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武小妹天生恐惧殡仪馆。不是怕死,而是那里的灵异气息和哀伤氛围。记忆中,爷爷去世那年,曾去过一次,仅此一次,噩梦伴随若干年。所以,大凡赶上亲朋好友家的丧事,她会积极主动把份子钱亲自送到家里,沉痛表达哀悼后,再找个无法抗拒的理由,避开去殡仪馆参加遗体告别或下葬的场面。因此,她对殡仪馆十分陌生。这一回,丈夫严景逸的顶头上司——葛局长葛恒大的老娘病逝,她一反常态,亲临殡仪馆为葛老太送行。
恐惧和陌生,让武小妹像个孩子,默默跟随严景逸不落半步。严景逸呢,难得享受武小妹的小鸟依人状,虽然身处殡仪馆,却昂首挺胸,脸上甚至多出一份平日少有的凝重——堂堂大男人的凝重,恰如其分地融入到遗体告别大厅里无数个肃穆面孔之中。
主持人宣布:“郭香香老人遗体告别仪式现在开始。”
话音刚落,哀乐尚未响起,门外匆忙拱进几个抬花圈的人。主持人不得不顿住。花圈已摆满,那几个人一边寻找放花圈的位置,一边往花圈上挂挽联,动作和神色显得异常紧张和慌乱。
整个大厅鸦雀无声。
无声的等待,把时间拉得格外长。
“怎么这么热?”有人在严景逸身后小声嘀咕。
一个热字,流感病毒般,即刻传染给了严景逸。他突然觉得闷热难挨。他左右撒目,发现整个大厅竟然没有窗。前面,是一扇运遗体的小门,后面,仅有一道供吊唁人出入的大门。他情不自禁说:“怎么不开空调呀?”
严景逸声音并不高,却打破了静的空间,显得格外刺耳。武小妹慌忙扯他的袖子,低声怨道:“你小点声!”严景逸愣怔一下,收紧嘴,却并没收回晃动的眼神。
哀乐响起,遗体告别仪式再次开始。严景逸的目光,随哀乐落到水晶罩里的葛老太——郭香香的遗体上。厚厚的青色寿衣和寿帽,把葛老太裹得严严实实,仅露巴掌大的脸。严景逸顿觉呼吸紧促,侧目瞥武小妹一眼,发现武小妹挺起高高的胸脯,目视前方,神情庄严。滑稽感油然而生,和武小妹结婚整整十二年,这般表情实属罕见。再瞥一眼,又发现武小妹的目光落点,不在葛老太的遗体上,而是落在葛老太的儿子葛局长身上。此刻,葛恒大和葛老太的儿孙们,正列队水晶罩一侧,向水晶罩里的老娘默哀。
主持人念完悼词,哀乐又一次响起。所有参加遗体告别仪式的人自觉排成一排,缓步走向水晶罩,纷纷把胸前的小白花摘下,对水晶罩里的葛老太鞠躬,再把小白花放到水晶罩上,然后绕过水晶罩,走到葛老太儿孙面前,一一握手,以示对死者的哀悼和家属的慰问。
严景逸和武小妹一前一后排在队伍里,向水晶罩和葛恒大的方向移动。大概距离尚远,需要耐心等待,严景逸的思想再次溜号,令人悲伤的哀乐,他竟然听出了雄壮的旋律。
正是这个小小溜号,等严景逸走过葛局长后,忽生疑虑,刚刚和葛恒大握手了吗?他的脑皮瞬间掠过电麻感。迈出大厅,严景逸回过头,想把疑问向武小妹求证,猛然发现武小妹胸前的那朵小白花竟然没摘掉,于是大惊失色地快速出手,揪下那朵小白花。武小妹大概还沉浸在身后的哀乐声里,对严景逸突然伸过来的手本能一挡。当然没能挡住。
严景逸愤愤道:“你都想什么啦?!”武小妹看见了藏在严景逸手心里的小白花,惶惶说:“真是的,我怎么忘摘了。”
武小妹原本因闷热而红晕的脸,已红成暗紫色。按迷信说法,小白花绝不可带出告别大厅,更不能带回家,那样的话,将是一件倒霉透顶的晦气事。
武小妹沮丧不已。严景逸虽说不悦,可是否和葛恒大握手的疑问更加纠结,求证的欲望更加迫切,他问武小妹:“刚才我和鸽子蛋握手了?”武小妹白他一眼,阴脸斥责道:“你能不能小点声!握了。”
严景逸又问:“说话了?”武小妹羞恼地说:“你有病呀!说了,还点头哈腰了。”
严景逸孩子斗嘴般瘪嘴,似乎相信又似乎不相信,抬手把手心里那朵小白花丢进路旁草丛里。
武小妹继续沮丧。从殡仪馆往回走的路上,她一直闷闷不乐。晦气!我都想什么了!她反复搜索当时的情景,逐渐确认,该摘小白花时,鬼使神差,她好像一直盯着葛局长,或者说,她一直在观察葛局长的表情,所以,忘记摘下那朵小白花了。
沮丧,刻骨铭心的沮丧。到了家门口,武小妹对严景逸说:“我不进屋了,别把晦气带进屋;我去外面洗个澡,去去晦气。”
一般情况下,作为严景逸的妻子,武小妹无需参加葛局长母亲的遗体告别仪式。何况她恐惧殡仪馆。之所以破例,纯属无奈。身为旅游局规划科副科长的严景逸,目前正被葛局长套上一双小鞋,挤得难受,脱还脱不下来。听说葛局长老娘去世,武小妹对严景逸说:“想和葛局长改善关系,不破破例,他不会往心里去。这样吧,我去殡仪馆。”严景逸知道武小妹打怵殡仪馆,面带愧色说:“还是不去吧。”武小妹说:“去,一定去,不然他总把你吊着,我也不落底。”严景逸坚持说:“还是不去吧,咱不鸟他。你去,也太那个了!”武小妹盛气凌人地说:“我就要太那个!你不鸟他,他永远也不会鸟你。我虽然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但作为局长下属的老婆,能亲自去吊唁他母亲,展示一种姿态,本身会给他一个信号,留个深刻印象,为你铺个路。我相信,葬礼之后,他会主动和你说话。你说,给多少钱?”严景逸喃喃道:“机关里一般都给个二百五百。”武小妹果断说:“咱给一千。”严景逸急了:“我说姐……”武小妹说:“少废话。”严景逸眨巴眨巴眼,真就不再说话了。
严景逸比武小妹小三岁。按乡下老家说法,女大三,抱金砖。当初能娶城里姑娘武小妹,说抱了金砖实不为过。再说了,武小妹身材精致,仅从面相看,起码能小严景逸三岁。再再说了,武小妹在家里的角色,的确像姐姐,不但生活上照顾严景逸,思想行为上也时常处于引领地位,才使得他们的婚姻安然度过七年之痒,并平稳迈进第二个七年。不过,现在,结婚第十二个年头,早已形成的生活状态,正在潜移默化地发生变化,严景逸的思维轨迹已经出现了偏离原有惯性的苗头,摆脱武小妹的意识逐渐增强,甚至要在思想上超越武小妹。但屡试无效,常常惹来武小妹更进一步的训斥和教育。仅就葛局长这件事,果然如武小妹所说,遗体告别仪式第二天,葛恒大在办公楼前碰见严景逸,脸面虽僵硬,真就主动打了招呼:“景逸,劳驾你们两口子啦。”
严景逸下班回家和武小妹说:“让你一屁蹦准了,鸽子蛋和我说话了。”武小妹瞪严景逸一眼:“你怎么越来越差劲,说话越来越不文明!以后不准叫鸽子蛋,也不怕说溜了嘴!”接着又说,“哼,什么叫一屁蹦准了?要说我的话是屁,那么这个屁,就是真理!”
严景逸的心口顿时堵塞。武小妹问:“他怎么说的?”
严景逸板板脸,学葛恒大腔调:“景逸,劳驾你们两口子啦。”武小妹抿嘴一笑:“好,开端良好。”
一个月前,五一国际劳动节前夕,严景逸被局里抽调到半岛风景区,协助和督促迎接节日旅游高峰的准备工作。严景逸任规划科副科长多年,一直有职无权。这次抽调,严景逸仿佛收到利好信息,极有可能就此接任半岛风景区主任或副主任一职。老主任再有几个月即将卸任,副主任因病住院,一两个月怕是出不了院。依照年富力强和高学历的用人原则,严景逸正好属于这个范畴。
那天,副市长杨蓉由旅游局牛副局长陪同,前来视察景区准备工作。走到临时公共厕所组装现场,杨副市长远远看见一个身穿藏蓝色西装的中年男人,正比比划划指挥吊车往下卸组装板材,就很好奇地和牛副局长说:“呵,时代不同了,你看,一个施工队的小老板,都穿上西服了,挺潇洒的。”牛副局长笑了,说:“他哪是什么老板,他是我们局规划科的严副科长,临时派来加强准备工作的。”
杨蓉副市长哦了一声。她走近严景逸,问:“严科长,已经安装几组了?”严景逸认出电视曝光率极高的女副市长,礼貌地说:“一组。”杨蓉又问:“准备安几组?”严景逸瞅瞅牛副局长,牛副局长眨眨眼,没什么表示。严景逸来不及多考虑,实话实说:“就这一组。”杨蓉说:“这么大个景区,怎么就安一组?”严景逸说:“分配不过来,都摊给别的景区了。”
杨蓉暗下脸色。当她看见前方瞭望塔景点的施工脚手架还没撤时,口气生硬地问:“瞭望塔什么时候完工?”严景逸因指挥吊车,没注意她的表情,率性答道:“节前完不了了,钱没到位。市里给拨的钱,各景区都在争,局里也不好平衡。”杨蓉陡增讥讽味道,说:“瞭望塔这样关键部位的景点,你不抢在节前完工,你让游客绕着走?不别扭吗?”严景逸一愣。
杨蓉转过身问牛副局长:“葛局长拉肚子拉得挺重?”牛副局长说:“挺重,都站不住了。”杨蓉不屑地皱了皱眉,转身离开组装现场。
原来,杨蓉副市长来之前,葛恒大突然闹起肚子,实在夹不住了,才去了医院,失去了陪同杨副市长视察的机会。事后,葛恒大大为恼火,亲自跑到半岛风景区把严景逸训了:“你严景逸是个什么东西!你不能把嘴闭上吗?不会说话你躲远一点呀!让牛副局长说呀!家丑不可外扬,难道这点道理你都不懂?!”严景逸很犟,也很委屈,说:“我在场,她问我,我能装哑巴吗?说说困难,说说局里不好平衡,我也是为局里着想,市长重视了,也好多批两个钱。”葛恒大一拍桌子大骂:“你放屁!你说了就给你钱?你是老几?真不知天高地厚!”
葛恒大把话说到“你放屁”的程度,可见问题的性质发生了质的变化,已不是简单的工作上的意见分歧,瞬间演变成个人之间的对抗。有人推测,杨蓉副市长当众提葛局长拉肚子,葛局长极有可能认为,这是对他的嘲讽和不满。所以,他才火了,所以,他才把火喷给了倒霉的严景逸。其实局里人偷偷议论过,说即便让牛副局长回答,也答不出好效果,他甚至比严景逸还要笨。只有葛恒大本人有资格回答杨蓉副市长提出的问题。也就是说,他愿意怎样回答就怎样回答。瞭望塔的钱,被他部分地挪给了另一个景区,内部搞了一次平衡。当然,他不会实话实说,他很可能对杨蓉副市长说:“五一前,保证完工开放。”作为局长,他比谁都清楚,即便不完工,杨蓉副市长也不会再来问这事,她哪有工夫呀!节前视察是惯例,是市领导对即将到来的五一假日旅游重视的一种姿态展示。仅此而已。假如事后杨蓉副市长偶然想起这事,知道瞭望塔没在五一前完工开放,他随便找个自然的或暂时不可抗力的因素就可以应付过去。他绝对有这个能力。比如说,施工时,地下突然冒水……再比如,施工临近尾声,施工单位发现设计图纸有问题,正在和设计单位交涉,还要让他们赔偿。并把赔偿说得很坚决很气愤。他知道,瞭望塔项目的第一个设计方案,是杨蓉副市长找人设计的,后被市委书记否了。现在正在施工的设计方案,是市委书记亲自“圈定”的方案。总之,葛恒大总有不担责任的说法。
严景逸被葛恒大训斥后,成了众人议论的焦点。多数人认为,景区是肥缺,好处多多,最大的好处,从发展趋势看,半岛风景区很有可能在不久的将来提升为副县级单位。那么景区主任,自然也就成了县团级。但是,这种的好事很难摊到严景逸头上,这小子毛病不少,常和领导摺扭,平时并不被领导看好,派他下景区,是打短工,是消耗他的脾气。果然,他踩上地雷了,身负重伤了。
果然,身负重伤的严景逸被晒了。他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再一次明白了小胳膊扭不过大腿的道理。因为接下来,整个节日期间,他几乎失去了工作。局里既不把他调回局里,也不安排他做具体工作,牛副局长亲自坐镇半岛风景区。五一过后,已经把相当一部分工作转交给严景逸的老主任,又任劳任怨地做起了日常工作。
严景逸今年刚好四十岁,属于心气升腾如火如荼的年龄,遭遇这等是非,隐了几年的本性又露了出来,他对武小妹说:“好,我看他们怎么办,我不怕他鸽子蛋不安排我工作,我怕他没耐劲!时间长了,我要让他自己下不来台。谁怕谁呀!”皇帝不急太监急,严景逸不急,武小妹急。地位提升不仅仅是名誉问题,那可是和自身利益挂钩的呀!武小妹痛心疾首地说:“你严景逸怎么能在关键时候犯傻呢!”为此,夫妻俩吵了三天嘴,结果,严景逸真的有些后悔了。
半岛事件毫不留情地成为严景逸的梦魇。严景逸夫妇正苦于找不到破解梦魇的突破口时,葛恒大的老娘突然病逝,于是,才有了武小妹抛开恐惧前去殡仪馆参加葛老太遗体告别仪式的主张,接着,才有了葛恒大主动和严景逸打招呼的新动向。
二
葛老太死后,葛恒大的脸像刷了一层糨糊,格外僵硬。民间规矩,儿女要为死去的老娘戴孝七七四十九天。葛恒大作为政府机关领导,自然具备移风易俗的思想觉悟,上班免去了戴孝环节,特意换上一套深色衣服,与即将来临的盛夏多少有些格格不入。如此姿态,外人看,孝心可嘉,至于那张展不开的脸,也情有可原。问题是,外人理解了,葛恒大的老婆雪芬开始闹心了。已经烧完四七了,葛恒大如同重病缠身,下班回家往床上一躺,表情木讷,家里的气氛也随之僵化。雪芬受不了了。受不了的角度竟然很蹊跷,尽管她自己渐入更年期,尽管葛恒大五十八了,她深知葛恒大对夫妻那点事兴致不减,一周最少也要在她身上表现一次。现在,婆婆去世一个月了,葛恒大丝毫没有表现迹象。她不承认自己有多么强烈的性欲,她却难以忍受家里被死人气氛继续笼罩!再说了,婆婆年过八十,算喜丧,葛恒大何苦自己虐待自己?雪芬担心,如此下去,葛恒大就此萎靡不振,一蹶不起软下去,成了真正的病人。所以,晚饭时雪芬提议说:“吃完饭,我领你去溜溜仨儿。”
仨儿是家里养的京巴。
葛恒大斜视雪芬,没说话。雪芬接着说:“恒大,别在家发大闷了。”
葛恒大火了:“那我也不能去遛狗呀!”雪芬想想也是。葛恒大不遛狗,还是她雪芬给定的戒律。堂堂局长,跑到大街上遛狗,在中国,万万不可。雪芬自知性急,说了错话,就用讨好的口气说:“天黑,别人看不见,偶尔的,特殊时期,仨儿也能帮你散散心情。”
葛恒大竟然默许了。不过,他让雪芬找一件风衣给他穿上,一是晚上天凉,二是好避开熟人。雪芬心直口快,说:“都六月了,你想捂痱子呀!再说了,和我出去,你避谁呀!”
