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列火车自虚无处驶来。火车上
　　　　　　　　　　　　　　　　　　端坐着昨天。前世变成今天，
　　　　　　　　　　　　　　　　　　今天的花纹覆盖着谁？

　　　　　　　　　　　　　　　　　　时而拥挤时而空旷的列车
　　　　　　　　　　　　　　　　　　有着虚构的空位。有人盘起秀发
　　　　　　　　　　　　　　　　　　有人仍旧扎着麻花辫儿。

　　　　　　　　　　　　　　　　　　但是均已迟到。因为迟到
　　　　　　　　　　　　　　　　　　覆盖便迟了。割草机轰鸣
　　　　　　　　　　　　　　　　　　昨日的草屑味道还没有散去。
　　　　　　　　　　　　　　　　　　愿这一个驱赶，令新生的枝条
　　　　　　　　　　　　　　　　　　随我一起踏上征程。

　　　　　　　　　　　　　　　　　　乌云带走雨水，阳光再现，好一个晴朗。

　　　　　　　　　　　　　　　　　　二

　　　　　　　　　　　　　　　　　　我居住的街道正刮着秋天的微风
　　　　　　　　　　　　　　　　　　这使我想起一支同名曲。为它交出自己。
　　　　　　　　　　　　　　　　　　曲终。人散。命定。但吹奏远没有完结
　　　　　　　　　　　　　　　　　　风里翻转，一个方向始终在那里
　　　　　　　　　　　　　　　　　　不擦去，不跃出。

　　　　　　　　　　　　　　　　　　何谓有与无？经过反复辩证的生活
　　　　　　　　　　　　　　　　　　失掉意义。不如做一个盲者，
　　　　　　　　　　　　　　　　　　任内心之波，来自一个黑暗
　　　　　　　　　　　　　　　　　　去向一个漆黑。枯燥如一枚风中黄叶

　　　　　　　　　　　　　　　　　　列车将要进站。又是晚点。
　　　　　　　　　　　　　　　　　　但为什么不再晚些？晚到
　　　　　　　　　　　　　　　　　　一切枯萎，冬天启程
　　　　　　　　　　　　　　　　　　二十四个节气
　　　　　　　　　　　　　　　　　　过一个便勾掉一个。

　　　　　　　　　　　　　　　　　　三

　　　　　　　　　　　　　　　　　　只身前去，带着忐忑
　　　　　　　　　　　　　　　　　　风中的骑手有着黝黑的面庞。阳光的恶作剧
　　　　　　　　　　　　　　　　　　令夜晚的苍白者在白日看起来多么健康。
　　　　　　　　　　　　　　　　　　但我知道这是一个虚像。我到达，
　　　　　　　　　　　　　　　　　　抛掉喧嚣的三十年风尘
　　　　　　　　　　　　　　　　　　只为一个确认而出现。泥土现出沙质的疏松
　　　　　　　　　　　　　　　　　　青草再现昨日的迷途。我的灌木丛
　　　　　　　　　　　　　　　　　　肥胖了又肥胖，终于敌不过这一纸秋风
　　　　　　　　　　　　　　　　　　和将要远去的车轮。

　　　　　　　　　　　　　　　　　　四

　　　　　　　　　　　　　　　　　　断了线的纸鸢使我迷陷
　　　　　　　　　　　　　　　　　　一页翻飞的挣扎。留下还是放开？
　　　　　　　　　　　　　　　　　　向上的树冠徒然抖动，一个降落——
　　　　　　　　　　　　　　　　　　天意。

　　　　　　　　　　　　　　　　　　在出生日，我选择背离一列火车而去
　　　　　　　　　　　　　　　　　　从此，没有召唤，没有抵达。

　　　　　　　　　　　　　　　　　　银亮的铁轨擦出旧日锈蚀掉的两双手
　　　　　　　　　　　　　　　　　　我懂那抚摸而下的肥胖缘何而起。
　　　　　　　　　　　　　　　　　　忆起那列自北向南的火车，我靠紧你
　　　　　　　　　　　　　　　　　　但睡眠流失，你流失。小小的站台
　　　　　　　　　　　　　　　　　　放下一个孤单，又载着一群孤单
　　　　　　　　　　　　　　　　　　启程。

