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按照惯例，周末晚上季洪达是要回家住的，由于工作太忙，这个惯例常常被打破，但没有极特殊的事情，他还是会把这个惯例艰难地维持下去。这一点司机小马也是清楚的，所以没接到他的通知，小马总会按时把车开到办公大楼的台阶下静候。这天季洪达走出办公大楼好一阵了，也没有见到他的那辆“奥迪A6”，从身边走过的一些人打招呼时就问，季县长，你的车怎么还没来？季洪达嘴上说不着急，心里却已经相当不快了。
季洪达掏出手机，准备给小马打电话。以往小马是很守时的，只要他出来，小马总会及时地把那辆奥迪车开到他的跟前，然后下车，拉开车门，直到他气派而又舒服地坐好，小马才会把车门关上，然后绕过车头上车。小马今天迟到令季洪达极不舒服，要是以往小马迟到那么一两次，他是绝不会在乎或怪罪的，但今天不同，今天刚刚传出他要调走，小马就迟到了，这显然是给自己眼罩戴嘛！这么一想，一种对小马的厌恶感便油然而生。
季洪达刚想在手机上按键，手机却先响了起来，打来电话的不是小马，而是妻子江雪梅，问他今晚回不回家，他说当然回，就把手机按掉了。他本来是想向江雪梅通报一个“好”消息的，好带引号是因为这好中多少有些无奈的成份，他是陈县常务副县长，而且是干了多年的资深常务副县长，陈县的人都知道他与县长陈生不和，他能稳坐多年常务副县长的宝座完全是因为有县委书记老苏的支持，也许正因为有了他和陈生的不和，老苏这个书记才当得更加得心应手。前年秋天，陈生被调到另一个县做县长去了，他这个常务副县长就成了县长的热门人选，在老苏的建议下，组织部门已经把他内定为陈县县长的唯一候选人，就等着在不久就要召开的县人代会上通过了。谁知天有不测风云，老苏由于数目不大的经济问题被“双规”了，陈生杀了个回马枪做了陈县的书记，县长的候选人也就悄然易主，被一个不显山露水的副书记取代了。季洪达这个常务再做下去显然又尴尬又艰难，他便找了上级领导说明情况，想换个地方任职。“好”消息就是在这天快下班的时候传来的，市季已经决定派他去秀水区代理区长了，代理只是一种叫法，只要在随后就要召开的区人代会上得以通过，这个代理的帽子就会摘掉。他本想在回家的路上把这消息提前告诉江雪梅，可小马的迟到破坏了他的心情。
他的“奥迪A6”还是姗姗赶来了，他看一下表，整整迟到了二十分钟。坐上车，小马连说对不起，但季洪达还是很容易在这对不起的道歉声中找到了一种幸灾乐祸的成份。小马曾是他的亲信，专职司机一般都是领导的亲信，领导的一些私事几乎都不瞒着司机，他季洪达也是一样，常常在车上打手机与人谈一些私密的事情。季洪达知道，小马今天的表现绝不单单只是看他要调走了，做人走茶凉的小人相，而是对他恰到好处的一种不满的表示，小马的对象是县政府机关的临时工，因转正的事托过季洪达，季洪达想办，但又觉得这么做违反原则，也就没办，小马就把不满藏在心里了，再不表示一下没机会了，就精心设计了这次迟到。
季洪达坐在车里一言不发，从陈县到家里需要两个小时的车程。他的家一直在市内，而陈县则是该市所辖县中最偏远的一个，也不是他有意留有后手，不甘心在偏远县城扎根，实在是因为江雪梅也是官场中人，是级别一点也不比他低的市计生委主任。两个人曾是大学同学，上学时就都是学生会的干部，志趣相投，都想以官为业，认为官才是中国最好的职业，结婚后两个人打赌击掌，立志要比翼双飞，看十年后谁的级别高，十五年后又是谁的级别高，两个人都自视甚高，自然都认为自己会领先一步，到十年的时候，江雪梅曾领先他半步，现在已经过十五年奔二十年了，两个人级别相同，但大区的行政正职总比江雪梅目前的位置要重要一些。夫妻之间的竞争也是必要的，总比老婆低半格，男子汉的日子自然不会好过。
江雪梅在这座城市的知名度要比季洪达高得多，她是本市屈指可数的几个正县级女干部中的佼佼者。女干部的成功身后往往站着一群强大的男人，至少也要站着一个有绝对实力的男人，但江雪梅不是这种女干部，在她升迁的路上，季洪达显然帮不上她的忙，季洪达也知道她绝对没有傍任何实权男人。江雪梅男人性格，豪爽粗犷，绝不会男人喜欢的那种婀娜忸怩之态，她长得也是五大三粗，身高不比季洪达低，体重也和季洪达不相上下，说话高嗓门，激动时还爱拍桌子瞪眼睛。这种资质的女干部身后比较清冷也就是件很自然的事了，她的升迁完全靠自己的魄力，敢想敢干，出马一条枪。她的名字和女烈士江姐只差一个字，大家就都爱叫她江姐，这其中也包涵了对她工作作风的认可和概括。她做的最有名的一件事是在全市推广男性绝育术，当然是在农村实施的，有了孩子的适龄男性大都被强制绝育了。对于这样事社会上反响甚大，褒贬不一，有人戏称她为“骟主任”。更有人在酒桌上和季洪达开玩笑，说你可得时刻小心，千万别让咱江姐给骟了。他听后哈哈一笑，心里也难免有些别扭。
整个归途小马也没有说话，一直到了季洪达家门口，小马才程式化地说了一句，季县长到了。季洪达点点头，本想大人不记小人过地也说句话，但嘴唇动了动还是什么也没说。
一进门，江雪梅就问，怎么样了？季洪达当然知道这怎么样指的是什么，这些天，对于他的去向江雪梅当然是很关心的，在这一点上江雪梅的敏感性一点也不比他差。他说，有信了，叫我到秀水去当区长。江雪梅问，正职？他说，正职。江雪梅就兴奋地欧了一声，夺过他手里的手包，又帮着替他脱衣服。
“这回你就可以大展拳脚了。”江雪梅说。
“我又不是武师，动拳动脚干什么。”季洪达说。
“我没跟你开玩笑，你当了这么些年副职，是带着镣铐跳舞，现在是正职了，总可以放开手脚跳舞了吧！”江雪梅说。
“别忘了区长上边还有书记，还有市委市政府。”季洪达笑道。
江雪梅历来是个不怕事的人，但季洪达和她不一样，为人为官，他更讲究策略。但提到了未来的工作，他还是很快兴奋起来，因小马迟到而带来的不愉快也一扫而光。他对江雪梅也是对自己说，是该好好干一场了。
2
在为官之道上，季洪达和江雪梅有不同的看法。江雪梅有魄力，爱干大事，讲政绩工程，推广男性绝育术就是她的政绩工程。季洪达是温和派，他能忍，能克制，做事讲稳，不好大善功，但这并不是说他不想干大事，只是干大事的前提是实用，他认为真正对老百姓有用的大事才是真正的大事。
从参加工作开始，季洪达和江雪梅一样都没有什么背景和靠山。最初他是在市教育局工作，因为当时重视文凭，市直机关里全日制大学生也不多，名校毕业的季洪达便理解当然地受到重视，加上他的勤学苦干，两年便升任副科长。在副科长任上干了两年，一个绝好的机会降临到他的头上，当时一初中的校长到了退休年龄，市教育局派人到该校考察，要在学校内部选拔一名校长，两名副校长便顺理成章成了被考察对象。这两个副校长旗鼓动相当，也都是太性急了，竞争到了各自敌毁对方的程度，都乱了方寸，自然两败俱伤，结果两个人都没有通过。局里便考察在局机关选调一人下去任职。季洪达工作出众，人缘又不错，一个副局长主动为他说了好话，这样他便顺利浮出水面，被派到这所学校去当校长了。
当时，他曾是全市最年轻的中学校长。
这对季洪达日后的升迁是很关键的一步，由一个在机关里只能干上支下派活儿的副科长，一跃成为一个独立单位的一把手，这是一种蜕变。在这个位置上，他的确很快干出了成绩，只三年工夫，便使这个在全市中学排名偏后的学校成为准重点初中，中考升学率三年三大步，从全市第七到第五再到第四再到第二，他这个校长也一下子有了名气。
季洪达做了五年中学校长，第六年头上，市里要选拔一名教育局副局长，整个系统内考察比对，他居然是最合适的人选。就这样他又上了一个台阶，而江雪梅也在这一年晋升到了一个副县级的职务上。
季洪达兴趣广泛，哲学、历史、文学、法律、经济，多有涉猎。读大学时就以博学多才著称，不然高材生江雪梅也不会看上他。由副局长到副县长的转折很偶然，有一年市委选调一批机关干部到县乡两级挂职，季洪达主动要求下到陈县去当副县长，期限两年，挂职期间他写了一篇有关发展县域经济的论文，里面观点颇新，被一家全国性的经济类刊物采用，一经发表，引起很大反响，连省委的一位副书记在开会时都提到了这篇文章。当时主管农业的市长何放曾亲自给他打了个电话，问他愿不愿意成为一个真正的副县长，他毫不犹豫地说了愿意。就这样，他便正式调到了陈县。
