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月去了，
　　　　　　　　　　　　　　　　　　　　　下月来了。
　　　　　　　　　　　　　　　　　　　　　等到吉祥白月的月初，
　　　　　　　　　　　　　　　　　　　　　我们即可会面。
　　　　　　　　　　　　　　　　　　　　　　　　——仓央嘉措情歌（于道泉译本）

　　车过湖畔草原
　　汽车爬上海拔5190米的那拉根山口，放眼向山下望去，一幅绝美画图让人惊诧。瓦蓝的天空下，白云被压得很低，低得与远处群山相接，群山中有一个偌大的蓝色的湖，像一颗巨大的宝石镶嵌在藏北高原。那是纳木措，它的美使我猝不及防。
　　纳木错全称纳木错秋莫•多吉贡扎玛，在藏语中是天边的湖。蒙语称腾格里海，腾格里也是天的意思。用“天”来称谓纳木措并不为过，它的湖面海拔4718米，是世界上最高的内陆湖。这里地处青藏高原，气候严酷，空气缺氧，能来这里的人不多。我有幸一睹它的风采，不禁涌起一份激动，甚至有种错觉，好像纳木措在等待我的到来，或者有什么力量召唤我走近它，冥冥中似乎与纳木措曾经有过约定。世上一些事情就是如此，不经意间的惊喜，往往蕴含着潜意识中的期待。
　　汽车疾驰下山，山脚距纳木措还有几十公里远，一条公路弯弯曲曲地伸向湖边，柏油路从辽阔的湖畔草原穿过。公路上不时走过一两个手持转经轮的藏民，他们翻越数不清的山，涉过数不清的河，如今来到纳木措湖畔，每走一步会带着怎样的欣喜？我还看到三名背着行囊徒步跋涉的现代背包客，我不知道他们走过多长的路，只知道他们凭着坚韧的信念，走在同一条朝圣的路。
　　时间好像被突然放慢，一群群牦牛悠闲地吃着草，或者漫不经心地踱来踱去，或者懒洋洋地躺在草地上。这些牦牛长着厚厚的毛，好像披了一件件垂着毛的厚毯。牦牛大都是黑色的，偶尔有几只白色的，也有黑白相间的。几只牦牛慢条斯理地横穿过公路，司机停下车，耐心等它们通过。在这些牦牛看来，那些朝圣者和观光者，不管是步行的、骑自行车或开车来的，都是过客，它们才是这里的主人。
　　真正的主人应该是放牧的藏民。三三两两的牧民围坐在草地上，任那些牦牛和羊群随意游荡。几个妇女抱着羊羔走向远方，远处有几顶黑色帐篷，帐篷后边隐约升起白烟。细细看，草地上还有一些玛尼堆，有的大一些，小一些的玛尼堆只垒了几块石头。如果有人经过，通常会投下一颗石头，那是一份心愿。我感受到一种苍凉、雄浑和虔诚。在城市生活久了，每天面对的是忙碌、喧嚣、繁华甚至物欲；到了这里，一切显得那样质朴、自然和随意，尽管这里生活条件艰苦，却是一个可以放逐自我、憩泊心灵的草场。
　　汽车驰过纳木措自然保护区扎西多管理站，进入了湖区。扎西多是纳木措东岸一个半岛，岛上有两座裸露着岩石的小山，山上拉着一条又一条五色经幡，煞是醒目。湖边风大，一些经幡被风吹起，在山顶飘扬，仿佛要把经文祈来的祝福送到风能够吹到的每个角落。靠近湖边一侧的岩石上，还挂着许多白色哈达，那是信众对纳木措的奉献。山脚下有一座不大的藏式寺庙，还有天然山洞，那是修行者的所在、朝圣者的拜堂。纳木措，与羊卓雍措、玛旁雍措并称西藏三大圣湖，是朝圣者心中的圣地。随着西藏的发展和开放，许多观光客来到纳木措，还有不少外国人。我想，他们中的一些人大概也会成为朝圣者，因为，在这里会让人们领悟到大自然的神圣。
　　七彩的纳木措
　　纳木措的水有七种颜色，只要留心分辨，不难看出湖水颜色的变幻。
　　站在湖边向南眺望，是观察纳木措的最佳角度。在那拉根山口远看，这湖泊是宝石蓝色的，走近来，却是一种纯净的湖蓝，显得很真实。近岸的水是无色透明的，可以清晰见到滩底一粒粒细石。一排排浪打过来，卷起白色浪花，两只棕头鸥在半空翱翔，恍惚中觉得面对大海。远一些的湖水有些发褐，大概湖底岩层的颜色作了底衬。再远一些的湖水变得很蓝，蓝中掺着绿，那是墨绿，很美的一种颜色，望得久了，心就慢慢地静下来。再远处的湖水颜色是深蓝，只有深邃的颜色才能托起远处连绵的群山。
