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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招
来源: | 作者:刘国强  时间: 2011-03-15

  鲁晓庆的饭店就要倒闭的时候,罗红霞才走的。没办法,眼看要关门了,哪还有钱给雇员开工资呢?
  罗红霞挺着个大肚子走的时候,鲁晓庆眼泪汪汪的。鲁晓庆把一个银行卡塞到罗红霞手里,说,拿上,我……我也没有更多。罗红霞没要。罗红霞说,晓庆,我知道你难,买菜钱都没了,我哪能要你的钱?两个人你推我让,罗红霞说,好了好了,这钱算我寄存在你这儿,这回行了吧?
  罗红霞拍了拍自己的大肚子,说,别忘了这个,你的!
  鲁晓庆下意识地四下看看,见附近没有妻子钱小晓的身影,才压低了声音说,可不兴信口开河呀。怎么是信口开河呢?这事……还敢往出说?又没有外人,怕什么?我……我知道你那两下子了,胆小,怕钱小晓知道?罗红霞看看左右没人,粉嫩的嘴唇一嘟,发狠的样子,使劲咬了一下嘴唇,然后说,你呀!手指点了鲁晓庆鼻尖儿一下。动作挺大,可显然是没舍得使劲。
  直到大客车来了,一口把罗红霞“吞”了进去,鲁晓庆呆傻了半天,才调头回到饭店。
  刚进门,妻子钱小晓就向鲁晓庆伸出手,拿来!
  什么呀?
  少装,痛快点儿!
  鲁晓庆只好乖乖把银行卡交了出来。
  果然如鲁晓庆所料,钱小晓又在暗中盯着自己呢。鲁晓庆暗自庆幸,多亏自己留个心眼儿,从车站回来时,把卡换了。钱小晓现在拿去的卡,里边才一千块钱。要是钱小晓问,鲁晓庆就说,欠罗红霞好几个月的工资呢,一千块钱就把她打发了,显然是不多的。可刚才的那张,一万块呀!刚才钱小晓在哪了?看没看到罗红霞点他鼻子的那一下?鲁晓庆一想起老婆就生气,唉,生意都这样了,还管这些闲事呀?
  本来,罗红霞一走,鲁晓庆就要把饭店关了。买菜的钱都没了。垫付不起了。现在看,罗红霞没要这一万块钱,还能对付几天。可是,鲁庆晓也知道,欠账如果收不回来,也撑不了几天的。再这样欠下去,迟早要黄铺的。自打饭店开张后,一直火。附近几家饭店,哪家都没自己的“凤飞饭馆”好。那几家饭店小家子气,现钱杵,不赊账。鲁晓庆不。鲁晓庆主要把信任度打在欠账单位上。鲁晓庆甚至偷偷嘲笑过那几家邻居小饭馆,死性,小气,近视眼。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呢,钱晚几天上来,也是钱呀!什么?利息?嗬,指望利息挣钱,不是指望露水发河么?如果是小商小贩,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的流动人口,鲁晓庆是不会赊账的。鲁晓庆把握一个大原则:赊账的,必须是机关。机关意味着什么?衙门呀!衙门哪能说黄就黄呢?进一步说,只要衙门还在,钱就在。
  那些日子,每天晚上算账时,鲁晓庆都很高兴。别看现钱没几个,钱数还是很可观的。如果按这样的收入干下去,有个两三年时间,就翻身啦!
  高兴的事还不止这个。镇上数一数二的美女罗红霞来小饭馆后,生意更加火了。罗红霞个头真打人,一米六七。丰乳,细腰,肥臀。她在街上一走,不光男的爱看,女的也爱看。女的都说,看看,衣服在人家身上一穿,真是样儿。罗红霞的脸蛋儿就不用说了,一个字,俊。有说像许晴的,有说像巩俐的。其实,许晴和巩俐长相差别很大,可男人们见了罗红霞,都喜欢用自己心中的美人标准来衡量。从这个相差十万八千里的衡量标准,就看出小镇人的审美肯定是“二八扣扣不住”了。但,罗红霞漂亮,有人缘儿,男人们见了她都迈不动步,这确实是事实。再加上,罗红霞会说话,能唱几首拿手歌,性格爽快,喝酒比喝白开水都痛快,就更加讨男人喜欢了。不少男人,都是奔罗红霞来的。至于究竟有多少男人心里悄悄打着算盘,想给罗红霞“拿下”,就不好说了。可是,罗红霞可不是见钱眼开、水性杨花的女人,开开玩笑,过过嘴瘾,行。拉拉手,拍拍搭搭的,也行。就是唱歌时搂了腰,喝个“交杯酒”,都行。别的,就不行了。要是有人说话太荤,或是动手动脚的,罗红霞立马翻脸,给对手个下不来台。开始,罗红霞这样干,钱小晓不让。钱小晓以为,罗红霞这样脸酸会耽误生意的。钱小晓的小九九就一个字,钱。要不是这样,钱小晓早就“开”了罗红霞了。罗红霞一来,钱小晓就想开她。为什么开呢?什么都不因为,又什么都因为。说不因为,罗红霞真的干什么像什么,别说在这个小镇饭店,就是大城市的大饭店,也拿得出手。说因为,就两个字,嫉妒。嫉妒是女人的天性,也是女人的本能。可为了钱,就不能开她了。事情明摆着呢,只要罗红霞在饭店,生意就很火。
  这样的美女,竟主动投怀送抱,后来还怀上了鲁晓庆的孩子,这是鲁晓庆所没想到的。他们两人中间隔着钱小晓,还一次次鱼水之欢,就像隔着电线亲嘴儿,太危险了。可是,只有这样才刺激吧?
  向钱看,钱小晓虽然没少在丈夫面前给罗红霞“下舌”,说坏话,挑拨。水没来先叠坝。一再提醒“这样的人养不住”。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样的人,有多少男人打她的主意呀?但,却没有开了罗红霞。
  向钱看,钱小晓背地里跟丈夫摊牌了,甚至把女人的通用伎俩,一哭二闹三上吊,都用上了,目的就一个:辞了罗红霞。鲁晓庆当然不会轻易答应的。这个是有证的老婆,那个是无证的老婆。可是,感情这东西怪,往往跟有证没证又没太大联系。鲁晓庆像所有遇到类似问题的男人一样,表面上支持老婆,内心却使歪歪劲儿……总之,以“工作需要”的名义,不吐口。饭店就要关门了,鲁晓庆终于吐口了。剜去一块心病,可把钱小晓乐坏了。钱小晓趁热打铁,找罗红霞,小话说了好几车,来硬的,怕罗红霞闹。事情完全出乎预料。罗红霞不仅没闹,还乐呵呵地答应了。关于钱,罗红霞居然说,饭店现在连买菜钱都困难了,我不急着要工资。有账不怕算,以后有了再给吧。

  罗红霞前脚一走,鲁晓庆的心就长草了。
  尽管世上有各种各样的思念,其实思念的性质差不多,人离得越远,思念感就越强。跟罗红霞在一块儿时,好,快活。可是,鲁晓庆总感到危险,怕碰了中间的“高压线”出事儿。鲁晓庆甚至有过这样的想法,一旦罗红霞离开了,就安全了。现在,人安全了,心却不安了。这种不安往往更厉害。比如,饭馆里那些平平常常的桌子、房间,哪怕只是一把笤帚,都有罗红霞的影子,罗红霞的气味。罗红霞明明走了,却又无处不在。现在饭店有一万块钱垫底儿,还能支撑一阵子。可欠款要不回来,很快就会完蛋的。很显然,现在鲁晓庆排在头一号的事,就是清理欠款。可是,鲁晓庆却安不下心来。鲁晓庆的人在饭店里,心却让罗红霞带走了。罗红霞漂亮的脸蛋儿,罗红霞的一个眼神儿,罗红霞的一句话、一个笑,不,哪怕是罗红霞的一个动作、一个脚步声,都能瓜分鲁晓庆的心思。唉!鲁晓庆的眉头整天拧在一块儿。鲁晓庆当然知道,人家欠的要不回来,欠人家的不还却不行。水电费呀,煤气费呀,房租呀,人工费呀,卫生费呀,税呀,都欠不下的。这些可都是“说上句”的人,惹不起呀。
  这几天,鲁晓庆情绪非常不好。一连好几天,鲁晓庆都去要账。可是,一分钱都没要来。卫生院的院长出国了,别人没权给。民政助理说这半年的经费花光了,下半年的上边还没拨呢。财政所长说,没钱不断了血脉么?钱有的是,可花钱指标没了,再等等吧。派出所长更硬气,说,欠你个几万块钱还叮着挠着要,还能黄了呀?去去去,耽误了我们办案,你负得起责任?
