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小腰岭是缘于已经实施一年多的 “乡约计划”。所谓“乡约计划”就是根据习近平总书记关于“创新乡贤文化,弘扬善行义举,以乡情乡愁为纽带吸引和凝聚各方人士支持乡村建设,传承乡村文明”的指示,由中国创农中心发起的全国性行动。让有“乡愁情结”的退休人员、艺术家、大学生创业者这些“新乡绅”们,自发行为组织起来,走进乡村,一方面发挥创业者、志愿者的积极性,另一方面,为他们提供支持,如发起乡绅创业基金,专家库提供技术支持和创农中心相关企业展开合作等。小腰岭成为“乡约计划”和首选地。
小腰岭位于庄河市光明山镇小河沿村,乡民俗称小腰岭子屯。小腰岭山脉具备岭的连绵和高大,但看上去少有岭的笨重和粗放,有的是美不胜收的层峦叠障。上世纪三十年代,这里聚集着一支声名远播的抗日队伍“大刀会”,“大刀会”在这里与日本鬼子展开过殊死战斗,留下过英勇的事迹。想必是这里的自然屏障,成为“大刀会”开展秘密斗争的首选。
到小腰岭时,那里连着下了几天雨,山岭洗得翠绿,极目远眺,小腰岭透着光鲜和神秘,在我眼里仿佛青春少女般的妩媚和任性,多像少女的小蛮腰啊。我脱口而出,以后这岭就叫小蛮腰岭吧!没想到大家一致称好。
小腰岭原本有14户人家,后来逐渐减少,就剩下8户人家。去年村里发生了一件“大事”,一个在城里当房地产老板的大连市民邹恒来到小腰岭子屯,甘心情愿地当起了农民。他是中国“乡约计划”东北地区的第一个践行者。他承包了数十亩废弃的山林及农田,租赁一幢农宅进行系列改造——将普通水井改造为自来水系统,下水经过二级处理再利用,依据高差和区位修建蓄水池和浇灌设施。建塘养鱼,散养了几十只家畜家禽,种植农科院新品种蔬菜和果树,还安装了4g宽带和村民共用。
在有的人眼里,村庄已经死了。在邹恒的眼里,村庄只是过于贪睡,醒得迟一点而已。
过惯了大都市繁华生活的邹恒,离开闪耀的城市,下决心来到寂寞的乡村,摆脱掉日复一日的日常繁杂繁琐的事物,仿佛重启生命的按扭,一点点让烦恼散发飘飞,重新和地球建立一种默契和联系,享受自己独有的生活,怀着对大自然的敬畏,放松,融入自然。小腰岭无尽的山峦,幽深的溪水,都成了他滋养心灵的温床。当每一个人都疲于生计,他却在这里欢庆生活。
邹恒的到来,让寂静的村庄活泛起来。在邹恒眼里,小腰岭的生计全在土地上。小腰岭子的村民对这个外来户一开始冷眼旁观,到后来紧随着他,依靠着他,在去邹恒的带动下,不再甘当旁观者,借助现代而文明的索引,打开了乡村通往外面世界的大门,村民们学会了上网,在家里淘宝,开微信小店,把乡村里的绿色环保生态的农产品,卖到了遥远山外的世界。
在我们这些城里人的眼中,生活在乡村里的人家,似乎成了稀缺的风景。
顺着青纱帐环绕的乡间小路,跨过不时窜出的小溪,拐来拐去就到了村长家。村长姓韩,平常日子里,村里属村长家里的人多。做为村长,他不能外出打工,不能随心所欲地挣大钱,更不能有一个说走就走的旅行,对他而言,留守其实就是坚守!
