女孩与自己似有似无地有了那么一层关系,以致于到了现在刘建平时常也会联想起张艺谋那部著名电影《我的父亲母亲》中张子怡扎红围巾的经典镜头。

  一直在与小姐妹们说话的赵薇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话语声戛然而止,并将目光投射过来。两人的目光霎时碰撞在一起,刘建平清楚地听到身体的某个部位,发出强烈的轰鸣。为此,他做贼心虚地环顾了一下左右,唯恐有人会听到那种声响。当他再次将目光聚集给赵薇时,他发现赵薇已经把头深埋下去,露出那张白皙的面颊镀上了无法掩饰地红光,与红色的纱巾遥相呼应。

  刘建平感到她的难为情,他猜测想赵薇一定想到了广播室身体的接触,那时的男女接触还很保守。他掩饰着内心的悸动,不敢再朝向赵薇的方向张望。与李姐说话,一起吃饭。

  赵薇与几个列车员离开时,从刘建设身边经过时,仿佛旋起一股微风,在刘建平心里似有似无地产生涟漪,让他浮想连翩,久久难以散去。

  一段时间以来,刘建平总像有件事揣在心里,拿不起放不下。每当想起赵薇被那些工程职工挑逗时的恼怒神情,隐隐有种心痛的感觉。他在很多场合,与人谈论时都会有意无意地提到那个工程单位,设法找到跟这个单位有关的人。

  这一天,师傅让他跟着去折返的车站,检修车站的广播设备故障,这也是广播工区的职责范围,他们恰巧赶上赵薇值乘的这一乘务组。值乘这次列车一共有4个乘务组,要说恰巧也很勉强,也许是师傅有意安排的,主要是他与李姐这个老同学比较熟悉。

  走向广播车厢,远远的望见赵薇伫立在车门旁,全没有了上次对视时的羞涩,她用对待旅客的一种惯常的方式,主动地跟他们打着招呼。刘建平认为自己想法太多了,人家接触的旅客这么多,早已事过境迁,没把这一档事挂在心上。

  那时已有内燃机车了,但这条线上的旅客列车还都是蒸汽机车牵引,从始发站到终点站一共要行驶十二小时,走起来也是慢腾腾的,逢站必停,就连没有车站的乘降所也要停下来,一般时候车上的旅客不多,都是流动性的,除了铁路职工,多是农民乘车去倒买倒卖各种农副产品,行李架上座席下塞满了粮食蔬菜等物品,甚至还有用笼子装的鸡鸭猪狗。当然,这些家禽动物,都是要另收运杂费的。

  师傅走到广播室的门口用手敲了敲门,门开处露出了李姐的脸,见到师傅,立时热情洋溢,说,来,老同学,检修设备?

  不是,那个缺德的车站的广播设备也不知道是咋回事,又坏了。师傅一肚子怨气。

  广播员操作不当吧,广播设备哪经得起她的折腾。显然李姐知道这个车站的广播设备问题。

  这都折腾我跑多少趟了。

  小刘也来啦。李姐走出来,看到了刘建平打了声招呼,随手拉上广播室的门,带着两人走进车厢,将靠在广播室一面的两个座席的旅客调换到了其它座位上。

  今天段领导来检查,现在软席车上哪。李姐神情紧张,说。

  师傅挥手说,我们没事,你先忙吧。

  李姐笑笑转身走了,回到了广播室,随即广播里传出了甜美的声音:各位旅客,列车马上就要开车了,欢迎各位旅客乘坐本次列车,你们有什么困难意见和要求,请对乘务人员提出来,我们将竭诚为您服务。

  刘建平觉得这不像李姐口中说出来的,平时她的用语还夹杂着地方口音,而直接听到和通过杨声器传出来声音并不一样,刘建平不禁咂舌道,真甜。

  师傅笑了,广播是一种电声之间的技巧,播音需要功夫。

  是吗?刘建平语气中里有疑问,还做出愿闻其祥的表情。

  你李姐在学校就是广播员。师傅说完就不言语了,看起来他没有把这个话题接续下去的意思。

  他们乘坐的列车是那种老式车厢,板条座椅,坐在上面有种身体被钳制的感觉,两人无聊地将目光投放到了窗外。

  赵薇一手拎着个暖水壶,另一只手用手指勾着两个茶杯把手,走到他们的座位前,对着刘建平喊道,看啥热闹呢,还不快接过去。

  刘建平忙回头,接过杯子放到茶桌上,赵薇打开壶盖,将热水倒入茶杯,车厢里立时泛起了茶香。

  赵薇看到了刘建平惊奇的表情,含笑说,我去软席车厢借的壶和杯,顺便还要了点茶叶,赵薇的话引来旁边座席的旅客露出羡慕的目光。

  师傅善解人意地说,谢谢你啊,小赵,看把你忙的,坐下歇会儿吧。

  赵薇瞥了一眼刘建平,顺势坐了下来,跟师傅聊着一些自然的话题。

  刘建平与赵薇近距离的坐着,清晰地看到她的穿着,那条标志性红沙巾,没有裹在她的脖子上,而是分成两披叠加塞在路服翻开的衣领下,别有一番意味。

  赵薇形象光彩夺目,她的睫毛很长,毛茸茸的,是自然形成,不似现在人为制造出来的那种,眼睛如一泓秋水,深不可测,这让刘建平春心荡漾,不免生出一些理解,也难怪那些工程职工的行为,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这时,负责补票的小伙子走了过来,先是跟师傅打了招呼,然后提醒赵薇说,今天车上有段领导来检查,你坐这里,检查出问题,车长又该批评你了。

  补票员又称甲列,就是甲级列车员,属于仅次于车长的负责人员。

  赵薇不情愿地站了起来,但并不买对方面的账,用不着你来告诉我,我刚才在软席已经看到他们了,他们不过是来走走形式,下一区间站就要下车返回了。

  看得出甲列有意讨好赵薇,遭到赵薇的抢白,甲列有些挫折感,你看你,这不是我的好心眼子嘛。

  赵薇顽皮地回应说,我不会把你的好心当成驴肝肺的。

  几个人都被赵薇的机智幽默逗笑了。

  此时车已进站,赵薇和甲列一起去了车厢门。待站停列车重新开车后,赵薇拎着铁制的水壶从刘建平两人座席经过时,说了声,警报解除了。

  赵薇说完便忙着去为旅客去倒水服务,她的话让刘建平一头雾水,看到他的懵懂,师傅拍了他腿一下,说,嗨,看你的样子,还没弄明白吧,段领导下车了。

  刘建平恍然大悟。

  师傅起身丢下刘建平去了广播室。刘建平从背包里拿出书本来学习,几站过去了,对面的旅客来了又走,走了来,都没引起他的注意,可有一瞬间他从桌下无意间觑见了一双系着鞋带的绒布工作鞋,他感到自己的疏忽,把目光一寸一寸地抬起,看到赵薇正在含笑端详着自己,霎时,他感到脸上一阵的躁热。

  这么聚精会神啊,我都在这里坐了一会儿了,也不敢打搅你。

  赵薇说得轻声细语,可刘建平却如雷贯耳,支吾道,不好意思,没有注意到你。主要是有道数学题挺难,没做出来。

  都上班有工作了,咋还这么努力学习文化课啊?

  刘建平本想解释,又觉得矫情,随意说,闲着也没有什么事,消磨时光呗。

  赵薇看着刘建平本上的数学题,露出羡慕的目光,我学习时,数理化学得都不好,你一定很好吧。

  哪呀,要好的话,不就考上大学了。刘建平谦虚地说。

  赵薇主动聊起了自己上班的经历,说自己接父亲的班,原本可以去医院去当护理员,可一想到侍候病人,就把病人的吃喝拉撒联系到了一起,正好列车段要列车员,想到能去天南海北游览自然风光,报名来到了列车段。

  哪曾想只在这条线上来回往复,还要侍候旅客,当初还不如去医院了呢。赵薇抱怨道。

  刘建平认为赵薇的抱怨里还包含有旅客和通勤职工的骚扰,想到这些,心便越发柔软,越发让他心绪难平。

  刘建平简单地说到自己是考工上的班。

  赵薇马上羡慕地说,那你的成绩一定很高哇,考工成绩好的都去了电务段,那是技术工种。

  刘建平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两人聊天很开心,经历了几个站间,赵薇去开车门服务,返回后还会接续前一个话题。有时车都要快停下来时,赵薇还在说个不停,每次都要刘建平提醒,赵薇总会说不着急,当车停下来她才会跑去开门。直到后面的软席列车员来替赵薇,让她先到餐车吃饭,赵薇才对刘建平笑了笑,站起来去了餐车。

  过了一会儿,师傅与李姐一起出来喊正在做数学计算的刘建平。师傅说,拿上自己的东西,咱们吃过午餐直接下车。

  仨人去了餐车,他们进餐车时正遇到上赵薇和几个列车员吃完饭往外走,赵薇的笑颜从他眼前一闪而过,衣领下的一抹红色流光溢彩,挥之不去。

  下午去车站广播室处理故障时间较长,已经没有返回去的列车,只好住在了地区招待所。晚上两人找了家小饭馆,要了两个菜,师傅还要了两杯散白酒。以前他们出差也是这样,将出差费集中起来充当伙食费。

  喝酒,闲聊,聊着聊着,刘建平不自觉地又说到那个工程单位。师傅有所警觉,总说这个单位,你有什么事吗?