  镇里十多个部门,说法各不相同。唯一相同的是,不给钱。鲁晓庆急不得气不得,急了,人家说,爱咋地咋地,现在没钱,有能耐你告去!怎么告?人家也没说不给呀!
  40多万块钱欠账,生生把饭店压死了。
  这天,罗红霞突然给钱小晓打了电话。钱小晓以为罗红霞是要工钱呢,说红霞妹子,再宽限些日子吧,现在,欠账一点都没收上来,没钱呀!不瞒你说呀,妹子,现在我们连手纸都买不起啦!
  罗红霞说,小晓姐,我不是向你要钱,而是想上饭店上班。
  哎呀,红霞妹子呀,饭店都这样了……再说,我们还欠着你工资呢,你就是来上班,我们也开不起工钱呀!
  如果我创造了效益,从效益里提成,你同意么?
  这……这怎么可能啊?
  罗红霞这才摊了牌,说,小晓姐,你跟晓庆合计一下,把欠条给我,我去要账。钱要来了,给我按20%提成,要不来,算我白忙乎。
  那当然好喽!妹子,别说是20%,就是30%,不,就是50%都成呀!
  不。我就要20%。
  钱小晓清楚,这些钱,恐怕有不少是死账,要不来的。即使能要来,也不定要打多少折扣。全额要来,不可能的。这40多万,能要回来一半,就算烧高香了!
  罗红霞要来欠条后,并没有立刻去要账。而是挨个琢磨了一遍。嘁!这些人,在小镇,都算有头有脸的人。说他们一踩地乱颤、呼风唤雨,也不算夸张的。罗红霞有个有利条件, 都认识他们。罗红霞看着欠条上的签字人,签字的人,就从欠条里晃晃悠悠地出来了。
  财政所长姓柳,小个子,秃顶,眼睛贼亮。柳所长有一回喝多了,就拍拍搭搭的,占罗红霞便宜。有时候,柳所长还把手偷偷伸进罗红霞的裤兜里。借故掏点什么,或送点什么。对于柳所长这样的小动作,罗红霞也设防过、回绝过、警告过。但,财政所长是钱串子呀!既要拒绝他的手,又要迎接他的钱,挺矛盾的。罗红霞设防的办法就是躲。其实,这是不行的。柳所长一来饭店,人还在门外呢,声音就进来了:红霞可得来敬酒呀!或者说,红霞不敬酒,这饭就没个吃了!甚至说,怎么?红霞不在?红霞不在,我们就改天再来吧!罗红霞回绝柳所长的办法是,躲。敬酒时,离他远点。或者,站位远点。刚开始还行。刚开始,柳所长要面子,也不好说太过格的话。可是柳所长一喝潮了,就不行了。一喝潮了,他就找罗红霞点菜。别的服务员来,他就不耐烦地挥挥手轰人家:去去去!你能行么?
  罗红霞的警告方法也没少用,柳所长的手一伸进来,她就躲。没用。柳所长的手像蛇一样,来了就钻洞。一次,柳所长的手刚一钻洞,“妈呀”一声叫,“腾”地一个高儿蹦起来,跑出去多老远,还哆嗦呢!原来,他从罗红霞裤兜里掏出一条蛇来!柳所长丢在地上的蛇,还抬头晃脑、摇着弯弯的尾巴呢!
  罗红霞哈哈哈一笑,大家才看出来,原来那是条仿真假蛇。市场小摊上有的是,玩具。
  罗红霞连忙把柳所长请回来。大伙笑得都快喷饭了。见柳所长吓红的“雷公脸儿”褪色了,罗红霞才说,柳所长,对不起呀,我给我外甥买的小玩艺,没揣好,掉出来了。罗红霞举过一大杯啤酒凑上前,来,我自罚一杯,算赔罪!罗红霞又倒满一大杯酒,咔,跟柳所长撞一下,说,这杯酒,单敬所长大人,大人不记小人过呀!
  鲁晓庆提心吊胆地会了罗红霞,既担心她,也怕她捅事儿。挺个大肚子要账,太危险了。黄宏的小品早就说了,现在是黄世仁怕杨白劳的时代!罗红霞揽这瓷器活,能行么?鲁晓庆找罗红霞前,要说的话都在肚子里折腾好几个个儿了,阻止她。坚决不同意她这样干。一定!鲁晓庆最想说的是,你不能接手这活。你接手后,只有一个结果,碰一鼻子灰。可是,鲁晓庆一见到罗红霞,就迈不动步了。鲁晓庆事先彩排的话一出口,竟是:红霞,我想你。
  罗红霞立刻紧了脸,说,我跟钱小晓说好了,这事跟你没关系。
  鲁晓庆愣了愣,指着罗红霞的肚子,可是,为了孩子……
  为了孩子我才这样干,要不,我还指望谁?
  这话,一下子把鲁晓庆噎住了。是的,指望谁呢?鲁晓庆还愣呢,罗红霞已经走了。
  罗红霞手里的账单哗啦哗啦响,镇里这个长、那个主任的,个个摇头晃脑、笑嘻嘻地从里边跳出来。罗红霞最满意的是,还好,都认识。个个都认识。罗红霞还仔细想了想,都跟哪个人有过记忆深刻的细节。这些细节,都是要钱的“引子”。琢磨完了后,罗红霞没有急着要钱,而是挨个琢磨。琢磨这些欠账人的“七寸”。要是都扯住对方的“七寸”,钱就好要了。可是,他们的“七寸”都在哪,是要研究的。罗红霞一边哗啦哗啦翻条子,一边可哪划拉,托亲靠友,打电话,摸欠钱人的“七寸”。
  这样调查琢磨了五六天,准备好了,各个细节也都设计好了,罗红霞出山了。

  星期一一大早,当罗红霞出现在镇政府大院的时候,看的人都吃了一惊。最抢眼的是她的肚子,太大了。把红衣和黑裤中间连着的地方,都顶开口子了。不过没事儿,并不露肉。一块艳黄艳黄的黄布,衬着呢。这条带子一样的黄布太扎眼了,揪眼球,你不看都不行。
  罗红霞明明知道林业站站长胡青年在东趟房办公,哪个办公室都知道。罗红霞却不去找他。罗红霞先在书记、镇长的窗前转了转,然后见了人就问,同志,林业站的胡站长在哪办公?被问的人向东趟房指了指,赶紧告诉她。那样子,担心这个大肚鬼一个跐溜滑,倒了,怕沾包。镇里有不少人认识罗红霞,纷纷跟她打招呼,罗红霞却所答非所问,只说一句话:门口的“凤飞”小饭店我兑下来了,没事儿去呀!
  财政所柳所长见了罗红霞,小眼睛豆粒儿一样就要挤出眼眶,吓得向后一退,说,你……只说了个“你”,就没下话了。吓着了。头十来天,他才见过罗红霞的。罗红霞的肚子显怀了,衣服里像扣个二大碗。才这么几天,就扣个“锅”了!
