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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 撞
来源: | 作者:宁明  时间: 2010-01-15

                         一

  鸟是人类的朋友,也是人类的老师。当鸟与人类栖息在同一片绿荫下的时候,鸟翅就会轻轻牵动人类飞翔的目光,让人类的想象比翅膀飞得更高、更远。谁都承认,是鸟教会了人类的飞翔。鸟用它们扑闪着的翅膀启发了人类的想象,最终使人类借助于身体之外的翅膀,实现了飞翔之梦。在人们的想象中,能和鸟相处在一起是浪漫的。鸟语与花香并论,足见人们对鸟的钟爱。由此,人们也对人类中的插翅者充满敬意,这许是飞行员的职业倍受人们青睐、敬慕的主要原因之一。
  人类中的插翅者与鸟群在蓝天上齐飞,使钢铁的翅膀与轻柔的羽毛和谐共舞,这当然是很惬意的画面。可是,在特定的场合下,鸟,却变成了人类的敌人。或者,反过来说,人类成了鸟类的杀戮者。
  哪怕是一只不太大的鸟,在飞机起飞时与之相撞,尤其是鸟儿撞进了发动机的关键部位,就足以致飞行者于死地。我的数名飞行战友皆因被鸟撞而机毁人亡。如果不是面对这样的可怕事实,谁若说鸟能致人或飞机于死地,恐怕包括我在内的飞行者和更多的人们是难以置信的。但是,鸟与飞机相撞的事件屡屡发生,其结果又总是让人心惊胆战、惨不忍睹。鸟与飞机相撞的瞬间,并不像人们幻想的那样,仿佛是同在一片蓝天下的两位飞翔者,亲密友好地拥抱了一下,而是轰然间将彼此的飞翔之梦迅即毁灭。
  法国著名大导演雅克•贝汉拍摄的电影《迁徙的鸟》是一部让人的心情久久欣喜若狂的大片。我已看过多遍。在他拍过的100多部电影中,《迁徙的鸟》是我最喜欢观看的一部。这无疑是因了这部影片自始至终都描绘着与飞翔有关的故事。我甚至相信,每一个飞翔者都会喜欢看这部影片,哪怕他仅仅是出于为保证自身的飞行安全而才去了解鸟类的飞翔习性。我个人认为,这不仅是一部关于飞翔艺术和技巧的“教科书”,还是一部关于插翅的族类与其生命追求的励志“教材”。雅克•贝汉说:“飞翔对鸟来说不是人们想象的什么乐趣,而是为了生存而拼搏。它们要穿越云层、迎着暴风雨,许多困难不是我们能够想象的。”人类的插翅飞翔又何尝不是如此呢?飞翔中各种各样的风险与“高处不胜寒”的孤寂时刻坠挂在每一副翼尖之上,只要展翅,就必须承载这样的负重。这种看不见的沉重,才是最沉、最重的。
  在为生存而展翅的拼搏中,鸟与人类不可避免地在同一片天空下相遇了。