葛恒大刚想发火,雪芬马上换一副笑脸说:“我是为你好!”
葛恒大便收回了即将越出嗓门的话。他好长时间懒得和雪芬计较了,更年期的女人有时也挺可怜,疑神疑鬼,说话难以把握,同样情有可原。
其实葛恒大颇有远见。雪芬尚未达到退休年龄,葛恒大以自己的人脉关系,给雪芬办理了退休手续。雪芬原本不愿意提前退休,工作在市政府招待所,尽管是差额拨款事业单位,但旱涝保收,她大小还是个头头,一旦回家,丈夫的荣耀缺少了炫耀的市场,同时也遮蔽了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信息通道。可葛恒大会办事,明确告诉她,现在退休,找找关系保证给她升两级,以后办,就没把握了。级别也是金钱,金钱的诱惑大于一切。不到五十岁的雪芬,恋恋不舍地回了家。葛恒大为安抚雪芬,给她要了一只小京巴,取名仨儿,寓意两人心知肚明。葛恒大老大,雪芬老二,京巴老三。因为他们没有孩子。仨儿像似心领神会葛恒大的意图,真像儿子似的拴住了雪芬的心。关于生儿育女问题,一直成为缠绕两人心头的痛。问题出在雪芬身上。那么,多年来,雪芬从内心里觉得亏欠葛恒大,争胜好强的性格也被压抑,时间久了,她悟出真理,那就是要用自己的柔情,拴住葛恒大可能摘野花的心。柔情的体现,性生活占有很重要的因素。她也常常自问,以自己的性欲程度,不怀孕没孩子真是不应该,为此常常埋怨老天不公。埋怨归埋怨,在有了进入更年期的迹象后,她心里也多出了防范,时不时说些或做出些恼扰葛恒大的话。葛恒大烦归烦,不到万不得已,尽可能不去和她计较。老夫老妻,好像早已无痒可谈了。
雪芬和葛恒大一前一后下楼。刚走到小区大门口,葛恒大突然说:“我手机忘了,有个重要电话,我回去拿。”雪芬明知葛恒大反悔,却没办法,悻悻地自己遛狗去了。
葛恒大的确反悔了。下楼梯时,碰见一位邻居,邻居的眼神好像在问:老娘刚死,还有心思遛狗?严格意义上讲,葛恒大是位孝子,此间遛狗,心理无论如何也承受不起。他没有马上回家,甩开雪芬和仨儿后,独自在小区花园里溜达了十几分钟才上楼。到家门口,发现一个女人站在门前,尚未辨出是谁,女人说话了:“回来了,葛局长?”
葛恒大眯起眼睛。
“我是严景逸的媳妇。”
葛恒大迟疑片刻,说:“啊啊,来,进屋进屋。”
葛恒大对武小妹并不陌生。武小妹去过几次局里,两人打过招呼。当然,留下深刻印象,当属前不久武小妹亲临殡仪馆。当时,葛恒大已经明白了严景逸夫妇的意图,也曾考虑过严景逸的工作问题,最终也没想出一个路数。路子不是没有,而是不想走。严景逸实在是个扶不起的阿斗,高傲自大,又臭又硬,当初要不是他的研究生学历,要不是上面有政策性指标,副科长他也科不上。不过,武小妹这次登门拜访,葛恒大不无虚伪地为武小妹倒茶,问:“怎么自己出来了?景逸哪去了?”
武小妹说:“他哪有脸来!”于是,武小妹把严景逸的不是数落一遍,请求葛恒大宽宏大量。最后说:“他在我面前已经承认自己做得不对了。”葛恒大宽宏大量地笑道:“他怎么想得那么多呀!工作上的小矛盾,哪天不发生?都像他那么想,工作怎么干呀?我不计较,我可没计较。”
武小妹妩媚地说:“葛局长,都是景逸小鸡肚肠,没出息。”其实,从严景逸的口中得知,葛恒大才是一个小肚鸡肠的人,不然,大家也不会在背地里叫他“鸽子蛋”。
两人聊了二十几分钟,雪芬遛狗回来了。见屋里多个陌生女人,脸色本能地暗了许多,微笑归微笑,虚假得很。葛恒大介绍说:“雪芬,这是严景逸的媳妇,妈开追悼会那天,还特意赶去了。”
雪芬继续虚假地微笑。
武小妹看出来了,先叫了声“大嫂回来了”,起身说:“好了,挺晚了,葛局长,我回去了。”
葛恒大把武小妹送出门,武小妹低声说:“葛局长,不好意思,我来的事,别和景逸说。他很要脸,瞎要脸。我当老婆的,也是恨铁不成钢。您别见笑呀!我们两口子,总得有个姿态么!”葛恒大说:“明白明白。”
葛恒大一直把武小妹送到楼下。再返回楼上,人没进屋,雪芬的话溜了过来:“严景逸的老婆挺妖的。”
葛恒大问:“哪妖了?”雪芬说:“眼神儿,不安分的样。”
葛恒大说:“别瞎说。”雪芬说:“都什么年代了,老头子的事,让媳妇出面,什么意思呀!好在你不是色鬼!”
葛恒大说:“你怎么说得这么难听?”雪芬说:“哎呀,这点道道我还看不出来?她找你什么事?”
葛恒大想了想,谎说:“严景逸和景区施工的人打起来了,受了点轻伤,她是来和我要个说法的。”雪芬竟然信了,说:“为这事出出头,倒是应该。你说的电话就是她的电话?”
葛恒大啊了一声。雪芬很认真地看看葛恒大:“就这个破电话也算大事?你这局长当的,我以为是什么大事呢!”
葛恒大不再和雪芬就这个莫须有的谎话谈论下去了,怕越谈越偏,别偏到无法收回。两人躺上床后,葛恒大又想起雪芬进来时的表现和武小妹敏感的表情,便生出对雪芬的不满。于是,情绪低下来,又恢复了木讷,背对雪芬,继续想严景逸的事。最后的结论是,严景逸这个臭小子,摊上个好媳妇。
雪芬在葛恒大背后说话了:“你也不能总这样呀。”葛恒大没理解雪芬的话,不耐烦地说:“那你让我怎么样?”
雪芬起床,从地柜里取了一条新内裤,自语道:“我身上这件有些磨得慌。”说着,站在葛恒大迎面,脱去旧的,准备换上新的。葛恒大睁眼,雪芬全裸的身子赫然触目,虽然略显雍胖,却不失诱惑力。葛恒大恍然,性欲不减的雪芬有念想了。裸体的诱惑,开始复苏他的生理神经,像似汽车给了油,不启动好像没道理了。雪芬感觉到了葛恒大的复苏,侧身躺在葛恒大身旁,淡淡地说:“恒大,不要想那么多了,妈这个人我了解,她总是希望我们能过好日子,希望我们幸福。”说完,把手放在葛恒大胸脯上。
葛恒大的神经被调动了起来,手臂一用劲,把雪芬扯到自己身上,雪芬还没来得及找到舒适的体位,葛恒大立马又把她翻在身下,动作之唐突,情绪之激烈,既有爆发又有泄愤的力度。异样的感觉,雪芬体会到了,她想到的是爆发,压根想不到泄愤。她不会去想那么多,自己受用比什么都重要,更加重要的是,实践证明葛恒大没有软。
葛恒大退出激情后,逐渐陷入自责中。还在为老娘烧七呢,没能禁欲是不是愧对了母亲?有了心事,自然也就没了激情过后的亢奋延续,他佯装困乏,闭上眼睛,严景逸的问题再次窜进他的脑子。不懂规矩的家伙,给他一点阳光,他就乱灿烂。让他去半岛风景区,绝没有提升他的意思,甚至根本谈不上阳光。搁在机关里碍眼,就这么简单。可现在出情况了,人家媳妇主动参加老娘的遗体告别仪式,又是送钱,又是登门认错,下一步就不能不给个说法了。
无可避免,武小妹也同时窜进葛恒大的脑子。不是以言谈入脑,而是以可人的成熟女性的优雅形象浮现的。这时的葛恒大,延续了怜香惜玉的嗜好,让武小妹在自己的脑子里停留片刻。仅仅片刻,绝不带色欲色彩。葛恒大向往性欲,但鄙视色鬼。
一周后,就在严景逸“我不怕他鸽子蛋”和“谁怕谁”的意志即将崩溃时,牛副局长找严景逸谈话,传达局党组意见,将严景逸调回局里,出任新组建的招商科副科长,并明示,没有正科长。牛副局长暧昧地问:“出乎意料?”
严景逸情急之下,胡说:“预料之中。”牛副局长倒显得很意外,说:“你小子有尿呀!”
尿在哪里?严景逸也懵了。这绝对出乎意料。难道是那一千块钱和武小妹出面参加葛老太的遗体告别仪式才成了改变自己命运的尿?心想,鸽子蛋就是鸽子蛋,一千块钱就能砸倒,也他妈的太不值钱了!
一向肚子里存不住二两油的严景逸,平生第一次在武小妹面前沉住了气,没有及时向武小妹汇报工作调动的事。直到出任招商科副科长半个月后,要出差了,才对武小妹说:“小妹,我明天去上海,参加市里在那里举行的招商会。想捎点什么,说。”
武小妹眨眨眼,狐疑地观察严景逸的表情,不像开玩笑。又恍然想到,严景逸最近表现挺乖,似乎没再对葛局长发什么狼烟。于是,好奇地问:“和谁去?怎么派你去?”严景逸不再卖关子了,嘿嘿笑道:“我没和你说,半个月前,被调回局里任招商科副科长啦!”
武小妹不信:“真的假的?”严景逸说:“真的!”
武小妹立马火了:“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严景逸说:“说早了,你又说我狗肚子存不住二两油,沾沾自喜了。”
武小妹吼道:“这么大的事,你应该先告诉我!你知道我这些日子多难熬吗?我还以为葛恒大吃肉不吐沫呢!我几次想问你,又怕你沉不住气,瞎闹腾!你怎么这么浑!”严景逸见武小妹真动气了,也急了:“姐……”
“姐个屁!”武小妹转身不理严景逸了。
严景逸再次后悔了,媳妇付出了对殡仪馆的恐惧和一千块钱,想早点知道结果理所当然。于是,严景逸嘿嘿一笑,手从背后摸了武小妹的脸颊,说:“姐,我没想那么多,将功补过吧,我去上海,你要什么?”武小妹甩掉严景逸的手,回过身说:“要你个头!我警告你,别再不知深浅,再出事,别想让我出头!你以为我不心疼那一千块钱呀!你以为我愿意往火葬场跑,去看死人呀!为了那个倒霉的小白花,我一直睡不好觉。你知道不知道!”她甚至想说,为了你,我还去了葛恒大的家,低三下四求人家。
严景逸傻了,本想修炼一回狗肚子,能够存上二两油,自以为修炼得不错,可没得到表扬,却引来一身不是,委屈得不得了,就赖叽叽地说:“好了好了,我错了,行了吧!”
武小妹果然有了姐姐样,说:“给我买个连衣裙,好看的。”
三
北部山区有个叫獐沟的地方,因早年开矿,遗留一湾水泊,多少年来,据说怕污染土地,一直困在赤裸的大山里,无人将其泻下。说来奇怪,成年累月,下再大的雨,不见水涨多高,赶上大旱,也不见水浅下去多少。聪明的有商业头脑的人看准了这湾水,向县里有关部门提议,将其开发成旅游景点。正苦于缺少旅游资源的县领导,如获珍宝,勒紧裤腰带的同时,四方化缘,投资两千万,獐湖度假村正式开张了。
开张前,县领导和景区负责人想邀请市旅游局试游,一为宣传,二为答谢。
旅游局在獐湖度假村开发过程中,从设计规划到资金筹措,帮了很大的忙。曾任规划科副科长的严景逸,也办了不少上传下达的琐事。功谈不上,和县方景区混了个脸熟。景区领导也曾和严景逸探讨,能否在开业前,帮助弄几块先进旅游景点的牌匾,便于招揽游客。严景逸当即回绝:“那怎么可能!还没开业就先进上了,造假也没这么造的。”人家说,主要给外地人看,他们也不知道咱开了多久。严景逸再次拒绝探讨,同时也拒绝了把这个想法捎给旅游局领导的请求。至于人家要请旅游局全体职工前来试游,费用全部由景区负担,严景逸更是嗤之以鼻:“那怎么可能!全体职工都来?你以为我们都是闲人,不工作了?”