  罗红霞笑了笑,说,柳所长,看把你吓的,以为我兜里还揣条蛇呀?
  柳所长真的现出那天怕蛇的表情,小眼睛眨巴几下,调转身,后退着说,哦,不,不。我……我还有事哦,先走了,先走了!
  明明好多人都告诉“林业胡”在哪了,罗红霞还是不往那儿走。打听。挨趟房遛。一个大肚子的漂亮女人这样找“林业胡”,引来好多人的猜疑。走在前面,罗红霞都能感觉出一个个手指指着她的后脊。这就对了。她要的就是这个。她更知道,指的是自己的后背,猜疑的却是“林业胡”。明明到了“林业胡”的办公室门口了,罗红霞却不进去,而是从门口走过去,继续打听。直到罗红霞又要返回刚才问过的地方复习复习,“林业胡”出现了。
  “林业胡”压低了嗓子,声音急,粗,有力。“林业胡”焦急地向她招手,跺脚,晃头。整个身子像一棵风中的树。脸上的表情丰富极了,好像是喊她过去救火。
  罗红霞见了他,“林业胡”赶紧指着他的办公室,挤眉弄眼又错脚钻心的样子,说,快、快进来,赶紧的!
  罗红霞指了指自己的大肚子,慢腾腾地向前走,蹭。“林业胡”连忙开开门,自己让在一边,让罗红霞先进。罗红霞一进来,“林业胡”就急切而发狠地说,你找我干什么呀?要钱呀。什么钱?凤飞小店的饭钱呀。那是鲁晓庆的事,你跟着操什么心?兑给我啦。兑给你了?对呀。什么时候?现在。
  “林业胡”皱眉的时候,罗红霞拿出条子。“林业胡”翻条子的时候,罗红霞说了饭店的难处后,说自己眼见就要生了,钱要不来,孩子说不上生哪个办公室里呢!
  “林业胡”看完条,只说了一句话:下晌两点,你到农行等我。
  四万八千块钱,一下就解决了。
  来之前,罗红霞制定了“抓两头带中间”的策略。这一头,就是“林业胡”。“林业胡”这小子是有名的小抠儿,欠了钱,能拖就拖,能赖就赖。向下拨钱,能少就少,能免就免。关于这个事儿,他还在镇机关干部会议上介绍过经验,一分钱掰两瓣儿花,为公家节约每一个铜板。供销社、饭馆,他都欠过钱。欠的时间长了,不是打折就是免了大头。饭店翻牌快,一月份老李干,六月份老张干,到年底,不定换几个老板呢!老板都换了,新接手的“呆死账”还不减免吗?没想到,鲁晓庆这家伙干好几年了,还在干。现在换成了罗红霞,更糟糕啦!罗红霞分析了“林业胡”的“七寸”:爱面子。怕官儿。只要比他大的头头,放个屁,他都呲呲牙的。据说“林业胡”省下的钱,没少给头头们填坑。只要头头脑脑有事儿,都行。罗红霞摸准了,“林业胡”正是纳入新党员的预备期。预备期间,要是出了事儿,很可能就白预备了。按说,预备党员的台阶也不算高。可这个台阶上不去,更高的台阶怎么办?
  “这头”不容易啃,“那头”就更不好办了。所长“大季子”软硬不吃,从他手里要出钱来,跟虎口掏食差不多。罗红霞不断给自己打气,啃,使劲啃。这两个“绳头”啃开了,其他的,就都开了。
  取了钱后,罗红霞左右看看没人,进厕所把要掉出来的小被往怀里塞塞,塞紧了,才系上裤腰带。

  四万八千块钱,按20%提成,罗红霞一下就提了九千六。这可不是一个小数。钱小晓红眼了。钱小晓说,小妹呀,这下你可发啦!
  罗红霞把剩下的条子递过来,说,小晓姐,正好这几天我还有事儿,这钱,你自己要吧。钱小晓还要说什么,罗红霞已经走了。
  第二天,鲁晓庆把条子送过来,说,小晓也就是开开玩笑,你别掉小脸子呀!
  我是掉小脸子的人么?
  哦,不是。不是。
  我不这样摊牌行么?钱小晓是什么样的人,难道你还不知道?
  好,好好,依你。就依你。
  罗红霞说的“摊牌”,是有出处的。
  头几年,追罗红霞最猛的小伙子一大帮呢,都想把这个俊姑娘搞到手。但,最痴情的、最靠前的,就是鲁晓庆。看那趋势,鲁晓庆最有希望把罗红霞搞到手。一家女,百家求。那时别说小镇呀,就是县城的干部,追罗红霞的也不少。没办法,罗红霞太漂亮了。可是,谁也没想到,不起眼的民办老师程千万把罗红霞搞到手了。程千万用的办法很土,很简单,很冒险。选了一个漆黑的夜晚,把罗红霞按在路边的壕沟里,做了那事。程千万狠,随后说,你可以报案。但,我知道,我肯定没死罪的。我进去几年,你这辈子就完蛋了。生米熟饭,没办法,罗红霞就嫁了程千万。结婚后,罗红霞才知道,程千万根本没能力。那一回是借助了工具。程千万给她下跪,鼻涕一把眼泪一把,说这样做,完全是为了救他的妈妈。程千万是个大孝子。程千万这样干,竟然是为了满足妈妈的愿望!妈妈说,儿子要是再不结婚,她就停药了。罗红霞一听,气得不行。可再气,木已成舟,这丢人现眼的事,怎么说出口呢?加上婆婆对自己很好,心都差点掏给她,劝她,哄她,给她下跪,罗红霞心里撕裂一样的疼,还是忍了。可是,程千万同样是为了妈妈的愿望,又向罗红霞提出生孩子的要求。程千万说,你要不怀个孩子,我妈妈又要停药了……
  镜子里出现一个光润凸鼓的小腹。白。嫩。那个圆圆的让人心疼的肚脐眼儿,都挤浅了。一只纤手抚摸一下,把一个半球形的泡沫垫儿盖在肚腹上。然后,上面再蒙块布,用带子系好了。再穿上衣服时,肚子果然鼓得大,太大了!
  噗哧!罗红霞乐了。像。太像了!这个样子走在街上,谁见谁躲呀。
  可是,派出所井所长却不躲。井所长看了看门口的罗红霞,鼻子一缩嘴一歪,说,小娘们儿,跟我扯这个?你还嫩点儿。你以为我像“林业胡”那样好唬?
  罗红霞没有亮出欠条来,而是把一摞子欠条复印件递给井所长,说,井所长,你先好好看看,这些账有啥差头没。我先走一圈儿,回头再来找你。
  说完,罗红霞头也不回,走了。罗红霞照旧在镇上头头们的窗前走一圈儿,东问西问一阵子,然后,又把欠钱部门挨个走了一遍。到哪个欠钱部门,罗红霞都这样说,我登门拜访,算打个招呼,也算先礼后兵。现在的形势是,最抠门儿的“林业胡”的钱给了,派出所的钱,也正在筹集呢。我希望,三两天内,把钱还我。
  罗红霞说话的时候,呼哧呼哧喘。腿抖。身子晃。那样子,像是站不住了,要倒。农机站长和水利站长吓坏了,怕倒在自己面前,可就摊事儿啦!再说,除了危险以外,这样的漂亮孕妇登门讨债,知根知底儿的倒没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小三”呢!尤其有外人办事,有县里的部门头头检查工作,影响可太不好了。这两个站,当即把欠钱给了。
  二返脚,罗红霞又来到派出所。井所长以没钱为由,打发她走。罗红霞当然不会就这样被打发了。呆在门口。不走了。罗红霞坐在派出所门口的台阶上,不住地欠身子,晃,挺着大肚子,哎呀哎呀地哼叽。井所长觉得影响太不好了,才把她叫进屋。罗红霞进屋的时候, 双手一直捧着肚子。那样子,要是不捧着,孩子随时都能掉出来。
  井所长紧了脸,训斥道:告诉你没钱了,你怎么还不走?你没告诉我什么时候有钱呀!派出所出差办案都没钱了,你知道不?我不管别的,我只要你欠我的钱。有钱了,肯定还你。什么时候有?这个……说不好。那不行!你不说出什么时候给我,我不会走的。你耍赖?欠钱不给,也没个说法,谁在耍赖?