                         二

  作为一名飞行员,能被选进试飞大队,而且是进入空军某厂这样的飞机研制机构,那是件很荣耀的事。像喜欢开汽车的驾驶员,从开“夏利”变成了开“宝马”,虽然还都是双手握方向盘,但心里的感受已是不一样的了。我的这位关系很要好的老同学就在某厂试飞大队当试飞员,几年后,他还当上了大队长。每次去省城开会,我们一帮朋友们就会相互串通,扎堆聚在一起,吆五喝六地喝一场大酒。酒桌上,当试飞员的老同学美美地讲完工厂里试飞员的待遇如何高后,接着就会讲一些他试飞中遇到的险情。不用猜,他每每都是处置果断、转危为安。虽然那些离奇的经历博得大家唏嘘不止,并一次次举杯祝贺他“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但他那些故事背后的“潜台词”意思我们也听得明白:说明他飞行技术超群,命大,牛。后来,每逢再聚会,一帮人都戏称这位同学叫大牛。“大牛”听了也并不介意,有点欣然接受的意思,酒过三杯,就又继续开始“牛”他的试飞经历了。
  其实,嘻嘻哈哈过后,大家心里还是很感激“大牛”的。大家都是搞飞行的,既然命运让我们选择了飞行做为自己的职业,也可说得再神圣一点儿,把飞行作为了我们一生的事业,那么,将青春和汗水撒向蓝天白云间便是一种自觉的行为。离地三尺,非同小可。谁也不敢保证在几十年的飞行生涯中,自己不会遇到“过不去的沟沟坎坎”。老同学不厌其烦地讲述他在空中试飞时遇到的各种险情,介绍自己正确处置的方法、经验,其用意是要大家以后飞行中“多长个心眼”和“少走弯路”啊。因为,飞行员的一生中,只能发生一次严重的失误,而且很可能再也没有机会依靠自己去纠正,其血的教训,只能由后来者吸取。
  背投式的电视机里飞过了一群鸟的身影。我对这样的画面太熟悉了,这一定是电影《迁徙的鸟》中的镜头。酒桌上的吵吵嚷嚷湮没了电影中的解说词,我只能看清画面在流动。
  一群洁白的翅膀有序排开,形成一个“人”字。它们的翼影紧贴着河面掠过,翼尖在浪花丛中犁开一道看不见的航迹,把翅膀的渴望引领向远方。低翔的鸟群映衬在碧水之上,像一匹绿色的绸缎上滑过几朵洁白的碎云,使起伏的画面显得更加分外动人。河中有一二只船儿扬帆驶过,鸟儿在穿过帆影之后,依然奋飞向前……
  职业中的忧患意识像顽疾一样潜伏在我的体内,即使在喝了不少酒之后依然会顽固地储存心中。我居然鬼使神差地把帆影幻想成了飞机的翼影,当鸟儿穿过的瞬间,神经末梢被刺激得激凌了一下——它们撞在一起可咋办?这样的担心明知是多余的,但却又禁不住在脑际常常一闪而过这样的念头。
  我借着酒力感慨:鸟群在空中长途飞翔时,为什么都要编队成一个“人”字?除了在空气流动中彼此的翼尖相互借力之外,是否还有着对人类表达敬畏与敬意的意思?“大牛”酒气冲天地说了句粗话,一下子“噎”断了我神经兮兮的联想:“滚你个蛋吧!即使中国的鸟认识‘人’字,外国的鸟何以也如此?是你给鸟上的外语课呀?”但“大牛”讲的前不久发生的一起鸟撞事故,把大家的酒劲儿至少惊醒了一半……

