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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变
来源: | 作者:范 红  时间: 2020-04-01
  头顶上是两间破旧的茅草房,屋檐下住着两户人家——对门的马大爷一家和我家。都是因为贫穷,没有钱建造自己的房子,两家人共计十多口只能凑合着住在一起,挤这两间破破烂烂的茅草屋。这是1973年我出生时家里的状况。
  我出生在距离辽阳市有四十多里路的一个小村子,除了父母,当时家里还有爷爷、姑姑和叔叔。奶奶在父亲十二、三岁时就过世了。听父亲说,她是因为得了败血症才死的,遗体捐给了省医院做科学研究。之后,我父亲和兄妹们一直由爷爷和太奶奶抚养,日子过得很艰难。那会儿爷爷在生产队的豆腐坊里干活儿。他为人忠厚老实,没有一点私心,但从小由于太爷爷管得过严,犯了错动不动就挨板子,造成了他长大后胆小怕事的性格。在豆腐坊的那几年,爷爷一直在默默地劳作,村里人对他的评价都很好。然而上天似乎总爱捉弄人,没想到因为一点小事,就意外地夺去了他的性命。那天听说豆腐坊里丢了豆子,上面要来人对爷爷和其他几个做豆腐的进行审查,爷爷担心自己嘴笨解释不清楚,再怕事后挨人批斗,所以夜深人静趁人不注意之时,他悄悄喝了卤水含冤自尽了。那时我刚刚两三岁。
  得知这个噩耗,家里一下子乱套了。父母哭成了泪人,叔叔一下子疯了。那时叔叔才十二三岁。没有爹妈的日子,可以想象孩子们的生活有多苦。叔叔从此缀学了,成了生产队里最小的劳动力。每天他和大人们一样早早起来去生产队里干活儿,晚上拖着一副疲惫的身子归来。虽然他很努力,可是他挣的公分却很少,一年下来,我们家里分到的口粮总不够吃。
  在童年的记忆里,我总难忘着一种场面,那就是我们一家人聚在一块儿吃饭的情景。
  在爷爷死后两三年,我们一家人就从那处老宅里搬了出来,在离它不远的地方,父亲东挪西凑借了些钱,重新盖了三间茅草屋。西屋给了叔叔,父母带着我们几个孩子住在东屋。在靠着屋子北窗户的地方,放着一张高高的旧木头桌子,说它高,是因为那时我长得特别矮小,桌面快没到了我的脖子。桌子东西各摆着两把椅子,父亲总习惯于坐在桌子东面那把椅子上,桌子西面坐着妈妈,而我最喜欢站在父亲旁边眼巴巴地看着他吃饭。因为满桌子人就他手里捧着饭碗大小的盆子,里面盛着香喷喷的白米饭。母亲则领着我们在一边啃着粗粗的玉米饼子。我不喜欢吃饼子,粗粗的玉米面一咽进我的嗓子里,我的喉咙就被摩擦得有一种说不出的疼痛,有时我宁愿饿着,也不肯咬上一口。父亲似乎早已经看出了我的心思,每次吃完饭后在他那个小小的盆子里总能留下几口白米饭给我。父亲那时正在偷偷地做着‘投机倒把’的生意,总是在半夜三更之时,悄悄地蹬着他那辆破旧的自行车,驮着收来的二三百斤大米,非常吃力地骑上一百多里的路赶到鞍山去,到那儿再出手卖,从中挣点差价费。又担心路上被人抓,整天像做贼似的与那些管理者躲猫猫。他每天往返这么远的路非常辛苦,所以母亲总是偏着父亲给他吃小灶,怕他身体扛不住。而我们对于父亲这种优厚的待遇,在一旁也只能暗暗地羡慕着。
  直到1978年之后,农村实行了土地承包责任制,我们一家人才真正地吃上白米饭。家里那时分到了几亩口粮田,父母们勤快,在村边的荒地上又开了几亩田,统统栽种上了水稻,这样等到了秋天,我们家收获了好多好多黄灿灿的稻谷,把西屋那个粮仓都堆满了。
  分到土地的第二年,父亲就开始张罗着买车买马,干劲十足。在我的记忆里,我父亲种地那几年先后换了三四匹马。其中有棕色的,也有黑色的;有深色的,也有浅色的。一匹匹膘肥体壮,毛色占亮,可干起活来父亲不得不挥起手中的长鞭一个劲地朝它们吆喝。
  起初种地,父母们还是赚了些钱,但随着粮库收购价格的不断压低,农民们种地越来越没有出路。有时父母们辛辛苦苦忙碌了一年,到头来一算还是赔钱,这样他们的干劲越来越低,最后不得不放弃了土地。
  之后,父亲和母亲在家里盖了间小房,在房子里养了几百只小鸡。靠卖鸡蛋,他们养活着我们兄妹三个孩子。那时父亲因为带头致富,在村里小有名气,为此村里还特意奖励他,发给他一张奖状和一只钢笔。