  在跟井所长说话时,罗红霞一个劲捂肚子,还吞了几片药。其实,这是发汗药。不一会儿,药劲儿上来了,罗红霞果然可脸是汗。配合着出汗,罗红霞一会儿呲牙咧嘴,哼叽,一会儿双手捧肚子,哎哟哟地叫。井所长担心出事儿,这才松了口,说半年内肯定还钱。
  半年?那哪行?半个月还差不多。罗红霞说。
  井所长见不答应罗红霞是不会走的,故意爽快地挥挥手:好说,好说,就半个月!井所长有他的小九九,拖一天少两晌,半个月后再说吧。看罗红霞现在的样子,半个月,说不定还生了呢!一坐月子,她就顾不得讨债了。
  半个月后再来,井所长换招子了。井所长采取了“游击战术”。躲。罗红霞一来,别说要钱呀,影都抓不着。起先,警察们都唬她,调着方编,上县局开会了,办案了,调查去了,病了。罗红霞也不说不信,就守在井所长办公室门口。无论警察们说什么,撵,训斥,打嘴巴,都没用。罗红霞把小褥垫往地上一铺,等。罗红霞心里有底,警察们就是说出花来,她就是不走,谁敢向她动手?
  第二天开始,罗红霞晚上走之前,都要往井所长办公室门缝里塞张纸。纸上写的是头一天所长的“工作清单”。这个清单太详细了,从井所长上班到下班,在哪了,和谁在一起,主要谈了什么事,中午吃了什么饭,都一清二楚。末尾,罗红霞还要标上一句:为了要派出所的账,我在走廊里劳累了一天,下午,小肚子抽筋一样疼。括弧,此材料一式三份。
  后两天,罗红霞在清单后头的那句话,不断地加码升级:肚子疼得比昨天厉害了!大夫说我现在怕累,要歇着,可派出所不给钱,我怎么歇?
  今天下午一点半,下边出血了。可是,我咬紧牙关挺了下来。我预感,小宝贝要不行了。但,我必须坚持,不行就把孩子生在井所长办公室门口……
  第四天早上,井所长出现了。井所长顶不住了。除了害怕出事儿,井所长最纳闷儿的是,罗红霞天天待在他的办公室门口,对他的行动怎么会一清二楚?
  井所长来的时候,罗红霞看见了。可罗红霞故作不知道的样子,尽量踮起脚,够门上的玻璃,向井所长办公室里看。
  井所长不敢再怠慢罗红霞,把她让进办公室。井所长亲自给罗红霞倒了开水,问了好多。问罗红霞怎么知道他的行踪的?问是警察内部还是外部什么人泄的秘?不管问什么,罗红霞都不正面回答。问多了,罗红霞说,我是来要钱的,不是来接受你审问的。或者说,不给钱,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井所长感到很挠头,火了,说话就不是味儿了。罗红霞见火候差不多了,突然哎呀呀叫几声,身子一歪,头“咣”地撞一下墙,鲜红的血,就从腿肚子流了出来……
  井所长一看,吓坏了,要上手。罗红霞说,你敢碰我?井所长立刻“定格”,张开两手,说,这、这、这……井所长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罗红霞说,赶紧按数填支票,要不,你肯定沾包了!
  罗红霞哎呀哎呀叫几声,又进攻道:为公家的事,你个人挨处分,值得吗?
  好!好好好!给钱!马上给钱!井所长告饶了。
  罗红霞仔细看了支票,见钱数对,这才对井所长说了声“谢谢”,又说,麻烦上门口喊个倒骑驴来,我一出派出所,出了什么事儿,都跟你没关系了。
  好,好好好!井所长连忙去找倒骑驴。
  井所长做梦都想不到,罗红霞从他老婆那儿打开了缺口。讨债前,罗红霞得知他老婆最迷算命的,就把这个定为“七寸”。罗红霞塞给算命的“徐二先生”两千块钱,导演了这场戏……
  回家后,罗红霞立刻进了洗澡间,把塞在大腿根的猪膀胱拿下来,洗净了身上腿上的猪血,这才抓起电话,告诉钱小晓,事情进展顺利,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几天,能办利落。钱小晓放下电话后,对着“嘀嘀嘀”响的话筒,说,办利落?也太能吹了吧?

  “抓两头带中间”的策略果然奏效,罗红霞打通了小抠“林业胡”,又剃了“刺头”井所长,正如事先所预料的,其他十多个部门顺风顺水,一路平蹚。罗红霞掐指算了算,掐头去尾,总共才21天。21天,把鲁晓庆认为不可能的事变成了可能——40多万块,一分不少地收了回来!
  这一仗,打得太漂亮了!鲁晓庆说。
  21天光提成就挣了八万多块,罗红霞可捡个大便宜呀!钱小晓说。
  进钱了,呆死账变成收入了,两个人也吵吵一大气。钱小晓咬死一条,就算罗红霞这回立了功,也别让她再来我们饭店了。鲁晓庆也没打算要罗红霞回来,可这节骨眼儿钱小晓却说这话,太过不去了!鲁晓庆一屁股坐在罗红霞一头,为罗红霞挣口袋。两个人说了半天,都是瞎掰扯。人家罗红霞压根儿也没提出来上班。巧的是,罗红霞第二天一来,就提出个问题,她要算“凤飞”饭店的人。钱小晓的脸子立刻就掉下来了。钱小晓想,怪不得昨天鲁晓庆替罗红霞“挣口袋”,看来,两个人一定有问题……
  罗红霞一敞开了说,钱小晓就不再起刺了。原来,罗红霞并不想来饭店上班。罗红霞只在名义上是“凤飞”饭店的老板。挂名老板。要账时,她是这样跟人家说的。现在要统一口径,别弄两岔去了。
  此后,一连几天,罗红霞都在这趟街上转,见饭店就钻。挨门钻。每出一家饭店,饭店老板都乐呵呵的,很热情。那样子,罗红霞像是个送礼、送钱的人,至少也是最受欢迎的贵客。钱小晓注意到了这个细节,纳闷儿。鲁晓庆也注意到了,也纳闷儿。钱小晓提醒鲁晓庆,罗红霞名义上是咱们“凤飞”饭店的老板,她总往我们的竞争对手那儿跑,是不是要坏我们呀?
  净瞎猜!鲁晓庆臭了媳妇一句。
  可是,到底罗红霞要干什么,鲁晓庆也弄不明白。
  鲁晓庆实在憋不住了,打了罗红霞的手机。罗红霞说,为了我们的孩子。
  为了我们的孩子?这话既亲切,也更加云里雾里。一家一家地跑小馆,跟孩子有什么关系呢?鲁晓庆突然想起来了,罗红霞是想兑个饭店。鲁晓庆疑惑的是,“双身板”的罗红霞应该生了孩子再干饭店吧?
  一向不太管妻子的教师丈夫不乐意了。教师丈夫说,红霞,尽管我娶你之前的招儿有点缺德,可你也看出来了,婚后我真的对你好。我妈呢,对你更好。我妈最盼望有个孙子,你这样折腾,伤了身子怎么办?我会加小心的。小心?依我看,趁早拉倒吧,别再揽活了,见好就收吧。你不用担心,我不会有事的。再说,欠账的人一看我肚子这么大,个个躲得大老远,谁敢招惹我呀?