  刘建平怕师傅猜疑,吭吭叽叽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好在师傅并没有再追问下去,还为刘建平提供了一个可靠消息。

  中专刚毕业到段技术室实习的杨明,他爸就是工程处的,工作好像就在施工的那个地方啊,你打听一下他。

  刘建平和杨明住在一个公寓,俩人认识,因为实习,他借住在上一届同学宿舍,但杨明那小子趾高气扬,刘建平不愿意跟他打交道,但有了赵薇这件事,他不得不低三下四去求人家。

  通信检修所在段里靠南侧的一排房子里,他的北窗斜对着办公楼的出口。

  第二天,到了中午下班时间,刘建平早早地伫立在窗口守侯,当看到杨明从办公楼里出来,他佯装出门撞到,上前热情地打着招呼。

  杨明仰着头,爱搭不理回应了一声。杨明是恢复高考后的中专毕业生,那时单位拿他当宝贝,杨明也越发看不起人。

  刘建平看到对方张狂样心生厌恶,但为了赵薇只好放低身段,与他并排走在一起到食堂吃饭。去地区食堂,要从段上大门出来经过车站再绕到西面,要走很长的一段的路程。

  刘建平搭讪着说话,尽量说得热情些,对杨明用上了拍马屁的功夫,说自己考了几年的中专都没考上,说他非常佩服杨明。其实,刘建平撒了谎,他确实考了两次学,但考的都是大学,他所在的地区录取的分数高才落了榜。

  这一拍,拍得杨明很舒服。杨明马上露出了笑容,显出高人一等的姿态,说自己本来可以考上大学的,可父亲非让自己考铁路的中专,因为父亲是铁路的领导,让他子承父业。有了考学的话题,两个年轻人好沟通,说着话就进了食堂。刘建平主动说请杨明吃馒头。

  那时独身职工的粮食关系都落在了食堂,而杨明处于实习阶段,要用地方粮票购买餐券,吃的都是粗粮,只有拿全国粮票才能兑换细粮券,而全国粮票要单位介绍信兑换,还要动用家里粮本的细粮定量。

  刘建平已经观察到杨明很久没有吃过细粮了,这是他的短板。杨明一直以一种优越感对刘建平说话,此时脸上有些发窘,说,没事,我挺爱吃食堂玉米面大饼子,要多喧腾就有多喧腾。

  他说的喧腾是东北形容面软的意思。

  刘建平不由分说地抢过他的饭盒,买了四个馒头,打了两样菜,坐在一个桌上。

  杨明有些不好意思,说,怎么能吃的你的,一会儿我给你钱。

  你不是刚毕业还没把户口转来吗,如果转过来,你再请我。

  我还没定职,还说不准能不能落在段科室呢。

  现在在咱们段真正有学历才几个,不留你还会留谁。以后当了领导,还指望着你对我多关照呢。刘建平谦卑地说。

  刘建平的这句话一下子让杨明找回了自尊,他拍着胸脯,说,那没问题。

  吃着饭,刘建平说到自己也是铁路子弟,说父亲只是个工人。这他又没说实话,父亲是被下放到铁路分局所在地,后落实政策回到铁路局单位。

  杨明骄傲地吹嘘说父亲是工程单位的书记,一说到那个工程单位,刘建平喜出望外,这就是李姐所说的那个工程队。刘建平借机说了赵薇的事,并求助人家帮忙,当然他撒谎说赵薇是自己的表妹。

  杨明没有丝毫犹豫,爽快地答应说,小事一桩,包在我身上。

  不久,杨明遇到刘建平,便告诉他事情得到了圆满解决。还描述了他爸如何教训的那几个人,说要是胆敢再耍流氓,就要上报公安机关,他们将会被开除。

  刘建平满心欢喜,希望能早一天把这个消息告诉给李姐,都有些迫不及待地听到那些工程职工被告收拾以后的反应。作为负责广播设备维修的人员,机会总是可以创造出来的,查好赵薇的值乘时间,刘建平找了个理由去车站赶这趟列车。

  他怀揣着喜悦,迎进了列车停在月台上,可广播车厢下来的是另一个列车员,没有看到赵薇,他多少有些失望。上车后,刘建平敲门进了广播室,对李姐说,上次我与师傅过来,师傅说你这个话筒有毛病,让我过来换一下。

  拆下话筒,将一个新的话筒插头插入插孔中,他的工作就算完成了。

  刘建平回头向外张望了一下,说,咋的?换列车员了?

  李姐没急于回答,端量一眼刘建平,好像识破了他的诡计一般,搞得刘建平不知所措。正不知如何应对时,听到李姐说,赵薇换了个班去看护住院的父亲。

  刘建平长舒了一口气,关心地问,她父亲得了什么病?

  李姐笑了,看把你急的,没啥事,阑尾炎。

  刘建平有些难为情。

  李姐没再刻意纠缠,不然的话他也许下不了台,而把话题转向了刘建平关心的事情上,听你师傅说,你帮赵薇找人批评了那几个工程职工?

  刘建平心说师傅这嘴也恁快了,但他还是急切地想听到结果,便问,怎么样,有效果吗?

  这些家伙虽然还坐在这节车厢,仍旧贼心不死,但规矩多了,不再影响赵薇的开关车门,算是风平浪静吧。

  刘建平有意装作漫不经心地解释说,那就好,其实我与单位同志坐在一起吃午饭,唠起家里情况,他说他爸在工程处工作,一打听还挺巧的,他爸就在那个工程队当书记。

  当书记?李姐疑惑。

  是啊,我那个同志说的。

  李姐告诉刘建平说,那几个小子跟赵薇说是他们工程队的保健医找到他们,好像是说他还当支部的什么委员,还是什么工会主席的,把他们教训了一顿,他们表示要低头认罪,永不再犯。

  刘建平知道结果很开心。他分析杨明父亲是什么干部并不重要,主要是那个保健医身份起了作用,那个年代没有什么休假扣奖金一类的约束,职工一般想休个病假只能凭着医院大夫,或是像单位的保健医开具的假条,那时铁路单位都配有保健医生。但杨明夸大自己父亲的职务,在刘建平内心也充满了厌恶,好在两人不在一起工作,少有见面的机会。

  刘建平原本打算乘车走几个区间,然后乘其它客车返回,可没有见到赵薇,心里难免有些失落,好在列车这个车站站停时间近二十分钟,还未开车他便向李姐告辞下了车。

  李姐,这跑车真没有啥意思。赵薇说话时,坐在广播里门后的矮箱上,凝望着窗外若有所思。

  窗的外面青草已经冒出了嫩芽,大地开始萌动,孕育着勃勃生机。

  李姐是过来人,赵薇心里的波动她哪能看不出来。一个女孩子长得漂亮,惹人倾目是很正常的事,尤其是在列车上接触各式各样的人,直接间接的,搞得她不堪其扰,但李姐还是用爱美之心无可厚非,来劝导赵薇要正确对待。

  赵薇倾述自己的烦恼,历数着那些追求者,尤其说到车上的甲列总是围着他转,吹嘘他父亲是铁路分局的领导,家里如何有势力,来作为追求的条件。

  不然,你跟他相处也未尝不可。李姐试探说。

  赵薇马上表态,我跟谁也不能跟他搞对象。

  我可说听说,他之所以要求调到这条线咱们这个班,就是奔你而来。

  李姐,你还不了解他吗,我都烦死他了,他就是个纨绔子弟,整天游手好闲,也不正经的工作啊,不是他爸的关系哪能让他当甲列啊。

  这真说不好,下一步人家还可能当车长呢。

  就是他当上段长,我也不会跟他好。赵薇表示出一副绝决的态度。

  赵薇又说起很多与之相关的追求者让她苦不堪言时,李姐好心劝说让她处个真正的男朋友,这样可让那些人死心。李姐热心地为她提供认识的适龄青年信息,她都嬉笑着没当回事。李姐无意间想到了刘建平,并没有直接提到姓名。

  我倒是又想到了一个,我认为人挺好,他是咱们铁路地区招工考试的三万多参考人员中第一名成绩录用的职工,他为了高考才要求到内蒙古地区来工作。

  李姐还想往下介绍,没想到赵薇马上插话说,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了。

  你说是谁?李姐追问。

  我不说。赵薇说着话站起身,夺门而出。

  赵薇这么敏感,让李姐很意外,但也悟出赵薇对刘建平有心。休班时,热心的李姐打电话与刘建平的师傅进行了沟通,两人一拍即合,刘建平师傅大包大揽,说由他出面找刘建平去做介绍人。