　　　　　　　　　　　　　　　　　　五

　　　　　　　　　　　　　　　　　　我蕴酿很久的一部史诗是笨拙的
　　　　　　　　　　　　　　　　　　火车轰鸣着离去，月台上卸下一些
　　　　　　　　　　　　　　　　　　为了欢聚而来的。
　　　　　　　　　　　　　　　　　　现在不是正午也不是黎明，时间不对
　　　　　　　　　　　　　　　　　　当也不当正也不正，恰如我的身份。

　　　　　　　　　　　　　　　　　　如果向前，出站口打出牌子的迎接
　　　　　　　　　　　　　　　　　　只写了一半姓名。另一半需要确认
　　　　　　　　　　　　　　　　　　而这个确认多么荒唐。即是荒唐
　　　　　　　　　　　　　　　　　　为什么要开始？不如留下空空的车窗
　　　　　　　　　　　　　　　　　　幻想一个满，一个将要到来的真。

　　　　　　　　　　　　　　　　　　但我还是下了车。从夏天的一棵榆树开始
　　　　　　　　　　　　　　　　　　向远方寄去三封信笺。而你送我蓝莓
　　　　　　　　　　　　　　　　　　一个谐音。预示。
　　　　　　　　　　　　　　　　　　你我在空瓶子里喝酒。空瓶子不空。
　　　　　　　　　　　　　　　　　　坐满前来献媚的歌者，为他们的心上人
　　　　　　　　　　　　　　　　　　整个夜晚都瞭亮得没有困顿。

　　　　　　　　　　　　　　　　　　无知而又无畏的我，被酒精麻痹
　　　　　　　　　　　　　　　　　　空空的旋转至一个中秋。白莲蓉甜得过度。
　　　　　　　　　　　　　　　　　　一年一度，团聚也是离开。列车呼啸
　　　　　　　　　　　　　　　　　　列车沉默，这一年，鞋子印在这百里河山
　　　　　　　　　　　　　　　　　　有谁为之将心换心，红彤彤如一个朝阳。

　　　　　　　　　　　　　　　　　　六

　　　　　　　　　　　　　　　　　　缺少行进的勇气。火车吐着笨重的烟雾
　　　　　　　　　　　　　　　　　　开进丛林。
　　　　　　　　　　　　　　　　　　这一生，杜绝海，杜绝海边拉弦者的歌唱。
　　　　　　　　　　　　　　　　　　所以那一次，我在海边迎风落泪。
　　　　　　　　　　　　　　　　　　迷途上的未知，犹如沙滩上写下的名字
　　　　　　　　　　　　　　　　　　少了一笔再补上。但人心可能修补？
　　　　　　　　　　　　　　　　　　这频频吹送的海风可能弥合？所以落日下
　　　　　　　　　　　　　　　　　　一切喧嚣都找到了归处。惟有安静需要针尖缝缀
　　　　　　　　　　　　　　　　　　磨亮几十年的尘埃，似是一个变幻
　　　　　　　　　　　　　　　　　　你却始终站在一个初衷里。

　　　　　　　　　　　　　　　　　　复杂如一节一节车箱。
　　　　　　　　　　　　　　　　　　上来又下去的人，是没有相逢的。
　　　　　　　　　　　　　　　　　　只有站名被无辜地重复，换过许多次列车
　　　　　　　　　　　　　　　　　　它依然是站在风中枯黄的路灯。明明灭灭
　　　　　　　　　　　　　　　　　　到一个止息。