  罗红霞掰开饽饽说馅儿,算婆婆的药钱,算孩子出生后的费用,依现在紧巴巴的条件,不趁早抓挠点儿,以后的日子就太难熬了。教师丈夫是个大孝子,一听这两个问题都跟母亲有关,也很现实,就说不出别的了。但他反反复复只强调一个问题,要安全。一定要安全。千万千万要保护好肚里的孩子。教师丈夫程千万还强调道,俗话说,不孝里,无后最为大呀!红霞,别看孩子不是我的,但在外人看来,还是我的。我妈高兴,外人羡慕,我这辈子,也活得值喽!他又说,红霞,你就放宽心,孩子出生了,我肯定视为己出的。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剩下的,只有感动了。罗红霞一再保证她会安全的,教师丈夫叹了口气后,点头了。
  罗红霞一气接了四家饭店的账,总欠款额达120多万。这些钱要回来了,光提成就24万。24万,够上县城买套房子了。罗红霞算了算,自己大概11月份生孩子。那时天已经很冷了,如果生孩子时住进了县城的楼房,多好哇!为了把活揽到手,罗红霞给每家饭店扔了两万块“订金”。罗红霞说,我这样做,一方面表示我的诚意,另一方面,表示我的自信。钱要不来,订金我不要了!回款时间为两个月。罗红霞觉得,两个月足够了。给“凤飞”要账,才21天。
  可是,情况大大出乎罗红霞的预料,两个月后,罗红霞才要上来十多万块!
  罗红霞还用跟上回一样的办法,先对欠款人进行摸底,然后抓住他们的“七寸”,对症下药。问题是,这些账,大都是个体企业欠款。这些个体老板,一个比一个赖皮,软硬不吃,黑白不惧。说,吃饭那天,就没打算给!说,什么什么?你兑了饭店?你兑饭店该我什么事呀,我又不欠你的钱!说,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你爱咋地咋地!说,少拿大肚子吓唬人儿,肚子大,又不是我整的……
  要不是算命的“徐二先生”插手,恐怕这十多万块钱也要不来呢!
  钱没要来,还搭进去八万订金,罗红霞很窝火。罗红霞一头栽倒在床,起不来了。这可急坏了两个男人。教师丈夫程千万明急,鲁晓庆暗急。程千万赶紧弄药,劝,哄,说小话。鲁晓庆一天好几个电话,中心思想是千万别上火,她的身后,还有他呢!鲁晓庆还动情地说,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上火,我心疼。你身体不适,我的身体也难受。红霞,我感觉,咱俩都是一根神经啦!
  “咱俩都是一根神经啦!”这话太感人了!要不是身体不方便,罗红霞真想立刻找鲁晓庆,送上自己。见了鲁晓庆,罗红霞只想说从前她说过的一句话:晓庆,我把自己送来了。现在,我归你了,你愿意咋折腾就咋折腾!
  鲁晓庆这回特别务实。不光用嘴劝,还用钱劝。鲁晓庆一下就给罗红霞打了四万块钱。罗红霞太感动了。罗红霞知道,钱小晓说过,她手里只掐两条绳子,一条,拴紧男人的钱口袋,别胡花。另一条呢,拴紧男人的腿,别可哪跑,以防钻差被窝儿。现在看,钱小晓哪条绳子也没拴紧呀。罗红霞当然不知道,为了这四万块钱,鲁晓庆付出了脸被挠花,左手小手指头断一节的代价。如果钱小晓再不给他钱,鲁晓庆手里的菜刀就会不停地剁,一直剁光自己的手指节……
  两个男人像两团火,烧光了罗红霞的忧愁,也烧光了她的愚蠢。几天后,罗红霞竟然霞光灿烂地出现在县城……
  当“红霞讨债公司”的牌匾挂在出租屋门前,噼哩啪啦的鞭炮声一停,罗红霞容光焕发地对身边的几个朋友说,谢谢各位的光临!谢谢!没有你们,就没有我的公司,就没有我的明天。在此,我只说一句,我一定不辜负朋友们的厚望,一定一定,让我们县城头一家讨债公司,像这个名字一样,红霞飞满天!

  罗红霞招聘了四个女人,个个漂亮。其中小肖小赵小管三个,都是怀孕的少妇。只有小魏不是。招小魏来,完全是因为小魏不光嘴茬子好,还非常爽快。罗红霞问小魏,说广告上明明是招孕妇的,你个黄花大姑娘怎么也来了?
  小魏说,拜托了,老板,您能不能有点远见呀?哪个孕妇不是黄花大姑娘变来的?从发展的眼光看,我起码也是候选孕妇呀!
  罗红霞看了看她,问,你,结婚了?没呀。有对象了。没呀。那……心里有人了?没呀。你现在还三不沾呢,怎么“候选”呀?
  小魏问,罗姐,你喜欢看孕妇?不是呀。你认为孕妇工作能力最强?不是呀。你觉得孕妇能干的,别人就干不了?不是呀。你不就想收回欠款么?这个本事,我丝毫不比孕妇差,不信,你试用我几天,在你辞退我之前,我底薪都不要,行不?
  这个姑娘显然不是一般战士,是把好手。行。罗红霞已经喜欢上小魏了。可罗红霞还是要问问,好工作有的是,为什么往孕妇堆里钻?
  小魏的见解显然打动了罗红霞。小魏说她非常看好孕妇清债这个产业(看看人家的认识有多高,都叫“产业”了),这个新兴的产业,一定是朝阳产业,红霞满天的产业。只要债主顾及面子,是好人,有同情心,脸皮薄,胆小,钱就有可能要来的。要账既不用固定资产投资,也不用流动资金,几乎近于零成本,多好。另外,20%提成的收入,也是很可观的。 我想,我有能力试试。
  罗红霞还是犹豫了,说,可是……
  我知道你“可是”的意思,罗姐,我先回屋。五分钟后,请你来检查工作。
  检查工作?罗红霞糊涂了。
  对,检查工作。小魏说。
  罗红霞一进屋,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一个快要临产的大肚子孕妇出现在眼前,小魏一只手捂着腹部,慢腾腾地走路,样子比企鹅还笨,呼哧带喘的……
  罗红霞咯咯咯一阵乐,说,小魏呀,算了算了,你行!你行,还不行吗?罗红霞捂着自己的肚子,说你要再这样装下去,我的肚子笑瘪了,还得装黄花姑娘呢!