然而后来的情况和严景逸的想法正相反。他拒绝捎话,景区的邀请却不知通过什么渠道直接传到了葛局长那里。葛恒大很给县方面子,不但答应率领全体机关人员参加,还要求把家属都带上,并声明,家属的费用由局里承担。时间安排在周六早晨出发,周日下午回来。他在局机关的会议上表态,说为了我们的工作,家属们默默支持和奉献,我们不能忘记,也算是局里犒劳家属吧,我们就腐败一把吧。他还强调,尽可能把家属都带上,搞一次局里大团圆,让大家放松放松,养精蓄锐,好迎接国庆黄金周和金秋旅游节的到来。
意义重大,全体响应。唯有严景逸心里打鼓,葛恒大怎么会答应呢?以他对葛恒大的了解,这等制造声势且弄不好留下话柄的事,葛恒大不会轻易触及。鸽子蛋奸得很。严景逸回家把自己的不解说给武小妹听,武小妹警告他:“不该你想的事,你不要想,更不能深想,把自己的工作做好就行了。你那脑袋,天生不转领导的弯儿!”
严景逸被斥,显然不高兴,说:“我不想去。”武小妹说:“葛恒大组织的,你不去是什么意思?有理由吗?你是不是也不想让我和孩子去?”
严景逸服了武小妹了。他不想去的理由之一,是自己的思想和情绪不佳,之二,正如武小妹所说,他不想让武小妹去。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大概是因为自己口碑不佳,避免尴尬吧。武小妹可没这么想,她想到了自己的年龄,就说:“不让我去,嫌我老呗?”
严景逸哑巴了。妻子并不显得比自己大,容颜上更不显得老。既然自己的理由说不出口或说不清楚,那就去吧。
武小妹在教育学院工作,也曾有机会到全国各地旅游,但和丈夫同行或者说参加丈夫单位组织的旅游还是第一次。尽管地点不远,相信新景点会有新感受。重要的是,女儿小跳正放暑假,陪孩子也要去。另外,严景逸和葛恒大的关系在她的努力下,渐进融洽,全家参加,会使这种友好关系更加深入发展,对严景逸的未来必有好处。想想看,葛恒大一腔热情,换来他们一家三口的冷漠对待,结果可想而知。所以,假如严景逸继续反对参加,她也要据理力争,行使“姐姐”的权力,强迫他参加。
旅游局不是大局,从人数上说,比大局小,比小局大,一辆大巴就把所有人包括家属全部装下。大巴到达獐湖度假村时,葛恒大的轿车已先期到达。严景逸走下大巴,第一眼看的不是葛恒大那张已经放晴的脸,而是挂在景点大门上的牌匾,一个是“市级先进旅游景点”,一个是“AAA旅游风景区”。严景逸傻掉了。景点尚未正式开张,先进从何说起?尚未组织专家论证,哪来的AAA?这绝对是暗箱操作的结果。不过,这回他学精乖了,尽管心痒嘴痒,也没敢大声嚷嚷,仅和身边的牛副局长说了一句:“造假也太明显了吧。”牛副局长说了句“与时俱进”,躲开了严景逸。他怕和严景逸沾包。
严景逸见状,安慰自己,造假已深入人心,这些的确算不了什么。千万把紧自己的嘴巴。
大巴上的人全部下来后,受到度假村全体员工列队欢迎。葛恒大即兴做了简短讲话,除了感谢獐湖度假村的邀请,还对闹腾腾的孩子们随意许了愿:“孩子们,来了不能光玩啊,每人有任务,要写一篇作文,写来獐湖的感受,写好了,我给你们发奖。”有人接话了,问:“给多钱?”
葛恒大一愣。本来是在孩子们乱嚷嚷中随意说的,想让孩子们安静些,根本没作更多的考虑。既然有人问了,便灵机一动,回答:“一等奖二百,二等奖一百,三等奖五十。”孩子们雀跃不已。
又有一位家长问:“孩子大小不一样,高年级的肯定写得好,怎么评呀?幼儿园的孩子写不写?”
葛恒大眨眨眼,后悔话多了,但表情上仍然笑眯眯地说:“幼儿园的孩子就不参加了,把孩子照看好比什么奖都重要。其他的按年级分组评。”
这时严景逸不合时宜地问:“有的年级孩子多,有的年级孩子少,假如一个年级就一个孩子,怎么评?那就是一等奖了呗。”
葛恒大的笑脸终于僵了,说:“这个问题到时再说吧。”
可以肯定,严景逸提的问题,是所有人的正常思路,他不提,别人也要提,绝无为难葛恒大的意思。严景逸甚至对葛恒大今天的表现,欣赏有加。如此有耐心,有童心,有心情,难得欣赏他一回。可有两个人却不这么看,一个是武小妹,她讨厌严景逸话多,这么多人,显不着你呀,很容易让别人想歪了,尤其是葛恒大。葛恒大的脸色和“再说吧”,无疑表明他有想法了;另一个是雪芬,一直表情寡淡。从家里出发时,她本来坐的是葛恒大的小车,到局里集合时,葛恒大说:“雪芬,你坐大巴。”司机讨好说:“用不着。嫂子,就坐这个车。”雪芬显然不愿意换车。葛恒大说:“咱不搞特殊。”雪芬没脾气了,维护丈夫,是她天经地义的职责。可现在,听了葛恒大对孩子们的许愿,且热情洋溢,她心里不是滋味了,自己要是有个孩子,葛恒大不至于在这种场合忘乎所以地表达这番话吧。
晚上,一场相对隆重的宴会,在县长的作陪下开始了。大概县长还有要事,仅仅喝了一杯酒,饭没来得及吃就撤退了。送走县长,葛恒大回到酒桌,高喊:“我们旅游局这个大家庭,难得一聚啊。我提议,大家举杯,是酒是饮料都无所谓,都把它干了!为第一次大团聚,干杯!”
气氛骤然进入高潮。一个高潮刚刚过,葛恒大又率领导班子成员,开始逐桌敬酒,嘴里不停地感谢同事们工作努力,感谢家属们甘当幕后英雄。其热烈程度前所未有。
武小妹和女性家属一桌,见葛恒大举杯过来,礼貌地先站起来,葛恒大首先和武小妹碰了杯。武小妹说:“谢谢葛局长给我们创造了这样一次机会。”葛恒大意味深长地说:“要谢,得谢谢你们。没有你们做家属的支持,我们哪能一心一意工作呀!”说完,又与其他家属包括身边的孩子逐个碰杯。碰了一圈,又转回到武小妹的位子,就再次与武小妹碰杯,欣然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这时,有人起哄,要武小妹也干了。武小妹看了一眼坐在另一桌的严景逸,严景逸木然处之。葛恒大问:“怎么,还得严景逸批准呀?”
武小妹的脸,红成一朵鸡冠花,接着,很豪爽地把酒喝了进去。全场立刻爆发叫好和开心的笑声。
葛恒大把手抚在武小妹女儿小跳的头上说:“这孩子真漂亮,像她爸。”说完,不忘瞅瞅严景逸。严景逸咧了一下嘴。接着,葛恒大来到严景逸这一桌,对严景逸说:“你夫人都干了,你不能闲着呀。”
桌上的人,似乎很敏感,大概都看得出,这是半岛风景区发生那件不愉快的事情以后,葛恒大第一次在公开场合和严景逸对话。因为许多人都知道,尽管严景逸这期间工作变动了,可工作上的问题,都是与牛副局长直接打交道,没看见葛恒大和严景逸有什么接触。那么,人们就有理由认为,这是葛恒大公开展示宽宏姿态,所以,对葛恒大敬严景逸酒,没人掺和,整个餐厅十分安静,耐心观赏葛恒大和严景逸公开示好的戏。
严景逸不得不登台了,他端起酒杯,嘿嘿了两声,却跳过喝酒的话题,说:“我的孩子能不像我吗?小跳,过来,咱爷俩敬爷爷一杯!”
小跳很腼腆,呆在武小妹身边没动。葛恒大稍稍愣了一下神,问:“我有那么老吗?”接着把目光投给武小妹,“小跳她妈,你说我有那么老吗?”显然,葛恒大喝得很兴奋。
这出戏,站在不同角度,看法不尽相同。多数人认为,这是单位聚餐,乐呵乐呵是目的,话说得深一点浅一点无所谓。个别人却不这么看,让孩子喊葛恒大爷爷,辈分似乎出了差错。单位里,一般都以平辈相论,这是世俗规矩,突然冒出个爷爷,那就是说,严景逸把葛恒大当成爹了,有献媚之嫌,自然让人联想到前不久严景逸命运的转变。难以容忍的是葛恒大的老婆雪芬,她从心里不希望自己的老公人还在位,就混到了爷爷辈,关键是,自己这一生,别说孙子,连儿子都没有,严景逸的话,存心打她的脸。
雪芬的脸,果真就像被打过一样,浮上一朵阴红。这朵阴红被武小妹看到了,心中瞬间掠过不祥,她站起身,强装微笑说:“景逸喝大了,眼花了,嘴瓢了,葛局长是大大,哪来的爷爷!”说完,武小妹就后悔了,后悔自己不该当场解释,自己过于敏感了,一笑了之,是最好的处理办法。而解释的结果是什么?
雪芬不满地喊道:“老葛,你别再喝了,留点身份吧。”
葛恒大的兴致即刻减弱,说:“我真喝多了。”
事不大,不和谐的音符被明眼人捕捉到了,气氛骤然降温。问题是,严景逸在酒精作用下,继续大放厥词说:“叫爷爷有什么不好!爷爷是长辈,是说了算的人,我还希望别人叫我爷爷呢!”
葛恒大这时才真正下决心,停止继续敬酒。敬出个臭虫,很倒胃口。他收住杯,向未敬到的桌子挥挥手,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武小妹离开酒席时,严景逸那一桌还在喝。按照以往,武小妹可能去制止他继续喝。她接受了刚才的教训,怕引出严景逸更多的酒话,仅往那一桌瞥了一眼,领着小跳愤愤出去了。
獐湖岸边,晚风习习,多少有些凉意。武小妹来到湖边,想平静一下心情。可凉风不但没能平静心情,反而使内心的烦躁愈加干烈,她对小跳说:“你去看看你爸!不让他再喝了!”小跳听话,再次进了餐厅。
武小妹回过身,发现葛恒大独自一人站在不远处,便果断走过去,说:“葛局长,景逸又胡说了,又惹您生气了?”葛恒大略作思考,说:“不知为什么,这一次,我一点不生气。”
武小妹沉痛地说:“我再次代表他,向您道歉。”葛恒大说:“总代表他,这个角色太累。他也真够让你操心的。”
武小妹苦笑,说:“我去看看小跳。”说完,歉意地匆匆走开了。她实在不知再和葛恒大说些什么。
武小妹一家,分了一个标间。到了夜里十二点,严景逸也没回到房间,听小跳说,他又去卡拉OK醒酒去了。兴奋一天的小跳,很快进入梦乡。武小妹既不开灯,也没看电视,而是在黑暗中生严景逸的气。大概过了凌晨一点,武小妹似睡非睡时,严景逸回来了。原本想和严景逸说道说道的武小妹,已经变得无话可说。严景逸上床后,伸手想搂过武小妹,武小妹把手一甩。严景逸知趣,借着醉酒,侧身睡去了。
第二天早上武小妹因心情不佳,没去餐厅吃早餐。上午游湖时,为了小跳,强忍心中的不悦登上船,可脸色已没了昨日的红晕。严景逸受其影响,除了和小跳说说话,也与昨晚的兴奋状态截然不同——寡言了。
小跳问武小妹:“妈,我怎么写作文呀?”武小妹没好气地说:“问你爸去!”
小跳问严景逸:“爸爸,我写什么呀?”严景逸很在行地说:“写水,写山,写感受。”
这时,船的一角,雪芬孤零零一个人在东瞅西望。
原来早晨天刚亮,葛恒大以单位有事为由,提前离开了獐湖度假村。雪芬要跟他回去,葛恒大说:“不行,那样不好看。你怎么来的怎么回去。”
雪芬心里清楚,单位并无要事处理。昨天晚上,雪芬喋喋不休说了许多关于严景逸一家出风头的话,重点说武小妹不像个正派女人,看喝酒的架势,不是一般的风流。葛恒大不愿听了,他倒认为武小妹的表现十分得体。雪芬不算完,捎带把葛恒大没有局长身价变相批了一顿,葛恒大烦了,进一步觉得,这次带家属旅游,败笔一个,无形中给自己找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比如要孩子们写作文评奖,比如武小妹的道歉。武小妹的话,和转身离去的身影,无疑触动了他的神经,恻隐之心随即生出。他甚至想象,严景逸回房间后,两口子必然闹一场。他不想看见武小妹第二天以憔悴的面目出现,他不忍心。所以,他必须提前撤退。
獐湖归来第三天,严景逸把小跳写的作文送到办公室,发现办公室已经收到了若干篇。办公室主任不屑地说:“怎么,都当真啦?”严景逸说:“不当真你别收呀!”
办公室主任看来挺为难,下定决心似的说:“那我去问问葛局长。”
办公室主任来到葛恒大办公室,把一摞作文摆给葛恒大看:“葛局长,獐湖写作文的事,这些家长还真当事了,全送我这了,你看怎么办?”葛恒大显然也被这事困扰多时,不耐烦地说:“找几个人给评一下就行了。”
办公室主任领令,在机关里找了几个有点写作能力,又没子女参与的人,组成一个评委会。很意外,争得脸红脖子粗,也没得出统一结果,就再次报告给了葛恒大。葛恒大更烦了:“就这点屁事,怎么就整不明白?”