　　　　　　　　　　　　　　　　　　七

　　　　　　　　　　　　　　　　　　电话止息。消息止息。人止息。
　　　　　　　　　　　　　　　　　　这一日和过去的每一日没有不同。
　　　　　　　　　　　　　　　　　　期翼落空，抵达落空，只有一声空空的哀鸣自那风的尽头
　　　　　　　　　　　　　　　　　　模仿着列车。

　　　　　　　　　　　　　　　　　　椅子翻倒，一个不经意的骇人巨响。
　　　　　　　　　　　　　　　　　　我重新打开那首《风居住的街道》。这是一个变奏
　　　　　　　　　　　　　　　　　　曲调相同，但演奏之人不同，配器也不同
　　　　　　　　　　　　　　　　　　恍如这一年掺进的杂质。面对过去
　　　　　　　　　　　　　　　　　　空瓶子不空；面对现在，雨滴游离。
　　　　　　　　　　　　　　　　　　不肯落下有不肯落下的理由，那就凭它而去。

　　　　　　　　　　　　　　　　　　开始是一个阴雨连绵，继而阳光明媚
　　　　　　　　　　　　　　　　　　再一个阴雨，再一个明媚
　　　　　　　　　　　　　　　　　　循环人生——
　　　　　　　　　　　　　　　　　　但列车始终在走着既定路线
　　　　　　　　　　　　　　　　　　你得自己前去搭乘。第二节车箱上五十四号座位
　　　　　　　　　　　　　　　　　　我记下这一固定位置，售票员记下那一个班次
　　　　　　　　　　　　　　　　　　并微笑致意生活。

　　　　　　　　　　　　　　　　　　可还有尚待去实现的？谁在——
　　　　　　　　　　　　　　　　　　等我——

　　　　　　　　　　　　　　　　　　待到这秋日熟了芭蕉，落了
　　　　　　　　　　　　　　　　　　我自带上沉甸甸的自己与你交付
　　　　　　　　　　　　　　　　　　在叶夹飘坠的大成路，荡起艳阳的秋千。

　　　　　　　　　　　　　　　　　　八

　　　　　　　　　　　　　　　　　　说好是你前来，但未来。
　　　　　　　　　　　　　　　　　　无有纪念。列车空空
　　　　　　　　　　　　　　　　　　这一去便是长别。装着红裙的旅行箱尚未填满
　　　　　　　　　　　　　　　　　　而秋风无意。我们所说的抵达
　　　　　　　　　　　　　　　　　　是否又是预谋无期？

　　　　　　　　　　　　　　　　　　算了吧。总有突变的气候。
　　　　　　　　　　　　　　　　　　气温从二十几度陡然落进秋天深处，周身冰冷的草蛇
　　　　　　　　　　　　　　　　　　惟有爬行，进入冬眠。
　　　　　　　　　　　　　　　　　　那冰凉的铁轨铺设到荒芜之地
　　　　　　　　　　　　　　　　　　虚无的远方便落了座。
　　　　　　　　　　　　　　　　　　来听听这音乐吧——仿如一个开始
　　　　　　　　　　　　　　　　　　仿如一个寂灭。

　　　　　　　　　　　　　　　　　　天空重新布满阴霾。一个秋风转凉的午后
　　　　　　　　　　　　　　　　　　在空荡荡的椅子上
　　　　　　　　　　　　　　　　　　听一列火车自身体深处缓缓驶来。
　　　　　　　　　　　　　　　　　　古老而不古老，沉重又不沉重
　　　　　　　　　　　　　　　　　　拖着渐凉的身体，将我截取。

　　　　　　　　　　　　　　　　　　至此，火车划上一个不明不白的符号。
　　　　　　　　　　　　　　　　　　傻傻地等，傻傻地数
　　　　　　　　　　　　　　　　　　这是第几片飘坠的叶子呵？请你，莫忘了画上花纹
　　　　　　　　　　　　　　　　　　以这不明不白的秋风之手——

　　　　　　　　　　　　　　　　　　请你，也看看自己的双手。
　　　　　　　　　　　　　　　　　　握住这互生的枝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