  罗红霞没有急着催大家下去揽活,而是把她调查的基本情况跟大家说了,几个人一听,县城有这么多饭店欢迎合作,都挺乐。罗红霞说,我们讨债公司不光跟饭店结对子,还要跟所有有外债的企业结对子,甚至包括个人。这些富于煽动力的话,特别鼓舞人。“呼啦”一下,小肖小赵小管三个少妇情绪火一样烧起来,嗷嗷叫,嚷嚷着要下去。那样子,就好像自己的钱在一个地方寄存着,去了就能取来。这时候,罗红霞“哗啦”一下,泼了冷水。罗红霞说,但是,这些愿意跟我们合作的单位,绝大部分,我们都不要理的。为什么呢?罗红霞说了不理的原因:皮包公司的欠账,不能理。个体户小老板的欠账,不能理。以及年头太长的,单位换人的,单位带死不活的,流流氓氓的,黑道的,都不能理。
  接下来,罗红霞又讲了些讨债业务和技巧的事,几个美丽女人的情绪再次燃烧起来,分别领了任务后,分头下去了。
  这几个美女孕妇果然厉害,才四天时间,就“捞”上来23个客户,其中假孕妇小魏最能干,一个人就签了九家。罗红霞仔细检查一遍,除了个别的,这些客户都不错。23家客户,涉及欠款360多万元,提成比例在25%至30%之间,效益应该很可观的。罗红霞自己要小头,给员工大头,20%。这个政策,孕妇们很感动。都说罗姐这人好,够姐妹,不黑。然后,大家又投亲靠友,各显神通,把欠债者的个人情况摸清了,抓“七寸”,敲软肋。这样,才能一对一,对症下药。大家以为行了,该下去了,罗红霞却不同意。罗红霞又制定了“集体审案”、“分头行动“的策略,这样,就可以集思广益、群策群力了。对大的欠款户出重拳,集体出动,友情协助。当然,对这样的统一行动,也有具体分钱比例,大家一听,都哇哇鼓掌,说好,很好。
  出征的头一天,罗红霞还举办了个小型酒会。壮行酒。漂亮孕妇们欢歌笑语,个个都兴奋,激情万丈。个个都很疯,捂着肚子笑,还讲了不少荤段子。几只手频频举在桌子上空,咔咔咔,酒杯碰得很响。一扬脖,咕嘟嘟,酒喝得很猛。当然,除了模拟孕妇小魏以外,几个美少妇都喝的“模拟酒”。

  罗红霞挑头这么一鼓捣,美少妇们果然出手不凡,半个月时间,就要上来110多万,这个数字是相当不错的。当然,欠债像割后的韭菜,长得飞快。一茬刚割一茬又长起来,生生不息。这样,她们边清欠边揽活,客户数和清收额度也水涨船高。对此,罗红霞还幽上一默:好哇。很好哇。只要人类下边那个孔总是漏的,我们的生意就有的是。从卫生角度说,那个孔漏下的都是污染物;从我们公司角度说,漏下的都是收入;从各位角度说,漏下的都是轿车、楼房或高档消费品。几个美少妇听了,都觉得好,咯咯笑,兴奋。形势更有利的是,她们清债的消息一传开,受益的客户们纷纷打起免费广告来,叫好。赞扬她们厉害,把死债盘活了。这个风起云涌的形势可太好了,太有利了。于是,甲方乙方调个个儿,由原来的乙方上门揽活,变成现在的甲方登门送活。出租屋的门铃总响,送活的。这样,便出现两个问题,一个是,人手少,不够用;另一个,不要送来活了就“照单全收”,而是要挑挑拣拣。罗红霞说,根据难度大小程度,分分类。10万块以下的单子,就别接了。
  这样干了一个多月,人手又增加了几个。
  总跟债主们打交道,水太深,好多事情弄不明白。罗红霞请了不少顾问。这些顾问有的是政府机关退下来的老领导,有的是行业高手。听了他们的顾问见解,罗红霞就一个字:高。罗红霞聘用顾问完全是从私交的角度。半个月,把他们请来,针对出现的问题,会会诊。平时呢,大家各忙各的。个别问题个别对待。个别请。不开资。但有一条,不白用。一把一利落。这样让闲散干部或行业专家发挥作用,让他们把太多闲置的积累多年实践的智慧释放出来,部分地盘活了智慧资产。同时,还体现或重温被人真心尊重的感觉,钱也给得够口,两厢情愿,两全其美。别看罗红霞岁数小,但嘴甜,会来事儿,能说会道。很讨顾问们欢心。更重要的是,罗红霞心细。节日呀,生日呀,都要送上礼物。好几个顾问,突然接到罗红霞的生日蛋糕和鲜花,激动得泪花子直在眼窝儿打转。再有事,打个电话,立马颠儿颠儿跑来了,对顾问的事儿特别认真,恨不能把今生智慧一把掏出来,递上去,钱都不要。但,不要钱是不行的。罗红霞总是想方设法,把顾问的报酬送过去。于是,形成良性循环,顾问们更卖力了……
  世上的生意种类好多好多,世人的想法也好多好多。但,有一点,却是相差无几的。那就是,没钱了,想挣钱。有钱了,想出名。因为,名气大了,也是钱的一部分。专业点说,名气也是无形资产。无形资产是看不见的钱。罗红霞也是。罗红霞一看讨债这活来钱挺快,开始打出名的主意了。罗红霞把出名的宝押在某局头上。某局的人有权有钱,局头头们就不用说了,就是最小的小喽啰也一踩地乱颤,个个好使,个个呼风唤雨。这局在一家饭店欠了90多万。这么大个局,90多万不算多的。一查时间,也就是最近两个月欠的。
  坚决啃下这块硬骨头!罗红霞说。
  对,必须拿下!小魏说。
  另几个美女孕妇也嗷嗷叫,说这个局的人待遇那样高,还不算吃小灶,更不算各类黑心钱,凭啥赖着不给?最后,几个人探讨明白一个理儿:铁打衙门流水官,只要衙门还在,就没有不给的道理!
  如果把这个硬骨头啃下来,红霞讨债公司的名气可就大了。那样,送上门的活源多不说,说话也硬气,提成比例也要增加的。这年头,谁硬气,谁就说上句;谁说上句,谁就掌握了主动权。攥着主动权,外快就大了。
  根据以往的情况,头一次要账,尽量文明些。礼让在先。如果对方来硬的,或是不诚心还钱,耍手段,就要加码了。怎么加码?还要灵活掌握,视情况而定。头一仗,让假孕妇小魏打头阵。小魏机灵,嘴快,脑袋转得也快,能见机行事,也能钻空子。她的话,句句像子弹,也像钩子。一下就能射中对方要害,钩住对方的要害。可是,小魏挺个大肚子一过去,让门卫给拦住了。小魏当然不会善罢甘休,非要进不可。门卫一按电钮,自动收缩门快速关上了。小魏哪管这套,挺个大肚子就往门上爬。门卫吓得直喊,趴在亮闪闪电镀门上的小魏说,你要不开门,出了事,你可要兜着!门卫说,我的祖奶奶哟,我脑瓜皮儿薄,可不敢惹你。下来,你赶快下来,只要你下来,我就开开门。事情明摆着呢,孕妇要跳门,谁敢拦?小魏下来后,直接进了办公楼。可是,进也白进。先是秘书拦着,尔后是办公室主任拦着,都说白局长不在。有的说上县委开会了,有的说上县政府开会了。总之,白局长忙。太忙。非常忙。小魏下午又来一次,还是这样。小魏向罗红霞提了建议,找。找白局长去。
  其实,这种局面早就在罗红霞的预料之中。看来,不下点猛药,没点绝招,这块骨头是啃不下来了!
  在罗红霞的安排下,每隔半小时,小魏小肖小赵小管就分别上县委县政府走一趟,四个人同说一句话:请问,白局长在这儿开会吗?
  四个人回来后,都迷糊。觉得心里没底儿。罗红霞说,你们任务完成得很好。我心里有底了。白局长会来找我的。好了,你们先忙各自的业务吧,有事了我再找你们。几个人相互看看,不太明白。
  果然,下午白局长来了。不过,白局长不是送钱来了,而是找罗红霞算账来了。白局长说了一大气,中心问题是,你们安的什么心,好几个大肚子女人可哪找我,就好像我、我……我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吗!
  罗红霞就一句话,铁打衙门流水官,后任不管前任事,有这个道理吗?如果有红头文件证明这个理了,我的钱不要了。如果不是这样,请还钱。钱还了,我帮你消除影响。不给钱,我还继续找。白局长还要继续讲,罗红霞说,对不起,我没兴趣,也没有义务听你作报告。如果没有别的事,请别打扰我办公。门,在你的身后。
  白局长走前,气哼哼地说,哼,你等着!
  好,随时恭候光临!罗红霞说。
  小魏几个人有点怕了,说肯定捅大娄子了。罗红霞啪啪拍拍自己的肚子:没事儿,我顶不住了,还有后代呢!小肖小赵小管也啪啪啪拍了自己的肚子,对,我们有预备队呢,怕啥,跟他们干!对,跟他们干!