连季洪达自己也没想到，做了常务副县长后，竟不知不觉地和县长陈生成了对立面。陈生的性格有些像江雪梅，素以硬朗果敢著称，个性强，容不得不同意见。他的短处也是很明显的，好大喜功，爱干所谓的大事，热衷于政绩工程。陈县是农业县，陈生的政绩工程便盯住农副业，他亲自搞了一个全县范围内的饲养小尾寒羊工程，又搞了一个绿色蔬菜基地。小尾寒羊投入大，养殖户无法形成规模，上级来检查时，他就示意下级把好几个乡养的羊赶到一起，造成满山遍野都是羊的视觉效果，陈县也因此成了著名的养羊县。绿色蔬菜就是无污染蔬菜，不用化肥不用农药，产量自然低，虽然价格高一些，但陈县远离市区，减去运费后的所得也和一般蔬菜差不了多少。不赚钱，也就没多少农户愿意种植这种蔬菜，陈生便强令各个乡镇分摊指标，搞得乡、村两级干部和农户吵得一团糟。季洪达在县常务会上率先提出暂停绿色蔬菜工程，说这个项目不是不好只是陈县还没发展到这个阶段，这个项目不太适合县情。他的提议立即得到了书记老苏的支持，老苏一表态，陈生就不好再坚持了。绿色蔬菜不大面积推广了，陈生在心里也埋下了对季洪达不满的种子。
两个人矛盾的公开化是在季洪达做了常务副县长两年后，陈生的好大喜功在上报财政情况时表现得更明显，又是几年内实现什么什么，又是最短时间内消灭什么什么。目标好确立，实现却是另一回事，而人们又习惯了只重视确立目标，不重视实际情况，当时间到了，你不得不宣布已实现了这个目标的时候，实际情况其实已经相当糟糕。
财政浮夸的后果令季洪达相当气愤也相当头痛，当了几年副县长，真正的事情没做多少，却干了不少给陈生擦屁股的活儿。财政出现的窟窿怎么堵，他这个分管财政的常务县长只能挺身而出，到境内的几大企业化缘，装孙子。即便这样，乡镇干部的工资，教师的工资也不能全额发放，到了后来，连机关干部发工资都成了问题。这样，再到了上报财政情况时，季洪达就找到陈生，提出了要实事求是。陈生当时就火了，说我怎么不实事求是了，高目标要求难道有错了？季洪达说，高要求没错，但总不能瘦驴拉硬屎，苦了一方百姓。陈生拍了桌子，怒吼道，如果我是书记，你还敢这么对我说话吗？季洪达一时语塞，这个问题触及了他潜意识里的某根神经，反思一下，就觉得这真是个问题，如果这目标是老苏定的，他可能真的不会公开唱反调的，这样一想，便也觉得自己轻看了这个顶头上司，或者说干脆是把他当成二把手对待了。陈生见季洪达迟疑了，就用鼻子哼了一声，悻悻走开了。
3
秀水区是这座城市的郊区，绕城区一圈的大部分土地都是秀水区，它的面积比城区里的任何一个区都大得多，经济实力也排行第一，远在陈县之上。在秀水区当区长，应该是可以一展身手的。
调任之前有个程序，就是对考察对象进行民主测试，考察的结果令季洪达有些吃惊，几乎大家一致说他的好，连对他仇视的陈生也说了他不少好话，没提一条缺点。尤其那份调察报告，简直是在介绍一个先进典型的事迹，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对于一个要走的人，人们总是不会吝啬一些美好语言的，这令季洪达又感动又不寒而栗。
这些天小马也一直没有迟到和慢待他，想一想那一天和小马生气，季洪达就觉得自己有些小人之心了。
到秀水区报到的第一天，区委书记郭忠诚宴请了他，区委区政府的主要领导都参加了。酒桌是官场一景，酒品见人品，酒桌上的功夫季洪达是不缺的，不该喝时绝不多喝一杯，该喝时却也舍得一身剐，敢把自己放躺下。当然这只是指精神而言，躺下是指喝了该喝的酒，他是绝不会真的如酒徒一样倒在地上不醒人事的。
季洪达和郭忠诚坐在中心，其它人按级别高低排序，是绝不能坐错位置的，坐错位置是官场的大忌，没有人愿意猜忌，也就没有人会坐错位置。喝酒之前，郭忠诚向季洪达一一介绍了坐中各位，副书记、副区长、组织部长、财政局长等等。令季洪达眼前一亮的是副区长石晓玮，女性，当然是漂亮女性，不漂亮也就不会令他眼睛一亮了。这石晓玮在这座城市是个名人，是官场的名女人，以前听得多，也在一些场合见过，只是没有交谈过。介绍到石晓玮时，季洪达说了句久仰，郭忠诚就开了句玩笑，说，还是晓玮区长有魅力。石晓玮说，我觉得季区长更有魄力，季区长当常务县长时我就仰慕他了。众笑，郭忠诚接着往下介绍，一直介绍到最后一位，政府办主任小宗为止。
郭忠诚致开场辞后，酒宴便正式开始。除了郭忠诚，季洪达理应第一个敬酒，他说了一段客套话，然后话锋一转，说，在陈县我应该算个庸官，到秀水能做个什么官，日后就看大家的评价了。石晓玮插话道，我先撂句话，在秀水洪达区长若不是个实干家，日后喝酒我一定钻到桌子底下去。众人又笑，笑声中都干了杯中酒。
服务员这时接连端上两道炖菜，一道是炖甲鱼，一道是炖乌鸡。郭忠诚说，这两道菜都是秀水特产，秀水的甲鱼、乌鸡养殖户很多，已经形成了一定规模，在秀水工作，甲鱼和乌鸡是家常便饭。常务副区长戴彬借故还讲了个晕段子，一开席气氛就迫不急待地活跃起来，话题再涉及工作上的问题，就也都变成了轻松的问题。郭忠诚简单地介绍了秀水的情况，无非是分析现在，展望未来，季洪达当然洗耳恭听，他的大脑飞快地运转着，敏感地捕捉着该捕捉的东西。目前秀水区有个最重要的项目，叫“新兴工业园区工程”，占地庞大，投资巨大，据说日后这里将建成有关太阳能开发的“光复产业”类企业近百家，汽车零部件类企业近百家，这也是市里的重点工程，将是本市经济的一个新的增长点。其实在来之前，市里有关领导找他谈话时也着重说到了这个新兴工业园区，叫他来当区长，就是要让他抓这个工业园区。季洪达表面平静，心里早已跃跃欲试了。
欢迎宴会在轻松愉快的气氛中结束了，由于没少喝酒，往外走的时候季洪达的步子有些不稳，但头脑还是相当清楚的。石晓玮抢先走到和他并肩的位置，压低声音说，是机遇也是风险，你对新兴工业园区有什么看法？
“执行上级决策，听从指挥，是我最好的看法。”季洪达说。
说罢，季洪达和石晓玮都笑了。
4
石晓玮的名字初听像个男人，或者说有些中性，但她本人却是女性味十足，生得细皮嫩肉，说话柔声款语。容貌秀气，是让人看上去绝对舒服的那种。尽管过了鲜花盛开的年龄，风度气韵却不输年轻姑娘，偶尔还会做出一些少女才有的青春烂漫的姿态来。
石晓玮的口才不错，虽然文化程度不高，文凭是党校的，但各种场合的即兴发挥却相当出色，往往会有精彩的让人意想不到的语言出笼，令人拍手叫绝。当然，她能升任到副县级的岗位绝不仅仅因为口才好，她的成长史是人们最爱津津乐道的那种，具有典型的中国特色。
中国的女干部大致有两种，一种是凭专业水平或办事能力出众，得到了上级领导的赏识被提拔，这一类可算是自己干上去的；另一种是被某上级领导看中，硬给提拔上来的。石晓玮当属后一种。有关她的成长史版本众多，传得最盛的一个版本是，当年副市长何放总爱去老干部活动室打乒乓球，这何放上小学的时候曾是市里的少年赛冠军，工作后不管多忙总会抽出一些时间展一展身手，常去活动室打球的人都不是他的对手，他就自然有了曲高和寡的寂寞。忽一日，活动室的小服务员石晓玮走近球案，主动要和他杀上几局。一试，这女孩果然历害，打了六局居然打成了三平。何放找到了对手，自然欣喜不已，再到活动室，石晓玮就成了唯一的对手和陪练。一来二去，两个人就熟了，就暧昧了，甚至有了公开的秘密的味道。两人的关系也被人背地里戏称为 “乒乓外交”。
时间不长，石晓玮便被调到市体委办公室工作，由办公室副主任、主任、一路干到市体委的副主任，也就是体育局的副局长。何放任市长那年，石晓玮又被平调到秀水任副区长，级别虽一样，权力却大得多。其实最被人盛传的不是她自己，而是她的丈夫小邱，她傍上了何放，可谓鸡犬升天，连小邱也借上光了。小邱原只是市图书馆地方文献部的一个小小负责人，有一年老馆长退休，两个副馆长因为竞争馆长互相拆台，拚得很历害。谁知新馆长名单一宣布，不但这两个人傻了，大家都觉得意外，新馆长居然就是不蔫声不蔫语的小邱。小邱也因此有了绿帽子馆长的外号。