办公室主任委屈地直摆头:“事是不大,可当家长的却把这当大事了,为了孩子的破作文,他妈的相互不服,赶上竞选村长了,拉票都拉到我头上了。再说了,咱这机关,哪有懂作文的。”葛恒大斜眼瞄了下名单,上面画了不少叉叉线线,乱糟糟的,多少理解了办公室主任的难处,说:“那先放一放吧。”
葛恒大极其讲究面子,既然许愿把话说出去了,本来就够败笔的一件事,若没个好结果,那将更糟糕。下午,他忽然想起武小妹是教育学院的,那里总会有明白人吧。这时想起武小妹,直接的因素有点说不出口,武小妹为严景逸道歉的表情和转身而去的背影,始终留在脑子里,挥之不散。让这样的女人受委屈,真的于心不忍。
武小妹接到葛恒大的电话,很意外。葛恒大说:“武小妹吗?我是葛恒大,那天没玩好吧,歉意呀。”
武小妹顿了足有半分钟,才说:“葛局长,真不好意思,让您还……”还什么,武小妹一时找不到准确的可表达的词句了。
葛恒大直接切入主题:“我想求你点事,我让孩子们写作文,孩子们都写好了,可没人评呀,麻烦你在你们学院,找个专家,给批批,分出个一二三等奖。我给劳务费。”武小妹反应很快:“那倒不用。您让景逸把作文捎给我就行了,保证公平合理。”
葛恒大说:“那样不好,还有你家小跳的作文,别让人家以为是你一手操办的。这样吧,你找谁,我让办公室主任直接送过去,不经你的手,也别和景逸说,不是不信任他,我是想让你们避嫌。”武小妹心里流过一股暖流:“您想得真周到,您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获奖名单几天后出炉,和原先的结果大相径庭。其中一篇叫《吉祥獐》的作文,由原先的三等奖,被排在第一名。那位评判者建议,因孩子们年级年龄差异较大,所写作文除了这一篇,又都大同小异,建议把《吉祥獐》单列特等奖,其余分出一二三等,以他的评判水平,不会有什么异议。不然,《吉祥獐》的特点和出类拔萃,就湮没了。结果一露,家长们不干了,表示强烈不满,对所谓的专家持怀疑态度,。
葛恒大的肠子悔透了。他咬紧牙关,再次给武小妹打电话:“再麻烦你一次,能不能把那位专家请来,给孩子们讲讲。我出劳务费。”武小妹没想到还有后续工作,也觉得麻烦透顶,但还是热情地说:“没问题。千万别提劳务费。”
周六,令葛恒大十分诧异,仅仅为了一篇孩子的作文,家长们几乎都把孩子带来了。可见,现在的家长对孩子的事情也太上心啦!他实在无法理解。
武小妹没去。小跳也没去。严景逸却来了,因为小跳仅获三等奖,他心里不服气。他从武小妹的态度上判断,武小妹对评奖不屑一顾。所以,他想听听那位狗屁专家说些什么。到了会场才发现,这位专家竟然是武小妹所在教育学院的邢副教授,一位很有名气的作家。他恍然明白了,这事与武小妹有关,小跳仅获三等奖,是武小妹避嫌之举。他太了解武小妹了。
邢教授很认真,不但讲解这次评奖的作文,还讲到了中考和高考作文的批卷规范,那些有孩子即将参加考试的家长,连连点头,表示受益匪浅,说花钱也听不到这样的讲解。最后,邢教授讲出了为什么给《吉祥獐》特等奖的理由,他说:“其他孩子的作文,如果删除作文中的獐字,随便填上什么字,填上仙,就是仙湖,填上狼,就是狼湖,填上雪,就是雪湖,说它是什么湖都可以,完全没有你要写的湖的特点。獐湖的特点和核心是什么,是獐。而《吉祥獐》,写了一个神话,虽然是想象,想象獐湖的来历,却处处体现了獐字,说它是别的湖都不成立。也就是说,只有这篇作文,才真正写了獐湖。”接着又说,“我看这孩子很有想象力,假如獐湖度假村的领导有商业头脑,把这个神话写到宣传册子里,一定有卖点,说不定还要奖励这位同学几千块钱呢!”
严景逸顿开茅塞。家长们恍然大悟。孩子们似懂非懂。
葛恒大大喜。按约定,葛恒大亲自给孩子们分发奖金,并临时决定,给《吉祥獐》发五百元奖金,还特别声明,奖金由獐湖度假村赞助。是真是假,无人过问。结束时,他才发现,怎么不见严景逸的女儿小跳来领奖?回到办公室,他操起电话,问武小妹。
武小妹说:“不想给您添乱。该避避嫌。”葛恒大叹口气:“你呀你!让我说什么好呢。”
四
葛恒大请武小妹吃饭那天,正赶上严景逸外出。有意也好,无意也罢,葛恒大决定偿还武小妹的人情。他以邀请邢教授的名义,给武小妹挂电话:“小武呀,邢作家的事,让我为难了,给辛苦费不要,我怎么能让你担人情呀!你好说,是我们的家属,可人家邢教授也不能白白奉献呀。这样吧,我请客,你作陪,别卷我面子。”武小妹说:“葛局长,别客气,邢教授和我是朋友,他说不要就是不要,饭也免了吧。”
葛恒大说:“小武呀,钱可以不要,我知道这是你的意思。我想给邢教授一张卡,一张旅游景点特聘监督员的卡,去全市景点全部免票,我把我们的要求讲给他听听,也好让他为全市的旅游事业做点贡献,你看行不?”
武小妹踌躇片刻,葛恒大又说:“吃顿饭吧,表表我们旅游局的心意。”
武小妹说:“那好吧。”葛恒大的请客理由充分,好像无法再回绝了。另外,人家邢教授的确付出了宝贵时间。
武小妹和邢教授到了约定酒店才发现,等候他们的只有葛恒大一人。葛恒大解释说:“我本想叫上局里相关人员,后一想,他们不必要知道邢教授是你请来的,别让他们对你和严景逸有想法,避嫌就避到底吧,只是委屈了小跳委屈了你。”武小妹忽然发现,葛恒大是个思想很周全的人。
葛恒大接着说:“小武呀,你的境界,很令我感动。小跳的作文,拿一等奖完全够水平么。你有什么要求你说。”武小妹笑说:“没有要求,谁叫我是旅游局的家属呢。”
席间,邢教授去卫生间的时候,武小妹再次对葛恒大不计严景逸说话过失道了歉,说:“谢谢葛局长,严景逸说话有时不靠谱,但对您可没恶意,所以,您还得迁就他。”葛恒大说:“说实话吧,看你的面子,我不会计较。再说了,我也不是计较的人。”
严景逸出差回来,武小妹如实向他讲了葛恒大请邢教授的事,说给了邢教授一张旅游监督卡,但没提及面子不面子的事。严景逸感慨道:“呵,鸽子蛋还挺讲究。”
武小妹说:“其实,你们葛局长,不像你说的那么没水平,挺厚道挺真诚。”严景逸说:“得得,他这个人讲究的时候不多,半岛风景区那件事,他纯是想整我。要不是你去参加他老娘的葬礼,要不是给他一千块钱,他能这样吗?小钱也不嫌弃!神马东西!”
武小妹清楚,她的登门拜访,她的几次道歉,才是扭转局面的关键。当然,这些不能和严景逸说,当初说了,可能没什么,现在说,严景逸心里一定不舒服。何必呢!
时隔不久,武小妹再次接到葛恒大的电话。葛恒大说:“小武呀,我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和你当面谈谈,关于景逸的事。”武小妹的神经骤然紧绷,她想,严景逸可能又惹事了,于是不假思索答应了。
见面地点,还是上次请邢教授的那家饭店。葛恒大先于武小妹到达,独自一人坐在大厅里。这多少出乎武小妹的预料。武小妹非木头一块,世俗情态耳闻目睹,像葛恒大约谈丈夫的事,避人耳目属于常理。坐在大厅里,显然是葛恒大深思熟虑表达坦然的一种姿态,意在避免武小妹产生不良感觉,以示自己没有他意。武小妹想,既然必须面对,何苦公开在大庭广众面前呢?
葛恒大一脸平和,见武小妹进了大厅,主动站起来说:“没想到今天人多,挺乱。”武小妹果断说:“进包间吧,说话方便。”
葛恒大马上喊来服务员,说:“我要201。”
进了包间,葛恒大小声说:“单独请你,不冒昧吧?”武小妹说:“说哪去了,葛局长。”
葛恒大坐定后说:“我想来想去,还是和你谈谈好。假如和你没有那几次接触,也就罢了,我该怎么办就怎么办,现在,不和你商量一下,好像对不住你。”武小妹敏感地问:“景逸又出什么事了?”
葛恒大说:“一会再说,先点菜。”遂喊服务员进来,问武小妹:“吃点什么?喜欢吃什么?”
武小妹脸色凝重,想象严景逸这次惹的乱子不会小,说话的情绪便没了暖色:“随便。”
葛恒大看出武小妹情绪不佳,马上说:“别想复杂了,其实景逸没大事。”武小妹苦笑道:“葛局长,菜你点吧,别浪费就行。”
葛恒大不再征求武小妹的意见,点了两个小围碟,海带丝和苦瓜,另外要了一条鳟鱼,和一盅菌汤。
这几样菜,都是武小妹喜欢吃的,她刚想客气几句,缓解一下自己的不良情绪,葛恒大说:“酒,你得说喝什么。白的,啤的,还是干红?”武小妹说:“你说喝什么我就喝什么。我都行。”
葛恒大露出笑意:“爽快真好。上次在獐湖,我看出你有酒量。那就点白的。”
服务员出去后,包间顿时静了,两人一时找不到可说的话题,各自也都有了尴尬表情。武小妹首先承受不起了,她抬起头问:“葛局长,是不是景逸又闹出乱子了?”葛恒大说:“不是乱子。他上任招商科副科长两个月,没有成绩,班子内部想法很多,我想是不是给他调一下,所以我想征求征求你的意见。不调,如果继续没有进展,对他脸面不好。调了,也算是逃离这个岗位,招商引资谈何容易。”
武小妹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葛恒大继续说:“改革开放三十多年了,招商引资一波又一波,疲了。这两年市里给各单位下达指标,压力很大。我原打算直接和严景逸谈,我知道他很拗,我不是怕他,拗起来,我怕结果对他不利,好像也对不住你。所以,我想咱们俩先聊聊。”武小妹再次深感葛恒大的友好情谊,从心里领受了这份情。
葛恒大说:“你侧面问问,最好不要提我们俩的谈话,别让景逸有其他想法。”武小妹说:“我会的,您放心。”
葛恒大说:“我相信你。像你这样知性的女人不多喽。”武小妹很意外地眨眨眼。这话,听起来挺受用。
当晚,武小妹试探性地问严景逸,工作有什么起色。不问则罢,严景逸慷慨激昂,大谈美好前景,说他已经勾住了几个项目,暂时不能外传,怕别人撬去。还说,市里有政策,一旦成了,给个人提成千分之五。他的项目起码能达到五千万以上,五五二十五万呀!武小妹说:“你实在些行不行。做美梦呢?二百五吧!”
严景逸见武小妹不信,神秘耳语道:“告诉你,这个项目是杨副市长牵的线,保密,不能说。”武小妹不信:“杨市长凭什么给你呀!”
严景逸一本正地说:“这你就不明白了,不明白我也不能说。她办,能拿到好处吗?我办,她做后盾,能不成吗?”武小妹再问:“她凭什么让你办?”
严景逸愤愤地说:“只有像鸽子蛋那种玩弄权术不学无术的鸟人,把我看成傻子。上次去上海,杨副市长带队,我发现她对我不错,她说我很有潜能,可以干出大事业。”
武小妹哭笑不得。作为妻子,她太了解严景逸了,不好用“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来形容,仅以他的性格,别指望成大器。工作别出岔子,家庭生活安稳,尤其能对自己好,才是她所希望的。关于后两点,严景逸基本做到了。至于前一点,也正在她的监管之下。严景逸说的二十五万,她压根没往心里去。不过,有了工作目标,让他不再继续当招商科副科长,好像不合适,对他或许是个打击。
武小妹避开严景逸,跑到阳台上给葛恒大挂手机。意外的是,接电话的竟然是葛恒大的老婆雪芬。雪芬问:“哪一位?”声音尽管十分优雅得体,武小妹第一反应是想挂断。可挂断不礼貌,要是自己挂错了呢?便问:“这是葛局长的手机吧?”