  师傅找到刘建平,说要给他介绍对象,刘建平没有表态,但已经猜测出几分,心里已是波涛翻滚了。

  看你急不可耐的样,知道我说的是谁吗?师傅戏谑。

  你不说,我哪知道是谁。刘建平掩饰。

  师傅提到赵薇的名字,刘建平感到脸上烧得厉害。之前与赵薇的接触,他还怀疑自己自作多情,怕赵薇没有那意思让自己难堪,此时一旦真正面对,却让他又犹豫不决。

  给个痛快话,到底行不行。师傅催促道。

  刘建平难为情,说,没意见是没意见,可今年我要参加高考。

  高考有什么,你们先处着呗。

  主要是怕影响到我的复习还有未来,真要是考上了,以后上学四年里又不能结婚。

  师傅笑了起来,考虑得有点远啊,这么快就考虑到结婚了。

  刘建平不好意思地搓搓手,师傅语重心长地说,真要考上了,那要看你们的感情如何,好的话,海枯石烂也不会变心,没到那一步你想栓住人家也栓不住。

  那就等到高考结束后再说,怎么样?刘建平有些迟疑不决。

  人家有那么多的追求者,还能等着你?要是过了这一村,可就没有那一店了。师傅显得很焦急,说,我是过来人,讲究的是实际。

  那我们就从朋友做起。刘建平做了决定。

  师傅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说,就烦你这磨叽,没个痛快话。好了,那你们先接触联系着,反正分处两地,也就是在车上见面,我会多给你创造乘车工作的机会。

  一个星期后,师傅叫刘建平跟他一起去车站,说是让他处理广播设备故障。刘建平心知肚明,说,师傅,这点小故障哪还用得着你亲自出马,我一个人去了就能解决。

  师傅佯怒道,臭小子,你早就心花怒放了吧,跟师傅还弄这套把式?我不是领着你去交待一下嘛。

  天空蔚蓝,深邃辽远,飘着几片白云,伴着气候变化,时时吹来阵阵的暖风,轻拂着刘建平的脸,舒缓而又惬意。

  列车员已换上了新装,清一色的确凉涤纶布蓝色路服,男的大檐帽,女的是无檐帽,像现在的贝雷帽子,呈现出别样的美丽。

  赵薇的红色纱巾仍然裹在衣领里,衬出赵薇那张脸的鲜艳,在看到刘建平那一刻,她闪过一丝的羞怯,含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还把头别过去。

  上车后,没有得到赵薇青睐的师傅一进广播室,便对李姐发牢骚,咋地,这个小赵是对我不感冒?还是对我徒弟不满意?

  李姐斥责说,你还是过来人呢,咋啥也不懂呢,这叫“美人如花隔云端”。

  师傅困惑,别整那文言词行不?

  李姐笑嗔道,你白丁了吧,这是李白《长相思》中的诗,说女孩子的美都要隐藏起来,不能太直白,要矜持,你懂吗?

  师傅并不争执,对李姐做了个告别动作,说,好,我下车了,我不做讨人嫌的事,反正我把人送过来了,还是让他们自己去谈吧。

  师傅下车时,对赵薇做了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搞得赵薇羞怯地低下了头。师傅隔着窗户对刘建平举起拳头,表示出努力的意思。

  刘建平会意地一笑。

  列车启动后,赵薇从刘建平身边来回经过了几次,都没好意思在他座位旁坐下来。直到李姐从广播室出来,招呼赵薇过来,她才扭捏坐了下来。李姐没那么直接让两人处对象,只是说,你们都是年轻人,好沟通,多联系,反正刘建平负责咱们车上的广播设备,经常过来,这也是工作需要。

  说着,李姐顾自先笑了起来,我还真的第一次干这活,没有经验啊,我跟你姐夫搞对象那阵子,没这么复杂,两家是邻居,小时候就熟悉,双方父母一搭桥就成了。

  李姐说完又笑了起来。赵薇找到了话题,原来李姐跟姐夫青梅竹马,彼此了解呀。

  嗨,就是那么回事呗。李姐站了起来,说,你们自己聊吧,我没时间陪着你们,还要预报站名哪。

  李姐走后,两人呆坐着半晌没有说话。一旦有了这层关系,两人反倒拘谨起来,后来刘建平觉得自己是男人应该先开口说话,便说,也许是老天帮忙,就那么巧,我们单位有个同志的父亲就在工程的那个单位。

  赵薇低着头,说,应该好好谢谢人家。

  那当然。刘建平停了一下,不知怎么就转换到了现实话题上,说,咱们年龄尚小,我跟李姐说了,咱们的关系要保密。

  赵薇猛地抬起头,将眼皮向上翻了翻,不满地说,本来咱们就是朋友关系嘛。

  刘建平感到赵薇生气的表情很特别,一时语塞,有些不知所措,他的这意思师傅一定是通过李姐对赵薇讲了。他正在挖空心思来说明自己的打算,却被赵薇的笑声打断,好了,好了,别再找理由了。

  赵薇的话让刘建平有所解脱,刚才的紧张场面立时缓和下来。

  这次列车距离始发和终到站前的两个多小时乘降率较高,那两个时间段乘坐的多是铁路通勤职工,其它区间的旅客并不多。刘建平与赵薇两面座席相对而分坐,两人都显得很兴奋,一直没完没了不厌其烦地说着。刘建平甚至都不愿意去厕所,憋得膀胱直疼,有时旅客不明就里地坐下来,她都会驱赶人家去其他座席。

  那个甲列多次过来,对刘建平进行试探性的侦察,但因刘建平工作关系,跟车长甲列挺熟,他们过来也会打个招呼,或陪他坐一坐,甲列会认为刘建平是来做维修工作,而放弃对他的怀疑。

  车长和甲列过来时,赵薇才不情愿地离开,简单地做些卫生清扫。可一旦他们离开,赵薇就会过来坐下。后来完全记不得当时都谈了什么,为什么那么开心,反正就那么一直说着话,只是觉得暖暖的,甜甜的。

  午餐时,车上的小姐妹过来喊她一同过去吃饭,她的对人家说,你们先去吧,我调了组,李姐让我陪她一起过去吃午餐。

  看得出赵薇为此次约会做了充分的准备,刘建平不自觉地露出了诡谲的微笑,虽然只是一瞬间,却被赵薇捕捉到了,笑什么呢,你别瞎想啊。

  随即她又解释说,原来吃午饭我一直跟李姐在一组,可你们要是有上车维修人员吃乘务餐,要安排稍后一点才去,因为饭菜多少要加厚一点。

  这么说,你也要跟我们要搞特殊化了。

  美得你吧。赵薇娇嗔道。

  李姐从进入广播室就没出来,她不想破坏两人世界,临到约定的时间才走出门,还对赵薇挤眉弄眼,又去了一趟厕所,才领着他们去了餐车,吃饭时三人同坐一桌,有那么多乘务员,两人很少说话交流。

  到了折返站,刘建平直接从餐车下了车,他顺着月台去往站边的工区,火车已经启动,刘建平还不住向车窗里张望,终于看到车厢里正往回走的赵薇,看到他,向他挥手。他站了下来,回应着招手致意,一直追随着列车远去,才将恋恋不舍的目光收敛回来。

  列车上的一幕幕重现在刘建平眼前,他幸福地回味着,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初恋感觉?

  杨明回家一直乘坐这次列车,很多次坐车他都想找到刘建平所说的表妹,看一看到底因为什么才会遭到工程通勤职工的骚扰。杨明与刘建平两人乘车的时间不冲突,刘建平利用的是工作时间,而杨明回家要乘坐周六的车,周一返回,那时只有一天的休息日,而且基本还是半个月才能回去一趟,还不一定赶上赵薇值乘那班列车。

  杨明每次乘坐这次列车都在注意观察,一般情况下他背着兜子上车后,从第一节车厢走到最后一节,查找那个可以让工程职工动心的姑娘。

  这一天,杨明一如往次地走到广播车厢见到了赵薇,让他眼前一亮,他断定这个女列车员就是自己寻找的目标,他在广播车厢的一个空座坐了下来。

  看到赵薇进了乘务室后,杨明从兜子里拿着那时时兴塑料丝编织套罩着上下一边粗的罐头瓶,来到敞开的乘务室门口,与赵薇搭讪,说,你这里有热水吗?

  赵薇没有搭理他,说,列车都是定时送水,这阵子送水员还没过来哪。

  我是电务段的。杨明加重语气说。

  赵薇一听是电务段的人,马上热情起来,你们是我们的兄弟单位。

  是,我们负责你们的通信设备。

  那,我去软席车帮你打一杯吧,那节车厢有暖水瓶。赵薇伸手接过杨明的水杯,说,你在哪坐着呢?我给你送过去。

  不大工夫,赵薇从软席车端着水回来,放到杨明对面的茶桌上。

  你是刘建平的表妹吧。杨明试探着问。

  赵薇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并在杨明对面坐了下来,在铁路的蓝色裙装下,露出一双丰腴健美的长腿,足蹬那时时兴的半高跟的黑色布鞋。

  杨明的心随着艳羡的目光闪现了一下,他轻意地从赵薇的表情中觉出蹊跷。上车后,他注意到这节车厢上的广播室,进一步问,刘建平是不是总来广播室维修?