季洪达当然是睢不起石晓玮这类人的，到秀水工作后，尽管石晓玮总是有意接近他，他却对她不卑不亢，摆出一付敬而远之态。石晓玮是个聪明人，怎能看不出他的心理，很快便也对他不冷不热起来。
有一次，季洪达对江雪梅说，我可能错了，不该让她看出我睢不起她，这对以后的工作不利。江雪梅不以为然，全市的女干部中她最瞧不起的就是石晓玮，她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你抓大事，做出万众瞩目的成绩，谁也不能拿你怎么样。季洪达笑道，我都怀疑你这个正县级的主任是怎么当上的，这么幼稚的人居然能稳坐这个位置，不可思议！江雪梅也笑道，别忘了，我是“骟主任”。季洪达更笑了，说，可能这个骟字真起了作用，那些男领导都不敢惹你了。
季洪达到任后的第一次常季会，就是研究新兴工业园区问题。有趣的是，一把手郭忠诚外出缺席，这样，兼任副书记的季洪达就理所当然地主持会议了。这个工业园区刚刚进入征用土地阶段，也是最爱出问题的阶段，农民没了赖以生存的土地，不妥善安置，会出大乱子的。
“这项工作我亲自抓，大家有意见吗？”季洪达问。
“这项工作太重要了，当然要由洪达区长亲自抓。”石晓玮面无表情地说。
“好，好的。”戴彬赞许地点点头，表情恭谦有加。
“那么以后，有关情况于主任就直接跟我汇报吧。”季洪达说。
于主任就是刚成立的新兴工业园区动迁办主任于德芳，这是个看上去精明强干的中年人，社会活动能力很强，以前做过街道主任，也做过动迁办主任，干这个工作，他算轻车熟路了。见季洪达这么说，他赶紧点头称是，他不是常委，是列席会议，但就今天的议题来说，他的身份比一般的常委还重要得多。
接下来是于德芳汇报征地工作，新兴工业园区的所需土地大部分是在西山乡征，西山乡就是这座城市的西部，离城市很近，全乡已经没有多少农田，大部分被企业和一些基础设施所占用。十年前征地一亩只给几千元，现在的价格则是十几万，以前的被征地的农户不服，说再过几年这地价又要翻番了，必须给出比现在的地价高出多少多少才行。于德芳汇报到这里气愤地说，对待刁民绝不能心慈手软，手软了就什么工作也做不成了。戴彬又态度谦和地点点头，然后看看季洪达和其它人，到底是女人心肠软，也是有靠山无所顾忌，敢于表态，石晓玮插话道，这些农民也不容易，我们还是应该尽量做到他们满意。
季洪达觉得她讲的有理，也是想缓和一下和她的关系，就说，晓玮区长说得对，做这种工作要有耐心和爱心才行。
5
常务副区长戴彬面相阴柔，态度谦和，但谁都知道他是个不好斗的主儿。他在秀水树大根深，中层干部有近一半人是经他提起来的，他送走了好几任书记、区长，虽没得到升迁，但常务这把交椅一直稳坐如山。他在区上分管财政，实际上是个实权派，什么叫权，管人管财才是权，管了财也就当了半个家，连自己想轻视自己都难。
按常理，这次他本应该被扶正，成为区长的，只要他稍稍活动一下，这个位置几乎非他莫属。但不活动正是他的高明之处，区长的位置在风口浪尖上，尤其像秀水这样的正在兴起的工业区，好事坏事参杂在一起，稍有不慎就可能摊上说不清的问题而落马。官场在某种程度上根本就是个不干净的地方，权力太大的人很难有清白身。过去有“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之说，现在也常听说当一任县、区长，捞上几百万像玩儿似的，这虽然算没有实际根据的传说，但身在其中的戴彬清楚，要想真正逃脱干系而又有些实惠，当个也有权力的副手其实是个理想的选择，天塌下来有大个顶着，他这个矮一点个子的也就不怕什么了。
戴彬的家住在本市最豪华的居民小区里，儿子在英国留学，老婆在另一个城市里做生意，这样，他过得再显山露水也有托词，钱是老婆赚的嘛。戴彬的人缘不错，本市的中层干部大多是他的朋友，常年有聚不过来的宴会和应酬，他深谙为官之道，还自编了一段顺口溜常在酒桌上表演，说什么领导的想法就是我们的想法，领导的脾气就是我们的脾气，领导的批评是对我们的鼓励，领导的小蜜是我们的秘密，领导的酒量是我们的胆量……听者总会哈哈大笑，高兴了，酒也便会喝得更多。
戴彬的心里还有一个顺口溜，这是不能讲出来的，只要默默遵循这个规律去做就行了。道是：不看能力看能耐，不看工作看操作，不看实力看卖乖，不看成绩看定力。在戴彬看来，在中国官员的这个生态场里，是必须这样做才能有出息的。何谓能耐，能把领导和用得着的人维护住，关键的时候为我所用，这就是能耐。何谓操作，就是办事之前要走关系，打通关节，每个关卡都抹油了，通过的时候就光滑顺畅了。何谓卖乖，卖乖就是讨巧，把自己做过的哪怕一点点好事无限放大，让它无光自灿，有光更灿，让尽可能多的人感受到光芒，这卖乖还有向上级撒娇示弱的成份，撒娇使人怜爱，示弱可以让你安全，让人感觉没有威胁。何谓定力，就是熬得起，稳得住，莫着急，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嘛！这一点对戴彬来说尤为重要，他不图突飞猛进，他就是一点一点地熬过来的。
戴彬还有一个拿手好戏，那就是充分利用所有下属的社会关系为我所用。秀水区机关 所有干部的社会关系他都了如指掌，什么工商、税务、医疗、教育，哪怕有个火车站卖票的亲戚他也不放过，买紧俏卧铺票时求到下级了，谁能拨他的面子呀！当然他出门是不坐火车的，这只是一个比喻罢了。
也是习惯使然，第一次单独和季洪达聊天，戴彬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以后我的亲朋好友想要二胎，可要走你家江姐的关系了。季洪达笑道，如果你自己想要，我现在就让她给你办去。戴彬连连摇头，说，你真会开玩笑，我老婆都五十多岁的人了，想生也生不出来了，我自己的事就不麻烦江姐了。戴彬比季洪达要大上近十岁，叫江姐不是广江雪梅叫姐，而是和叫“本山大叔”一样，是一个习惯或爱称罢了。
季洪达是主动到戴彬的办公室造访的，他原希望听到戴彬以常务区长的角度谈一谈秀水的工作，但戴彬总是绕开实际而言它，开过玩笑就把话题扯到他的业余爱好。他办公室的墙上挂满了书法作品，有书法家写的，也有他自己写的，仔细看，其实大部分都是他自己写的。初上任，季洪达也不好坏他的兴致，便按住满腹不快和疑团，随着他的话头说，戴区长的字真是不错，绝不比文联那些专职的书法家差。
季洪达不只是客气和恭维，戴彬的字细长秀美，颇有苏东坡的味道，这在当今更多人都在习写王曦之的字的书法爱好者中，显得很别具一格。
“过奖，不过我也真是下了功夫，业余时间几乎都用在练字上了。”戴彬说。
“高雅的爱好。”季洪达说。
“练字是最好的修身养性之法，现在官员练字的很多，绝不都是附庸风雅，也没人在乎为人题字那点润笔费，练字和练气功异曲同工，下笔时要排除杂念，屏气提神， 气随笔走，一幅字写完了，许多烦心事都会烟消云散。”戴彬说。
“看来，以后我也得练练书法。”季洪达说。
“洪达区长要是真练书法，我们就是道友了，咱区上的干部练书法的还真不多，我缺的就是可交流的道友呀。其实写字和做官是相通的，写字你得揣摩字的结构，这做官你得揣摩人的素质、能力、特长。”戴彬说。
总算与工作搭点边了，季洪达马上抓住不放，顺势说，你资格老，对秀水的工作最有发言权，有些事情我还得靠你点拔呀！戴彬笑了笑，脸上迅速涌现一副既诚惶诚恐又有些得意的神色，说，洪达区长这么睢得起我，我不说实话也就太不实在了，在秀水要抓重点，人要维护好石晓玮，工作嘛，抓好新兴工业园区就可以了。
6
几千农民闹进了区政府，防暴警察出动也没有镇住，愤怒的农民围住机关里的人就问，区长在哪？我们要找区长说话。
季洪达无奈，只得挺身而出，走出办公楼来，面对一张张火气旺盛的脸。紧跟在他身后的是办公室主任小宗，小宗年轻气盛，冲着人们就喊，这是季区长，都向后靠，谁碰了季区长我叫他蹲大牢。话没说完，就被人们撞了个趔趄。季洪达狠狠瞪了小宗一眼，举双手示意大家安静，扯开嗓子说，大家这么乱哄哄的也说不好问题，我看还是你们自己选出几个代表，进屋里和我谈。起初众人不肯，似乎谁也不愿出这个头，怕秋后算帐。季洪达见状又说，我这撂下句话，只要有我季洪达在，保证不会有人找你们代表的麻烦。也是季洪达的真诚令众人放了心，有五个人主动走上前来当了代表，随着季洪达进了办公楼。