雪芬说:“是,您是哪一位呀?”武小妹犹豫片刻,说:“我是严景逸的媳妇,武小妹。”
雪芬的声音马上变调:“找他有什么事,他在卫生间洗澡。”武小妹品出异味,忙说:“啊,有点事。这样吧,等他洗完澡再说。麻烦您了。”
话刚说完,那头手机先关了。
一丝不安,瞬间在武小妹心头掠过。武小妹推测,洗澡有半小时足够,那么半小时之后,葛恒大会把电话打回来。然而一小时过去了,她并没收到葛恒大的电话。
第二天,武小妹把电话打到葛恒大办公室,说:“葛局长,我和景逸聊了,他好像对招商工作有自己的想法,好像有了目标,在事情没落准前,他不想说。我看,就让他干干再说吧。”葛恒大说:“也好。”
武小妹又说:“让您费心了,也不知怎么报答您。”葛恒大说:“外道了。平时给景逸渗透渗透,好好珍惜这个工作。有什么想法,可以主动和我沟通沟通。”
武小妹说:“谢谢。”
又隔一天,武小妹接到葛恒大电话:“有件事我想问一下,前天晚上你给我挂过电话吧,我们家那位是不是说话态度不好呀?”武小妹说:“没有,没有,她说您在洗澡,我说,那就再说吧。”
葛恒大歉意地说:“别介意,更年期的女人,有时发发神经。要有不当之处,请见谅。其实,她和景逸一样,都让我们不省心。哪一天我当面道歉。”武小妹说:“看您说的,说严重了,她没有不当之处。”
放下电话,武小妹想,葛恒大和雪芬之间,可能发生了不愉快。
其实何止不愉快!昨天晚上,葛恒大无意间发现了手机里武小妹的电话号码,查看时间,正好是前一天晚上自己洗澡的时间,那么没排在未接电话序列里,说明雪芬接了这个电话。他问雪芬:“严景逸的老婆来电话你接了,怎么不告诉我?”雪芬说:“我忘了。”葛恒大问:“别人的电话怎么不忘,偏偏她的电话忘了?”雪芬问:“她有什么事总给你挂电话?”葛恒大火了:“谁说她总给我挂电话,这是第一次。”雪芬真就上来更年期不讲理的劲:“这个女人你离她远一点,我对她一点好印象也没有。”葛恒大更来气了:“我看你病得不轻!你凭什么对人家说三道四?印象好坏与你有什么关系!你现在就告诉我,她来电话你说什么了?”雪芬白了葛恒大一眼,显然不想继续对抗下去,就说:“我也再次告诉你,我什么也没说!”雪芬越是这样说,葛恒大就越觉得雪芬说了什么,再加上武小妹一口否认,葛恒大进一步确定,雪芬一定说了什么或态度上表现恶劣。
可以这样说,在这件事发生之前,葛恒大对武小妹并没有其他想法。在女人问题上,他给过自己评价,从少年起就有怜香惜玉的倾向,但要和女人发生那种关系,绝对在他的抵制范围内。在他五十多年的生活经历中,有多少人因为男女生活作风问题而一败涂地,埋葬了大好前程。现在虽然不像过去了,男女作风问题对前途影响不大,可他的周围,又有多少人,被婚外女人所累,难以挺起胸膛,让人耻笑。所以,他在这个问题上一向谨慎。那么,这个时候,他突然生出疑问,自己在对待武小妹的问题上,是否存在某些非分之想?不问则罢,问了,竟然生出冲动,武小妹的知性风格,的确令他向往。也就是从这一刻起,葛恒大对武小妹,附加了欲望色彩,并把责任推给了雪芬的不理智和疑神疑鬼上。他甚至认为,雪芬一直都不相信他,处处防范他,即便自己没有与其他女人发生那种关系,而雪芬心里早已认定他与女人有染,不然也不会明目张胆地隐瞒一个女人的电话。
为此,葛恒大陷入失眠状态。
五
武小妹在学院食堂吃过午饭,正准备回办公室休息,突然接到严景逸电话,说他要坐三点的飞机去厦门,让她回趟家。武小妹看看表,时间是十二点一刻。来不及多问,匆忙赶回家。
严景逸的“回趟家”,包含两层意思,一是严景逸只要出门超过两天,无论距离远近,所需携带的物品,一般都由武小妹备齐装包,包括内裤和袜子类的东西。二是,只要严景逸出门在外过夜,临行前,两人一定要做一次爱,多年养成的习惯。
武小妹原以为严景逸已经在家等她,可进了家门,却不见严景逸的影子。像去厦门那么远的地方,又如此急促,想必事由紧急。她找出拉杆箱,把东西备齐装箱后,已是一点多了。离飞机起飞不到两个小时,刨去去飞机场的路途四十分钟,再加上安检,时间十分紧张,假如路上塞车呢?武小妹深知严景逸办事拖拉,刚想抓起电话催催,严景逸满头大汗进门了。
“都准备好了?”严景逸问。武小妹问:“什么事,这么急?”
严景逸坐在沙发上,想了想说:“杨市长派我去厦门,见一个台湾老板,对任何人都保密。我刚和葛恒大请了事假,说我妈病了,回老家看看。”武小妹问:“有必要这样鬼鬼祟祟吗?”
严景逸口气很大:“这是官场上的事,你不懂。我自己都不刨根问底,她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武小妹忽然生出担心:“这样好吗?你可得把握住自己。”
严景逸说:“这有什么不好。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武小妹问:“去多长时间?”
严景逸说:“一周吧,或许三五天。”说着,伸手扯过武小妹。武小妹说:“来不及了,快两点了。”
严景逸犹豫一下。
武小妹说:“那就快一点。”说完,主动褪下自己的连衣裙。
严景逸走后第三天,武小妹接到葛恒大电话:“小武呀,我真不知说什么好了。”武小妹一惊:“葛局长,你说。”
原来,葛恒大上午在市里开会,碰见杨蓉副市长,杨副市长很随意地说,你们局招商引资工作进展得不错呀。葛恒大有些懵。杨副市长说,她早晨给严景逸挂电话,想问问上次上海招商会的几个数据,严景逸说他在厦门谈招商引资的事。葛恒大彻底懵掉了。
葛恒大对武小妹说:“严景逸和我请假,说是回乡下看看他母亲。我想问你,他到底去了哪里?我就不明白了,他为什么不和我说实话?好了,我也不想多说什么,这回,我真的不满意,也不理解!”
武小妹大脑瞬间空白,不知所措地啊啊了两声,但,马上机智地说:“这样吧,葛局长,电话里说不方便,晚上,我们还去那家餐厅,不见不散。”
武小妹很聪明,在说实话和说假话都冒风险的情况下,她给自己留出回旋余地。这是武小妹的过人之处,也常常受到严景逸的赞美。此刻,武小妹没心思自赏,怒火腾地燃起,不假思索地把电话打给严景逸,严厉地问:“你在哪!?”
严景逸显然无法料到家里发生的事,可武小妹的口气,还是令他一惊:“怎么啦?”
武小妹哼了一声:“你自以为聪明,杨副市长让你保密,她为什么和葛局长说了你去厦门?到底是杨副市长让你去的还是你自己去的?你到底去干什么?”
严景逸哑巴了。
武小妹继续问:“你说,你在哪?”严景逸声音低低地说:“我真在厦门。”
武小妹问:“你去干什么?”严景逸说:“谈项目么!”
武小妹说:“你还撒谎?你怎么能干出这种事?是杨副市长派你去的吗?”严景逸又哑巴了。
武小妹说:“好了,我现在就要你一句话,你为什么这样做?葛局长问你去哪了,你让我怎么回答?”严景逸说:“我后天就回去,回去之后,我自己处理。”
武小妹说:“不行,你现在就给葛局长回电话。”严景逸突然开骂了:“他鸽子蛋有病呀!工作上的事,他他妈的找你干什么?他给我直接挂电话不就完了吗!我不鸟他,回去再说。”
武小妹说:“你还有理啦?你想气死我呀!你说,你让我怎么回答?!”严景逸停顿片刻,也吼了起来:“你不用回答,我的事我自己处理!”
武小妹啪地把电话扣死了。
武小妹办事历来有根有梢。远在千里之外的严景逸犯浑,暂时无法沟通,可答应葛恒大的事不能不了了之。
晚上,见葛恒大时,武小妹的眼睛红红的,显然伤心落过泪。
“怎么回事?”葛恒大关切地问。
武小妹忍不住了,呜地哭了出来。葛恒大眨眨眼,愣了片刻,掏出湿巾,递给武小妹:“别哭,有话慢慢说。”
武小妹接过湿巾,继续哭。这时,服务员敲门进来,问点不点菜。葛恒大挥挥手:“等一会喊你。”
服务员出去后,葛恒大走到武小妹身边,拍一下她抖动的肩膀,说:“好了,到底怎么回事?”
武小妹说:“我真没脸见您!”葛恒大说:“你又说哪里去了?严景逸到底出什么事了?有难事,我们一起来解决。”
武小妹被葛恒大这句话震撼了。她抬起头,凝视葛恒大,一言不发。
葛恒大说:“哎呀,我真让你搞糊涂了!”
武小妹用湿巾沾沾面颊上的泪水,沉思片刻,说:“他太让我伤心了。他确实去了厦门,他说他去谈个项目,怕谈不成,不想先让人知道,所以就和您撒了谎。”
葛恒大一脸不满:“不让我知道?杨副市长问我,我说我不知道?我算什么东西?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做。”
武小妹说:“他太幼稚!”葛恒大不相信地摇摇头,随后说:“何止幼稚!杨副市长问我时,其实我反应很快,我没说我不知道,我只是听,和微笑。”
武小妹说:“葛局长,景逸总以为您对他有偏见,所以他自作聪明地就这么做了。和我也没说实话,您说他气人不气人?我是接到您的电话后,给他挂电话,他才说的。”葛恒大叹了一口气:“何止是气人!简直是疯子!不可理喻。”
即便到了这个关口,聪明的武小妹也没如实说出来龙去脉。比如严景逸临走前,说是杨副市长让他去的。现在判断,杨副市长根本不知道。能对葛恒大说吗?总得给严景逸留点面子,不然让他回来怎么做人。想到严景逸不争气,武小妹又情不自禁地红了眼圈。
一脸不悦的葛恒大,慢慢缓过气色,再次递给武小妹一片湿巾:“好了,不值得伤心,别气坏了身体。好在大家都不知道,我到时给圆滑圆滑。其实,在杨副市长面前,我已经给他留面子了,我没提他说回老家看老人的事。说实话,给他留面子,真的是想到了你。你不容易呀!好了,点菜,吃饭!”遂又开玩笑地问:“你请我,还是我请你?”
武小妹噗地露出笑容:“我请您呗!”
武小妹发现,自己今天所做的一切,颠覆了自己一贯的思想和行为。在葛恒大面前哭,怎么可能呢?不过,结果却让她有了另一番前所未有的感慨,葛恒大太善解人意了,这种兄长般的体贴,在严景逸那里从未享受过,自己又是那么地陶醉在这种温暖的需求中,不然,怎么可能在葛恒大面前无所顾忌地痛哭流涕呢?
“小武,这话我可能不该问,景逸真的是为了项目去厦门?”葛恒大点完菜突然问。
武小妹毫无防范地抬起头。
“他最近还有其他动向吗?”葛恒大继续问。
武小妹茫然了,喃喃地说:“没有呀。”说完,一种少有的关于男女婚外情的臆想如竹笋破土,冷不丁冒了出来。难道严景逸有这方面的问题?她立刻否掉了。这点自信,她有。可面对近在咫尺的葛恒大,成熟男人的关怀体贴,和处处孩子气的严景逸形成鲜明对比。武小妹的意志软化了,疲惫感和依赖感同时显现,再看葛恒大时,眼神里竟然有了难以抑制的迷离色彩。
这种迷离色彩,武小妹可能浑然不知,却被葛恒大捕捉到了。葛恒大不失时机地说:“我理解你。其实,在某些方面,我们同病相连。我们家的事情你可能也听说过。我是不是不该说我的妻子?说说也无妨。嗨,还是不说吧,说了,俗。但有一点却是最真实的想法,我多么希望,我的妻子能像你一样,周密,知性。当然,这已经是不可能了,我这个年龄,只有羡慕了。”
武小妹继续失去往日的理智,葛恒大的话,其中的暧昧,已经挤进她的大脑,她像发现新大陆似的,感觉自己的大脑竟然留有空间。就是这个空间,萌发了从未有过的依恋情愫,随血液涌上面颊。脸热了,当然也就红了。武小妹说:“葛局长,您对我,对严景逸,没说的。我感谢您,我会报答您。”葛恒大摆摆手:“不求报答,但求理解。被人理解,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武小妹说:“您说得对,因为您对我的理解,才使我感动,不然怎么可能当您面哭呢?”武小妹主动伸出手说:“握个手吧,不多说了。”
葛恒大迟疑片刻,接过武小妹的手,握住。接着,又搭上另一只手,久久不放。
武小妹没有急于抽出手,葛恒大这双厚重的手,有暖人的温度。葛恒大突然说:“哎呀,我们到现在还没点菜呀!”说完,先把手收了回去。
武小妹腼腆一笑说:“我请您。您说吃什么?”
葛恒大说:“以后别您您您的。别扭。”
武小妹回到家,已是深夜。正准备上床关闭手机,才发现若干个未接短信。打开一看,全是严景逸的。
——小妹,有时说谎并没有恶意。而是一种自身的需求。我想按照自己的想法做点事情。
武小妹想,你的想法很愚蠢。
——小妹,你不要生气。给我点自主权。
武小妹想,不生气?那是活人吗?我没给你自主权?
——小妹,你不用怕鸽子蛋,我能对付他。
武小妹想,你有什么呀,你那半斤八两,别人不清楚,我还不清楚吗?没有我,哪有你今天!想我行我素,你得有资本呀!
——小妹,你要沉住气,不去鸟他,我回去后,我和他公开斗。
武小妹想,斗,太可笑了,太幼稚了,你做的事,能摆到桌面上吗?
——小妹,你不要怀疑我,我说谎可能不对,我要用事实说话。
武小妹想,事实是个什么东西,事实是你多面撒谎,杨副市长要知道你打她的旗号去了厦门,你怎么解释?和葛局长撒谎,解释就没事了吗?
——小妹,等我好消息。
武小妹不想了,回复:你最好不要回来!
随后关机。
严景逸的厦门之行,的的确确为了工作。但也的的确确与杨副市长无关。他是通过大学同学牵线,与台湾商人鲁先生接上了头。鲁先生有意在大陆投资,听了严景逸的介绍,已经有了初步意向,准备拿出人民币两点五个亿,改造严景逸所在地区最大的原生态森林公园。当然,目前还不能称其公园,只能说是一片具有北方色彩的山林。严景逸去之前,只想接触接触,探探路,想不到鲁先生对他提出的项目如此感兴趣。所以,正如武小妹推测的那样,去之前,他不敢实话实说,怕万一不成,有损自己的形象,更怕武小妹或葛恒大瞧不起他。杨副市长给他挂电话时,鲁先生已有了意向,并答应回台湾处理一桩急事后,返回厦门和严景逸一同去东北考察。这样,他才敢对杨副市长说他在厦门谈项目。当然,也留了后手,没说鲁先生要去考察。经验教训不少,哪能一点不长进?
然而,自作聪明的严重后果,严景逸根本想象不到。假如他知道了武小妹以“怕谈不成,不想先让人知道”为由,已经为他解了围,那么他会更加折服武小妹。可惜,目前他并不清楚。他以为给武小妹发几条短信,全面阐述了自己的思想,就没事了,接着去忙自己的业务了。等晚上回到宾馆准备睡觉时,猛然发现了武小妹的回复——“你最好不要回来!”他傻掉了。
严景逸马上拨武小妹的手机,想进一步解释,听到关机提示后,又拨通家里的电话,响了两声,直接出现了忙音。他知道,这是武小妹拒接他的电话。他想,不接就不接吧,问题再严重,等几天后,他带鲁先生回去,一切将烟消云散。招商引资两点五个亿,将是全市重量级的大项目,也会成为爆炸性新闻,到那时……
可意外出现了,鲁先生从台湾给严景逸挂电话,抱歉地说,要处理的事情有点麻烦,短时间内很难返回大陆。但明确表态,处理完后,一定要去东北看看,让严景逸不要在厦门等他了。
严景逸几乎晕倒。真就空手而归了!
