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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里的地主
来源: | 作者:宋长江  时间: 2009-11-15

  生产地主的年代,有幸没赶上。
  地主,通过多种外在记述形式的灌输,从上小学起,便组合成一个抽象的概念形象被录入我的记忆库存:放租收贷,剥削和欺压农民,无恶不作,罪恶滔天。如黄世仁、周扒皮类。
  那个生产地主的年代渐渐远逝,新的意识形态渐渐翻动尘封的历史,还原和诠释出地主的多种形象。恶霸地主固然有,但善良的,甚至挂有思想进步标签的地主也挤进了我的形象记忆库存。社会能客观确认历史,是一大进步。于是,地主又以非形象的思想概念重录我的记忆库存:封建,保守,把土地作为资本的有限积累。
  我要说的地主,不是那个拥有乡间土地的地主,而是当下城市里的地主。确切地说,城市里企业家中的地主。他们虽然不拥有土地,但他们却拥有等同于土地的资本。
  把地主这个名词引进城里,不是我的发明。发明者是一位前政府官员,后成为企业家的朋友——邬先生。
  那是十几年前,“下海”已不算时髦的时候,邬先生还是步“下海”先行者的足迹,毅然下到国企。从官员到国企,其经历无疑丰富了他的思想,几年后转步进入独自创业的行列,成立一家内外资兼有的公司,他自己也就成为公司的董事长和总经理。其产品在极短的时间里销往国内外。本身具有独特思想的邬先生,有一天与我聊天,在谈到我们这座北方小城的企业发展问题时,针对小城里声名显赫的企业和那些个名声鹊起的大老板们,做过一次精辟的论断:我们这个城市不产资本家,只产地主。
  我寡闻,我甚至希望邬先生是中国第一个把“地主”引入城市里的人。可以
肯定,他没有为此著书立说,我却成为这一学说的传播者,说了十几年。真正见诸文字,此文算是首次。
  我说我说了十几年,我都说了些什么呢?
  我不愚钝,我领会了邬先生的资本家与地主之说的实质,他是指企业家中的资本家意识和地主意识,是一个观念上的问题。于是,十几年来,我结合小城实例,借题发挥,将城市里的企业家们的“地主意识”,侃了又侃。
  之所以敢侃,是因为我曾有幸忝列国企副职,面子上有人称呼时,往往免去“副”字,留下“经理”,多少有些养耳。尽管那时早有流行笑话,说在深圳,有一次从楼上掉下一样东西,砸倒五位素不相识的行人,其中四人是经理,另一人还是一个经理助理。不过,那是南方,因为有了数不胜数的经理,才有了那里的发达经济。小城人跟随人家屁股后面习惯了,虽知是嘲讽,却乐此不疲,总得跟一阵子。惯性嘛。只有跟进,小城经济才可能有发达那天。现如今南方跟随国外流行“总裁”,我想,小城在不久的将来,也会诞生总裁。正是由于我曾经混迹于“企业家”之列的经历,了解和认识的企业家就相对多一些,侃起来似乎得心应手。
  我的小城,原是一座全国闻名的轻纺城市。其中,手表、电冰箱、彩电、丝绸产品在上世纪八十年代都为全国知名品牌,在全国的电台、电视台有声有影。其中一句广告词“每当我看到天边的绿洲”,足以勾起人们的某些记忆。可进入九十年代后期,这些企业和他们的产品突然销声匿迹。
  事过境迁,我们只能设想,问题可能出在上一级的思想指导上,或是企业领导者的眼界问题上,还或者出在企业领导者本身的保守与形势发展不适上。据我所知,当时的那些领导者们,有被一棒子打倒的,有甘拜下风隐退的,有贪得无厌沦为阶下囚的。以国企为基础成就企业家之名的他们,无一风光终了。
  他们灰溜溜地去了。
  旧的去了,新的来了。新的企业家在新经济环境下如雨后春笋。如邬先生,就是其中一位。邬先生和小城众多企业家赶上了好时光。在小城,有从小商小贩做起,在货摊基础上垒起高楼大厦的企业家的;有在企业转制中博得资产,又以几何式倍增,成为民营企业家的。遗憾的是,这些企业大多没能朝前发展,进入到一个与自身的知识结构、思维方式、思想匹配等量值时,或停滞不前,或守业收金,或乐在其中。资本的偶尔扩张,也在短平快的轨迹上。于是,邬先生所说的城市里的地主便大批产生。
  试举几例:
  例一。全国房地产开发进入青春期时,市场急需大批钢材,一位几十年靠贩卖水产品积累,存有大量资金的老商贩,转行进入钢材买卖。雄厚的资金,得天独道,收益意外丰厚。那么,发展就成为适时的思维方向,需要进入“资本家意识”的资本和行业的扩张,于是,一座自己投资的具有地标性建筑的商业大厦拔地而起,成为小城首批明星私营企业。对这样的企业,无论是政府还是市民,都极具热情和期待。然而,作为知名企业的自身,一座大厦已藏不住新的欲望,其欲望不是框定在企业向前发展上,而是回归到小商贩的原始观念上,在偷漏税上动起心思。偷税漏税数额之大,令人咂舌,被无情的法雷炸得基身难保,那座商业大厦,从此与东家挥泪告别。
  例二。一位从小建筑工程队起家,从乡下打进城里的建筑工程承包商,拼了几年,拼出个民营集团公司,名声大震。据说在高人指点下,资本迅速扩张。资本扩张了,大脑也在无限度扩张,膨胀的思维却少有匹配的大脑,终于栓结,集团和个人卷入一起刑事命案。当然,企业的发展也就骤然停滞。
  例三。一家知名企业,收获名利时,竟然暗地里私藏枪支弹药,看架势要拉起自己的“乡间武装”。结局是毙命。
  例四。小城有一家生产加工烧鸡的作坊,其产品二十年占据霸主地位而不衰,成为当地同类产品的第一品牌。记不得哪年哪月,其产品无踪无影。后来一打听,才得知,人家说钱挣够了,所有家庭成员,人人都有几套房或车,房屋出租收金,车供休闲,银行存有一大笔几辈子都用不完的钱,过起了幸福享乐的安居生活。
  例五。一位白手起家的企业集团(小城的企业集团,多为名声所赘,请您不要以为它有多么大的规模),正在向更高境界发展且受到社会关注时,突然热衷于造神,硬是在一座山上建起一座庙宇,令人啼笑皆非。
  例六。这是一家中型企业的业主,也是我的朋友。他的经营观念早在创业之初就已成形,至今死不改悔。什么观念呢?一边生产,一边销售,一边存钱,并说,存的钱永远不会拿出来,即便企业倒闭了,也不会拿出来。还好,老天照应,企业平稳发展,不大不小,二十年前怎样的规模,现在还是那个规模。没增加一间房,没增加一台设备,甚至没增加一个人。据说,他银行里存的钱,是目前工厂全部资产的几十倍。
  恕我不再说下去。再说多了,小城里的地主们会把我掀翻在地,打我个不能自理。
  但我还要说说邬先生。以当初他的我们小城不产资本家只产地主之论断,和我对他的了解,他和他的企业应该向大企业家和大企业方向发展。据我所知,他也曾尝试运用资本将企业扩大,甚至于让我陪同去查看可利用的土地,欲将工厂从城里搬迁出去,上规模上效益;他也把资金多次投入其他领域,如IT、食品等,但终因起点低等诸多因素,没有摘到鲜果。我一直在想,他是不是也没能走出“地主意识”的怪圈呢?
  如今,世界面临经济不景气。早在金融危机来临前,邬先生不知是不是有先见之明,把企业留给家人经营,勇敢地把自己投资出去,就任一家美国公司,目的是想施展一下尚未发挥的才干。就像那个赫赫有名的打工皇帝唐骏先生,抛掉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公司,去了微软,而再次辉煌自己一样。从这一点上看,邬先生不想作城市里的地主。
  我和邬先生是多年朋友。现借邬先生说事,颇有顾虑,我是不是不够厚道。又一想,也无妨,邬先生在二十多年前曾是文友,爬过格子,有小说散文发表,对还在爬格子的我,对爬格子人的酸劲,应该是理解的。更重要的是,他的许多观点让我受益匪浅。比如关于城市地主的说法。不然,我怎么会抛出这样一篇东西,混几个稿费呢!
  有人问,有不是地主的企业家吗?我想应该有。比如那些热心公益的企业家们。于是有人提醒我,城市里的地主还应包括那些个挣了钱,而对社会漠不关心和一毛不拔的人。我想,说得很对。但我对此不想多说。
  我要说另外一个故事。有一个企业家,看好另一家企业里卓有成就的一名科技人员,千方百计要挖来,而那个科技人员不同意,一是舍不得多年来的辛苦努力,二是怕背上见利忘义的名声,有损知识分子形象。而这位企业家说,那好,我把那家企业也买下。
  当然,这类企业家,目前还未出生在我的小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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