就在区政府的小会议室里，季洪达与五个农民代表对面而坐。季洪达让小宗给代表们倒了茶，递了烟，他自己也点了支烟，吸了几口后说，我知道你们是为征地的事来的，有什么意见，几位都谈一谈。其中一位年纪最大的接过话碴儿，率先说，对政府征地给出的价格我们是接受的，可实际结算的时候，每亩地都要少给几千元，这不是欺骗吗？另一个年轻的汉子接着说，我们都是靠地吃饭的农户，以后要靠这卖地的钱生活，钱不给足，我们怎么生活。季洪达皱起眉头，忍不住问，少给几千元是什么意思？年长的老汉说，还不是硬挑毛病吗，说这亩地是坡地，不够标准田，扣两千，说那亩地土质不好，也够不上标准田，还得扣两千，这扣来扣去，实际到我们手上的钱就少了许多。另一个汉子红着眼睛盯住季洪达吼道，你们说的好听，什么十几万高价收我们的地，骗我们同意了，却又横挑鼻子竖挑眼地扣，这地呀，我们都不卖了。
“对，我们都不卖了！”另外几个人都跟着嚷了起来。
坐季洪达身边的小宗也瞪起眼睛说：“这卖地你们可都签了合同，岂能容你们说不卖就不卖。”
季洪达伸手示意小宗不要说话，他自己说，大家都冷静些，把要说的话都说出来。年长的老汉说，我们要说的话其实很简单，几句话就说清楚了，我们就是要求把卖地的钱都给我们。季洪达毫不犹豫地说，请你们给我几天时间，如果事情真像你们说的那样，我们一定改正。我这先撂下句话，不管什么地，一律会按规定的价格兑现。那个最年轻的农民说，如果你说话不算数呢？季洪达说，如果我说话不算数，你们过来砸我的办公室，我的办公室就在三楼。年长的老汉站起身说，好，既然季区长这么讲了，我们就回去听消息。说罢一挥手，几个人便都出了会议室。
望着这些人的背影，小宗说，到底是农民，素质太低，怎么能用这种口气跟您说话。季洪达用鼻子哼了一声，没好气地说，我看不是农的素质太低，是我们的有些干部素质太低了。小宗吐了一下舌头，不吭声了。这个小宗一向以沉稳攻于心计著称，但今天他说的话却令季洪达很不爱听。
季洪达走到窗前，看着黑鸦鸦的人群退潮般散开，这才长出一口气，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他一边走一边对身后的小宗说，马上叫于德芳到我的办公室来。
一个小时后，于德芳挂着一脸的汗珠闯进季洪达的办公室。他一边用纸巾擦汗一边小小心心地说，我是从西山乡火速赶回来的。季洪达板着脸说，西山乡的农民来围困区政府，你不来这里解围跑西山乡干什么？于德芳愣了一下，向前凑了一小步说，这些农民还是听乡领导的话，所以我一直想让乡长毕长弓赶到现场解围，谁知这毕长弓躲到哪个村里去了，一只不见人影，真是太不象话了。季洪达本想说你也太不象话了，但嘴唇动了动还是忍住了，他掏出一支烟叼在嘴里，于德芳见此连忙掏出了打火机，把一柱火苗递过来。季洪达想躲开自己点，但还是忍住让他点了，他吸了几口烟，想让自己的心绪尽量平静一些。
沉默了一会儿，季洪达才说，把和农户们签的买地协议让我看一看。于德芳赶紧从皮包里掏出一份合同书递过去，季洪达一看心里就有一股火窜了上来。他责问道，这合同书上也没有写明这地是殷按质论价呀？既然不是按质论价，又为什么要克扣人家的钱呢？
“是这样的，季区长，先在合同书上写清这些条件，农民是不会同意卖地的。我们这么做其实是想从这笔投资中抽出一笔资金来，留给区上用。”于德芳说。
“可这是欺骗行为，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吗？”季洪达说。
“这……我也是为区上着想呀！”于德芳说。
“赶紧改正，一切必须按合同办。”季洪达说。
“可这项措施是您来之前郭书记就已经同意的了。”于德芳说。
“郭书记那里我去说，你就按着我说的去办就行了。”季洪达说。
7
戴彬走进季洪达的办公室，他的脸上挂着标志式的微笑，凑近季洪达说，洪达区长，有个情况你可能不了解，征地过程中的一些具体办法是忠诚书记亲自定的，我若不跟你透露，那我就不仗义了。
“我已经知道了。”季洪达说。
“你知道了？哦，那就好，那就好。”戴彬说。
“戴区长，你以为这克扣农民征地款是对的吗？”季洪达说。
“这，好像是有些不妥。不过忠诚书记也有他的道理，节约一部分钱可以做一些更重要的事情嘛！”戴彬说。
“什么事情能高过农民的利益，什么事情能高过安定团结呀？”季洪达说。
“也是、也是……”戴彬眼珠一转，岔开话题说，“晓玮区长正在筹划一场大型的演出活动，给咱们的工业园区建设壮壮声势，市里很支持，还要拨来专款呢！”
季洪达想起来了，石晓玮好像跟他说过，要在秀水搞一场史无前例的演出，她的计划是要把中央电视台的同一首歌剧组请过来，到时候在央视一播，秀水的知名度就会大幅度提高。季洪达对这种搞法一直不以为然，可石晓玮的借口很堂皇，为新兴工业园区做宣传，有什么不好的呢？季洪达当时没说同意，却也没表示反对。
“到时候，你得对着摄像机讲一讲秀水工业园区的重要性呀！”戴彬说。
“算了，既然是晓玮区长搞的，还是让她讲吧。”季洪达说。
戴彬在这个轻松了许多的话题中退出了季洪达的办公室。房门关上的一瞬间，季洪达用鼻子狠狠地哼了一声，他听说过于德芳是戴彬一手提拔起来的人，于德芳这么做不可能不得到戴彬的支持。戴彬搬出郭忠诚压他，是想叫他知难而退，可是，如果他真的退了，那些红眼的农民能答应吗？但把书记已经拍板的决策推翻，岂不犯了官场的大忌？季洪达似乎感觉自己的太阳穴有些疼，他一屁股坐下，双手揉搓起太阳穴来。
这天晚上，季洪达亲自去郭忠诚家解释。本来有些事情是可以到办公室谈的，但季洪达还是选择了去家里，要想干好工作，和书记搞不好关系是万万不行的。去家里，就有了下级拜访上级的味道，也算给足了郭忠诚的面子。
郭忠诚的家住在一个很平常的小区里，房间的面积和摆设都和他的身份有些不妥，季洪达知道，郭忠诚的廉洁是在全市出了名的，“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郭忠诚在县里做过一把手，在某大局也做过一把手，现在又是秀水区的一把手，可他的日常生活依然很简朴，他的家属好像也没有暴富的那类人。郭忠诚的口碑因此一直不错。
“我是来拜望嫂夫人的，不是拜望您的，呵呵。”季洪达说罢，把一盒妇女养颜的保健品递给了郭忠诚的老婆。
“怎么不带夫人一起来呀，我对你家江姐可是久闻大名，早想见见她呢！”郭忠诚老婆说。
“我可不敢见她，我怕她对我一刀切呀！”郭忠诚说。
几个人都笑了。在客厅里呆了一会儿，郭忠诚便把季洪达带进了书房，门一关，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了。郭忠诚说，说吧，我知道你绝不是没事来闲聊的。季洪达笑道，书记就是书记，知我者忠诚书记也。两个人都点了支烟，丝丝絮絮的烟雾使氛围变得私密和亲切了许多。
“还不是为征地农户闹事的事，我已和他们许诺了，几天内就给他们答复。”季洪达说。
“你想怎么答复？”郭忠诚说。
“我正想请示书记呢！”季洪达说。
“我们之间不必客套，怎么想的就怎么说。”郭忠诚说。
“我想把征地款一分不扣地都给农民，这是他们的保命钱，我们不能在这上面做文章。可是我有顾忌，他们都说征地方案是您定的，我这样做对您可就不恭了。”季洪达说。
“这方案是我同意的，但不是我定的，这之后我也产生过一些疑虑，我想于德芳他们一定在其中做过不少手脚。这于德芳以前做动迁办主任时就有很多人反映他有问题，只是证据不足，还有一些人保他他才安然无恙。这次工业园区征地，他不可能不做手脚。”郭忠诚说。
“我想查他。”季洪达说。
“我支持你。”郭忠诚说
“那么推倒你同意过的方案呢？”季洪达说。
“我也支持你。”郭忠诚说。