  几个女人正笑呢,税务工商的好几个大盖帽来了,说是要例行检查。罗红霞一看,什么都明白了。当着他们的面,对大家说,除了会计留下,其他姐妹们,继续行动!
  好咧!小魏向几个姐妹一递眼神儿,都走了。她们的工作任务简单而又意义深刻,去找白局长。
  工商刚注册,没什么大毛病。税务呢,主要盯在“提成”上。罗红霞事先做了准备,所有姐妹们的提成款,按工资表填写,多填写了许多人名,各自开支数额不到一千五,不在偷税范围,这样,税务也没招的。现在的中国企业,家家都是两本账,不出事就行。就像许多当官的都有外快,许多男人外头都有女人,不露是高手。税务官当然不甘心,还要找小脚,来电话了。后来才知道,这个电话是白局长打的。白局长让查账的部下撤,赶紧撤。罗红霞明白,小魏她们几个又立功了。
  白局长再次登门。白局长的中心议题是,我可以给你这笔钱。可是,两个大院传得沸沸扬扬,最厉害的,说我有好几个“小三”……我、我跟你无冤无仇,你这样干,不是害我吗?
  罗红霞说,我打听明白了,组织部、纪检委那边,我来摆平。前提是,你赶紧把钱还了。可是,你能堵住好多人的嘴吗?好多人没有用的。
  白局长惊愣在那里,不认识一样地看着罗红霞。罗红霞知道他在想什么,说,我这样说,并不是我有多么高明。而是我身边有一群高级顾问。什么顾问?对不起,用你们无能新闻发言人的话说,叫“无可奉告”。
  白局长的钱打来后,罗红霞也说话算话,先领着几个大肚鬼去了纪检委、组织部,“摘”出了白局长。接着,找个很好的切入角度,以突出白局长为百姓干实事为内核写了两封感谢信,分别贴在两个大院的宣传栏里。感谢信情感真挚,事例生动,竟成为机关干部们的热门话题。
  这个新闻真是新闻。比那些千人一面的伪新闻、假新闻和对水新闻、隐形广告新闻、乏味新闻强多了,县报、县电视台和市报,都发了。这下子影响可不小,两头兼顾,当官的、为民的都看到了……
  白局长看后,给罗红霞打来电话,表示感谢。罗红霞说,有用的没用的,我都做了。你再不满意,我也没招了。白局长没有接这个话头,而是说,我认你做干妹妹怎么样?不行。为什么?要想官升得快,必须眼皮儿向上。向下有什么用?

  税务局战役的社会效益,远远高于太多个90万,媒体一炒,红霞讨债公司一下子火了!罗红霞和她的大肚子同事们,事先想过一旦这个硬骨头啃下来了,以后就好办了。可没想到出现了“爆炸性”效果!
  好多客户慕名而来,罗红霞这才震惊了,原来饭店欠债只是个“小头”,现在,不少饭店,吧台上已经亮出“恕不赊账”的牌子。好多企业都派代表来请求红霞讨债公司替他们讨债,报酬好说,提成份额可以提高,多的,甚至提到五成。起初罗红霞只是为了腹中的孩子,在饭店业小打小闹,现在看,她要跨行业跨地区讨债了。顾问们的这个工作定位,把罗红霞吓了一大跳。大企业?上市里讨债?想都没想过。可顾问们都举重若轻地说,别管企业多大,别管什么行业,别管在哪,性质相同,道理相同,内容相同——总之,都是长在同一条根上的树枝。
  “都是长在同一条根上的树枝”,这话,太精彩了!
  关于接活的条件,审查相当严。顾问团们制订了许多行业的制度条款。这些条款不像其他单位的条款,要上墙,镶在镜框里,给人看,尤其是给上级领导检查看,算“评优”分的。罗红霞不。罗红霞的这些制度,都锁在抽屉里。有的,甚至锁在保险柜里。保密。尤其是“重要”人物。要奔人去。离开了人,这世界哪还有什么单位?那个执照,那个牌子,算什么呢?那么,谁当头?谁主事?讨债前,要把这些人的方方面面的情况都摸清。而这些,一定要保密。对人家来说,是个人秘密。对红霞讨债公司来说,是商业秘密。
  罗红霞对业务员严格、严肃地提出:不许行贿。钱贿赂不行,性贿赂也不行。小肖啪啪啪拍拍肚子,说,都这样了,还能性贿赂?紧接着,屋子里响起一片肚皮声,孕妇们一边啪啪拍肚皮,一边咯咯咯笑。小魏坐不住了。小魏红着脸站起来,说,别看我是假孕妇,但,我可是真姑娘,罗姐要不信,我们去检查检查?
  人们个个都笑翻了,屋子里的人乱风扶柳一样东倒西歪。
  形势大好,难度也增加了。这是必然的。世上的事情,难度决定着质量与优秀程度。获大奖行大事让世人惊喜的莫过于此。罗红霞也是。罗红霞即使守株待兔,活源也会送上门来的。可是,扩张范围后,市里办了公司,人手增加,难度也大了不少。最主要的是,罗红霞本人的肚子越来越大,走路都有些吃力了。按说,她该歇歇的。可是,在这关键时刻,她怎么能歇呢。再说,除了假孕妇小魏,哪个大肚鬼不应该歇着呢?
  假孕妇小魏特能干。出手快。她完成了市里的公司注册后,又马不停蹄地跑回来,牵头啃个大国企。这个国企单子390万,数额不算小。小魏摸清了老总“底细”后,还得知一个更加急迫的信息:这家国企正在以“转制”的名义,剥离资产。说白了,就是要成立新公司“翻牌”。这是很流行的做法,把债务留在旧公司,资金和好的资产及设施转移到新注册的公司,甚至连年富力强的好人都弄走,把老弱病残留在老公司。这样,老公司就苟延残喘,没什么油水了。原有的欠债却是欠在老公司上的。债主们一来,账上没钱,单位里没正经东西。无论你怎么要,都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这时,常听到的话是:黄摊儿了。破产了。完了!这下可损失大了,完了!如果来得早,剩下的破烂,还能顶几个钱。要扒的破厂房,即将淘汰的破设备,就要报废的车,都按高出实际几倍甚至数十倍的价值来“抵债”。就这“一堆一块儿”,要不?不要,连这个也没了。
  罗红霞一听,立刻部署道:十万火急!集中优势兵力,能行风行风,能行雨行雨,赶紧出手做这个单子。
  不管它翻牌不翻牌,奔人去!罗红霞又说。
  这是对的。所有事情都是人的附属物,奔人去,才抓住了事物的本质。可是,企业既然都打算蜕壳逃跑了,所有心思往“逃”上使劲,这是显而易见的事。企业欠谁的钱,欠多少,债主来了怎么办,都有所安排了。挑开了说,这就是有预谋的“集体玩赖”。我们常听到的“逃债”、“躲债”,已部分地说明了这类问题。用老百姓的话说就是,去也白去,找不着人。小魏去了一看,要找的人一个也找不着。不找的人,都在。鉴于情况特殊,罗红霞也要相应采取特殊的办法。经顾问团出谋划策,一套由浅入深、步步紧逼的行动方案出台了。总指挥由罗红霞亲自担任,副总指挥是小魏。这样做,主要考虑罗红霞身体情况。眼看要分娩了,过于劳累和紧张是不行的。副总指挥小魏,实际是“常务”指挥,类似于“执行指挥”。其他孕妇们的手机24小时开着,随叫随到。第二梯队、第三梯队紧随其后。
  这一仗一定要打赢!罗红霞说。
  这是由饭店业清债向其他行业清债转向后的开山之作,也是招牌之作,成败至关重要。这个头开好了,以后就好戏连台了!顾问们说。
  现在,兵分三路,罗红霞负责工商和银行,查出老公司和新注册的公司的银行存款;小魏前去公司讨债;另一路,抓准单位管事头头的最新动向……
  关于要求,最关键的就一个字:快!