  你跟刘建平认识?

  杨明马上表现出自得的样子,他是我们管理下的职工,我是技术室的干部。

  赵薇一看这么年轻就当的干部,立时肃然起敬。那时年轻人能进科室的干部不多,车长才是班组长级别。一想到刘建平,赵薇更不敢得罪,有些讨好地说,以后请你对刘建平多关照。

  有需要我的你尽管说话。杨明拍了胸脯,大包大揽。旋即他又说,那几个工程的小子不再给你捣乱了吧?

  唔,是你找的你爸?赵薇惊叫。

  是啊,他们要胆敢再起什么坏,我让我爸收拾他们。

  我真得要感谢你,过去那帮家伙上车让人胆战心惊的,连车门都要别人帮我去开,现在好了,有你帮助以后什么都不怕了。

  有了这层关系,一路上俩人没少聊天,也让杨明自我感觉良好,以后杨明回家赶上这趟车,就会坐到赵薇这节车厢。

  赵薇在刘建平来车上维修时,谈起了与杨明在车上见面的经过,埋怨刘建平没有跟杨明道谢。

  刘建平憨厚地一笑,说,我还没有找到机会。

  赵薇提醒说,人家可是段技术室的干部,管得到你。

  刘建平不以为然地说,他中专刚毕业,还在实习期间,只是抽调在技术室帮忙。

  现在中专毕业生都是抢手货,我们段的那些中专毕业生直接转干进了科室。

  刘建平心里不痛快,但脸上仍然挂着笑,逗趣说,要么我再给你介绍个中专生?

  赵薇翻着眼皮,生气地说,你说什么呐,你啥意思啊?

  刘建平不知所措,他不过是醋意十足地开个玩笑,也在半真半假地探探赵薇的心事,哪想到赵薇动了气,他慌乱地说,我还不是有些吃醋。

  赵薇咯咯地笑了起来,因为刘建平总是一本正经,轻意不说过头的话,这时竟然说到吃醋,让她十分开心,内心也有了小小的得意。

  刘建平内心却充满了不快,而随后他与杨明发生了更大的冲突而导致了动手打架。

  杨明自打见到赵薇后,就在公寓住着电务段的独身职工中散布刘建平如何利用自己父亲的关系勾搭女列车员。刚听到这些时,刘建平还淡然一笑,认为是出于他让杨明帮忙没有道谢的缘故,而后来却愈演愈烈,竟然说赵薇原来与工程单位的一名职工搞对象,说刘建平撬了人家。刘建平觉得这些话严重地损害了他和赵薇的名誉,杨明诽谤自己事小,而涉及到了赵薇的名声事大。

  那天,刘建平晚饭回来,见杨明一人正在散步,便上前质问他为什么造他和赵薇的谣。

  杨明一脸的不屑,耍着流氓习气,说,你不是自称赵薇是你表妹吗?真不要脸,利用我爸关系骗人家小姑娘上当,你这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刘建平怒上心头,从地上拾起一块砖头拍在杨明头上,也许砖头的质量不好,拍了个粉碎,杨明捂着头倒在地上半天没有起来。

  刘建平惊慌失措,不知如何应付下面的局势。杨明把手放到眼前,没有看到有血流出来,迅速爬起来进行反扑,恰好有两个公寓独身职工路过,拉开了撕扯在一起的两个人。

  刘建平挺后怕,他的手因挫伤肿了起来,干不了活,在师傅几番逼问下,迫不得已对师傅倒出实情。师傅愤恨难平,背着刘建平去找技术室主任反映杨明的问题。

  师傅说杨明夸大其词,自称是段领导,在明知刘建平与赵薇搞了对象,他还去骚扰人家,到处造谣,说刘建平勾引女列车员。

  技术室主任早就看不上杨明整天吹牛说大话的张狂劲,找到人事室主任商议,决定把杨明安排到另一条线下面的工区。

  进展如何?李姐关心地问赵薇。

  赵薇坐在矮柜上荡着两条腿,面对李姐,她笑眯眯地明知故问,什么进展如何?

  你是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我问你跟刘建平处得怎么样了?李姐佯怒道。

  赵薇嬉皮笑脸地说,能怎样,不是说好了吗,我们只是朋友关系。

  你这丫头,跟我还兜圈子。

  那时已经进入到了夏天,广播室里独有的风扇在上面摇头摆脑,吹出一股股凉风,拂去赵薇身体里泛起的躁热。

  刘建平乘车的次数比较频繁,都是师傅和李姐为他创造条件,他与赵薇的交往也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随着交往的深入两人愈发紧密起来,再也没有了当时的羞涩,在一起总有青春话题可聊。刘建平性格相对内向,而赵薇活跃,每次刘建平都是赵薇提出问题来,才会从这个问题回答开始后,逐渐进入正常地交流阶段,经历一个慢热的过程。

  刘建平讲起自己两年考大学落榜的经历,后来铁路招收工人,他以第一名成绩被录用,正好这个一等站所在地的电务段有录用名额,还是为内蒙古新线代培的,大家没人愿意来,无人报名,刘建平知道内蒙古每年录取分数较低,为了能考大学,就报名来到这里工作。可第一年从广播里听到高考报名时间,因为报考需要单位介绍信,他找到段教育室主任去申请,没想到主任说有文件规定,上班未定职职工不允许报考。当时刚刚恢复高考,还有一些政策性的支持,也就是说有工作的可以带着工资上大学,但必须在定职后,也就是说至少要工作两年。他央求主任,主任也没办法,那个年代没有人胆敢走后门,都是严格按照规定办事。

  刘建平得意地说,我又多学了两年时间,加上内蒙古少数民族地区的录取分数又很低,我一定会考上一个理想的大学。

  赵薇讥嘲他说,你是贼心不死啊,心眼还挺多,玩起了曲线考学把戏。

  刘建平觉得刚才自己的话没有考虑到赵薇的感受,马上改口说,要么,我就不考了。

  赵薇嘴一撇,翻了上眼皮,说,别介,耽误了你的前程,你还不得恨死我呀。

  刘建平顽皮,哄着赵薇开心,说,我就想过着老婆孩子热炕头平常人的生活。

  赵薇露出狡黠地一笑,那你就不吃杨明的醋?

  经赵薇这么一说,刘建平心里确实有些发酸。师傅曾对他说过,要想搂得美人归,那是要靠实力,多少人掂记赵薇,尤其那个杨明,更让刘建平心生醋意。还有赵薇故意避而不谈的那个车上的甲列,李姐曾向他透露过追求赵薇的信息。这时的甲列已提任成了列车长,这就更让刘建平震惊,更加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危机。由此,他立誓一定要出人头地,这样才会真正拥有自己与赵薇的幸福。

  车内热浪翻滚,只有在列车行车时,带起的旋风从窗口进入,通过空气形成对流,才能给车厢里带来一股股的清凉。

  赵薇穿着袖口上绣着绿条的白色短袖铁路衬衫正在拖地,汗水将衬衫浸透,这让刘建平很是心疼,他过去抢拖把,赵薇躲过刘建平,说,不用你帮忙,不然,咱们俩的关系就该暴露了。

  两人虽然处于保密中,可刘建平所在检修所的师傅们还是知道他与一个列车员搞对象了。

  段管内的通信设备年检,车站的集中台和双音电话是通信检修所管理的设备,要分组一站一站地检修。刘建平所在的广播工区并不负责这些工作,但检修所相关工区集中检测维修时人手不够,需要广播工区的人配合,下去时都是两人一组,一般每天要检修两到三个车站,赶上哪次列车就坐,没有车坐就步行一个区间到另一个车站,晚上或是返回,或是找到有招待所的区段站住下来。

  那时的出差费只有四角钱,刘建平的一级工工资才三十元,师傅们基本都是二级工,也不到四十元钱,大家很看重这笔出差费。刘建平他们每天都带着饭盒,兜里用小布袋装着生高梁米,他们去的多是三等站以下的小车站,每个车站都有炉子,不仅冬天要生火,夏天时也要将炉子安装在空敞处,来解决职工的生活吃饭问题。到中午生上火,将带来的高梁米淘好煮熟吃。至于菜吗,多是带咸菜,或是从家里来的肉酱和炸花生一类。

  几天下来,几个组回到段所在地,或集中在一个区段二等或三等站,将攒下的出差费凑到一起,去家饭馆会餐来改善生活,其实也就是炒上几个菜,喝点散白酒,那滋味对于他们来讲,就如“神仙”一般,其乐无穷。