                         三

  四月的北方,春天踩着跚跚的脚步终于来到了机场。那些从冬天里回心转意的小草们,像参加一个隆重的集会一样,从跑道两侧的开阔地里穿着鲜亮的绿衣裳聚拢到了机场旁。尤其是今天,雨后的清晨,整个机场仿佛到处都涌动着看不见的春潮,让所有的翅膀都会按捺不住心里的渴望,痒痒地想振翅高飞。
  4月12日。空军驻某厂试飞大队歼X型飞机组织昼间训练飞行。根据气象预报,今日南风,指挥员决定向南起飞。
  这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雨过天晴,飞行员们进场的时候,机场联络道上的水泥板里还偶尔残留着一两汪未被扫净的积水,云朵就停泊在这些水汪里,一动不动,像洁白的鸟儿对着清晨的镜子仔细欣赏着自己心爱的羽毛。这时,有几只不知名的鸟儿从跑道上空箭一样穿过,也许是鸟儿们已看到停机坪上列阵的战鹰了,心里便明白,一架架飞机即将轰鸣起飞。它们这些柔软的翅膀必须把机场这方天空奉让给钢铁的翅膀。
  第三架起飞的是一名中队长,代号078。078的飞机缓缓滑行,进入跑道后,并没有立即向塔台指挥员请示起飞,而是锁住前轮刹车,将油门推到“最前”位置。飞机顿时怒吼起来。此时,银灰色的歼X飞机像一头被激怒后咆哮的野牛,憋足了浑身的蛮劲儿要往前冲。几秒钟后,塔台指挥员下达口令:“起飞!”078回答:“明白!”随即飞机便“噌”的一下就蹿了出去。
  滑跑。加速。抬前轮。离陆。起飞动作一切正常,且非常漂亮!
  正当指挥员用红铅笔在飞行计划纸上为078的起飞轻轻画上表示该飞机已升空的“P”时,“嘭”的一声巨响从078起飞的方向传了过来。塔台指挥员和其他工作人员几乎同时将头转向了飞机的起飞方向。此时,078的飞机刚刚离陆。飞机离开跑道的高度看上去还不到一个机身的长度,大约在6——7米,这架正在上升中的飞机尾部喷射出了一条长长的火龙。
  飞机失火?太危险!指挥员来不及多想,就按照飞机低高度失火的处置原则,果断下达命令:“078跳伞!跳伞!”就在指挥员声嘶力竭地连续对着话筒高喊078跳伞的时候,飞机突然下坠,机翼带着右坡度向前栽了下去……可人们没有看到期望中的那一朵伞花在空中倏然绽放。塔台上的指挥员和其他人员的面部表情突然凝固了一样,一片茫然。大家伸着脖子目不转睛地张望着一头栽下去的飞机。旋即,人们便看到了飞机在跑道延长线方向掀起的几丈高的泥浪。这一情景使大家高悬着的心变得更加惊惶,一个个目瞪口呆、张大了嘴却合不拢嘴巴。
  飞机栽下去之后,发动机已经处于停车状态。但飞机在强大的惯性力作用下,继续像一头脱缰的公牛向前横冲直撞。非常不幸的是,飞机在下坠过程中,刚好蹭着拦阻网纲索的上缘,飞越过了设置在距离跑道南头220米处的拦阻网。拦阻网是专门用来阻拦冲出跑道的飞机的,如果飞机被拦阻网拦住,即使飞机受到一些损伤,飞行员也还是有望保住一条性命的。可是,飞机刚好越过了拦阻网,这就使得这架发疯似的飞机失去了惟一一次被“劝阻”停下来的机会。当飞机坠入到拦阻网外边的阻机沙坝上后,扭伤的机翼在飞机身后犁出了一条两米多深的大沟。高高扬起的泥土把飞机湮没在了一团黄尘之中。此时,飞机依然是余怒未息,越过了机场边界的护场沟,闯进了一片老百姓正在培育的大苗圃。苗圃顿时被这个庞然大物践踏得一片狼藉。飞机冲破苗圃虚张声势的木围栅后,左机翼撞在一块大石头上,机翼当场被折断。稍后,右机翼又撞在一棵大树上,碗口粗的树干被拦腰斩断。机身后甩下了被崴断的起落架和被土坎撞掉的副油箱。装满航油的两只副油箱此时就是两枚加重的“汽油炸弹”,只听“轰轰”两声巨响,苗圃外迅即卷起了翻滚的浓烟。最后,已是残肢败体的飞机一头扎进了一所距离跑道南头557米的民房,倒塌的房屋将飞机几乎全部埋进了瓦砾之中。一愣神儿的工夫,飞机内部的炮弹、各种油箱便开始发泄怨气似的轰轰隆隆地燃烧爆炸起来。塔台上的人们看到一团火光并携带着浓浓的黑烟腾空而起,其它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由于飞机离陆高度太低,情况过于复杂,飞行员根本来不及按照指挥员的命令完成弹射跳伞动作,最终在飞机燃烧爆炸中壮烈牺牲。这是人们眼睁睁地看到的一起鸟撞飞机而酿成的灾难。
  事后,通过对飞机残骸进行分析,断定,“飞机起飞后,发动机吸进了较大质量的飞禽,致使压缩器叶片弯曲,发动机进气通道大面积堵塞,引起发动机严重喘振、停车。”这时,飞机尾后就会出现因发动机严重富油燃烧而喷火,并伴有强烈的爆音。
  人们终于在飞机离陆附近的跑道上,找到了13处鸟羽及鸟的血肉分布点。由此可见,除被吸入飞机发动机的那一只飞禽外,鸟群中的其它十几只遇难者也与起飞加速中的飞机在不同机体部位发生了相撞。一切都是在瞬间发生的事情,飞机不可能来得及避让鸟群,鸟群也来不及躲避飞机。因两种靠翅膀在空中行走的同类,在缺乏默契沟通和观望的情况下,赶路时的脚步都走得太匆忙了!
  后经专家测试分析,推断出撞进飞机发动机的这只鸟,翼展约800毫米,质量约为1.5公斤。属鹰科类猛禽。
  这群鹰科类飞禽,家住机场的草窠里,还是住在附近村庄的树林里?作为机场战鹰的近邻,它们似乎没有想到,一次粗心大意的横穿跑道飞行,不仅葬送了本家族兄弟姐妹们的十几条生命,也击碎了一架战鹰腾空而起的神圣使命。牺牲的飞行员078在生命意识的最后瞬间,不知是否发出了一声怅然至极的哀叹——他高飞了近二十年的辉煌航程,竟然因几只低翔的鸟儿戛然而止了!如果,人和鸟死后都还有灵魂存在的话,078一定会怒不可遏地去找这个“违章飞行”的鸟群算账!
  人们怎能相信,一只1.5公斤重的鸟儿,竟然“撞击”掉了一架近百吨重的飞机!但,谁又能否认这一悲惨的事实呢?