  既然土地只能解决农民们的温饱问题而不能让农民真正地富起来,一部分农民们开始纷纷放弃土地另自谋生路。有的拥进城里打工;有的做起了买卖;有的在农村干起了养殖——家禽和水产业跟着发展起来;还有的农民带头建起了蔬菜大棚。为了赚钱,农民们绞尽脑汁,想着各种办法。三轮车是那时农村路上极为罕见交通工具,一部分商贩美滋滋地开着它到田间地头收购着农副产品,然后再把这些东西拉到城里来卖,从中挣些差价费。
  在距我家二十里,我们村子西面有个镇子叫佟二堡。1989年,我在那儿读高中。当时它还是个很不起眼的小镇,镇面也并不繁华。每次回家我都要走到镇子的最南面那个副食商店旁边等公共汽车。从学校到镇里就那么一条道,要走过很长一段土路才能上油漆板路。说是油漆板路,可因为路修的时间过长,路面早已破损,坑坑洼洼的,一到下雨天路面就汪着一滩滩泥水。白天在路边,稀稀拉拉地有几个商贩总在那儿摆地摊。有时我好奇地走过去看一看,地摊上不过是摆着几件皮夹克。周围路过的人很少有人上前打听价格的,也没见谁买皮夹克来穿,他们的生意做得冷冷清清。
  三年后我高中毕业了,可是这年秋天,我家突然来了个做皮装的亲戚,他说佟二堡新建了个皮装大厅,劝我们家在那儿买个摊位。
  也就是从1992年第一个皮装大厅建立,佟二堡这才开始有了名气。这时一向安静的小镇,突然变得热闹起来:皮装大厅门口的人熙熙攘攘的,跟唱戏似的热闹;街面上的人力车和运送皮货的三轮车络绎不绝;外地小轿车在小镇里来回穿梭也越来越多······这就是皮装大厅刚刚兴起时的佟二堡。之后,随着新闻媒体的报道与宣传,知道佟二堡的人也越来越多,它已经由一个默默无闻的小镇,成为了全国闻名的皮装城了。一提到它,人们立马就会把它与皮装联系在一起。就像沈阳的五爱服装城,浙江义乌的小商品批发市场一样。它成为了皮装的圣地,成为了那些想购买和批发皮装的人,心中最理想购物区。
  佟二堡皮装贸易的红火,让佟二堡人看到了皮装发展的前景与希望,他们信心倍增,于是第二个、第三个皮装大厅很快建立起来。这些大厅的建立,使得佟二堡的皮装规模空前宏大,每天吸引着前来购物的人也越来越多。佟二堡这个小镇开始变得越来越繁荣,它的经济发展也开创历史新高。
  这时的佟二堡人变得非常富有。女人们穿金戴银,走在大街上尽显一副富婆的气派;男人们驾着自己的豪车,横行在大街上,摆出一副趾高气扬的架势。而佟二堡这个小镇,更是旧貌换新貌,处处展现着一派繁荣、生机的景象,让曾经熟悉它的人也一眼认不出它来。它就像一座新兴的城市,眼前一切景象都是崭新的:一座座高楼在镇子四周拔地而起;一家家商铺沿街矗立——马路两旁的饭店一家家生意红红火火,超市、洗衣店、服装店,······样样不缺。街面上的公路新修了一条又一条。原来只有一条公路通向镇里,现在自从皮装城开业之后,镇子四周的公路纵横交错,非常便利地通往全国各地。整个镇子看上去也只有皮装城那块儿的马路显得有些狭窄,每天有大量的车和人都朝那儿一窝蜂似地拥去,常常把大厅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佟二堡经济在快速地发展,这也带动了周边的村镇和城区的发展。很多农民开始弃农从商,卖掉房子搬到佟二堡来居住。周边的服装厂一家挨着一家地开着,有一大批农村妇女成了服装厂里的工人。她们非常勤劳,每天脚踏着电机在缝纫机前没昼没夜地工作,繁忙时一连几个月都没有一天休息日。为了挣钱补贴家用,她们拼命地工作。有谁知道那些挂在大厅里看上去漂漂亮亮的皮装,竟都是出自那些农村妇女的手呢?皮装大厅的建立,为周边农民提供了很多就业机会,这对于改善他们的经济状况,提高他们的精神生活,也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
  而对于当地的佟二堡人——那些腰包塞得鼓鼓的大老板,他们似乎早已过腻了小镇里枯燥乏味的生活,一个个开始把目光转向城里。他们成群结队地在城里买楼,过上了城里人舒舒服服的日子。城里的商品楼卖得越来越多,甚至出现了供不应求的状况,这使得楼价跟着疯长,房地产商间的竞争越来越激烈。