季洪达心头涌起一股热流，他想不到事情会这么顺利，更想不到郭忠诚会如此通情达理，今年年底郭忠诚就到了二线年龄，这时候给他添事几乎有些于心不忍。季洪达摁灭烟蒂，握住郭忠诚的手说，有你支持，我就什么都不怕了。郭忠诚说，有你这样的搭挡，我也什么都不怕了。两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季洪达告辞了，他显然没有察觉郭忠诚脸上的另一种老谋深算的表情。他之所以支持季洪达，完全是为了借季洪达之手打击一下戴彬，借此削弱戴彬的实力。这就是他的一把手的艺术。
8
被征地的农户如数拿到了征地款，都心满意足了，自然也就都不再找政府的麻烦了。季洪达松了一口气，又马上忙碌起来，秀水区的工作千头万绪，绝不仅仅只是一个新兴工业园区，不管怎么说，自己是行政一把手，需要他拍板、签字、甚至跑腿的工作多得很，他是完全可以大有作为的。每次遇到难事，只要他在家里一念叨，江雪梅便会给他鼓劲，叫他不要想得太多，不要像以前在陈县那样畏手畏脚，不然就辜负了组织的信任，白叫他当这个区长了。江雪梅对他的前途比他自己都有信心，她叫他抓大事，只要干成两件大事，他就是一个成功的区长。
大事就是新兴工业园区，除了征地，还有一项，就是建设开发，搞基建项目。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招商，但目前这项工作还未开展，也就是说还没到这一步。暂无大事，小事也是要做的，西山乡党季书记空缺着，几个候选人都在活动，找到他的就有三个人了。为此事他曾和郭忠诚碰过头，郭忠诚的意思是想叫区办主任小宗下去任这个职务，但季洪达当时就表示反对，他说这个小宗只有机关工作经验，下乡任一把手，怕他胜任不了。郭忠诚问他可有合适人选，他说，人选倒是有一个，这个人就是现任乡长毕长弓，他来找我谈过话，对乡镇建设很有见解。郭忠诚摇摇头说，这人的名声不太好，年龄也不占优势，他已经五十出头了，在西山乡当乡长也有十年左右了，几年前西山乡也有一次书记空缺的机会，也就是毕长弓顺其自然递进一级的机会，当时区委都已经考虑他了，谁曾想他自己出了状况，跑到区委来毛遂自荐，区上的几个头头家他都去了，这不是跑官要官吗？结果当然是没有用他。季洪达见郭忠诚这么说，也就没有再提毕长弓的事。
这天下午，季洪达专程去了一趟西山乡。从区政府出发，半个小时的车程。乡政府所在地在城乡结合部，近年城市不断扩张，乡政府所在地已是不折不扣的城区，四周都是高楼大厦了。季洪达的车子刚驶进乡政府大院，就有一个人跑过来接驾，季洪达认识这个人，是三个副乡长之一的小杜。他下了车，和小杜握过手之后，问，毕长弓呢？小杜说，要想找毕乡长，就别到乡政府，谁也说不准他会跑到哪去。季洪达随着小杜走进办公楼，去不了毕长弓的办公室，就只好到小杜的办公室坐了。另外的一个副书记和两个副乡长也赶紧凑进来，做出一副听指示的架式。季洪达问，毕乡长总爱去哪呀？一个副乡长说，还不是下基层，进村屯嘛，好多事情都是在田间地头拍的板，村民们都信任他，听他的话。季洪达说，村民们围困区政府，他怎么不出面说话？几个人面面相觑，都不吭声了。季洪达又说，不光他没出面，你们几个好像也没赶到现场。几个人这才说，我们知道的太晚了，等我们赶到场，人群已经散开了。季洪达摆摆手说，我来不是追究责任的，所以你们也别忙着辩解，我只想听听你们对征地的看法。
几个人沉吟了片刻，还是小杜率先说，区政府的决策真是太好了，太英明了，地不分好坏，把钱这么平均一分，所有的人就都没意见了。岂止是没意见，简直都欢天喜地了，都说这是季区长您的手笔，既解决了我们棘手的问题，又让老百姓拍手称快。另一个副乡长也附合着说，就是就是，这个大问题解决了，新兴工业园区的前途就一片光明了。季洪达皱了皱眉头，觉得这些捧臭脚的好话很不中听，就打断他们的话，说，给毕乡长打电话，叫他马上回来，或者他说在哪，我去也行，我要和他谈一谈。小杜马上拨了毕长弓的手机，听季洪达找他，他当然是马上要回来的。
时间不长，毕长弓就回来了，他脸上潮红，气喘吁吁，见了季洪达就说，是到会议室还是到我办公室？季洪达说，就去你的办公室吧。小杜几个人见状，都知趣地没吭声。
就这样，季洪达单独和毕长弓坐到了一起。对于毕长弓这个人，他是知道一些的，这之前也做过一些调查，这个人在群众中的口碑甚佳，是个肯于为普通农民办实事的干部，但在干部中这个人的口碑都不大好，他对手下的干部要求苛刻，说话不留余地，对上级领导也讲条件，且不谦虚，有股傲劲。这是时下做干部的大忌，这样的人当了乡长已经是奇迹了。可奇迹能延续多久呢？季洪达看中的是他能办实事，这样的干部在时下毕竟是太少了。
“乡民闹事的时候，你到哪去了？”季洪达问。
“下村屯去了。”毕长弓说。
“乡民都来自村屯，这样的话你更应该知道出了什么事。”季洪达说。
“是的，我是知道，我也不想瞒你季区长，我没有那么大的权，我解决不了他们的事，他们去上访也许是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毕长弓说。
“你这种想法是错误的，这件事你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季洪达说。
“我承认我有责任，可我又能怎么样呢？于德芳他们不按合同办事，克扣压榨被征地户，我想管，可又没那个权力，我向上级反映，可上级居然和于德芳一个腔调。要知道土地就是农民的命，那征地款就是农民的保命钱。”毕长弓说。
在这一点上，季洪达和毕长弓的认识是一致的，他不用问也知道毕长弓所说的上级是谁，无非是戴彬和石晓玮他们，特别是戴彬，没有他的支持和授意，于德芳是断然不敢那么做的。毕长弓敢于犯上，也因此得罪了戴彬等人，在考虑书记人选的问题上也就对毕长弓采取了抵制态度。但说里话，只接触过几次，季洪达就对这个比自己大了将近十岁的乡长产生了好感，他觉得时下干部队伍里缺的就是这种敢想敢干能办实事的人。
“征地风波平息了，你觉得乡政府接下来的工作重点是什么？”季洪达说。
“是对这些被征用了土地的农民的安置问题，对这些一下有了一大笔钱的农户绝不能放任不管，这些人有了钱要是不干正事就都成二溜子了，坐吃山空，到时候还是要给社会增加负担和不安全因素。”毕长弓说。
“谈一谈你有什么具体的设想。季洪达说。
“就是引导呗，引导他们利用手里的资金再创业。另外，还可以搞工程队、劳务队外出包活赚钱，我的设想很多，但要一项项的落实才行。“毕长弓说。
“好，我支持你。”季洪达说。
9
这天的区常委会上有个重要的问题，就是研究西山乡党委书记人选。这次会，季洪达发挥得相当好，他首先提议让毕长弓上，并声情并茂地讲了让毕长弓上的几个理由。他说，人无完人，作为一个党员干部，只要能廉洁自律，不顾一切地为老百姓办事，并且有较强的办事能力，这就应该是好干部，就比那些四平八稳的庸官强得多，毕长弓身上是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但有一点却是我们的许多干部身上所欠缺的，那就是敢于说真话，敢于跟上级领导说真话，这一点我如他，我想另外几位候选人也不如他。如果像惯常那样只选个有定力的，稳健的，能让领导放心的人，那么西山乡将很难有突破性的发展，那么多失去土地的农民的转型工作也将很难开展起来。所以以大局着眼，也该不拘一格降人才。
季洪达口若悬河，讲得很多，到会者一个个神情专注地瞪着眼睛，听得居然都很认真。季洪达讲完了，也居然没有一个人提反对意见。
最让人意外的当属石晓玮。
这之前，石晓玮曾力挺小宗，以她的个性和自信度，她是绝不会让步的，连郭忠诚都同意小宗下去锻炼，重点培养。不动声色的戴彬也等着石晓玮发难。对此季洪达自己也是有心理准备的，她要真的硬来，他也就不得不硬碰硬了，被她吓住，只会遭人耻笑，还怎么树立自己的威信。但显然大家都想错了，石晓玮不但没有发难，而且 态度明朗积极，率先表态支持季洪达的提议。她几乎有些迫不急待地说，我完全同意洪达区长的提议，好刚要用在刀刃上，我看西山乡还就得这个毕长弓来管。