　　不知什么时候，浓云骤聚，云层压得更低，迷朦了群山，直扑湖面，似乎这云由湖面升起。湖水映着浓云的衬影，水面泛出蓝紫相间的颜色。高原气候多变，云层渐渐加重，湖水颜色也愈加晦暗。转瞬间，纳木措就变幻出这么多色彩，让人称奇。传说中纳木措作了新嫁娘后，把珊瑚、珍珠、玛瑙缀成的项链和发饰丢在水里，我猜想，这大概就是纳木措的水闪烁异彩的缘故吧。我想起九寨沟一个个多彩的湖，那些湖很美，不过比起纳木措显得袖珍。纳木措湖面1940平方公里，接近太湖的面积。如果说，九寨那些湖是串在一条线上的彩色珍珠，那么，纳木措就是一颗硕大的璀璨的蓝色宝石。
　　纳木措的南岸是草原，草原毗连着蜿蜒的群山，群山后边是一座座巍峨的雪峰，在阳光映射下熠熠生辉。那是念青唐古拉山。虽然距扎西多半岛约50公里，却能清清楚楚看到海拔7186米的念青唐古拉山主峰。有人数过，围绕主峰散开的海拔6000米以上终年积雪的山峰有四十多座，像是一排身着白衣铠甲的武士，难不得念青唐古拉山有一种王者气派。蓝天、白云、雪峰、群山、草原、圣湖，一并摄入眼底，这是多么令人震撼的景观。
　　我站在纳木措湖边，面对原始的高原、大山、大湖，感受着宇宙洪荒的意义。我想到了7000万年前开始隆起的青藏高原，想到了从远古走来的纳木措，想到了最早生活在这里的人们。这里的一切几乎都是原始的、本真的，我仿佛站在天地衔接之处，嗅闻着亘古的气味，领受着大自然的濯洗。
　　雪山、圣湖、道场
　　在藏族古老传说中，藏北有四十座神山，念青唐古拉山是这些神山的主神，守护着广袤的羌塘高原。与之相伴的纳木措是它的妻子，虽然它们之间演绎过许多故事，然而最终厮守的还是这对恋人。或许因了这样的传说，纳木措湖畔留下了众多圣者、信众和牧民的足迹。
　　九百多年前，藏传佛教达隆嘎举派创始人达隆塘巴•扎西贝等许多高僧都到湖边修行，纳木措被尊为密宗胜乐金刚的道场。藏传佛教的信众说：“上岗底斯是佛身之地，中纳木错秋莫是佛语之地，下塔尔巴西日是佛意之地”，后来形成了马年转岗仁波且神山，羊年转纳木错圣湖，猴年转杂日神山的礼习，这一传承已有八百多年历史。岗底斯山的岗仁波且峰、纳木措湖和杂日神山，都在遥远的地方，也是海拔比较高的地区，能到这些地方相当不容易。尽管如此，每逢藏历羊年的四月，还是有成千上万的信众到纳木措去转湖。我没赶上这样的机会，只能想像着，那会是怎样的场面？
　　藏北高原也叫羌塘，这里有世界最高的高原草场。由于气候条件恶劣，这里几乎见不到树，海拔高一些的山寸草不生，较低的草场也是土层贫瘠，草丛疏稀，草地夹杂着碎石，薄薄的植被层下边就是砂石。那些草长得很矮，藏语叫那扎。还有蒿草、火绒草和黄色、紫色的格桑花。只有牦牛和羊，还有野驴、藏原羚、盘羊等极少野生动物，才能在这里繁衍。由于人迹罕至，羌塘西北部甚至被称为无人区。藏北高原生态系统极为脆弱，植被一旦破坏很难恢复，即使恢复也需几百年时间，或者变为荒漠。在现代环保主义兴起前，是谁在卫护着藏北高原？我想到了纳木措，是那些星罗棋布的高原湖泊，还有众多的雪山、冰川，滋润着这片土地。难怪，藏民们把纳木措看作圣湖，把念青唐古拉山称为神山，信众把这里作为宗教道场。恰恰是文化和信仰的力量，让人们更加敬畏大自然，敬畏大自然赐予的山山水水。千百年来，凭着这种代代传承的信念，才使这里成为世界最后一块净土。一种敬意油然而生，我赞叹，藏民的先人具有别样的智慧。
　　念青唐古拉山和纳木措还在延续它们的爱情，人间的爱情故事也愿意选纳木措作背景。我想起爱写情诗的仓央嘉措。康熙四十五年（1706），这位六世达赖喇嘛因为政治斗争被废黜，在起解京师途经青海湖时失踪。关于他的去向是一个谜，《清圣祖实录》的记载是“行至西宁口外病故”，而在蒙古族传说中是去了阿拉善，在藏族传说中则去了纳木措。假如我是一名弹六弦琴的藏族游吟歌手，我愿意把故事结尾放在纳木措，因为纳木措是一个神圣的地方，也是一个适宜抒写爱情诗的地方，受藏民热爱的仓央嘉措应该属于纳木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