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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意宁阳
来源: | 作者:叶雪松  时间: 2014-05-15
  一直以为,人的思维能跨越时空。到宁阳后,这种感觉愈发的真实。
  宁阳,地处“泰山之阳、圣人故里”,因宁山而得名。2013年金秋十月,我应《当代小说》杂志社之邀,出席第二届“金阳杯”全国精短文学大赛,有幸踏上了这块历史绵延的土地。
  在火车上颠簸了十几个小时,到兖州下了火车,此时正是午间时分,北方已隐隐透着凉意,而此时的齐鲁大地却暖风习习,艳阳明丽。坐在开往宁阳的公交车上,听同车人熟悉亲切的山东口音,做为闯关东山东人的后裔,我的思绪不禁回到了百年前。那时候,我的祖辈们也该和他们一模一样的口音吧!虽然我的祖籍在山东的龙口(黄县),地处胶东半岛西北部,在山东这块版图上,和我现在所要去的宁阳一南一北,但我感觉得到,祖辈们的双脚也一定到过这里。这里距离孔子故里曲阜和孟子故里邹城很近,祖辈们当年也出过读书人,给孔、孟二圣上炷香,祈求圣人的福佑,也一定也是他们共同的愿望。
  邻座的是个朴实漂亮的宁阳姑娘。我和她攀谈起来。当她得知我是山东人的后裔时,便用一双笑吟吟的双眼打量了我好几次。我在想,如果没有当年祖辈们的大迁移,身为山东人的我会不会娶这样一个满口山东话的姑娘为妻?
  和煦的阳光下,秋的感觉飘来荡去。望着车窗外的秋色,沐浴在鲁西南这块朗润天空所特有的温暖人心的秋阳下,我突然觉得我幻化成了一个骑在一头小毛驴行走在山道上的方巾长袖的书生,和后边那个挑担随行的书童一起,扯着嗓子唱起了吕剧(注:吕剧是山东具有代表性的地方戏剧。)《王小赶脚儿》来。
  此时的我,不也在赶脚儿吗?
  我的双脚在赶向圣人故里。
  我在想,一百或数百年前赶往圣人故里感受儒家气息的祖辈们的队伍里,也一定有我的影子。
  那是我的前生。
  到宁阳县宾馆会务组报到过后,同室肖兄的同学苑兄陪同我和肖兄,逛了一下宁阳县城。苑兄身材瘦高,极其谦恭热情,一边走,一边向我们娓娓介绍起有关宁阳的历史和典故。苑兄博古通今,对宁阳的历史,如板桥画竹,了然于胸。
  宁山在宁阳县伏山镇境内。据清咸丰元年(1851)重修《宁阳县志•山川》记载:“(此山)不甚高大,而为邑主山。邑在山南,故曰宁阳。”另据《宁阳县志》记载:“公元前200年(汉高祖七年),刘邦于宁山之南置侯国,名宁阳,后称宁阳县。”
  其实,宁山是一座很小的山,海拔不到百米。汉代,宁阳县治所在今县城南的泗店镇古城村,与宁山南北相距30多里,并非依山而建。
  夏商后,周武王取代殷商而有天下,把他的弟弟周公姬旦分封于鲁(都城在曲阜)。宁阳一直属于鲁国治下,周公治礼作乐,鲁国大治,宁阳经济文化得到更快发展。汉初,宁阳经济发达,名人辈出,文化昌盛,这可能是在此置县的社会依据。而宁山的“宁”字寓意“国泰民安,和顺安宁”,这一吉祥含义与统治者的愿望相契合,县治又在宁山之阳,这可能是取名“宁阳”的心理依据。
  苑兄告诉我,宁山也叫至京山,位于南北古驿道旁,南来北往的商旅行人和官员信使走到宁山之下,都要在此休息或打尖。这些天南地北的客人,发现这里距南京和北京的路程竟是等距离的,于是,给宁山另取了一个“至京山”的响亮名字,至此,“南京到北京,至京在当中”的说法,逐渐流传开去。
  “至京山”命名的确切时间已不可考,估计应该是明朝初期,因为明朝之前没有南北二京并存的历史。
  我们祖辈真有想像力。
  至京山,多好听多响亮的名字。
  我的叶姓先祖们,会不会也在至京山打过尖呢?
  我最感兴趣的是大禹治水。
  要不是听苑兄所说,我怎么也想不到,大禹的家,竟在宁阳!