  检修分组时,刘建平被分到了另一条线,师傅在赵薇乘务的这条线路上。会上,两人谁也没敢言语,怕暴露秘密。私下分头找到两个组牵头的师傅进行了调换,理由是刘建平负责这条线列车上的维修,乘车熟悉,有个事喝个热水的会得到车上的照顾。理由虽然牵强,但广播工区的人只是个配合,人家也就听之任之了。每次乘车时,大家见到刘建平与赵薇两人关系如此热络,喝酒时私下跟师傅去打听,师傅被人家威逼利诱一番,加上酒精作用,师傅走嘴道出了实情。

  看到刘建平总上车来与赵薇的紧密接触,时间一长,小姐妹们也识出了端倪,再通过这几个经常乘车电务段参加年检的师傅了解情况,一下子便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不管两人如何否认,刘建平和赵薇搞对象的事不胫而走。

  其实两人恋爱,你情我愿,没有什么大不了,关键在这次列车上,还有一个赵薇的追求者,就是那个昔日的甲列如今的列车长。他很自信心,原本以为赵薇只是推托,女孩子矜持是自然而然的事,可万万没料到赵薇跟刘建平搞上了对象,这让他妒火中烧。他坚信凭借自己的条件,只要赵薇没有结婚,他的希望就不会破灭,就要努力争取,何况自己还是领导赵薇的车长,手中也算握有权力。

  车长找赵薇谈话,以领导的姿态对赵薇的工作表现大加赞扬,随后许愿说,我去找段领导,让你当个广播员,省着与旅客打交道,接触的那些旅客啥人都有,会影响你的工作。

  不用啊,我还没有当播音员的想法。赵薇已经意识到他谈话的意图。

  你不是跟李姐学得差不多了吗?

  嗨,那还不是在这节车厢,也没啥事,就跟着学着玩呗。

  看到赵薇无动于衷,他有些无计可施,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听说你跟电务段那个通信工搞对象了?

  赵薇早有心里准备,翻着上眼皮,说,嗯,咋地了?

  他也没犹豫,直接表白,我看还是咱们俩搞对象最合适。

  赵薇本想说他不要脸,可毕竟人家是一车之长,他把到嘴边的话生生地咽了下去,说,那怎么能行,我们俩正处着呢,关系蛮好的。

  如果咱们成了,我现在已经是车长了,很快就会当上车队长,有我爸在分局当政治部主任,把你的工作安排妥当,进机关坐科室,都不算什么问题,到那时你还当什么列车员啊。

  那你看谁得意你这个以后的车队长,未来的段长,你就去找谁去,反正我不得意。赵薇话带顶撞,一点也没客气。

  车长恼羞成怒,不就是一个通信工吗?我哪一点不比他强?

  人家要考大学,以后就是大学生。赵薇不甘示弱。

  那有啥了不起的。考上大学生后,人家还能要你吗。车长气急败坏,站起身离她而去。

  这一天,工长接完电话对刘建平说,主任让你过他办公室一趟。

  刘建平忐忑不安,因为主任很板,一般有什么事都要是通过工长布置,很少一杆子插到底。刘建平来通信检修所快两年了,单独谈话也就那么两次,一次是到工区报到,一次是定级考核,都要是大事。今天主任亲自找到自己,不知又有什么大事发生。

  主任看到刘建平进到自己的办公室,让他先坐下来,然后和蔼地问起他的复习情况。这让刘建平匪夷所思,以往他总是去提醒他的工长,不允许刘建平在工作时间看文化课本,复习要在工余时间,今天突然关心他的复习,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让他接受不了。

  也就那样吧,凭着以前的基础,在这地方考学应该没有问题。刘建平自信满满。

  我就喜欢年轻人有志向,如今社会开始强调知识化年轻化了,提拔干部都要求学历,像我这样从工人走上干部岗位的,以后恐怕不吃香喽。

  主任的话让刘建平莫名其妙,但他还是要奉承主任几句,主任的业务水平一流,管理这么大一个技术车间,就是有学历的人也做不来,干不了的吧。

  刘建平的话让主任很享用,主任脸上布满了笑,语带关心地说,小刘啊,你这一段复习紧张,我看你负责那条维修任务的线太繁忙,考虑到你的情况,我给你调整工作轻闲一点的线上去,利于你复习高考。

  刘建平一头雾水回到工区,呆坐着那里,赵琢磨赵不是个味,他猜不透主任葫芦里到底装着什么时候药。师傅问他主任找他什么事,刘建平如实相告,主任给我调了线,说不再让我负责这条线的维修。

  师傅马上反应出这与刘建平搞对象有关,说,这还不明白,啥是他为了照顾你复习考学,这就是让你跟赵薇见不了面。

  刘建平既明白又糊涂,这事领导也要干预?

  是啊,正经事,他关心还关心不过来呢,怎么关心起你的事来了?我去问问他。师傅与主任两人同为一个师傅带出来的师兄弟。

  主任告诉师傅,这是段领导要求他做的安排,原因是列车长通过父亲找到电务段领导,反映刘建平借工作之机搞对象,影响到了列车上的正常工作。

  这纯粹他妈的枕鸡巴睡觉——以大压小,不就是有个当政治部主任的爹吗。想跟人家搞对象,人家不答应,姑娘跟了我徒弟他就怀恨在心趁机报复。师傅出马一条枪,替刘建平抱打不平。

  行了,你就别说了,这事是我压下来的。主任打断师傅的话,看到师傅还在不依不饶,说,段领导说这就是假公济私,有事没事总上车去维修,让我查查到底有多少工作量,特别是报了多少出差费,我瞒下来了,没追究他的责任就不错了。我要不考虑他是个年轻人,就这一条报上去就能给他个处分。

  师傅无话可说,气呼呼地回来,说还准备找段领导去理论。

  刘建平劝师傅说,算了,别为我的事得罪领导。

  刘建平的意思很清楚,这时期不能得罪领导,他对师傅开玩笑,说,小不忍则乱大谋,师傅,咱先不跟他们一般见识。

  师傅被逗笑了,你这小子。那咱就忍下这口气,也再憋上一口气,考上个大学,出人头地,让师傅我也跟着扬眉吐气。

  在赵薇下一个车班过来,刘建平去了车站。他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没敢说太多的实情,只是说领导照顾他,给他时间复习,帮他调了线。

  赵薇猜测出这是车长作祟,刘建平约定通信或通过电话联系,赵薇怕影响到刘建平的复习。此时的赵薇情绪低落,他不好把车长经常骚动扰她的情况说出来,怕影响到刘建平的复习,满怀幽怨,说,你好好学习吧,有事我会打电话或写信给你。

  车长因遭到拒绝,故意找赵薇的毛病,经常给赵薇小鞋穿,没事就到赵薇车厢以检查为名,找赵薇的各种存在的问题,什么卫生有死角,什么行李架上不整齐等等。

  车长畏惧李姐,要是李姐在场袒护,他不敢与李姐轻易发生正面冲突,便以工作需要为名,让列车员每班一轮换车厢的方法进行值乘,他认为车厢质量不同,打扫卫生的工作强度有所差异,说这是为了公平起见,其意图就是为了使赵薇脱离广播车,这么做让李姐和赵薇无可奈何。

  车长之种作法竟然得到了段领导的认可和表扬。

  这期间,那帮工程职工卷土重来,又开始到赵薇值乘的车厢兴风作浪。没有了李姐的庇护,更是让赵薇苦不堪言。

  刘建平听师傅说赵薇轮换车厢,他去了车站,在站停时间里与赵薇见上一面。赵薇痛苦地倾诉那些工程职工的所作所为。刘建平虽义愤填膺但又没有其它办法,不能再去找杨明来解决问题,只能用语言安慰无助的赵薇。

  车长看到刘建平在车门与赵薇说话,他没有过来指责,可在交班总结会上,进行了不点名批评,说,咱们乘务组有人不注意影响,公开在站停期间约会,严重违犯劳动纪律,你拿列车当什么了,不会是当你们家的炕头吧。

  车长的话说得难听,他的所指已经再明显不过,有人发出嗤嗤的笑声。

  赵薇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愤然而起,怒斥道,你别含杀射影响好不好,谁家的炕头,什么意思?

  车长。李姐先是按下暴怒的赵薇,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咱们有问题说问题,有错误可以批评教育,你的这种说话方式缺乏最起码的道德。

  李姐说得心平所和,车长却被激怒了,你这话啥意思,你以为你有文化,说啥我听不出来?你是变着法地骂我缺德呗。

  李姐一脸不屑,说,你偏往这上想,我也没办法。

  你不用那么文诌诌的,谁不知道你们那些文人骂人不吐脏字。现在我是车长,我告诉你,你别管我用什么方式,你们应该听我的。车长恼羞成怒。

  别看你父亲是分局领导,这列车也不是你们家开的,我们的工作也不是你给的,乘务组的有些事还真不该听你的。李姐不紧不慢地说,但句句夹枪带棒,让对方无法阻拦。

  那你说该听谁的?车长已经慌不择言。

  李姐轻蔑地看了他一眼,说,我们都要听党的话。

  顿时引来哄堂大笑。

  车长被顶得他哑口无言,他哪里是李姐的对手,直气得脸色铁青,大手一挥,吼道,散会!