与石晓玮比起来，其它几个常委的态度则有些暧昧，他们不想得罪季洪达，就都看郭忠诚的态度行事。郭忠诚也真给季洪达面子，同意了，他一同意，也就是常季会拍了板，毕长弓的书记算是当上了。
这天下班回家，季洪达对江雪梅说，今天不在家吃饭了，咱们去饭店。江雪梅道，这每天的饭局躲都躲不开，怎么还要自己出去吃？季洪达说，性质不一样，咱们俩可好长时间没在一起吃饭了。江雪梅问，碰上什么高兴事了？季洪达说，谈不上高兴，就是想和你一起吃顿饭。
他们的儿子正读高三，晚上要十一点才能放学，因此每天吃饭最多都是两个人吃。两个人都换了可心的衣服，说说笑笑往街上走。工作压力大，季洪达这一段时间很少问儿子的情况，今天一边走还一边问起儿子的学习，这令江雪梅又意外又觉得在情理之中，她嗔道，还记得你儿子？季洪达笑道，忘了儿子就忘了我们俩在床上做的那些事。江雪梅推了他一把，也笑了。
在一家小饭馆坐下，未吃饭，江雪梅又问，到底是碰上什么高兴事了？季洪达也是想让江雪梅高兴，就夸大其词地说，我力排众议，拍板任命了一个乡党委书记。江雪梅有些不信，问，是你拍的板？季洪达挺了挺胸脯说，连郭忠诚的意见我都没听，硬是定下了我认准的人。江雪梅说，好，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才有了当主官的味道。季洪达点点头，又摇摇头，说，还味道呢，这味道也许正说明我还不成熟呀！江雪梅说，我一贯认为，你当官缺的不是成熟，而是胆量和勇气。
这就是江雪梅的风味，季洪达自然是不能全认同的，便她的话还是恰到好处地给予了他一些鼓励，心气也就在不自觉间高涨起来。
季洪达和江雪梅都喝了酒，江雪梅点到为止，季洪达都被一股激情催着，喝到了自己的承受极限。本打算回家后搞点床上的节目，结果头一挨枕头便呼呼大睡，一觉醒过来，床上只有他一个人了，他看了看满屋子鲜亮的阳光，又听了听厨房里的动静，整个房间静悄悄的，显然江雪梅已不在了。他这才一翻身爬起来，看看表，已经八点多钟了。
季洪达胡乱地洗漱了一番，刚到餐桌边，抓起一只江雪梅为他准备好了的馒头，还没下口电话就响了。电话是小宗打来的，说有几千号农民又把区政府给围起来了，郭书记叫他马上去处理。季洪达的脑袋轰地一响，脱口说，征地的事已经解决了 ，怎么他们还来闹事？小宗说，这些人也是被征地的农民，但此农民非彼农民，这些人是十年前征过地的，他们见新地价贵，都觉得亏了，非要求政府给予补偿不可。季洪达来不及多思考，赶紧往外奔。
季洪达走进到区政府大院时，见满眼黑鸦鸦的脑袋果然不比上一次少，他刚从车里钻出来就被人认出了，人们里一层外一层地围住他，要跟他讨说法。季洪达还是老办法，叫他们选出代表来谈，众人七嘴八舌地选出了五位代表，正要随季洪达走，突然警车呼啸，一辆接一辆的警车上下来了大批防暴警察。小宗也带着一拨人冲出办公楼，高喊着保卫季区长，就向人群里闯，两边推推搡搡，人群大乱，把季洪达和几个代表给冲散了。
季洪达好不容易挤上办公楼的台阶，头发乱了，衣服也被扯掉了一个扣。回头再看，小宗等人与乡民们撕扯在一起，警察们开始向上涌。他高喊住手，声音轻得如一片树叶掉在地上。他叫人取来一个扩音器，冲着人群喊道，小宗，不要和乡亲们冲突，快撤回来，警察同志们也撤到外圈去，乡亲们，你们要冷静，事情闹大了对谁都不好，请大家相信我，我一定会妥善处理这件事情。小宗等人狼狈退回，人群才平静了一些。季洪达又喊，几位代表请跟我进来。又过了一阵，那五位代表才浮出水面，随季洪达进了办公楼。
还是在那个小会议，季洪达与五个乡民代表对面而坐。看得出，这五个代表的外貌已没了农民的样子，他们早已没了土地，早已不干农活，准确地说，他们已称不上农民了。季洪达率先说，从法律上讲，你们是十年前被征用的土地，合同书白纸黑字红手印，事情早已经结束了，但从情感上讲，我还是对你们抱有很强的同情心，你们每亩地只卖了几千元钱，和现在相比的确是亏大了，但情感代替不了法律，合同是不能更改的。
“合同是死的，人是活的，政府总不该抛下我们不管吧！”一个高个子汉子瞪圆了眼睛吼道。
“季区长，你知道我们这些人是怎么活的吗？我们没田种，城市里又没我们的位置，我们只能到处打短工，做民夫，捡破烂过日子，我们的苦谁知道呀！”又一个代表说。
季洪达对这些人是有所了解的，解决西山乡农民征地问题时他就考察过这些十年前的征地户，这些人有的拿卖地款做生意发家了，但大多数人却是坐吃山空，成了真正的无产者。这是历史遗留问题，想彻底解决仅凭他的能力是不可能的。这些人大都是以前东山乡的，现在的东山乡已成了真正的城市边缘，乡也已经改成了街道。
“我们要求政府给我们一定的补偿，几千元与十几万相比，这差距太大了。”高个子说。
“你们认为你们的要求有道理吗？”季洪达说。
当然有道理。几个一齐说，但声音有些低，有些底气不足。季洪达敏捷地捕捉到了这些一点。他皱了皱眉头，说，我知道你们是受了一些人的蛊惑才聚起来的，我不怪你们，其实即使你们不来找政府，政府也开始考虑你们的困难了。你们看这样好不好，先说服大家散去，用不了太长时间，我一定会给大家一个说法。
五个代表退去了，但他们却没能说服众人，众人依然堵在区政府门口不肯退却。区里的头头脑脑们聚到一起商量对策，戴彬一反温和之风，态度明确而强硬，他说，对这些人不能太软弱，要不是上次我们对西山乡的农民们让步，这些人也不会来闹事。郭忠诚说，现在的关键问题是怎么让他们散开，到底谁能说服他们。戴彬冷笑了一声，轻声问，在座谁有这个本事呀！坐在戴彬身后的小宗说，我想在座的各位领导都不行，要想让这些人散开，只能让于主任出马。戴彬马上说，那就快叫于主任来解决问题，这个于德芳还是蛮有能力的嘛！
就这样，于德芳很快赶到了现场，果然十分钟不到，大院里的人群便退潮般散开了。季洪达很容易地从戴彬和小宗脸上发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10
季洪达现在才意识到，自己最初的工作可能有些冒失，最起码是低估了戴彬等人的实力，新的征地户的问题好不容易解决了，老的征地户却又找上门来。在任何人眼里这都是个无法解决的问题，他又能怎么办呢？
季洪达让有关部门正调查于德芳的问题，已经有了一些证据可以证明于德芳确实在动迁征地过程中存在着严重的经济问题，但摆在眼前的老征地户闹事问题又似乎离不开他，那些人好像只听他的，不用他去做工伐，区政府还将遭到围困。
这是不动声色的反击，季洪达尽管很气愤，想不听邪，但还是再三告诫自己要小心，要谨慎从事。
这天上午季洪达去市政府开行政一把手会，是关于发展规划的会，主要议题就是新兴工业园区的问题。季洪达一进会议室就当仁不让地坐到环形会议桌靠窗一侧的中心位置，与其它的县区长比，他觉得秀水区长的份量是最重的，尤其开这个会，他更是重中之重，没必要谦让。和他坐对面的是市长何放，市长亲自主持会议，只讲了十分钟话，就点名叫季洪达介绍新兴工业园区的进展情况。季洪达把征地的情况做了介绍，又把老征地户的问题做了汇报，他还没讲完呢，有个副市长就插话，说，老征地户的问题也不能忽视，已经有人把这个问题上访到市政府，还扬言说什么不解决就向省里甚至中央去上访，这要是闹大了，别说你这个区长当不成了，连我们也得被罢官。何放接碴说，罢官事小，影响全市的发展事大，洪达呀，在这件事上还得要用能人解决问题，听说于德芳就是个能人，得让他发挥作用，把这些人安抚住。
季洪达的心里立马涌上一股火气，想不到市长都知道于德芳是能人了。他一直没想明白，于德芳也不能给那些征地户好处呀，那些人怎么就听他的呢？按理说这些人对他反感才对，他在征地、动迁的事上有过许多欺诈行为，尽管十年前的征地与他无关，但他这种人又怎么能给老百姓公平地解决问题呢？季洪达想反驳一下，但还是忍住了，他不情愿地点了点头说，我们会按市长的指示办，但仅靠空口白牙地劝说怕是解决不了问题，这些老征地户面临的困难就是就业，可是谁又能解决这么多人的就业问题呢！