  而我的双脚,竟然站在当年大禹治水的这块土地上。透过湛蓝的天空,我似乎看到了大禹深遂而又坚定的目光。
  难以想象的,古人在当时生产力极端落后的环境下,是如何治理桀骜不驯的洪水的,那种与天抗争三过家门而不入的勇气和豪情,就连今天的我们也为不能不为之汗颜。几千年前的一个暴雨之夜,大禹吻别新婚不久的涂山氏女,踏上治水的道路。一对新婚的夫妻,离别时该有怎样的缠绵?那新婚的被子里一定散发着温暖和馨香。我想,新婚的妻子一定泪雨滂沱,新婚的丈夫面对如花似玉的娇妻,也一定难舍难分。
  可他还是义无反顾地走了,融入到了治水的大军中。
  后来,他路过家门口,听到妻子生产,儿子呱呱坠地的声音,都不敢进家门。第三次经过家乡的时候,儿子启正被母亲抱在怀里,他已经懂得叫爹了。孩子挥动小手,和禹打招呼,禹只是向妻儿挥挥手,表示自己看到他们了,还是没有停下来。他为什么不敢进家门,妻儿近在咫尺,是他狠心吗?我想不是。他是怕进了家后,就失去了与洪水死搏的斗志呀!
  “江河滔滔向东流,唯有汶水倒流西”, 大汶河,古称汶水,黄河下游最大的支流,当年,曾是洪水泛滥最为猖獗之地。我国东西流向的大型河流多为由西向东,这是一般的自然现象。不过,大汶河流域地势东高西低,东宽西窄,呈扇形分布,在泰山之阳形成“汶河倒流”奇观。
  不过,我仍然这么想,汶水之所以倒流,是被大禹与天斗的精神所感动了吧!
  今日的宁阳城,高楼鳞次栉比,道路宽阔,这些都不屑细说,让我感到欣喜的是,在这繁华的小城一隅,居然隐着一座文庙,像草丛中悄然隐着一朵并不显眼的小花,让人眼前赫然闪亮。
  我也算个读书人吧,对大圣孔子自然尊崇。小时候读鲁迅先生的《三味书屋》,里面有学生每天早上都要对孔子像鞠躬的描述。后来学了历史,对孔子有了更深的认知。孔子是鲁国陬邑(今山东曲阜东南)人。宁阳距曲阜不过几十公里,孔子的思想及学说对后世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这里,距离大圣孟子的故乡邹城也不过百里,所以,宁阳有文庙在情理之中。几千年前,我们的大圣先师孔老先生也一定带着他的得意弟子子贡、子路、 曾皙、 冉有、 公西华,孟子也一定带着他的得意门生乐正克、万章、公孙丑、屋庐连、彭更公等到宁阳讲学。那场面一定会盛况空前。我似乎听到,文庙内的柏树下,回荡着两位圣贤传道授业解惑那循循善诱的教导声。
      木结构棂星门为文庙的大门。棂星门里有砖砌半月形泮池,泮池上横担一座单孔石拱状元大桥,里边的金鲤在清水荷花间中游动。苑兄告诉我,过去只有中了状元才能从桥上通过,其他人只能绕池而行。我在想,这道桥,就是鲤鱼(读书人)成龙(状元)跃的那道龙门吧!在封建社会,一个读书人的最大愿望就是光宗耀祖,从一个读书人成为一个状元郎,就好比池中的金鲤跃过龙门化身成龙一般的艰难。不过,如果读书人一旦真成化龙的金鲤,就要关注天下苍生。我想,这也是孔孟之道的精髓所在。
  我没时间去曲阜孔庙拜谒孔子,也没时间到邹城去孟子的故里,可我在宁阳却分明感知到了他们的存在,听到了他们的呼吸。
  儒家文化有其精髓,也有其糟粕的一面。
  在文庙内,苑兄又告诉我,参与割让香港的大员之一的是宁阳人黄恩彤,他是有史以来宁阳出过的最大的一个官员了。我想,黄恩彤也一定熟知孔孟之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儒家思想也一定在他心里根深蒂固,可面对强权和圣命,他只能表现得无能为力。
  清朝末年,黄恩彤出任两广总督,之所以宁阳不推崇他是因为他签署了与英国的一些协议,本人认为那不是他自己的本意,所有的协议都得朝廷同意才行啊。黄恩彤走了,带走了他那二品显赫的功名,连同他那进退两难的是是非非也走进了历史的烟尘,留下的唯有他那千百万言的诗文还在反复被后人传诵。他的一生可以说正是为“文章千古事,仕途一时荣”这一古训名言作了最好的注脚。苑兄还告诉我,巧合的是,1997年,参与收回香港的重要官员中竟也有宁阳人。
  历史似乎是在有意无意地开着玩笑,也似乎在向世人证明着什么。也许,只有滔滔倒流的汶河水才能给出最为准确的答案。