  佟二堡的皮装在中国九十年代相当盛行,那时候有一大批人把皮装当做一种时尚,疯狂地追求,这就使得佟二堡的皮装在那个时代相当红火,而佟二堡人也正是抓住了这个机遇,让自己在这短短几年内暴富起来。然而时尚毕竟是时尚,它就像一阵风,风靡一时之后,人们又把追求的目光移向别处,皮装开始遭人冷落,皮装大厅变得日益萧条,最后三个大厅不得不全部关掉。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佟二堡这个小镇都冷冷清清的。那些曾经赚到钱的皮草商人已经撤走,把钱投资到别处,做起其它生意;周围的皮装加工厂关闭了一家又一家;那些曾经在工厂里做活的女工也随之下岗,不得不回家另谋生路。佟二堡镇里住着的人越来越少,小镇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好像它曾经的辉煌在这从未发生过似的。
  经过一段时间的销声匿迹,佟二堡人又开始骚动起来。这一回佟二堡人经过一段时间的思路调整和市场考察,他们开始把目光转向貂皮产业。国产的、进口的貂皮大衣同时上市,吸引了不少国内顾客。之后随着电台、广播的不断宣传,明星、模特的一场场出演,貂皮产业又让佟二堡这个小镇在全国闻名遐迩起来。之后每天慕名而来的顾客越来越多,佟二堡再次迎来它皮草贸易的灿烂与辉煌。为了方便顾客,也为了促进当地的皮草业的发展,每天佟二堡会派出很多大巴车,前往全国各地接送前来购买皮草的顾客。
  佟二堡这个小镇变得越来越好,近年来镇子北面又新修了一条公路与高速相连,这便利的交通把佟二堡与外界连接得更紧,更近,更亲!
  而从佟二堡镇出来向东通往县城、省城的那条公路,正经过我老家的门前。两年前这条宽宽的马路两边都安上了路灯,一排排的,晚上一道道灯光闪烁,把那条宽宽的马路照得通亮。不仅是佟二堡,现在农村各个村子也都安上了太阳能路灯。晚上吃过饭的乡下人都会从家里走出来聚在一块儿,在明亮的灯光下,敲锣打鼓,扭着秧歌或跳起广场舞。看,他们跳得多开心,每天生活得像城里人一样快乐。
  随着农村的生活变得越来越好,现在很多老年人都不愿意离开乡下随儿女们进城。在乡下,他们有农合,生病住院有保障。低保户的,住院看病不花钱。交了养老金的农民,到了退休年纪,每月和城里人一样,都可以拿工资。
  而那些种地的农民,国家对他们更是采取了鼓励政策。每年国家都会按土地的多少分给他们一定数额的粮食直补,这保障了农民们种地不再赔钱。农民们如果想购买各种农机,农具,想搞种植、养殖,国家则进行扶植,帮农民们贷款,然后发放给他们一定数额的经济补贴。国家这些好政策,时时刻刻都在激励着农民们耕种着自己的土地,让他们不再有后顾之忧,甩起膀子干起来。他们边干边乐!
  这就是新时代的乡村。和以前相比,每个村镇的面貌都在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村内,一条条光溜溜的油漆板路一直铺到每一农户的家门口;板路两旁栽花栽草栽树,一丛丛,一簇簇,一排排,绿化得像城里一样漂亮。路边的菜园里绿油油的一片,彩蝶不停地煽动着翅膀在上面来回飞舞,蜜蜂嗡嗡地在花丛中飞来飞去,一群群喜鹊时而也会来凑热闹,在绿油油的菜园里与路边的红花绿草间荡来荡去······村外,田地里一台台翻土机、播种机、插秧机、收割机······一年四季在地里不停地忙碌着。各种机器变得越来越多,而下田的人却越来越少。随着农村合作社的建立,现在农村大片的土地正实现机械化。
  我们的乡村正变得越来越好,不仅富裕,它更美丽。它就像画家笔下的一幅山水画,让人美不胜收,爱不释手。如果你有时间,我劝你到乡村走一走,你会发现现在的乡村更美,更适合我们去度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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