                         四

  而另一起发生在南方某机场的鸟撞事故通报,飞行员的最终结果却要比“大牛”讲的那起事故里的遭遇幸运得多。
  “8月23日,某部组织跨昼夜飞行。天气实况:云量10个,云底高2000米,东风5——6米/秒,能见度6公里。19时34分20秒,师副参谋长高XX(前舱)和中队长石XX(后舱)驾歼教X134号飞机实施特技、仪表综合练习(穿云飞行),飞机离陆后高度2——3米尾喷口喷出火球,并伴有强爆音,随即发动机声音迅速减弱,推力急剧下降。19时34分59秒,飞行员判断发动机停车,报告跳伞,两名飞行员跳伞成功。飞机在距跑道头117米处触地,右翼起火,滑行83米被拦阻网拦阻后前冲52米停住,烧毁。”
  这是又一起由飞鸟制造的令人惊恐、后怕的空难。飞机起飞离地瞬间,一只迎面飞来的大鸟与飞机相撞,不偏不斜,飞鸟像子弹一样准确射中了只有一米左右直径的飞机进气道的靶心,瞬间,导致发动机剧烈振动,喘振,尾部喷火,发出强烈的爆音,直至停车。飞行员在高度仅有5——7米的情况下果断跳伞成功,把事故的等级降低到了最低程度。空中遇到不可抗拒的险情时,飞行员只要保住了自己的生命也就是保住了国家的主要财产。因为,国家为培养一名合格的歼击机飞行员,至少需要花费几十公斤重的黄金。人们俗说的“飞行员的身体是用黄金堆成”,一点儿也不过分。
  检查飞机残骸时发现,“飞机发动机一级压缩器叶片有九片进气边缘弯曲变形,其中有五片叶片的叶盆内有明显的羽毛质附着物和血的痕迹。发动机压缩器变形的叶片呈现出典型的被吸入的软物体打伤的特征。”后经当地省公安厅法医物证检验,得出法检报告确认,134号飞机发动机压缩器烧灼残痕中的血液成分,系飞鸟的血液。
  当人们在距跑道头512米处寻找到几只体形较大的鸟的羽毛、残翅和撞扁的头颅时,便不难想象出,与那只撞进发动机的鸟一起向飞机迎面飞来的是一个鸟群,它们的飞行高度同样也只有离地面几米。这些“安全意识淡薄”、对人类制造的钢铁翅膀的威力缺乏足够估价的鸟们,在与飞机瞬间相撞之际,已来不及悔恨自己的不堪一击和自不量力。无畏者勇。鸟们的无畏,则完全是缘于对庞大的飞机的无“知”。
  经进一步查证,134号飞机撞死的飞鸟,学名叫灰头麦鸡,俗称海和尚。据测算,该鸟平均体重约350克,身体长420毫米,翼展770毫米。
  去年夏天,我遇巧在空军杭州疗养院见到了与飞鸟相撞的航空某师高副参谋长。一问,他和我居然还是同一个飞行学院毕业的校友,只是比我晚了一届。我问这位“师弟”的鸟撞经过,他绘声绘色地描述给我听时,可比事故通报惊险得多了。他一开始就大大咧咧的用调侃而又夸张的口吻说:“我们浙江海边的飞鸟,比他妈的‘响尾蛇’导弹还历害!”他说,由于那天是夜间飞行,飞机刚起飞离地,当时也不知道是撞鸟了,只感到飞机猛烈一振,随后“嘭”的一声爆音,飞机像要爆炸了一样。我还没来得及检查座舱内仪表的指示情况,紧接着“嘭”又出现了一声爆音。我马上意识到情况万分危急,刚想用无线向塔台指挥员报告情况,瞬间又出了第三声爆音。飞机像中了三发炮弹一样,座舱里冒出了呛人的黑烟,火光也映照在座舱盖上,我脸上已感到了灼烧的热浪。我脑子里迅速闪过一个弃机跳伞的念头。遂下定决心,拜拜吧!我在无线电里高喊了一声:“跳伞!”就举手用力拉下了跳伞弹射装置上的“布帘把手”。你别说,这种零高度跳伞座椅还真好用哩,多亏是它救了我的命。后舱的小石反应比猴子还机灵,见我跳伞了,他二话没说,也“嘭”的一声弹射了出来。事后我问小石,你听到我下令跳伞了?他说没有啊,只看见前舱有一条火龙蹿了出去,便也抬手拉下了“布帘把手”。小石牛B地说,在那样的紧急关头,只有傻蛋才会患得患失地去想那么多!
  在空勤灶的餐桌上,老高一边喝藕粉莲子粥,一边问我,老宁你猜,我跳伞后落到哪儿了?我摇头说猜不出来。他就得意地笑着说,还是我有福气啊,我落在了一块刚插过秧的水稻田里了!由于跳伞时高度太低,感觉伞衣刚一张开人就接地了!虽然在稻田里弄了满身的稀泥,但稻田像海绵一样软,我连脚都没崴着。小石的运气就稍差了点。他跳在了一条土路旁的水沟里,崴伤了脚,左踝骨骨折,住了两个月的院后,还一瘸一拐的,身体飞行不合格,就停飞了。对了,小石的家就住在余姚,离杭州不太远,哪天我打电话叫这个“瘸子”过来,咱们一起喝顿酒!