  “簌簌衣巾落枣花,村南村北响缲车”。
  这是宋代大诗人苏轼的《浣溪沙》中的给世人留下的千古佳句。以前,我只是在想像中感受到枣花之美。没想到,当我置身于神童山下葛石镇那八万亩海洋般的枣林,才真正感受到枣林之美和想像的迥然不同。试想,当年诗人行走在静谧的枣林中,那随着微风掠过后落雪般的枣花的清香该有多醇,该有多醉,那一望无际的枣林该有多美。
  到了宁阳第二天,作家走进田间地头倡约仪式暨第二届“金阳杯”全国精短文学大赛颁奖活动在宁阳县葛石镇神童山下枣林举办。
  我要比大诗人苏东坡要幸运得多。他只闻到枣花的馨香,我却看到挂在枝头上的果实。一辆辆载着我们的跑车在枣林内奔驰,放眼望去,数不清的大枣像挂满枝头的小红灯笼,向游人们发出诱人的光。
  神童山,与泰山、徂徕山隔河相望,并称齐鲁三山。在民俗信仰中,神童山是一座神山,为“混沌之脐”。“混沌脐、元气聚、上生天、下生炮,中生神童。”
  宁阳大地沐神山之灵,纳日月之精华,历朝历代,雄才辈出。四岁让梨的东汉神童孔融;五岁能诗,十岁能文,被称作“建安七子”之一的刘帧,均生于神童山下。
  “一代英才天降神童于斯地,八面紫光地蕴灵气赋此山”。时逢盛世,神山更“神”。 
  那么宁阳大枣呢,我想,更是沾染了神山的神润吧!
  据传,宁阳大枣是孔融从古青州移植入境,栽培至今已有1700多年的历史。它的果型美观,味美清甜可口、果肉细腻扯丝,含糖量、维生素、微量元素三项指标居群枣之首而享誉古今中外。神话传说中有九天玄女食枣著天书的美传,《史记》有秦徐福神枣蜜饯邀重赏的记载,《三国演义》也有魏文帝枣鸠亲弟的生动故事。
  千顷枣林是神童山的一大景观。
  沿山20万亩枣林,350万株枣树,漫山遍野,铺天盖地。春夏秋冬各领风骚。仲春杨柳吐绿,白花竞红争艳,枣树却蓄势待发,含蓄中蕴籍着神异。初夏,果枝绽出,嫩叶黄花,枝枝轻摇蔓舞,串串溢香流彩。树上树下蝶蜂争蕊,雀鸣鹂唱。沟头田垅蜂箱排排,成群结队的蜜蜂飞进飞出,沸沸扬扬,放蜂人的南腔北调和着淳朴的鲁音、男女老少的轻唱,吟成一首首神童山田园诗,绘成一幅幅妙手的绝佳丹青。我想,无论是古代的良将士子,还是当今的贤才,无不被枣花熏浸了灵骨。难怪,民族英雄文天祥也写下了“桑枣人家近,蓬蒿客路长”的绝世华章.。
  站在枣林中,我倏然看到了大诗人苏东坡在飘落馨香的枣花雪中缓步走来,一边走一边吟着道,“酒困路长惟欲睡,日高人渴漫思茶,敲门试问野人家。”
  恍惚间,我疑回唐宋。
  由于日程很紧,在宁阳逗留两日,我便踏上北行的列车。
  在兖州火车站,我和同行的湖北作家谭兄一边喝酒一边等车,宁阳的苑、袁二位仁兄知我回去,特驾车从数十公里处赶来为我送行。
  席间,觥筹交错,把酒言欢。这顿酒,是过了不惑之年的我,喝得最为畅快的一次。那酒清甜甘洌,绵软醇和,昆仑山上西王母的玉液琼浆也不过如此。我知道,喝酒在于心境。古人云:“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难怪,我今天喝得如此酣畅,话题多如滚滚倒流的汶河之水;孔孟之道、上下五千年,甚至还讲到了《水浒传》中的护兄弑嫂的武二郎。
  苑兄说,武二朗,豪性!
  袁兄说,用你们东北话说,纯爷们!
  我说,伟丈夫,真男人!
  我们又一起说,该出手时就出手,风风火火闯九州。
  随后,相视哈哈大笑,杯中的酒又喝了个底朝天。
  我与苑、袁二位仁兄,素昧平生,只一面之缘,却得这般亲近,似久违的亲兄弟。酒酣饭饱,苑、袁二位又将我送上北行的列车。我与二位仁兄相拥而别。
  坐在火车上,我仍能感受得到和二位仁兄临别相拥的体温。不知何年何月,与两位再次重逢,再喝上几杯“六六大顺”。
  那酒的醇香,为何迄今还荡在我的唇齿?那种恋恋不舍的情愫,为何至今仍然萦绕在心间?
  我知道。
  山东,我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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