  赵薇感激李姐的帮助,李姐只是淡淡地说,欺人太甚了,让人忍无可忍。

  李姐因赵薇而起与车长暴发的这场冲突,在职工中也传的沸沸扬扬,传说车长因爱生恨故意骚扰赵薇,让这个以父亲为领导背景的列车长颜面扫地,段领导都不得不出面解决下面的矛盾。

  段上把赵薇和李姐分别调出了这个乘务组,李姐没有离开这条线,只是去了其他乘务组,而把赵薇调到了刚刚开通不久的新线去值乘。

  这条新线的开通,主要是为了临近边界那个大型煤矿的运输建设的。车间领导找赵薇谈话时,说得冠冕堂皇,说这是为了重点培养她,虽然新线的列车现在还没有挂广播车,等有了广播车准备让她去当广播员。还说这次调整是为她着想,可以摆脱那些小流氓的滋事。

  赵薇清楚这是车间领导安慰她的说辞,但说到摆脱小流氓滋事倒是让她很开心。她觉得领导的话语里也包含了同情,变相地骂到了车长那小子。既定事实了,赵薇只能往好处想,跑新线客车虽艰苦一点,但确如领导所言,可以脱离那个车长纠缠和通勤职工的骚扰。

  赵薇给刘建平去信告诉了她调到新线乘务的情况。

  信中说那条刚开通的线路工作十分的艰苦,列车整个行程一天,平均时速还不到三十公里,而且只在上车时加一次水,厕所到了下午屎便成山,臭气熏天,无法冲刷,只能入库后加水冲洗。还有就是很多车站连个站台都没有,个子小的列车员,下了车上车都很困难。

  赵薇说了这么多困难,但还是说自己觉得一切都好,这些是小菜一碟都能克服,让刘建平努力复习,不要担心她。并乐观地让他放心,这条线上没有铁路通勤职工,多是蒙古族同胞,再也没有人骚扰她了。

  信的最后写道,好好学习,考上大学,回来当了领导,好为我报仇!

  刘建平觉得这句话幼稚可笑,但不能为自己心爱的人排忧解难,这让刘建平十分难过。他恨自己无能为力,什么也做不了,也只好“化悲痛为力量”,只能像赵薇所期待的那样,加倍努力学习,考上大学,来改变人生。

  两个人最后一次见面,是分局的运动会在刘建平所在的地区体育场召开时。虽然这距离在车站那次见面不足一个月,但因为思念却使时间过得十分的漫长。

  见面那天上午,赵薇把电话打到了刘建平的工区,说她被抽调,代表客运段参加短跑比赛,并告诉刘建平,她来报到的车次和时间。

  下午,刘建平请假,特意从师傅那里借来自行车,早早地来到了车站。

  刘建平站在出站口等待,直到最后一个旅客出来关上大门也没见到赵薇。他焦急,不知出现什么状况,似乎听到有轻声的呼唤,这呼唤声就响在身旁。

  刘建平扭转身来看到了赵薇,他还愣怔了一下,面前的赵薇身着一袭的白色连衣裙,那条红沙巾这次披在肩上,在胸前打了个花结。

  咋地?你不认识我了?赵薇抿着嘴,嫣然一笑。

  刘建平有些迟疑,说,第一次见你不穿制服,有些不大习惯。再有你这个儿头,好像也渐长。

  刘建平说着,还比划了一下。赵薇咯咯地笑了起来,为了回答刘建平的疑惑,特意把脚下抬了起来。刘建平从赵薇丰腴光滑的小腿往下睃去,看到她的脚上穿了一双新式黑色的带跟的皮鞋,这让他很意外。那时穿皮鞋的人并不多见,这不只是经济原因造成的,还有那时社会上的反对声浪。刘建平从鞋跟上找到了身高的答案,正是这样一双鞋才使赵薇显得身姿挺拔,亭亭玉立。

  刘建平用欣赏的眼光端详着赵薇,还露出得意的笑容,他的得意很快被赵薇觉察到了,有些不好意思地责问道,你偷笑什么呢?

  刘建平也没有回避,仍笑着说,还不是看你总喜欢扎着这条红纱巾,从第一次见到一直到今天,让我印象深刻。

  赵薇表情顽皮,哂笑道,实用啊,人家都说内蒙古地区风沙大,要有风沙就可以把头全都蒙上,要是在平常,它还有装饰作用。

  两个人边说边走,前去存车处取自行车,两人并肩而行,不时有人朝他们注目过来。

  我以为你会走出站口。刘建平再把刚才的疑问托出来。

  赵薇娇柔地埋怨说,我跟我们段的运动队走的是贵客席的出口,出来后,才请假说去街里买牙膏,趁机开了小差。

  刘建平开车锁时,偷觑了一眼赵薇,说,要么,我带你去街里逛逛?

  赵薇善解人意地说,别在街上招摇了,你也是请假出来,工作时间让人看到不好,你带我去你公寓吧。

  看到刘建平惊愕,赵薇以为有什么不方便,问,你的宿舍是不是有其他的人在呀?

  刘建平其实满心欢喜想邀请赵薇到公寓,但毕竟是他们第一次两人单独的活动,他顾虑重重,怕自己提出来,让赵薇怀疑他动机不纯。

  他忙点头颔首,说,没有人,同寝的俩人今天都上班了。

  刘建平跨上自行车,用腿支着地面,等待着赵薇坐上来。赵薇催促他骑动自行车,随着裙摆翩翩闪过,赵薇轻盈地跃上了后座。

  去公寓的土路坎坷不平,自行车在道上不停的颠簸,赵薇的肩几次都碰撞了刘建平的后背,刘建平几次都感到她的手要从后腰处搂过来,可令他失望的是一直到了公寓门前,也没有等来他期待那一刻的到来。

  刘建平带着赵薇参观自己的宿舍。公寓是砖混结构的四层楼,男女分开各占两层,刘建平宿舍处于二楼中部南屋,一个寝室三个人,另两人是铁路建筑单位职工。他的床处在门后位置,床头用隔板搭出了两层的书架,除了复习的文化课本之外,还摆放着各类图书,其中不乏有文学书籍。床的上方粘了一幅毛笔书写的“风华正茂”四个大字。

  赵薇一指问道,这是哪个书法家写的?

  赵薇的话说后,没有得到回答,扭头再去看刘建平,却找到刘建平一脸得意地望着她,她明白这是刘建平个人制造。

  还不错。赵薇由衷地赞许,说着就靠在床头一面的那个叠得方正行李上。

  刘建平把木椅子搬到挨进赵薇的地方坐下来,谢谢夸奖,你要是需要,我可以为你书写一张。

  赵薇嘴角朝下一撇,你还是攒着吧,出名后,这些字都可以拿出去换钱。

  两人说着话,话题是从同屋居住的两人说起,什么地方的人,从事什么工作,还有一些在一起居住生活的趣事。

  赵薇突然打断刘建平,问,你们几个人没人买电扇吗?

  刘建平有些懵懂,随即明白赵薇的意图,先看开着的窗,但那里透进来的风,不足以使屋内凉爽下来,他说,没有,是不是嫌热啊,要么我把门打开,让风对流,非常凉快。

  刘建平站了起来,赵薇随手抽去掩在脖颈上的红红纱巾,做了个阻拦的动作,纱巾在她的挥舞下,划出一道红色的弧线,口中飘一声轻微悠长的“哎——”

  刘建平意识到了什么,从站着的高度往下看去,赵薇仰躺在被垛上,甩在被垛边的红纱巾自由散漫,衬映出她那张鲜艳的脸,连衣裙上胸开襟处露出晶莹剔透的白皙肌肤,胸罩隆起的胸部巨烈地起伏,似乎充满了某种渴望,一时间屋内弥漫长着爱的味道。

  刘建平怦然心动,那是他两年前看过电影《庐山恋》里的经典情节,只要模仿男主人公的动作发展下去,一切皆有可能。他确有难抑的冲动,可不知为什么欲望出现时总是没有胆量,紧张得无可适从。躁热的天气,已经被汗水浸透的衬衫粘在身上十分难受。

  不知为什么,刘建平一直对赵薇有种畏惧感,即使赵薇表现出亲昵的动作,这种感觉依然有增无减。实际上他们之间从没有过言语上的冲突,赵薇生气时,只用她的标志性的眼皮向上翻了翻,这但这个简单的动作让刘建平恐怖,这可能缘于他见过赵薇与旅客吵过架的缘故吧。

  那次争吵是一个蛮横的旅客上车时,扛着一口捆绑的生猪,因为超重又是活猪,赵薇坚决拒绝上车,虽然她没有说出一个脏字,可声量和表情足以震惊四座,多次阻止这个旅客强行登乘,导致列车无法发车,还是运转车长过来,狠狠地将那个无赖的旅客推到一边,然后与赵薇一起上车才算了事。