这也算是季洪达汇报完工作后又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对于这个问题，接下来发言的人谁也没有提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何放在做总结性发言时也避开了这个话题，重点对未来的工业园区做了展望。尽管这种展望至少会有一半无法实现，但还是给人一种恰到好处的鼓舞。
季洪达也是受了鼓舞的，一个他自以为解决问题的好办法就是在散会时蓦然在心头诞生的。
回到秀水区，季洪达立即就把这个办法形成了报告。什么办法？就是承诺在未来的新兴工业园区内给老征地户每户一个就业名额。这个报告先上了区常委会，有好几个常委当即表示了不同的看法，说落户工业园区的企业都是我们求爷爷告奶奶才招来的商家，不好给人家硬性安排员工。关键时刻又是石晓玮支持了他，石晓玮说，企业总得用人，在用人上给当地政府些面子也在情理之中，我看这是个可行的办法。见石晓玮表了态，郭忠诚也在总结发言中表了态，这个方案就在常委会上通过了。
散会后，石晓玮跟着季洪达进了他的办公室。季洪达说，谢谢你的支持。季洪达此话是由衷而发，脸上的表情自然是一团阳光 ，石晓玮的脸上也是一团阳光，说，知道我为什么支持你吗？季洪达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就浅笑一下，没吭声。石晓玮走到窗前向外望了望，就背对着季洪达说，我知道有人巴不得我和你对着干呢，我偏不。
“就为这？”季洪达问。
“也不全是，如果你不是一个干实事的人，我也不会这么做的。”石晓玮说。
11
一个叫李智慧的中年男人登门拜访，起初江雪梅没给他开门，当他报出是石晓玮的表兄时，季洪达才叫她给开了门。
“不是我妹妹叫我来的。”李智慧进屋就说。
“那你怎么还来了？”季洪达说。
“我是为了秀水区的发展来的，往低了说，我是为人你我的双赢来的。”李智慧说。
季洪达拧紧了眉头，按常理，他是不该放他进屋的，谁知道他是不是歹人，可当他报出是石晓玮的表兄，他还是毫不犹豫地让他进了屋，他知道自己的潜意识里还是很把石晓玮当回事的，他更知道他真正在乎的不是石晓玮，而是他身后的何放。谁也没有足够的证据能够说明石晓玮和何放就是不正当男女关系，但谁又都不相信他们不是那种关系，这就使石晓玮身上有了很多人都不得不顾及的威慑力。
李智慧落座，江雪梅并没像往常那样给客人沏茶，显然她也是很反感这个不速之客的。这天是星期日，难得两个人都在家，但这种难得的家庭气氛还是被这个李智慧打破了，不光是江雪梅，季洪达也有些不痛快。
“我想承包新兴工业园区的一部分基建项目。”李智慧说。
通过李智慧自我介绍，季洪达才知道他是一个建筑公司的老板，而且是一家颇有实力的建筑公司。新兴工业园区现在还是一片荒地，一些基础设置的建设项目的确吸引了一些商家，难道石晓玮对他的支持就是为了她的表兄能接下某些项目吗？一种反感情绪一下子涌了上来。
“工程项目是需要招标的，不是哪个人能说了算，你若有意，可以参加投标嘛！”季洪达说。
“投标我当然会参加的，不过，得到季区长的关照也是必要的。”李智慧说。
“我的关照恐怕十分有限。”季洪达说。
李智慧见气氛有些尴尬便转移了话题，说了些天南地北的事情，说得也极有节制，几分钟后便起身告辞，走到门口时突然掏出一个小信封塞到季洪达手里，信封薄薄的，用手一摸里面是一张卡。季洪达连忙往回塞，那李智慧已推开房门抢步出去了。季洪达连喊两声，李智慧不答，一溜小跑地下了楼。季洪达走到窗前想把信封扔下去，又怕扔丢了，就急得又喊了两声。江雪梅凑过来说，别喊了，叫人家听见还以为我们经常能收到钱呢，明天上班交到他表妹手里就行了嘛。季洪达想想也是，就关上了窗户。
第二天一上班，季洪达就去了石晓玮的办公室。季洪达平时最不愿窜门，工作时也很少去别人的办公室，今天主动登门，石晓玮的脸上就掠过一丝显而易见的兴奋。她连忙起身说，坐呀，洪达区长。她的口气相当柔和，透着一脸亲近。季洪达也努力使自己透出一股亲近。嘿嘿笑了两声才说，你表兄太客气了，扔下信封就走，我追都追不上，找不着他，就只好麻烦你转交他了。说罢，把那个信封递了过去，石晓玮一脸的疑惑，她没接信封，问，表兄，什么表兄？
“就是李智慧。”季洪达说。
石晓玮这才似有所悟，好像想起了这个人，她说，我是有这么一个表兄，怎么论的亲戚我都说不清楚，他找你究竟有什么事，他为什么不找我呀？季洪达静静地看着石晓玮那张好看的却是变化着的脸，从疑惑到恍然又到疑惑，几乎看不出表演的痕迹，难道她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季洪达只好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石晓玮皱着眉头沉吟一会儿，说，他不找我而找你可能有三个理由，一，他知道我不会帮他违规操作；二，你的权力比我大，打着我的旗号找你，你极有可能看在我的面子上对他予以关照；三，也可能是别有用心的人促使他这么做的，这样做是一箭双雕，如果你帮助了他，我和你就都被人抓住了把柄，如果你不帮他，你我之间可能会因此产生芥蒂，看热闹的永远是别人。
季洪达心头一动，觉得石晓玮分析的在理，以前总以为石晓玮是靠色相爬上来的，没什么真本事，思想更是浅薄，现在看来，她分析问题的能力绝不在自己之下。再看石晓玮那张好看的脸，感觉就与以往不同了。
“这个别有用心的人是谁呢？”季洪达说。
“还能有谁呢？”石晓玮说。
季洪达当然猜得出石晓玮指的是戴彬，可没有证据是不好瞎说的，他也就抛开这个话题，说，你能帮我把这张银行卡退给李智慧吗？石晓玮说，要是别人我是不会管这事的，但是你我必须得管。石晓玮接过信封，季洪达就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这天下午，季洪达为老征地户争取用工指标的报告被市政府转了回来，市里的有关领导几乎都否定了他的建议。他把报告文本往桌子上一扔，长叹了一口气。
季洪达去找郭忠诚，郭忠诚见他一脸晦气，不由苦笑了两声说，先坐下喝茶，报告的事我都知道了，只能再想别的办法了。
季洪达说：“还能有什么办法。”
郭忠诚说：“这事于德芳是能摆平的，他是有办法的，可是，现在我们靠不了他了，这一查还真查出了问题，就刚才，他已经被双规了。”
季洪达心头一振，几乎脱口说好，但还是忍住了，他听得出郭忠诚的口气中有抱怨的成份。他坐下后沉默了一会儿，才又说，忠诚书记，你看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做？如果这个问题解决不好，老征地户极有可能再一次围困区政府。郭忠成连连摇头，过了一会儿又点了点头，弄得季洪达猜不准他是什么意思。
“我看就‘曲线救国’吧。”郭忠诚说。
季洪达一脸的困惑。
“让石晓玮走一走何放的关系，把你的这个报告再递上去一次。”郭忠诚说。
“能行吗？”季洪达说。
“我看能行。”郭忠诚说。
“那，您就给石晓玮下指示吧。”季洪达说。
“下指示不行，我看还是你和她谈谈，她对你的工作还是蛮支持的嘛。”郭忠诚说。
季洪达咂咂嘴，心里不知是种什么滋味。
12
曲线救国的办法果然灵验，石晓玮一出马便大功告成，市领导总算批准了这个方案。方案一公布，老征地户们风平浪静了，再没有上访作乱。季洪达这才腾出心思去做别的工作。
接下来，是区里的人代会召开。尽管不是满票，季洪达还是顺利当选了区长，顺理成章地把那个代理二字去掉了。
人代会后来了一纸通知，省里要开新城区发展座谈会，市里指定季洪达和石晓玮代表本市参会。小宗找到季洪达说，就叫我随着两位区长鞍前马后做服务吧。季洪达说，区政府的事也不少，我看就不用你去了。小宗说，可这是郭书记的安排，我不去不好吧？季洪达想想也是，就没再反对。