能像武小妹所说,最好不要回去吗?当然做不到。等严景逸坐上返程飞机,嘴上起了一串火泡。
六
后半夜了,严景逸还在喋喋不休与武小妹争辩,虽然承认自己的行为有不妥之处,但拒绝认错。这多少令武小妹吃惊。以往夫妻俩无论为什么事闹腾,严景逸总是处于服软角色,当然,武小妹也会见机拿出大姐的姿态,缓和气氛。她不明白严景逸今天为什么不服软,自己也就丝毫无意展示大姐的姿态。气愤之下,她把严景逸的被子掀到床下。
“姐!”严景逸急眼了。
武小妹伤心透顶,以沉默表示对严景逸的极度失望。
严景逸灵魂出窍,也开始以沉默表示对武小妹的不满。是呀,从下飞机进门那一刻起,武小妹一直冷若冰霜,同样伤透了他的心。更让他不能理解的是,武小妹竟然没给他做饭,也就是说,他们两人到现在也没吃晚饭。
武小妹和衣躺下后,严景逸预感,今晚已无望解决问题了。
严景逸没上床,自觉躺在沙发上。原本他是可以睡到小跳那间屋的,小跳平日都住在姥姥家,但他此刻不想离开,潜意识告诉他,离开了,已闹僵的夫妻关系将更加难以缓和。这是他的经验。之所以不进一步哄哄武小妹,把问题当天解决掉,他是基于两种考虑,一是武小妹第一次表现出强硬态度,尤其是和衣睡觉,以前从未有过,令他措手不及。二是那个可能成功的项目,会补偿所有谎言所带来的负面影响,包括夫妻关系。到那时,他将以独立自主的形象,令武小妹刮目相看。
一路疲惫,加上饥饿,再加上心火,严景逸躺倒在沙发上后,很快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可是睡不沉,床上武小妹翻来覆去的声音,不时钻进耳朵。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隐隐约约感觉到,武小妹下了床,他以为她去了卫生间,等了一会,却不见她回来,于是起身,也去了卫生间,发现武小妹并不在那里,而是去了小跳的房间。他看看表,已是凌晨五点。他重新回到房间,躺在床上,他想,他要睡上一天,把几天来缺失的睡眠都补回来。
大约上午九点左右,电话铃声把严景逸惊醒。他昏昏沉沉摸过电话,问:“哪一位?”
“葛恒大。”
严景逸叨咕:“葛恒大?”
“你马上到市立医院,武小妹出事了。快!”
严景逸左看看,右看看,疑是做梦。他尝试性地喂喂了两声,电话里没反应。于是,翻身继续睡。他想,他妈的鸽子蛋,闹魂闹梦里来了。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电话又响了,这次来电话的是牛副局长:“你怎么还在家?!你媳妇出车祸了,快点来呀!”
严景逸呼地从床上弹起,全身神经被炸醒。
原来,武小妹上班途中,被一辆摩的撞倒。撞倒后,一直处于昏迷状态。被送到医院后,一位护士认出武小妹,她的丈夫也在旅游局工作,獐湖旅游时见过武小妹,所以,她在第一时间通知了丈夫。她的丈夫也在第一时间报告给了局机关所有人,当然也包括局长葛恒大。葛恒大二话没说,叫上牛副局长和司机,外加护士的丈夫,赶往医院。
车上,牛副局长说:“是不是给严景逸挂个电话,让他赶紧回来,或者让车去接他。”葛恒大沉思片刻,心想,严景逸还在厦门,三四千公里,用车去接?可他暂时不能说。因为到目前为止,局里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严景逸的去向。于是,他说:“到医院看看情况再说。”
到了医院,得知武小妹还处于昏迷状态。除擦皮外伤和小腿骨有轻微的裂纹,医生通过CT检查,好像头部没有大碍。葛恒大不解地问:“那昏迷是怎么回事?”医生说:“看眼底,好像没休息好,现在可以说是昏睡。”
葛恒大不由自主地吐出一口气,问医生:“我可以进去看看吗?”医生问:“你是她什么人?”
葛恒大一愣。那位护士说:“他是旅游局局长,患者丈夫单位的。她丈夫出门没在家。”医生说:“你一个人进去吧,其他人不要进。”
葛恒大在护士陪同下,走进急救室。
武小妹脸色惨白,紧闭双眼,直挺挺躺在床上。
“小武,你醒醒。”葛恒大轻声呼唤。武小妹眼皮动了一下。
“小武,我是葛恒大,你醒醒。”武小妹的眼睛真的睁开了。
护士露出惊异的表情。接着,葛恒大看见,武小妹的眼角,溢满了泪水。葛恒大深情地说:“你吓死我了。哪疼?”
武小妹不说话。葛恒大问:“严景逸什么时候能回来?”
武小妹好像已经从昏睡中完全醒来,说:“他昨晚已经回来了。”
葛恒大马上掏出手机,给严景逸挂了电话。没想到十多分钟了,还不见严景逸的影子,他走出急救室对牛副局长说:“严景逸昨晚已经回来了,你马上找他。看看是在单位还是在家。”
接到牛副局长电话,严景逸瞪着布满血丝的眼,赶到了医院。
葛恒大站在急救室门外,瞥了严景逸一眼,只说了一句话:“有事需要我,给我电话。”他又对牛副局长说:“我们走。”
严景逸没时间品葛恒大的态度,急忙来到武小妹的床前,眼里的泪水奔涌而出:“你怎么啦?”
武小妹看了严景逸一眼之后,木然地闭上了眼睛。
关于严景逸的厦门之行,一连几天,无人提及。以武小妹目前状态,可能永远不会提起。险些送命,难说不与此事有关,尽管三天后出院回家休养了,尽管严景逸以精心的照料加倍补偿,短时间内,她和严景逸无话可说;葛恒大或许因为武小妹的因素,缄默,可能是目前最好的处理方法,让严景逸自省去吧;副市长杨蓉,工作中偶尔闯进来的类似严景逸这样的人,几乎每天都会出现,要说和严景逸有继续对话的理由,她自己也说不清。除去那次半岛风景区留下的印象,再就是严景逸出任旅游局招商科副科长后,由她带队去了一趟上海招商,再加上市里开的几次相关会议上,严景逸主动和她打招呼,加深了印象,仅此而已。基层干部的上攀心理,无可厚非。所以,严景逸不主动汇报厦门之行,她可能也永远不会过问。那么,严景逸只好把厦门之行憋在肚子里,视台湾鲁先生的信息而决定何时把项目拿到桌面上。至于如何面对葛恒大,是他唯一心焦的事。他劝自己,在家好好照顾武小妹,过几天再说。老婆比什么都重要。
仅仅过了两天,严景逸坐不住了,以他对葛恒大的了解,葛恒大怎么可能放过自己这次撒谎的行为呢?他决定去一趟局里,离开十几天了,说不上眷恋工作岗位,心里实在踏实不了。
严景逸像小偷,溜进机关大门,甚至有意躲过了门卫。还没溜进自己的办公室,便被走廊里的同事发现,几声寒暄,招来若干人的问候。当然,都是在问武小妹的伤情如何,没有一个人问他外出的事,尽管他已经做好了回答准备,一旦有人问,他会说,他妈妈的病好多了。
牛副局长是严景逸的业务主管,既然回来上班了,说不上消假,不哼不哈显然不礼貌。于是,严景逸主动来到牛副局长办公室。进门前,他还不忘瞅一眼前面葛恒大办公室的门,发现门敞开一道缝。等他从牛副局长办公室出来,对见葛恒大,忽然犹豫了,同时为自己厦门之行而炮制出的一连串谎言,开始有了悔意。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挖陷阱吗!既然意识到了,躲过初一,躲不过初二,见了又如何?
严景逸走到葛恒大办公室门前,敲了两下,没反应。进牛副局长办公室时,明明看见葛恒大办公室的门敞开一道缝儿呀!当他确定里面真的没人时,呼出一口侥幸的长气。
严景逸再次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发现同事们商量好了,要为他接风和压惊。他原打算来单位看看,想象自己会很尴尬,并不想多待。他这人在单位,没有同党,也没有帮凶,可同事们的热情,令他十分温暖,好像这种温暖从未有过。他需要人道支持,拒绝接风显然做不到。融洽的同事关系对他来说,也是无比重要和需要的。就算自己花钱请客,还怕有人不给面子呢。于是,他欣然接受。他操起电话,细声细语对武小妹说:“小妹,单位同事要给我接风,他们祝你早日康复,中午我就不回去了。”
严景逸想象武小妹不会表态。果然,武小妹把电话扣死了。预料之中的事,他不在乎,起到告知作用就行了。为了消除武小妹心中的怨气,他觉得自己这几天伺候武小妹很到位,武小妹已经能够下床自理了。
喝完酒,严景逸以回家照顾武小妹为由,额外给武小妹点了两个菜,直接回了家。武小妹却不在家。这是武小妹出事以来,第一次离开家,他实在想象不出她去了哪里。不过,沙发上摆放的包装精美的燕窝礼品,说明有客人来过,那么推测,武小妹极有可能随客人吃饭去了。可是,临近傍晚,严景逸把晚饭做好了,武小妹还没回来。他挂武小妹的手机,手机却在武小妹的枕头底下响。他又给丈母娘家挂电话,小跳告诉他,妈妈没去那里。
她去哪了呢?一丝不安,隐隐生出。
晚上十点多钟,焦灼中的严景逸听到门响,马上从沙发上站起,赶到门口问:“你去哪了?”
武小妹面无表情:“吃饭去了。”
严景逸不想多问,怕问多了,自找没趣儿。不过,在临上床睡觉前,还是憋不住问了一句:“沙发上的东西,谁送的?”
武小妹淡淡说了一句:“朋友。”
朋友就朋友,武小妹的朋友很多,至于是谁,武小妹不说,严景逸也不想知道。其实,武小妹说的朋友,严景逸做梦也不会想到是葛恒大。
葛恒大这些日子很煎熬。他不得不承认,武小妹已深入他的内心,印入他的大脑。武小妹出事,令他坐立不安。他想直接给武小妹打电话问候,因严景逸在家,显然不合适;通过严景逸转达,他实在不想和严景逸说话;给武小妹发短信,一旦被严景逸看到,那就更不好解释了。就在上午,他在办公室听到了严景逸的声音,忽然作出大胆决定,亲自去探望武小妹,以表情谊。在葛恒大一生中,尤其在做局长之后,以情为由,从未做出贸然行为。这一次,竟有豁然和不计后果的心态。
葛恒大了解严景逸,他既然到了单位,不到中午,他是不会离开的。所以,严景逸还在牛副局长屋里讲演时,他偷偷离开办公室,去一家燕窝礼品店买了两盒燕窝之后,直奔武小妹的家。
当武小妹开门,看见是葛恒大,眼里立刻蒙上一层水膜。
葛恒大坦率地说:“严景逸去单位,我想,我就来看看你吧。不看,我心不安。”武小妹凄然一笑:“难为您了。基本上好了。过两天,我准备上班。”
葛恒大问:“不用贴药了吗?”武小妹说:“还有一副,不想贴了,皮肤有些过敏。”说着,把白白的小腿露给葛恒大看。
葛恒大的眼神,暂短地凝固了。武小妹感觉到了,忸怩地把裤脚放下。
“来,我给您沏杯茶。”武小妹说。
葛恒大马上制止:“你坐,我不喝,不渴。”接着,把两盒燕窝放在茶几上。“一点心意,好好养着,身体健康比什么都重要。”
武小妹说:“怎么买这么贵重的东西?”葛恒大说:“只有你配吃这种东西。不要客气。怎么吃,上面有说明,让严景逸给你做。说不说是我送的,你看着办。”
武小妹的脸,突地红了。
“好了,我走了。”葛恒大果断地说。武小妹忙说:“坐一会儿吧,别急。我好像还有话和你说。严景逸的事,你看……”
葛恒大说:“先不谈他的事,有机会再说。”
恰在此时,武小妹接到严景逸那个告知电话。葛恒大见武小妹接电话却没说话,问:“怎么,有事?”
武小妹说:“严景逸说他不回来了,科里给他接风。”葛恒大顿了片刻,说:“要不,中午我请你吃饭?”
武小妹想了想,说:“你挺忙,以后再说吧。”葛恒大说:“我今天没什么事。走。”
武小妹定神凝视葛恒大:“好吗?”葛恒大说:“有什么不好。我们去个好地方。走。”
武小妹决定吃这顿饭的一瞬间,便想到了一种可能。大约是这种预先的心理作用,在他们到达秀山宾馆餐厅时,武小妹主动提出:“去包间吃吧。”
葛恒大先是一愣,遂点头。
七
严景逸终于站在了葛恒大办公室门前,仅敲了一下,便推门而入。
葛恒大略显不安地望着他。严景逸感觉到了,惬意感油然而生。决定正式面见葛恒大,无论从表情还是心理,他丝毫没有愧意,因为手里握着鲁先生发来的邮件。他笑容可掬地先开了一句玩笑:“葛局长,差点把我郁闷死了!”
葛恒大继续他的不安,皱皱眉头。严景逸把刚打印出来的邮件放在葛恒大桌子上,说:“我先检讨。”于是,豪情满怀地,把去厦门的前前后后说了一遍,关于撒谎问题,归结为两点,一是为了保密,二是怕闪失,为了面子。最后说:“总算如愿以偿,你看看,下一步你来办吧。”
这哪是检讨?这是来安排我的工作呀!葛恒大强压心中的不满,既然不涉及和武小妹的约会,欣慰胜于不满。于是说:“先放这,得空我看看。”
严景逸出门后,葛恒大用不屑的眼神瞅了那份邮件,才引起重视。鲁先生近日将来考察投资项目,过亿的投资项目,对这座城市来说,绝对是爷爷级的项目。事不宜迟,他马上把电话挂给杨蓉副市长,杨蓉副市长更是干脆,让他带上严景逸立刻到她的办公室。
杨蓉毫不掩饰对严景逸的好感和欣赏,她感慨说:“我第一次在半岛风景区见到景逸,就觉得景逸是个做大事的人。景逸,你没让我失望。”
葛恒大和严景逸相互瞅一眼,同时露出不易察觉的尴尬笑意。
杨蓉说:“鲁先生由政府出面接待,你们回去后,做好及时沟通信息的工作,随时向我汇报。我马上把这个件转给市长。”
回旅游局的路上,司机纳闷,来时,葛恒大和严景逸几乎没说话,回去,俩人还是无话,车内空间异常沉闷。他想,这两个家伙,一定挨市长训啦!