  刘建平不知道如果自己有所行动,下一步会出现什么样的意外后果,他只能抑制自己的悸动,把欲望强压下来,他掩饰说,我去食堂打几个菜,你在我这吃吧。

  赵薇笑了,笑得很狡黠,一如窥测心扉识破天机之通透。

  今天的集体活动晚饭前要归队,要回招待所去会餐。赵薇说。

  在送赵薇回招待所的路上,刘建平推着自行车,他本想骑车带着赵薇,可赵薇坚决不坐,说,这路面,挺颠的,还是走着舒服。

  两人并肩前行,彼此之间互有碰撞,每次碰撞都会在心里漾起几分涟漪,溢满甜蜜,刘建平几次想趁机去牵赵薇的手,可又怕熟悉的人见到,胆怯地缩了回来。

  他没想到赵薇会第二天提前回去,打乱了他的计划。

  第二天刘建平上午专门去了商店,本想买条赵薇喜欢佩戴的红纱巾作为礼物送给她,可去了几家商店,都没有这种式样的。后来询问服务员,才知道这种沙巾都是从北京捎来的,这令他很沮丧。

  赵薇在运动场上见到同样抽调参加运动会的杨明。两人见面后,杨明迫不及待说起因为赵薇跟刘建平打架的事,而且他说是刘建平向领导告状,才把他遣送到工区工作,这让赵薇心神不宁,这也影响到赵薇的运动成绩,短跑项目最后没有进入到决赛,在预赛就被淘汰了。下午没有了项目,赵薇就将返回,她给刘建平打了个电话,约好中午见面。

  吃过午饭后,两人在约定地点会面,一起去往街里。那时,这座内蒙古的城市还没有几栋高楼,临街都是那种蒙古特色的干打垒房。原来赵薇对这里蛮向往,毕竟是有民族特色的内蒙城市,听到刘建平经常对这里赞不绝口,可现在见到了城市的面貌,令她失望至极,加之上午与杨明的见面,更让她心里很不愉快,她带有质疑地问,这就是你讲的那个传说中的“小上海”?这么小,可以从这面一眼就能看到城市的另一头。

  刘建平脸上有笑,戏谑道,是呀,这座城市特色就是“一个公园两个猴,交通警察守两头”。

  赵薇有种被愚弄的感觉,心情也随着恶劣起来,不免有愠色,气咻咻地说,这叫什么城市啊,这么落后。

  蒙古地区现在都是这个样子,以后会慢慢好起来的。

  如果你考上大学,难道你还愿意回到这里来吗?赵薇的眼里满是苍凉。

  刘建平接着又补充了一句,我跟杨明不一样,人家是分配来的。

  原本赵薇不想再提及杨明说的事了,可偏偏刘建平这时提到他,赵薇说了一句,今天我见到杨明了,他代表你们段来参加比赛。

  刘建平沉默不语,他已经意识到赵薇会不高兴。

  他说到你们打架的事了。赵薇看了一下刘建平阴郁的脸,接着说,打架就打架呗,干嘛还要反映到段领导那里去,还把人家弄到那个边远的工区,这不是毁了人家的前程吗。

  刘建平解释说,那都是师傅找到技术室,与我无关。

  赵薇不满,说,若不是你说出来,你师傅哪里能知道。我也知道杨明这个人要脸面,喜欢说大话,可这样你是害了人家。

  两人言语上有了冲突,产生了矛盾,一时间心里都不痛快,道上少言寡语,一直持续到回到车站准备上车时,还没有恢复到先前的那种热烈程度。只在列车开行那一瞬间,两人双目以对,互相挥了挥手,赵薇扒在车窗上,鼓励说,其它的事你就别多想了,要努力,好好复习,考个好成绩。

  赵薇怨怨艾艾的神情,在刘建平的眼前一闪就过去了。

  高考的前两天,赵薇发生了意外。

  这一段时间,她的忧愁烦恼影响到了睡眠,几乎每天晚上都失眠,白天也总是晕头转向,她知道刘建平忙于复习没法打电话,李姐又与她错班难得一见,没有了倾述的对象。新线的大多是年龄大的列车员,跟她们沟通有代沟,旅客都是蒙族人,说话都听不明白,搞得她整天心情忧郁,神志不清。

  新线的车站要么月台短,要么没有月台,赵薇值乘的那节车厢那天处于后部,站停后这节车又没有旅客下车,赵薇本不打算下去,在这个线上乘务,因为条件所限要求得并不严,可就是这个时候,有个旅客从站外冲着她这节车厢跑来,有了旅客就不能不下车服务,她本应拽着车扶手下去,可看到车梯距地面并不高,加上焦急,她就从车上跳了下去,一下子没有站稳,崴了脚,偏偏侧身倒在了道渣上,而且脸还先着了地。

  大家把她扶上车,用应急的救护箱里的纱布简单地帮她包扎了一下,赵薇也没感到有什么大了的,心想也就是崴了脚,脸上蹭破了点皮,终到站后她谢绝了别人的护送,自己一人一瘸一拐地去了医院。可哪想到就是那么倒霉,跌的这一跤不仅摔成了骨折,更严重的是,道渣将她的脸颊上划出了一个大口子,缝了五针。

  这也许就是天意,那时赵薇就有一种预感,觉得她与刘建平之间没有了缘分。

  李姐听说后,去家里探望在家休病假的赵薇,不住地安慰她说,这样的伤没什么,只是伤到了颊,恢复得好,没有伤疤,无伤大雅。

  赵薇心里清楚这是李姐在宽慰自己,当然,她也愿意相信李姐的话是事实。

  李姐对她说应该告诉刘建平一声。赵薇坚决不同意,说这样会影响到他的复习考试,李姐一想也是这样,还有两天时间了,所以决定一起瞒着他。

  刘建平就是在赵薇最痛苦的时间里去参加高考,在考试中发挥得相当不错,最后一天走出考场,他想在第一时间就把高考的情况告诉给赵薇。

  那时的通讯落后无法联系,他早就查好了李姐的车班,恰好是在当天的下行车返回。看到时间尚能赶上,他跑去车站见了李姐,兴奋地把自己的考试情况进行通报,并求李姐把信息转告给赵薇。

  看到刘建平喜气洋洋,李姐满口应承,心里却充满了酸楚,她不忍心伤害到这个年轻人。李姐有意暗示,说,你为何不过去当面告诉她呢?

  我要在下个星期天休息时过去。刘建平还做了个敬礼的动作,说,我要专门过去,再亲口对她进行去汇报。

  还汇报呢,看来你把赵薇当领导了。李姐调侃,然后进一步诱导,说,那还什么下星期了,要不现在就跟我过去呗。

  刘建平认真地说,那不行,这一段时间,为了复习和考试,我请假都耽误好几天,不好意思跟单位请假了。

  李姐揶揄,你不是肯定能考上吗,还在乎什么单位意见。

  嗨,走了也要给他们留个好印象,再说了,也不差这几天。

  刘建平不明就里,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可在李姐心里却是五味杂陈,不是滋味。

  李姐回去第二天就将听到刘建平考了好成绩的消息告诉正在热切盼望中的赵薇。此前,赵薇高兴得流下泪来,刘建平曾告诉赵薇说,他要报考北京那所著名的重点大学,她坚信他这次一定能考上。

  当李姐说刘建平要来的消息时,赵薇却为了难,没了主意,说,如果看到我这个样子,他会怎么想。

  怎么说,他也要面对这个结果。李姐劝道。

  赵薇沉默一会儿,说,还是等我拆了线再说吧。

  最后两人研究了一个方案,找个借口拖延一下时间。晚上,李姐把电话打到了刘建平的公寓,告诉刘建平说赵薇要陪他父亲去省城的铁路总医院检查身体。

  刘建平心里发凉,哪能有那么巧的,自己刚考完试她父亲就有病了。他试探说自己可以请假陪着一同去省城。

  李姐忙着遮掩,说,这时候你过去不大合适吧,你们还没有明确关系,赵薇的家都还不知道,要是你过去有点唐突。

  李姐的话更加深了他的怀疑,想到这是赵薇有意躲着自己。转念一想,又否定了自己,也许这一段时间,他已经被高考的“胜利”冲昏了头脑,他自信地认为自己考上一个好的大学,正是赵薇对他所期盼的。这时候她高兴还来不及呢,巴望着与自己进一步发展,哪能舍得弃他而去。也许当初他不疏忽大意,也不至于最后两人没能见上一面。

  一个星期后,赵薇去医院,摘掉包裹的纱布,拆了缝在伤口的线。她第一次照镜子看到脸上的疤痕,她绝没有想到伤的会这么严重,长长的一道红嫩的伤疤,横亘在脸颊上,如一张血盆大口,噬咬她的面容,它如闪电一般强烈地刺痛了她的心,她一下子瘫软在地上。

