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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进山之路，或引子 清晨，出了省、过了县 也越过苇荡、河流、隧道和桥 半壁山色，以花果命名 矿，埋在古堡的山中 褶皱、花纹、条码，都是标签 草绿的警戒之下，美玉睡眠深沉 被哪一阵晨风，柔声唤醒—— 是什么样的手艺、慧眼和耐心，迎接锻造？ 从石头里找出青铜时代、思想者、吻、 情人和流逝的爱…… 一路上，运送木材的卡车，走走停停 像另一个避不开的隐喻，不离左右 敞篷车上，最有用的一段生命 垒成稳固而听话的三角形，得以永生 想想吧，这是多么奇妙的转换！ 伏着写字，坐着吃饭，躺着做梦 ——有谁敢说：与另外的事物 没有一星半点的瓜葛？ 这一天，追着流云跑了七百公里 认识了山杏、满头辫子的板栗 蔷薇秩序而拘谨地团着小脸，香喷喷的黄昏 是不是六月的阴谋？ 山楂果如小小的火柴头，抱团取暖 弱弱地，酝酿着燎原 晚些时候，风声渐紧，欢歌四散 隔夜的篝火，心怀暗伤 静悄悄地等待，死灰复燃…… 第二天：随处的启示 这一天，在一只鸟的独唱中醒来 那水波的欢叫与家乡无异 因而，没有分野的伤戚 早饭后，我转过小路独自上山 一只小山羊被拴在矮树上 它不乖，不吃草，也不开心 青草和缓语也无法阻止 绝望的叫，俨然人类的悲伤 蚂蚁使土地发酵，成面包，收藏气泡 彼此碰碰触角，说：早上好！ 美是对称——蝴蝶蹁跹， 黑黄相间的纹身，波浪般起伏、翕动 如老练的水手，挑战惊险的刺芒 9：30分，白杨送来第一阵清凉 朱漆的亭子，高高在上 和云一起移动，很快 去了爽碧的秋天和我没见过的高原 蓝天、歌谣、含情的湖水——这些未来之物 提前与我灵犀相通…… 有人在高处说话 凡间的幸福稳稳地落下来 如蝴蝶的翅膀，准确地落在花蕊上 命运太沉了，转而面向轻盈的花草吧 只管一个心思地微笑，向上 不知道疼…… 最好让自己闲一闲，在不同的时辰 达到恰切的平衡，虚度流年 爱是启迪和教育，新鲜的绿也是 有谁敢对植物、花果视而不见 这轻薄的无知和罪愆 暗藏殒灭的玄机 黄昏降临，我们却逆光而上，指点江山 把千百年的风云和恩仇，轻轻压下 第三天：偷渡者 猜不透心思，就别猜了 这样的日子里，雾和雨不分彼此 一会儿细雨霏霏，一会儿云开雾散 无非是耍点儿小脾气 或多或少的点缀，日常生活中的小插曲 树叶模拟着雨声，如童年的黑白电影 而此时，谈论悲欢是件矫情事儿 奢侈的负氧离子，令我头晕 幸福是一个摸不着的大词 细瘦的瀑布，纵身落入龙潭 以毁灭，以重生 细雨中，金莲花、银莲花是单纯的 孪生姐妹，有着同样纯净的笑容 只有接骨木，颤抖着压低声音 止住暗处的血和疼…… 入夜，雷电交加，大雨倾盆 我独自坐在悬空的房舍里 翻书、发呆，写一些可有可无的文字 浮皮潦草地叹息黑夜，舍不得睡去 在尼采、里尔克的苦难之上 享尽清福，无耻地发胖 好时光令我心虚，仿佛我是透明的 明眼人追捕的偷盗者 ——山外的讯息，把我带回低低的人间 第四天：闲话或自言自语 这一天是空出来的，约等于无 但也因此，通向无限 你看，刺梅低烧的香气中 红肖梨恍惚的脸，一天天放大 一只懂事的鸟，单调地练声、试唱 深山老林中锤炼翅膀，祈望得道成仙 与秉烛苦读的人，成为近邻 昨夜，也许是今晨 我梦到了亲情和宿命—— 粉嫩的小儿子、五谷杂粮、手忙脚乱和 永远赶不上的时间…… 是哪辆绿皮火车，把我细密的心思 翻山越岭，匆匆运送？ 还不到深秋，已经开始挥别 灿烂的荣光是羞愧的别称 一棵水稻的谦逊和沉默 我都没有…… 第五天：一次巡游 楠木的迷香，是持久的坚守 而金戈铁马的庞大皇朝 已不知去向…… 我们在虎皮斑纹的城墙上瞭望 在林荫中穿行，在湖里泛舟 华罗伞盖下的盛大巡游 模拟一个庄严的时辰 300年，也许并不太远 热河冷热不匀，如人生苦乐不均 左种牡丹，右植玫瑰 玄想中，花团锦簇，不胜娇羞 只有黑白分明的喜鹊，保持着个性 好吧，让我们互换角色—— 用五个小时，看一场经久不散的硝烟 晚霞，依旧是最美的残红 枝桠泻下不规则的光斑，迷离、恍惚 准确地落在篱笆墙上 松柏、满月、清风，时时新鲜 无意虚设悲剧的舞台和布景 却成为美人上路的话外音—— 宠爱不能延长生命 奢华、迷恋，也不能 喧嚣的历史如层层递进的漩涡 非常美，非常罪…… 典籍浩繁，车辇无法搬运 不过，那消逝的定会借草木说：我在！ 