                         五

  看来,我的确是一个幸运的飞翔者。也许,是我曾用诗句赞美过不同鸟类的飞翔吧,所以,鸟儿总是避开我的飞行航迹。飞行近三十年来,我仅有过一次鸟撞的经历,并且,自己毫发无损,化险为夷。
  我的飞机是在高度600米与鸟相撞的。当时,我完成课目从登沙河机场的海上2号空域返航。当我下降高度至600米转弯准备通场时,只听“嘭”的一声响,座舱盖的前风档玻璃就被涂成了紫红色。我马上意识到,飞机与飞鸟相撞了!
  一般的鸟群飞行高度是达不到600米以上的,它们更多的只是有能力在低高度上飞翔。我判断,只有体重较大的鸟才能飞到这样的高度。也许是海鸥,也许是大雁吧。
  被血迹和肉酱涂抹过的座舱前风档玻璃,恰是一块防弹玻璃。所以,我的飞机座舱盖丝毫未受到损伤,只是,这些污物被强大的气流吹干后依然遮蔽着我向前观察的视线。我只好用左右摆头的办法来观察地标了。
  事情就怕假设。假设这只大鸟飞行高度仅仅再低半米,就会撞进我的飞机发动机进气道里,结果必然是空中停车,我只能被迫海上跳伞。情况再严重些的话,也可能发动机压缩器叶片扭曲折断,当以8500转/分高速旋转的叶片折断飞出后,就会产生比一把锐利的刀还要锐利百倍的穿透力,将飞机机身击穿。若叶片恰巧击中了机身内的四个油箱中的任何一个,都可能会引起空中起火、爆炸。那样,我就会像我曾写过的老同学老曹一样,在一只巨大火球的伴随下,扑向永远收留我的大海。
  这样的侥幸有时更禁不起细细的回忆。它像一只暂时沉睡的饿猫,随时都可能醒来抓伤或咬疼你的记忆。

                         六

  “驱鸟队”是空军场站场务连里新编制的一个小单位。虽小,但很专业。他们使用的仿声设备具有足够的现代高科技技术含量。小小的机器可以模仿发出不同鸟类的鸣叫声,企图使得那些听懂或听不懂这种“鸟语”的鸟群“闻风丧胆”,但至少也可以起到吓唬小孩时喊的“狼来了”的作用。
  鸟儿们听到这些刺耳的人造“鸟语”之后,就会轰然飞去。不知它们是由于受到惊吓而在惊恐中逃生,还是听到了这种奇怪的哀鸣,而对这片栖息过的家园有些失望……此时,它们的飞翔不再是抒情、浪漫,而是惊心悼胆中的匆匆逃离。看来,“天高任鸟飞”也只不过是一个充满诗意的美好祝愿而已。
  有时,我会莫名其妙地悯怀鸟类的生存危机。人类作为与鸟类共同在蓝天下飞翔的翅族,也许彼此之间应该建立起更多方式的沟通和达成更广泛的谅解。
  当宇航员在太空中时,回首便可看到人类自己的家园。在那片生命的绿色和蔚蓝色的海洋上空,虽然他看不见飞翔着的鸟群,但一定可以想象得见,那些和人类拥有着一个共同家园的人类飞行的启蒙老师,在春来秋去的不断迁徙中艰难地繁衍着同类的生命。
  如今,在现代工业文明的助推下,由鸟的启示而制造的飞行器几乎达到了极至。莱特兄弟作为人类飞行的始祖在那次短暂的飞行之后,留给了每位插翅者一个必须思考和面对的问题,那就是我们该如何善待人类飞行的启蒙老师——鸟类,并与之和谐相处。
  现代的航空航天技术让人类由此飞得更快、更高、更远,地球因此变得越来越像一个村落。在这个村落里,鸟是我们的邻居,还是我们亲人?
  不管鸟儿们怎样误解或愤慨人类的某些“霸道”举动,但在机场附近驱逐鸟群还是必须的。这不仅保证了飞机起降时的安全,同时,也保护了鸟类在机场附近的飞行安全。那些从机场周围的辽阔草丛中一批又一批迁徙而去的鸟群,在飞机为其送行的巨大轰鸣声中,开始了寻找属于自己的另一方蓝天的艰辛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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