  赵微醒来时,已被家人接回家里,她哪里听得进去亲人们的劝慰,嚎啕大哭。一个漂亮女孩的骄傲和自信全在一瞬间被摧毁了,让她痛不欲生。很多知道这个消息的人,无不为她惋惜,现实是残酷的,一个正值青春韶华漂亮的女孩子,脸蛋有如生命一样的重要。

  李姐得知消息,第一时间去了她的家里。

  赵薇头上蒙着那条她一直喜欢佩戴的红纱巾,用来遮盖受伤的面孔。

  见到李姐,赵薇搂住她痛哭失声。李姐跟着默默地落泪,一阵狂风暴雨过后,待赵薇慢慢地冷静下来,李姐鼓励赵薇振作起来,要正确面对人生,她拿很多历史上的人物的,还拿正在宣传讲演的先进典型张海迪开导赵薇。

  李姐嘴上那么说,内心却在抱怨老天的不公,这对赵薇太不幸了,尤其她想到了正在盼望与赵薇见面,想把喜讯亲自告诉给她的刘建平。

  李姐探询是否把实情告诉给刘建平。

  李姐的建议遭到赵薇的严辞反对,说,我看我们俩还是分手的好。

  李姐耐心地劝说道,你这时提出分手也狠心点了吧,他现在正处在高考后的兴奋喜悦之中,这么做无异于给予他浇了一盆冷水,我看咱们再找个理由,拖他一拖,等他上学后告诉他实情,看看他到底什么态度,再提出分手不迟。

  长痛不如短痛。赵薇执拗地说,其实我们俩相处的时间不长,接触不多,他也许也和车长那些男人一样,只看重我的容貌。我如今容颜不再,何苦还去为难人家。

  接下来不管李姐如何劝导,赵薇都态度决绝,李姐只好放弃了最后的努力。李姐提议说,那你也应该当面告诉他。

  赵薇幽怨地长叹一口气,说,我这副形象让他如何面对,还是给为他留下一个美好的印象吧。

  刘建平被北京那家著名的重点大学以第一志愿录取,而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同时还收到了赵薇的分手信,这让刘建平喜忧参半,冰火两重天。

  那封信上先是恭贺刘建平考了好成绩,祝愿他能够被理想的大学录取,并提前恭贺。随后她写到“你考上了大学将前途无量,事业上也会有建树,虽然咱们相处时间不长,我们的这段友谊我十分珍惜。这一段时间我遭到到的各种打击,深切体会到人世间的不公,让我不得不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低头。我冷静地思考一下,你一去四年,多生变故,谁知会有什么天灾人祸呢,我不想耽误了你的前途,为了你我的将来和幸福,早点结束,对你我都有好处。”

  刘建平首先打开的是录取通知书,并在通信检修所里予以公布,师傅们还在欢声笑语中,没人注意到刘建平看完另一封信的表情变化,也可能以为他是被意外喜悦搞得六神无主,这时刘建平思维混乱,没有认真理解信中的某些暗示和特殊的意味,误解为那天的矛盾造成的分手,他非常痛苦和难过。

  他说什么时候也想不明白赵微与自己分手的原因,他想到那天与赵微因为杨明所发生的不愉快,但很快否定了自己,那点事绝不会成为两人的隔阂。或许是自己考上大学,与她产生了身份地位上的距离,他再次地否定了自己,如果是这样的话,也会等到他上学后,才可能提出来。他找到了那么多的或许,但答案都要是否定的,他千思万想也找不出理由,他一定要面见赵微,让她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

  刘建平考上北京这所著名的大学,成为了当时铁路地区的一件大事,恭贺的赞美的前来探望的络绎不绝,他一直被这种喜庆包围,处于人们推崇和舆论的中心,如众星捧月一般,大多时间忙于应酬,并不能冲淡了刘建平分手带来的痛苦。

  他去车站见已调到另一乘务组的李姐。李姐显得很焦虑,她真的无法面对迫切得到答案的刘建平,她几次险些说出实情,但还是忍住了,她只能按照她与赵微事先准备的校本说给刘建平。

  你与赵微的这种关系,她的家里始终不知道。你参加高考后她才敢告诉父母,她的父母不同意。李姐说的时候,不断地平顺着自己难以抑制的起伏情绪。

  不同意?我可以去见他们,告诉老人们我会真心真意地对待他们的女儿赵薇。

  那倒不是真正的原因……李姐吞吞吐吐,她又有了别人……

  别人?这不可能。刘建平摇着头,一脸的困惑。

  你没能从她给你的信中觉出们“低头”的意思吗?

  刘建平先是疑惑,转而愤怒,你说她又跟了那个领导的儿子,那个无赖?

  李姐模棱两可支吾着,不是这个……而是另一个领导……

  没等李姐再做解释,满腔怒火的刘建平没有说声告辞便冲出了广播室。

  刘建平给赵微写了几封质问赵薇的信,都未等来对方的回音。他有过几次的冲动,想乘车去见赵薇,可都被师傅拦了下来,师傅用他所谓的过来人特有方式来安慰他,这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哪还找不到。何况我徒弟是名牌大学生,啥样的好女孩还不前赴后继地往你这冲啊。

  师傅的话换来了刘建平的一时的愉快。其实李姐早已与他的师傅通过气,让他想尽办法阻拦刘建平。

  一段时间后,也让他渐渐地冷静下来,刘建平认真思考自己与赵薇的相处的时间里周遭到的那些无情的打击和伤害,确实会让赵薇迫不得已,他也理解了赵薇的难处。他想到世俗的强大,想到自己无能为力,他不得不如赵薇所说的在现实面前低下头去,也只能将伤痛强压在心底。

  若干年后,留在中直机关工作的刘建平才从来北京看望他的师傅那里知道了真相,那时的他已结婚生子。虽然师傅说赵薇做了美容手术效果还不错,在他内心的痛楚无法言表,他悔恨愧疚,无法自拔,那毕竟是他刻骨铭心的初恋。但他听说赵薇与曾经为赵薇争执动过手的杨明结了婚,这让刘建平心里有了些微的安慰。

  在刘建平离开前办理手续的半个月的时间里,是他一生难以忘怀的。那些天,天天都有人在为他送行举办宴席。那时候也没有正经的饭店,多是在家办的。检修所各工区的师傅们分头买菜,晚上全都集中在师傅的家里办宴席,这在检修所史无前例,因为还没有一人从单位考上大学,更不用说这所北京的著名大学了。

  同样欢欣鼓舞的还有独身公寓的兄弟姐妹们,在刘建平临走的头一天晚上,公寓要好的朋友自发地组织起来,买来各种酒肉食品蔬菜,集中在刘建平的寝室,借来了在公寓里哥们姐们的煤油炉和各类餐具,由在食堂工作住在公寓的大厨亲自执灶,各类菜肴迅速堆满了各屋拿来拼起的桌子上,晚上那顿酒喝到大半夜才结束,此间公寓的朋友不时有人加入,记不得都有谁喝吐了,水房厕所里存有大量证据,那些锅碗瓢盆及卫生都是公寓那些要好的姐们帮助收拾的。

  大家围在桌旁喝着浓浓的红茶,叙谈着友谊,几乎都是一夜未眠,一直到天亮,师傅和一些朋友还都赶到了公寓来帮忙,师傅花钱雇来了“驴吉普”,就是在内蒙那时时兴的驴拉的车,大家开始把头一天打包的物件装上了车。

  那是刘建平终生难忘的一天,从凌晨开始刮起了大风,都说内蒙古地区风水大,但刘建平来到这里两年多时间,还头一次见识过这么大的风沙,而且还出现在夏季,刮得一米开远就见不到人影,连拉车的驴都吹得歪歪斜斜不走直线,送他的一行人不得不帮助车老板牵住驴头,免得它跑错了方向。

  刘建平到如今才知道这种漫天风沙的天气叫沙尘暴,后来他也只是从电影中曾看到过这样的景象,让他唏嘘不已。当时刘建平曾想过,自己离开这里是不是有逆天意,也许是老天不忍让自己离开,在极力地挽留?

  到了车站,让刘建平感动的是站了近百号人来送行,有单位的领导同事和朋友,李姐也专程赶了过来。见到李姐,刘建平十分感动,而他更想见到赵薇最后一面,希望能听她当面的解释,迫切地想知道赵薇跟他分手真正原因。

  李姐只能含糊其辞,说,赵薇有难言之忍,你要理解她。

  刘建平听到已经回过身去的李姐吟诵道“别路云初起,离亭叶正稀。所嗟人异雁,不作一行飞。”他听后,难解何意,只觉出一丝凄婉,他猜这是说明他和赵薇这一段感情的诗。

  李姐并没有告诉他,此时的赵薇蒙着红色的沙巾,站在跨越铁路线的天桥上,含着悲怆的泪水,正在遥望着簇拥的人群将刘建平送上车。

  刘建平站在车门口挥手告别那一刻,一股酸楚,一丝伤感,一种难舍,心中突然泛起万千波澜,让他难以自制,泪水恣意地模糊了他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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