车停在局门口,葛恒大下车前,突然问严景逸:“武小妹上班了?”严景逸这才想起武小妹出事那天,葛恒大亲临医院,自己还没表达谢意呢,忙拿出谦卑的样子说:“上班了。谢谢你的关心。”
葛恒大没反应,起身下车。
台湾鲁先生一行,如约莅临,市政府为此举行盛大欢迎宴会。宴会前,市里决定,鲁先生的投资项目假如确定,纳入政府重点项目管理。杨蓉副市长还向市长建议,临时借调严景逸到市政府招商局工作,临时委任严景逸为招商局副局长。市长说:“你考虑好了,这人行的话,不一定临时。”
当晚,电视台“夜间快报”节目,播出了市长宴请鲁先生和签署“东山森林公园投资意向书”的新闻,严景逸赫然和市长及鲁先生同坐一桌。葛恒大却坐在旁边的餐桌上。
此刻,葛恒大刚刚从宴会现场来到宾馆,正和武小妹躺在房间里。
看到画面里的严景逸,武小妹啪地换了台,说:“太不真实了。”
葛恒大说:“这个社会,不真实的事情越来越多。你我真实吗?”
武小妹无语。无论真实不真实,武小妹已经跌入情感的漩涡。
这是葛恒大第二次约武小妹来宾馆。他在心里为自己的行为进行了辩解:水到渠成,自然而然。他把约会地点选在秀山宾馆,也是进行了一番思谋的。这是一家外资宾馆,与政府所属宾馆不挂边,地处偏辟的山上,远离闹市,熟人少。想吃鱼么,就得避避腥。然而,越想避,越难避。几天后,雪芬冷脸对葛恒大说:“我提醒你,有人看见你在秀山宾馆和一个女人吃饭。当然,你有权利和女人吃饭,但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葛恒大先是一惊,可听雪芬的口气,她并不清楚和他吃饭的女人是谁。遂心情放松,因为以往和女同事吃饭的事常有。就说:“我管他们怎么看,吃饭也是为了工作。人家请我去,我能拒绝吗?”雪芬哼道:“我提醒你,还没干涉你。那个人是武小妹。提醒,什么叫提醒?姿态,我的姿态。”
葛恒大全身忽地生出凉汗。但仅仅顿了三秒钟,语调沉稳地说:“严景逸和市长走得很近,我需要他,武小妹可以为我说我想说的话。”雪芬问:“你有什么把柄吗?需要求人家?”
葛恒大说:“工作上的事,你没必要知道。”雪芬说:“那有必要去房间吗?我再提醒你,被女人讹着,下场更可悲!”
葛恒大的内心顿时掀起滔天巨浪。他想,完蛋了!雪芬的情报搞得太精准了。他稳了稳神,做最后一搏,说:“那是去房间见一个朋友。”雪芬平静地问:“你说,见的谁?我马上给武小妹挂电话核实。”
葛恒大突然铿锵有力地说:“可以。后果你来负。就是说,把武小妹惹火了,事情不办了,或借我求她的事,把我出卖了,你来负这个责任!”
话一出口,葛恒大就知道自己胜利了。无论在单位还是在家里,他总会以出其不意的机敏,赢得最后的胜利。不然,能坐稳局长的位子吗?再则,听话听音,他也窥视到了雪芬的真实心理,为他,也为家,更为她自己,即便她掌握了自己和武小妹之间的真凭实据,也不会轻易把船掀翻。有时候,雪芬还是一个聪明绝顶的女人。那么,和武小妹刚刚开始的情缘,是不是该适可而止呢?他在想,却没有给出答案。恰到好处,葛恒大果断决定,不再和雪芬继续有关武小妹的话题,更年期的女人反复无常,一旦狡辩不当,露出马脚,把雪芬惹急了,难保不发生意外。
其实,雪芬有雪芬的打算。更年期改变的是行为方式,却没改变固有的思想和性格。要说改变,下一步的行为方式,就不在理智范畴了。
雪芬在严景逸上班的路上,把严景逸堵住。她说:“小严呀,有件事情我想来想去,还是和你说说好。”严景逸很客气:“大嫂,有话就说吧。”
雪芬说:“我发现,最近我们家老葛和你们家武小妹经常来往,有些不正常。我提醒你一句,方便的话,让她注意注意,别让人家看笑话。”
严景逸的脸,不由得热了,但他不相信武小妹和葛恒大之间能有那种不正常的情况发生,就说:“啊,都是为了我,前一阵子挺忙,单位有些事都是小妹替我去单位办的,所以,他们才常常有了联系,你也别往心里去。”奇怪的是,说完,心里又不自信了。但是,即便不自信,维护武小妹就是维护自己的道理,他坚信不疑。
雪芬说:“那好。那我就不说什么了。”临走,雪芬给了严景逸一个微笑,一个含义莫测的微笑。
严景逸已经被临时借调到市招商局,出任尚无组织部门任命书的副局长。走进独立的副局长办公室,严景逸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肚子里像吃进一只苍蝇,恶心。他躺倒在沙发上,品雪芬的话,也品武小妹近来的表现。
武小妹的确有些异常。情绪不佳拒绝同床,在他们十二年的夫妻生活中不算新鲜,何况这次是自己惹的祸。问题是,以往很少外出吃饭的武小妹,车祸之后,常常莫名失踪。有一次她说去小跳的姥姥家看小跳,可小跳来电话,要和妈妈说电话。他不想追问,是自己惹恼了人家,险些送了命,人家出去走走,也没必要大惊小怪。再说异常,武小妹的整体神态,不像以前那样鲜明了,比如,目光散淡空洞,以前,即便不和你说话,眼神也很犀利,若有若无地时时关注你的一举一动。再比如,以前闹情绪,总会在关键时刻体现大姐姐的情怀,现在好比辣妹子一般,不管不顾。最让严景逸奇怪的是,小跳周末来家,武小妹默默为小跳做饭,吃饭时,总在端详小跳,好像她亏欠了孩子,在用实际行动补偿。
又经过一周冷战,严景逸终于沉不住气了,他决定晚上一定要和武小妹谈谈。然而吃完晚饭,他接到杨蓉副市长电话,约他去茶楼喝茶。他当然要去。他和武小妹说:“杨市长找我去喝茶,有事聊聊。”
武小妹没反应。
严景逸说:“小妹,等我回来,我们好好谈谈。”
武小妹还是没有反应。
严景逸回来已是午夜。他想算了,如果谈得不愉快,又要折腾一夜。俩人都折腾不起。要是那天晚上不折腾,武小妹肯定不会发生车祸。严景逸刚刚躺下,武小妹说话了:“要谈,就谈吧。”
严景逸再次被动了。他发现,他和武小妹之间,他总是处于这种莫名的被动状态。他说:“再说吧,明天还要上班。”
武小妹说:“说吧,我一直在等你。”
严景逸一时难以开口。如若没有刚才和杨副市长喝茶的情节,他可能从葛恒大老婆的话题说起,直抒胸臆,以提醒注意为前提,因为他不相信那是真的。现在说,好像给自己找不自在,自己刚刚和女市长单独喝茶了么!他还想从厦门说起,可再提这个话头,也有没事找事的嫌疑,因为事实真相已明了。那么就剩下车祸的事情了,自己除了检讨,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为什么总是自己在检讨呢?再看武小妹,冷若冰霜,从态度和神态上判断,今晚这一关,不谈谈怕是过不了了。既然自己先提出要谈谈,说明自己有一定的主动权,那就自主地用一次吧,不然很难消停。
严景逸说:“我们别闹了,都是我不对。”
武小妹哧了一声:“又是老一套!”
严景逸说:“我说姐,你别这样逼我好不好!”
武小妹说:“少叫我姐!我逼你什么了?”
严景逸急了:“我不想说。”
武小妹说:“说吧。我想听。”
严景逸不说。
武小妹说:“是不是应该告诉我,有杨市长给你撑腰,你就可以目中无人了?”严景逸又急了:“她给我撑什么腰了?”
武小妹说:“可以打她的旗号,和葛局长说谎,和我说谎,是不是?你难道不知道,假如没有葛局长迁就你,你会有今天吗?”
严景逸说:“少提鸽子蛋!”
“为什么?”武小妹问。
严景逸说:“为什么你清楚!”
武小妹不由得禁言片刻。但马上说:“我不清楚!”严景逸说:“葛恒大的老婆找我,说你们两人不正常。我当然不相信。但你要注意。”
武小妹如遭雷击,哑然。
严景逸并没有胜利和得意感,胸腔内竟然忐忑起来。他不知道武小妹下一步的思想走向,准确说,他怕武小妹说出他所不愿听到的话。在十二年的婚姻里,两个人还从未有过如此严峻的交涉。
武小妹停了足足两分钟问:“他老婆还说什么了?”严景逸说:“我没细听。”
武小妹说:“你应该听。我和葛局长吃过饭,就像你和杨市长吃饭喝茶一样。”严景逸马上说:“吃饭算什么!我没往心里去。”
武小妹说:“对于和葛恒大吃饭的事,我不想解释什么。你要有想法,你就说,和葛局长吃饭,我是主动找他的。这个话题,到此为止。一句话,为了你。”说完,翻过身,不再理严景逸。
严景逸说:“我没想法。我知道,都是为了我。”说完,把手搭在武小妹的臀部。武小妹将他的手甩开,说:“我不舒服。”
武小妹不可能舒服,甚至有些心慌。第二天,她把情况通过电话报告给葛恒大,以谋对策。葛恒大坦然道:“小妹,做过的事情,我不后悔,值得。”
葛恒大没有想象的那样惊慌,完全出乎武小妹的预料。而葛恒大的话,再次激起武小妹对他的好感。有情有义,够男人。葛恒大又说:“你不要有负担。我老婆我了解,她找严景逸,是最后一招。我们都注意点就没事了。我不知道严景逸怎么看?”
武小妹说:“不好说。他孩子气。我想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葛恒大说:“那就好。有时间我们再见。”
电话挂过了,武小妹并没放松警惕。和葛恒大的关系是否继续,依然纠结。唯一的办法是,要想法和严景逸缓和关系,才可以化解潜在的危险。因为,她和葛恒大的关系,尚未达到与严景逸离婚或抛家舍业的程度。骨子里,她不是个痴情女人。
严景逸一直很忙。为了那个项目,人消瘦了许多。他想以忘我的工作,来消解心中的郁闷,所以,每天回家很晚。准确地说,他和武小妹之间的冷战在加剧。
这天深夜,武小妹已经睡熟,隐约觉得严景逸回来后在收拾东西,心里不由一惊,严景逸难道要脱离家庭?她甚至想,严景逸会不会和那个杨蓉副市长有了那种关系。这两种推测,随后便被她干净利落地否掉了。她太了解严景逸了,严景逸尚不具备离家出走的思想基础。
严景逸把几件衣服装到包里,去了小跳的房间,关灯睡觉了。
第二天清晨,武小妹被开门声惊醒,她睁开眼睛,发觉严景逸已经出去。她慌忙起床,见餐桌子上留一张纸条,上面写道:“小妹,我有急事,去厦门了。”
武小妹走到窗前,大街上空旷无人。不一会儿,严景逸走到马路旁,孤零零站在那里。以往出差,收拾行装都由武小妹包办,而今天,武小妹面对严景逸孤零零的身影,怜惜感油然而生,眼眶竟然闪了泪光。
十几分钟后,一辆轿车停在严景逸身旁。临上车前,严景逸抬头,回望了一眼自家的窗。
武小妹马上闪开了身子。
八
武小妹似乎没作特别考虑,葛恒大再次邀请她时,她以身体欠佳为由,回绝了。从葛恒大口气上判断,葛恒大没有异议,并关切问道:“没问题吧?需要上医院吗?需要我,说一声。”
放下电话,武小妹心情很复杂。拒绝的同时,又想听到葛恒大的惋惜或急于见面的表达,而葛恒大却表现得很淡定。这份淡定,既合乎武小妹目前的心理需求,又感觉伤了自尊。
严景逸走后,武小妹一直陷入思想挣扎,葛恒大的老婆已经为他们敲响了警钟,男女婚外恋情,在这种情况下逆势而上,绝对是自取灭亡。自己和严景逸到了离婚的地步吗?和葛恒大难道有结婚的可能吗?都没有。武小妹不傻,但难以做到像葛恒大那样淡定。对这次意外出轨,武小妹并不后悔,假如没有雪芬的知情,倒十分享受这一段有色彩的生活。这个色彩,虽然不炫目,却温暖,弥补了大脑中始终未能充填的空隙。有了这段经历,大脑好像充实了许多。但是否继续,武小妹纠结万分。
但是,即便武小妹有了这些思想波动,她与严景逸之间的关系也尚无缓和的倾向。也就是说,她还没有从严景逸所给予她的伤害中真正走出来。
严景逸到达厦门后,曾给武小妹挂过一次电话,告诉她,他可能短时间回不去,鲁先生已决定邀请市长和副市长以及他去台湾考察,他在厦门要做前期准备工作。
严景逸语调沉稳,有板有眼,仿佛换了一个人。
武小妹一直在听,却不回应。严景逸好像知道武小妹不会和他聊,所以一直由他自己讲。按照武小妹前一段的思想状态,听两句就会把电话扣了,甚至根本不接听。能耐心听他讲这么长时间,完全出于武小妹的“慎重”理念。
等严景逸说完了,武小妹终于说了一句:“说完了?”就把电话放下了。
严景逸似乎并不沮丧。他和武小妹的婚姻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他承认,他的刻意起着推波助澜的作用。他从心里想摆脱武小妹的影子,他甚至把多年来自己的无所作为,划在武小妹身上,一切事情,好像武小妹都在左右他。那么,独立了一次,换来武小妹的不满,又因此换来一个全市瞩目的大项目,足以抵偿武小妹的不满,算是自己的一次小小的胜利吧。当然,这个胜利,带出雪芬所说的那个可能,也让他所料不及。他虽然不相信,心里却生出了疙瘩,而这个疙瘩,大有癌变的可能。为了抵御癌变,他不得不用废寝忘食的工作来消解。
厦门,一座沁人心脾的城市。严景逸的工作,是和鲁先生的办事处相关人员做投资前期准备工作。他十分敬佩人家台湾人,可行性报告做得相当细致。他像一个资料库,每天要向那些写报告的人提供相关资料,所以,他每天要通过电话和互联网,接收这边发过去的详细材料。他和杨蓉之间,几乎成了热线。毫无疑问,他的自身价值,也在自我评估中,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总指挥,调度以杨蓉副市长为首的全市各部门的神经,他想象,他的一个电话,不知有多少人在为他而忙碌。其中包括葛恒大。
这些,武小妹并不清楚。而葛恒大作为旅游局局长,的确成为被严景逸调动的一根很重要的神经。他甚至也预感到了,严景逸这个不曾被发掘的沙粒,正要破土,亮出耀眼的金光。他又一次给武小妹电话,他承认,他按捺不住自己的欲望,但他又不想表现得如饥似渴。他问:“小妹,身体好些了么?”