那转世的，定会在孤独中慢慢消解、升腾 一切为人准备的道路，都将通往上帝！ 天堂之门訇然洞开…… 湖畔的香蒲，规矩、挺拔，鞭长莫及 芦苇，因隔着流年有些陌生 它们永远都是欣喜、无辜的可爱模样 其实，避暑与避世不是一个概念 光明的池塘，层层环抱 睡莲睡得清醒：一岁就是一生！ 第六天：梦中的火车 这个临时组建的家庭，居于半山 已有几分说不出的亲切—— 台阶、雀鸣、硬骨头石榴、死而不倒的白杨 梨、倭瓜、紫蓟、闲置的空屋 大片的山楂树、只长三片叶子的什么花 红眼睛的小白兔、仓皇夺路的蛇…… 说不清是否真的爱上 与它们相比，我是意志薄弱的暂住者 没有决心，没有根须 在有限的时空里，我尽量安分守己 不挑食，不折花枝，不抱怨天气 与人间保持两条枕木的距离 如夜行列车，冒着白烟，穿山过桥 发疯一样奔跑，嘶鸣 ——似沉梦中的剪纸或默片 不惊扰任何熟睡的生命 第七天：一个王朝的殒灭 一个王朝的衰落，绝非偶然 石狮、金箔、松柏和宝座，只是象征 凤在上，龙在下。玩笑、游戏或甜蜜的复仇 肉身真实而可靠——它要新鲜； 它要腐烂，都是有道理的 繁华就在不远处，靠红砖碧瓦维系 正史、野史都安静地睡着，像翻烂的书 在残章断简中，翻找数字和意义 他们只有一个姓氏，因而 只有一个归途 如今，这个熙熙攘攘的园子 与从前何其相似： 有皇帝、百姓、庄稼和牛羊—— 不是权力，不是财富 是守墓人开创的小小人间 ——他们各有各的姓氏、子孙 因此，得以存活 绵延不绝…… 第八天：写给初识的草原 出了深山，还是深山 一路向北的行程，渐渐铺上了草 视野变成咴咴的惊马 被波涛的远山，勒住缰绳 更多的马甩着尾巴，用低头咀嚼 压住了风声 阳光的毯子覆盖着草原，均匀得 没有一丝暗影 正午偏西的时候，第一次 我看清了草的性别。你看—— 青山给它滑软的曲线，它就柔情； 雷霆万钧，大地的胡须一茬换下一茬 野花是近邻，河流是闪电，苍鹰是英雄 喜鹊推开松枝，为赞美诗领诵 大地安静而喧腾—— ……夕阳西下，牛羊归圈 众神的黄昏匆匆降临 在山巅和深谷，小草如坦荡的游牧民族 相拥而眠，顺着风 第九天：草原即景 这一边是河北，那一边就是内蒙古 我们赶在雷雨之前，过了界河 成为河流面前最后的人类 草还在高处，顺流而下的尖叫不知所踪 一出盛大的清宫戏，刚刚收场 刀枪入库，马放南山 一段动人的传说，死而复生 水越来越少，是因为人越来越多 此时，蘑菇的蒙古包腹中空空 有人在谈价钱；有人在收拢公主的长袍 还有人弓着腰身，在远山的边缘策马扬鞭 草甸还算不得丰美，不过是迟早的事儿 四只小羊羔像四朵白云 在零碎的雨点和黑的乌云中间 送来晴天，保持平衡 放牧的老人怀抱皮鞭 如手持令箭的将军，一脚跨越两省 第十天：短暂的归途 云开雾散，大梦方醒 芸芸众生中，总会有人首先醒来 第十天，我从草原归来 把日子的桥，从嫩绿搭到深绿 顺便，把芒种和夏至，续接完整 我知道，没有我的关注 植株、草莽，依旧会长大成人 一花一果，不争不抢 也不随随便便地虚张声势、夸大其词 用果实或绿叶 说出真理 好吧，我们不谈论美，只谈论趣味； 不谈论上帝，只谈论鸽哨和祈祷 说好了——在那些未竟的晨曦、黄昏 我要偷偷地把你惦记…… 人们握手告辞，分担离别 我回到自己 把它们完好地留在原地 ——各自的枯荣，不可更改 唯有晚风中微微的颤抖 没心没肺，无动于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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