无论是想象中的小腰岭还是现实中的小腰岭,在一个缺少斑马线的乡村,总是感觉少一些现代的气息,如今的乡村,既不是荒芜的代名词,也不是记忆的故园,而是情感的真空区,更是情感的聚集地。都说别把村长不当干部,做为这个村子的大家长。他要对每个家庭里留下的老人妇女儿童操心,还要像家人一样的关心陪伴着他们。他在用一个人的孤独和耐心,还有庄稼人的质朴和勤劳,抗衡着乏味的日月,为了每个家庭那些走出乡村的梦想。
到村长家时,电视正在直播奥运女排比赛,我们一大帮人坐在村长家的炕上,直看到国旗升起,直看到眼眶潮湿。村长拿出了特意到镇上买的桔子、香橙等精美的水果,其实大家最想吃的是他家房前屋后挂满枝头的大枣,桃子,还有院子里的玉米,堆在墙角的土豆,还有长得正欢的茄子辣椒……
八十年代改革开放开始兴起的打工潮,掠走了小腰岭一代又一代年轻人的心,也掠走了小腰岭村头巷尾的喧闹和平静。自那以后,小腰岭的年轻人,开始奔波在乡村以外的天地,打工,经商,求学,还有的讨生活,如今的乡村已经不是过去的乡村,从乡村出走已经不再是因为贫穷,出走,很大程度上是一种对外面世界的向往,到外面闯荡世界。也或许有不由自主的从众心理。那些都市里传说中的辉煌,也或许是乡村的寂寞,给了年轻人离开乡村的理由。他们一面嘲笑城市里的拥挤,感叹城市内污染的河流和让人担忧的食材,但他们有时候又忍不住向往那浮燥喧闹下的富足,更多的,他们是顺着季节的脚步,迈向城市的缝隙之间。
他们是穷则思变的一群人,走出来了,就回不去了,不是怕回到过去的苦日子,而是怕回到旧日的寂静之中,他们习惯了城里的喧嚣。留下的人,老人妇女和儿童,他们在深绿色的乡村里,孤独地与无边的岁月做战,与寂寞对抗,更与思念对抗。
那些贫穷中堆砌的艰难而又美好的日子,却成为旧时的光影,守村的人都像是顽固不化的旧人。如果哪一家年轻人懒在家里不走,村长倒是觉得是自己的失职。
村长家可真热闹,院子里鸡鸣狗叫,牛用力地甩尾巴,羊也咩咩地叫着,大鹅横晃,如入无人之地……小时候去过乡村,村里的小路上见的最多的就是自由晃动着的大鹅,那时候就想不通,它们一群群的混在一起玩,最后怎么能准确地回到自己的家里?
村长家的屋檐下有两个窝,一个是燕窝,另一个蜂窝,一左一右分布在大门的两侧,互相打量,却互不相扰,各自忙碌着。都说良禽择木,想来村长家的风水一定不错,也或许是燕子和蜜蜂担心村长的烦闷,特意在他家的屋檐下,筑巢续窝,谈情说爱,生儿育女,在他的屋檐下,互相依恋和缠绵,给他留下来的理由。
曾经,村长的孙子不相信爷爷说的什么燕子南飞后还会回来。他曾经偷偷地在一只小燕子的腿上系了一根细细的红绳,第二年春天,燕子回来时,腿上的那根红绳还在,只是掉了颜色而已。
对于相对封闭的乡村而言,失去年轻人算不上什么,在村长眼里,他们只是暂时的离开。他们都是放飞的风筝,飞得再高再远,那根细细的线拽在小腰岭人家的手里。
有时候并不是时代的进步就会让人自如地迈入向往的生活,背井离乡的奔波时常会畏缩迂回在各种窘困之中,城乡差别横亘在世俗的边界,乡村人经常会让人受伤甚至头破血流。那是一种不甘或者胆怯所致。那时候,可能想的最多的一定是家。对于游子,乡村自然是他们最后的归宿。
村长说,过年的时候你们再来,年三十是小腰岭人最多的时候,全村人集齐了有40多口人呢!那时候,小腰岭子村最热闹。
连燕子都会回到老窝里,何况是人呢。村长说,小腰岭就是他们的屋檐,飞多远,都得回来,这里是他们的老窝。
我说,村长,不是小腰岭,是小蛮腰岭!
村长笑笑,嗯,是小蛮腰岭。有了这个小蛮腰勾着,他们更得急着回了。
我们一起大笑起来,看着燕子在屋檐上跳来跳去,蜜蜂在飞来飞去……
离开了宏大理想和欲望,对于乡村而言,剩下的最多的就是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