  罗红霞的身子越来越沉了。小家伙很淘气,翻跟头打把式,一个劲儿踹她肚子。但,工作这样紧,罗红霞已经顾不得这个小家伙了。可是,小家伙却总找麻烦。就在罗红霞跟合作的私人侦探正在银行调查存款时,小家伙一阵滚翻,弄得罗红霞肚子揪心地疼,可脸冒汗。侦探问,没事吧,罗姐?罗红霞摇摇头。罗红霞咬紧牙关,可算坚持到完成了任务。可是,一出银行,麻烦又来了。鲁晓庆跟丈夫程千万前后脚打来电话,让她抽空回去一趟。婆婆的病重了。电话刚放下,钱小晓也打来了电话,说的是同一个内容。罗红霞回答的内容一样,现在不行,过两天吧。
  罗红霞问了丈夫程千万,丈夫说最重要的是,婆婆想她。罗红霞心里就有底了,办完这个棘手单子,就准备回家看看。不管怎么说,老太太对她是不错的。罗红霞只是纳闷儿,这几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怎么会为同一件事打来电话呢?

  如事先预测的一样,这家公司采取了缓兵之计,态度好极了,说好话,拖,缓,延。一位40多岁的白脸副总看了小魏的“全权委托授权书”后,当即答应:390万对我们来说,是小钱。小钱。不算事儿的。过几天就给你们划过去。几天?半个月吧。不行。那你说几天?两天。副总向上推推眼镜,笑了笑,说你们也太急了点儿吧?白脸副总又解释道,他们有笔钱快到账了,大概在一个礼拜之内。钱来了,立刻给你们划过去。白脸副总还像模像样地向小魏要账号。小魏一看不行了,就戳穿了他们公司“翻牌”的事。白脸副总起先还想“绕”呢,打烟雾弹,小魏一下挑开了他们“翻牌”的盖子,并详细说了来龙去脉,剥皮削肉剔骨头,白脸副总这才傻了眼。白脸副总最后说,翻不翻牌,跟你们没关系的。你们孕妇讨债团大名鼎鼎,谁敢惹呀?白脸副总答应明天早上跟领导汇报一下,力争把这390万先划过去。 第二天,也如事先预测的一样,白脸副总“蒸发”了。
  随即,六个孕妇和模拟孕妇起个大早,分头行动。她们一人手里都举个小牌,分别去了公司董事长、总经理、三个副总和一个总会计师家。牌子上写,找×××要钱。她们来得早,明明知道要找的人家在哪,却不进去,而是在小区内走来走去。面对大肚子孕妇,小区保安也不敢上手。效果可想而知。正赶上上班高峰期,人来人往,每个孕妇身边很快就围了不少人。打听的,支招的,看热闹的。至于孕妇是来要什么钱的,没人问。大家都交头接耳,心照不宣,“一看肚子就明白了”。头头夫人们的态度各具特色。有的生气,还骂骂咧咧的。但人家不走,也没招儿。有的态度和蔼,悄声询问怎么回事。当然,问也白问。孕妇们统一口径,套不出有用信息的。有的要息事宁人,赶紧把孕妇让到家里去……
  敢跟国企头头们这样干,国企头头们肯定生气。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最重要的事,人家个人又没欠钱,怕什么?头头们火了,来个集体“大蒸发”,再到单位去,更找不到人了。罗红霞说,我们才不找他们呢,让他们来找我们吧!于是,壮观的场面出现了:这天早晨,公司门前的马路边上,一字排开,一下子站了六十多个孕妇,太壮观了!她们个个手握小牌,牌子上写着“防止国有资产流失!”、“反对脱壳逃债!”、“讨还公道!”、“我们要吃饭!”等字样,牌子一律举在左肩膀,亮出了凸鼓的大肚子。骑自行车的,推倒骑驴的,行人,都看热闹。几辆汽车司机也忍不住停下车,摇下玻璃卖呆儿。这下坏了,两边的车流蜂拥过来,车挨车,人挨人,马路堵得水泄不通!
  公司头头也不是吃素的,调动了一车警察。警察们甚至带了催泪弹。可是,警察们制止上访闹事的多了,却没见过这阵势,怎么全是孕妇?
  警察们一下车,现场看热闹的女人们被唤起了母性,吵吵嚷嚷——
  不到万不得已,这些孕妇们能这样干吗?
  谁家没有姐妹呀,谁要是对孕妇们下手,谁就丧尽天良!
  姐妹们,不要怕,我们支持你们!
  女人们的勇敢,也唤起了男人们的豪侠仗义。男人们嗷嗷叫,呼啦啦围过来,胳膊挎胳膊,拉成人墙,保护这些孕妇。这场面,连警察头头都感动了。警察头头向部下果断地一挥手:撤!
  噼里啪啦,警察们上了车。
  “灭火”的警车刚走,一阵嘹亮的喇叭声急切地响起来,人们一看,“烧火”助威的大吉普来了。大吉普车两边裙子上喷的大字非常刺眼——新闻采访。
  就在记者们刚下车的时候,公司那个小白脸业务副总出来了。小白脸急三火四地挤过来,对罗红霞说,只要你们撤了,我们就给钱。当然,罗红霞是不会轻易撤的。听了这话,几乎所有的孕妇都嚷嚷开了,这个说,不给钱我们是不会撤的!那个说,对,我们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少唬我们,都唬多少回了?最吓人的是,小魏挺个大肚子说,告诉你们老总,赶快给我弄床被子来,我要生了!
  小魏的话引爆了孕妇们。孕妇们众口一词,都嚷嚷着要被子,都要把孩子生在公司门口……
  一个大个子记者愤怒了,跳着脚指着小白脸鼻尖儿问,你们公司也太灭绝人性了吧?跟孕妇们耍滑头,像话吗?
  记者一挑头,好多人都叫喊起来,都斥责这家公司。小白脸显然招架不住,很快,董事长、总经理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向记者道歉,向观众道歉,向孕妇们道歉,承诺立刻给钱,一喊,一个女出纳来了。女出纳掏出来支票夹,当场把390万还款额填上,单位公章、董事长章都盖上了。罗红霞接过支票,这才向姐妹们喊几嗓子,撤离了。在撤离之前,罗红霞还没忘了组织姐妹们向记者们致谢,向观众们致谢。之后,罗红霞把支票给了小魏,告诉她,自己急着要回家一趟,让小魏先把钱“过户”了。另外,先安排众姐妹们休息,临时雇用的姐妹,赶紧把工钱付了,加厚付。安排好这些后,罗红霞急三火四地奔汽车站,怕挤,几个人凑一块,并车,坐出租车回去了。罗红霞特别惦记家里,除了婆婆病重外,丈夫程千万跟鲁晓庆、钱小晓夫妻都找她,到底为什么,脑袋都想疼了,也弄不清楚。
  出了市区,上了高速路,出租车立刻加速。迈路表的指针一直指着130,罗红霞还觉得慢。罗红霞的心早就飞回家了。出租车跑到一半路程的时候,罗红霞还给丈夫程千万和鲁晓庆分别打了电话,告诉自己大概一个小时后到家。电话刚放下,罗红霞肚子突然疼痛起来,剧痛,豆大的汗珠扑簌簌滚落下来。血水从裤脚淌了出来,司机和随行的人都吓坏了。这个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前行和后退远近差不多。怎么办?司机建议打120。救人要紧。哪边的救护车来了,就向哪边走。正争呢,罗红霞的手机响了。小魏急切地说,完了罗姐,咱让他们耍了,我到银行一看,那个账户上就有两万块钱!罗红霞一听,头一歪,就晕了过去。司机一把抓过罗红霞的电话,喂!喂!是120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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