武小妹说:“好多了。”葛恒大说:“我前两天出差,给你捎了一双鞋。外国的。你看,今晚我们吃顿饭?”
武小妹说:“哎呀,买什么鞋!”葛恒大说:“已经买了,放在办公室,我还得藏着掖着。”
武小妹理解,就答应了:“去哪?”葛恒大想了想说:“去月亮餐厅吧。”
武小妹犹豫一下。月亮餐厅是本市最著名的开放式餐厅,那是个有近一千平米一览无余的大餐厅,环境幽雅别致,被一米高的装饰墙不规则地分割成若干,桌与桌之间的中心距离都在五米开外,既无隐私可言,又独居一隅,互不相干。加上背景音乐,和暗蓝色的天棚上悬挂的大大小小造型各异的像似月亮的灯,把整个大厅笼罩在月光下的宁静和朦胧的夜色之中。和葛恒大公开出现在那里,好吗?
武小妹仅仅犹豫片刻,便理解了葛恒大的用意,于是说:“行。”
武小妹再一次意识到了她和葛恒大之间的默契。人的一生,有如此默契的人相伴,绝对是一种莫大的幸福!那么,武小妹前往月亮餐厅的途中,便十分地愉悦了。进入餐厅,武小妹又进一步佩服葛恒大的英明。这种非正常的男女关系,敢于在公开场合就餐,外人能说什么呢?只能说,往邪处想的人他本身就邪,没有另一种解释。就连雪芬看见了,或者严景逸目睹了,也是无言以对。
武小妹和葛恒大点一下头,便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她没发现鞋,知道葛恒大找了个借口,娇嗔道:“鞋在哪?”遂含笑。
葛恒大把桌子上的一个寄存牌,推到她面前,说:“走时,你自己到门口领取吧。”武小妹惊讶道:“你真买鞋了?”
葛恒大点头,微笑:“我怕你不来。”
武小妹说:“我怕给你添麻烦。”
葛恒大说:“应该平安无事。我不放心你。”
武小妹露出一丝苦笑。
“好了,不说那些不愉快的事。”葛恒大说:“我心里很愉快。也希望你愉快。”
武小妹继续苦笑。她想,晚餐后的情节,难以避免朝那个方向发展了。
席间,葛恒大说:“景逸没向你抱怨?他在厦门的任务很重,把我们折腾得团团转,市里成立了一个专家组,成天为他提供资料。我有预感,他很快就起来了,市长很看好他。”
武小妹笑了:“杨副市长?”葛恒大说:“不但是杨副市长。市长,市委书记。”武小妹说:“你还不了解他?怎么可能。”葛恒大说:“过去我们都低估了他。人,有时你若给他个合适平台,他是能发挥你意想不到的能量的。哎,他没向你透露点这方面的信息?”
武小妹说:“你看,他是那样的人吗?他工作起来,像疯子。”武小妹并不想把她和严景逸之间的真实状态告诉葛恒大。
快要吃完饭时,葛恒大说:“早点回去吧,是不是给小跳带点吃的?”武小妹说:“不用,今天孩子在姥姥家。晚一点没事。”
葛恒大说:“那我们去喝点茶?”武小妹不喜欢喝茶,马上否定了这个提议:“你不让我睡觉了?”
葛恒大说:“其实,这些日子,为了你,我还真就没睡好觉。今晚行吗?”武小妹问:“去哪?”
葛恒大看来早有计划:“我先走。随后,你直接去庭院公寓6号楼,206房。”武小妹想问,这是谁的家?可她没问,她相信他的安排万无一失。
果然,这是一处刚刚装修好的房子,从墙上照片判断,是新婚洞房。葛恒大说:“我侄儿的新房,他们去泰国旅游了。”武小妹畅快地呼出一口气:“你可真行呀!”
也许武小妹和葛恒大都没想到,全市瞩目的东山森林公园投资项目,就在他们二人沉湎于欢愉时,严景逸那边出事了。
严景逸给杨蓉副市长汇报说:“台方通过测算,要把这个项目搞好的话,最低需要投资七个亿,鲁先生可能要打退堂鼓了。”
杨蓉火了:“可以分期投入么!你在那干什么?要见机行事,把他们的规划往适可而止的方向引导,不要让他们搞大而全,先把滑雪场搞定,其他项目可放一放,地盘可以给他们留着,你要灵活点。”
严景逸说:“杨市长呀,你不知道这些台湾人,想得太周到,太长远,没有急功近利的思想,真让人佩服呀!”
杨蓉斥责道:“我说景逸,你怎么不明白,现在不需要你佩服他们,要让他们佩服你,让我和市长佩服你,假如这个项目吹了,不是你的面子问题,而是我,懂吗?有什么问题,及时和我沟通。告诉你,你不能轻易放弃,没有我的令,不准回来,做长期呆在厦门的打算吧。”
严景逸傻掉了。善解人意的杨蓉这是怎么了,怎么像武小妹似的。
按照严景逸的一贯做派,他会向杨副市长说,不能为了面子而强求人家。但他不敢说,他现在学乖了。反思一下,他也发现了自己的失误,因为心中没数,的确往他们的规划上加了码,比如修建直升机停机坪。有了索道,要什么停机坪呀!之后,他提议减去几个小项目,而台方认为,他们现在的方案是最完美的,少一项都不成。他就不明白了,怎么不能灵活点呢?既然完美,就投呀!后来他又进一步发现了自己的失误,事先没有很好地了解和研究对方的经济实力。为此,他打开电脑,查看对方的所有信息,才恍然得知,他们真就没有一次性投资七个亿的可能。以杨蓉副市长现在的强硬态度,说真话,必挨骂,杨蓉极有可能说,你当初都干什么了?不了解你就往回领呀!
严景逸失眠了。嗓子立刻沙哑了。深夜,他想起武小妹,便拿起电话,挂了过去。他想告诉武小妹,暂时回不去了。可家里没人接。他明知武小妹不会给他好态度,但不挂,好像失职。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就挂了武小妹的手机。
手机响的时候,武小妹正躺在葛恒大怀里,平息高潮后的亢奋。她用迷离的眼神看来电显示,却发觉视觉迷糊,索性就接了。
“小妹。”传来严景逸沙哑的声音。
武小妹一愣,同时瞅瞅葛恒大,神色慌慌。毕竟,此刻躺在葛恒大的怀里。
“你没在家?”严景逸问。
武小妹不想在葛恒大面前表现出自己的绝情,说:“什么事?”
严景逸说:“我想告诉你,短时间内我怕回不去了。”武小妹啊了一声。
严景逸停顿了一会儿,又说:“小跳好吧?”武小妹淡淡地说:“挺好。”
严景逸说:“好就好。你也好吧?”武小妹没有回答。
严景逸喘了一口粗气:“好,你忙吧。”
武小妹放下手机,把侧卧的身体调整一下姿态,仰视棚顶,陷入沉寂。
葛恒大默不做声。他起床,为武小妹倒了一杯饮料,放在床头柜上,嗨了一声,欲言又止。
武小妹说:“我想回家。”葛恒大看看表,点点头:“回去吧。”
第二天,葛恒大电话告诉武小妹,严景逸的项目可能要泡汤。杨蓉副市长要带领相关人员近日飞往厦门。他也随行。
武小妹想起严景逸沙哑的声音,心情骤然沉下去。
九
飞机降落高崎机场时,因为晚点两小时,接机的严景逸已经有些头晕了。等杨蓉一行走出通道,严景逸有气无力地握一下杨蓉的手。
杨蓉吃惊地说:“景逸,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严景逸苦笑,没有回答。和葛恒大握手时,葛恒大发现严景逸脸色憔悴,消瘦许多,颧骨明显凸出了。葛恒大的心,抖动了一下。
严景逸把他们带到停车场,上了一辆中巴。这是严景逸从艾美酒店租来的。
到了酒店,分配完房间卡,杨蓉说:“都先休息一下,一个小时后再集合。景逸,你先送我去房间。”
进了房间,杨蓉说:“你不舒服?你看你的脸色!”
严景逸像受了天大委屈,眼里蒙上一层水汽。
杨蓉马上避开他的目光:“你受累了。我给你带来一瓶正宗的五粮液,还有一条中华。这可是我个人的,别让他们知道。”
严景逸说:“杨市长,不好意思。”
杨容说:“电话里,听你说话嗓子都哑了,我都心疼了。我想,我还是来看看你吧,顺便大家一起商量一下。我在这里就能待三天,你有什么想法,需要个别和我说的,个别说,需要在会上说的,会上说。”
严景逸难得温暖一回,应道:“好。谢谢杨市长。”
杨蓉又问:“有新情况吗?”严景逸说:“没有。鲁先生的财务顾问宋先生透露,鲁先生正在新加坡融资。困难不小。”
杨蓉说:“加把劲。千方百计促成。有想法有困难直接和我说。”
严景逸问:“您第一次来厦门吗?”杨蓉说:“第一次。”
严景逸说:“明天去鼓浪屿吧,到厦门,没有不到鼓浪屿的。车我安排。要不要和厦门市政府的领导见一见?”
杨蓉说:“免。以前没来往,别自找尴尬。鼓浪屿可以去,你安排吧,我也放松两天。”
严景逸说:“那你先休息。”
晚上,杨蓉以犒劳严景逸的名义,让严景逸找一家饭店,来了一次自家请自家。严景逸把杨蓉一行领到“客家厨坊”,很在行地点了干蒸肉、香草小肠汤、芋饺、黄甲鱼焖豆腐等当地特色菜,又拿出杨蓉送给他的五粮液说:“我买了一瓶五粮液,本打算送礼,你们那么远来看我,我就奉献了。”
葛恒大一直处于沉默状态,见严景逸从未有过的大方,心里合计,这小子真出息了。
席间,杨蓉说:“嗨,算我粗心,我说葛局长,你怎么忘了和景逸夫人打个招呼,哪怕把她捎来也成。”
葛恒大嘿了一声,不做任何表态。
随行的招商局局长笑道:“老婆不来就不来吧,厦门小姐不错。”
严景逸苦笑:“我哪有那心思呀。”说着,还看了一眼葛恒大。
杨蓉说:“注意,别忘了,我是女性!”大家哄然大笑。
严景逸举起酒杯,送到葛恒大面前:“老领导,来,干一杯。”
葛恒大心里清楚,严景逸已经闻到了他和武小妹的腥味,虽别扭,见严景逸摆出大度姿态,自己一时也难以找到自己的位置,就说:“你已经领导我们了,你已经把我们指挥得团团转了。干!”
离开厦门前,杨蓉再次把严景逸招到房间,面授机宜:“景逸,我刚刚和市长通了电话,在我的坚持下,他基本同意,假如鲁先生因资金不足打退堂鼓,我们可以帮他在大陆贷一部分款。没办法,就是为了促成这件事。”杨蓉叹了口气接着说,“招商引资多年了,目标定得越来越大,就像一个人的婚姻,时间长了,就疲劳了,懈怠了,但一届一届为了业绩,不得不千方百计……”
严景逸明白杨蓉要说的话。引进台资却要在大陆贷款,绝对拿不到桌面上。事由己起,明知不妥,也无可奈何。
杨蓉说:“你是和我回去,还是在这里等几天?”严景逸已经承受不住了,就说:“听您的。”
杨蓉说:“那就再坚持两天。争取和鲁先生谈上话。不能不了了之。”
杨蓉副市长一行无果而返。
葛恒大电话里告诉武小妹,说他见到了严景逸,并把严景逸的尴尬处境描绘了一番,但绝无幸灾乐祸之意,却说了一句十分同情的话:“弄不好,景逸要栽呀!”接着又说:“小妹,我给你捎了几样礼品,晚上吃饭,顺便拿回去。”
武小妹的情绪忽然低落了,再一次以身体不适为由婉言谢绝:“葛局长,我真的没心情。”葛恒大说:“我理解。”态度依然温婉,之后主动把电话挂了。
晚上,武小妹把小跳叫到跟前,让她给严景逸打电话,叫她问候问候爸爸。
电话接通后,小跳说:“爸爸,妈妈让我问候你。”
武小妹急忙摆手,不让小跳提到她。可一切都晚了。小跳和严景逸说了几句话,就把电话给了武小妹。
无奈,武小妹接过电话,淡淡地说:“听说你病了。怎么样?”
电话里,传来严景逸的哽咽声。
武小妹一惊:“你怎么了?”
严景逸说:“谢谢你。我想你。”
武小妹鼻子一酸,眼泪难以抑制地流了出来。她掏出手帕,擦了擦,静默半分钟后,突然带着哭腔说:“景逸,我马上订飞机票,我去厦门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