几天后，季洪达动身去省城，他是自己带车去的，石晓玮因为有事要办带着小宗先行一步，早已经到达省城了。季洪达到省城后先去办事，毕竟是一区之长，要办的事多如牛毛，办完事回宾馆已是晚上十点多钟，小宗早已替他报到，他先到了小宗的房间要了自己的房间钥匙和会务资料，便急着回去休息。他用钥匙打开房间，听到里面有哗哗的水声，屋里没人，卫生间的门关着，显然有人在里面洗澡。省里开会，一般把市一级以上的干部安排单间，县团级的干部太多太小，只能住两个人的标间。区长在下边可是大官，别说住单间，包一层楼都不过分，事先小宗也要给他另开房的，被他拒绝了，住双人间就住双人间，和其它市区的人住一起也好交流一下。
季洪达放下手中的东西，脱掉外衣，换了拖鞋，顺手拿起会务资料，想翻找一下自己到底与谁同居一室，翻了一阵没找到，想必有关房间号的资料还没发下来。正这时候，卫生间的门一响，有人从里面钻了出来。
“妈呀！”是个女音尖叫了一声。
季洪达一下愣住了，抬头一看，从卫生间出来的竟是一个浴后的美女，几乎一丝不挂，只有肩上搭个浴巾。再一看，竟认出此人是石晓玮，他也就妈呀一声，转身要走。石晓玮也重新钻回了浴室。
莫非我走错门了，季洪达一边穿鞋一边嘀咕。等他衣服也穿了，拎起自己的东西真要出去时，石晓玮又从卫生间钻了出来，这回她已穿好睡袍，该隐藏的东西都隐藏起来了。
“既然错了就错了嘛，坐下说几句话再走不迟。”石晓玮说。
季洪达想想也是，就又放下东西，坐到沙发上。石晓玮要比他显得大方多了，她就穿着睡衣给他倒了茶，然后也坐了下来。
“怎么会给咱俩安排一个屋，这小宗什么意思？”季洪达说。
“如果我没猜错，可能是会务组出了毛病，把石晓玮当成男人了。”石晓玮说。
季洪达苦笑着摇了摇头，说，这事比喜剧小品都奇，看来我们真是有缘人呀。话说到这他赶紧住了嘴，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把话说得近乎暧昧，用这种口气说话可不是他的风格。
“当然是有缘人了，能做你的副手，是不是有缘？能有一些共同的见解，是不是有缘？能一起出来开会，是不是有缘？这又分到一个房间，当然更是有缘了。”石晓玮说到这嫣然一笑，放低声音说，“敢不敢将错就错？”
季洪达心里一颤，至少在这一瞬间他几乎是不敢看石晓玮的。石晓玮虽然已年近四十，可面庞清秀年轻，身段也依然如二十几岁。季洪达注意到她的坐姿使她的大腿几乎都露出睡袍，他甚至看见了丰润白皙的大腿内侧。显然，石晓玮这句话是有一种挑逗意味的，再想一想她与何放的有关传闻，他就不禁紧张起来。
石晓玮哈哈大笑，说：“季区长真是老实人，我是开玩笑的，别害怕呀！”
“你都不害怕，我怕什么。”季洪达说罢苦笑了两声。
“不过话说回来，我的确是崇拜你的，女人心里最睢得起的还是正派男人，还是能办实事的男人。”石晓玮说。
石晓玮的话很受听，想一想她对自己工作上的支持，季洪达的心里就不由涌起一种感动，他喝了一口茶，说，要是没有你，老征地户的问题怕是解决不了的。
“知道你的这个建议牺牲了多少人的利益吗？那么多人的就业机会是能使一些人发财的，现在这些名额给了征地户，这些人能不恨你恨我吗？”石晓玮说。
“谢谢你，晓玮。”季洪达说。
在晓玮后边没加区长，他这么称石晓玮还是第一次，这也说明他们的关系已经上升到了一个新的层次。
这天晚上，他俩聊了很长时间。
季洪达出去调房时已是半夜了，他把小宗从睡梦中叫起来发了一顿脾气，小宗连连承认是自己的工作失误了。后到会议组一了解，果然是他们误将石晓玮当成男人了，上报的名单上忘注明她是女性了。
13
这天下班一进家门，江雪梅就和季洪达吵了起来，起因就是和石晓玮往在一个房间的事。消息肯定是小宗传开的，这种事传得快，只几天工夫该知道的人就都知道了，江雪梅将信将疑，但还是忍不住把季洪达一顿审问。
季洪达哭笑不得，说：“这事我不全跟你解释了么，见错就改，我还能不调房间吗？”
“从进屋到调房间可有两个多小时呢，这两个多小时干什么都够了。”江雪梅说。
“嗨，我、你让我怎么说呀，你是相信流言还是相信我呀！”季洪达说。
“我谁都相信，也谁都不相信。”江雪梅说。
连时间细节都传出来了，这小宗也太坏了，太肆无忌惮了。一般领导手下的人躲这种事还来不及，小宗却一反常态这么干，难道他不想在秀水区干了？季洪达气得呼呼喘粗气，恨不得立即就把小宗给揍一顿。
江雪梅虽然历害，但毕竟不是泼妇，吵了一阵心里也就渐渐明朗了，丈夫要是真和石晓玮有事，也不会利用这最被人关注的时间，想找机会还不有得是呀！这样想来，传这些流言的人才是别有用心的。江雪梅不吵了，只是一时拗不过自己，她坐在沙发上悻悻地说，你该当心点了，这不明摆着有人想整你吗！
这天晚上季洪达失眠了，想了很多事。
第二天季洪达找了郭忠诚，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听得郭忠诚忍不住直笑，说，错在会务组，也错在随你们去的小宗，是小宗工作不利，和你们没有关系。季洪达说，我看不是工作不利的问题，而是存心不良，他这样的人不适合在办公室工作，我建议给他换个岗位。郭忠诚就劝他，先别急，立即就换人更容易引起误会，还是过一段见机行事吧。季洪达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这以后，季洪达总觉得别人瞧他飞眼神有些不对劲，倒是石晓玮依然如故，就像没发生这件事一样。季洪达告诫自己要冷静，怎么能连一个女子也不如，心理素质太差了吧！
这天下午，小宗敲开了季洪达办公室的门。
“有什么事吗？”季洪达毫不掩饰自己的好恶，头也没抬地问。
小宗倒是底气十足，并没有在乎季洪达的表情，他不卑不亢地说，我是来汇报工作的，新兴工业园区的招标会刚刚结束，基建项目中标的是李智慧那家公司。
季洪达这才抬起头来，他本想问为什么会是他，但还是忍住了，只冷冷地说，如果招标过程是正常的，我无话可说。
小宗出去后，季洪达气得在房间里来回地走，他怎么也没想到中标的竟是李智慧，参加招标的公司有十几家呢，尽管他也说不出李智慧中标会有什么猫腻，可心里还是慌慌的，觉得这件事不是一个好兆头。
就这时候电话铃骤响，季洪达平稳了一下心绪，这才坐到桌边接电话。电话是市长何放打来的，虽然问的是有关工业园区的问题，但季洪达还是觉得他话外有音，好像在说一件另外的事情。
“将在工业园区落户的一些大企业虽然需要大批员工，但这些企业都是科技含量较高的，那些农户的素质将是个大问题呀！”何放说。
“我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构想，想把确定下来的人集中起来做一下基础培训，也算是为招商引资的企业做一些实事。”季洪达说。
“工业园区的建设速度关系到全市的发展，速度要加快，但是，也要注意细节，细节决定成败嘛！出于对你的爱护，有个情况我还是要告诉你，有人写信，说承包商李智慧和你有一些说不清楚的经济关系。”何放说。
“我愿意接受审查，如果我有问题，该怎么定罪我都无话可说。”季洪达说。
季洪达撂下电话后气得呼呼直喘粗气，他真想立即叫人查个水落石出，并揪出诬告者。但只过了一会儿，他的火气就消了大半，遇事冷静是他的法宝，他清楚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何放这是敲山震虎，他与石晓玮的事一经传开，实际上就等于把自己搁在何放的对立面上了，“情敌嘛”！造谣者一箭双雕，真是够歹毒的。
在区机关里，季洪达并没有跟任何人说举报信的事，但给他的感觉却是人人都知道这件事。和戴彬走碰头时，戴彬依然做出很谦恭的样子，但季洪达怎么看怎么觉得他嘴角隐隐挂着一丝阴险的笑。
倒是石晓玮非常率真，当着几个区主要领导的面大骂起来，说举报者是缩头乌龟，有本事公开站出来，在背后搞，是流氓勾当！她一边骂一边盯着戴彬，把戴彬的脸弄得红一阵白一阵的。
“冷静点，晓玮区长，谣言止于智者。”郭忠诚劝道。
“就是，事情总会水落石出，还是以工作为重吧。”季洪达也说。
石晓玮这才平静下来，也只有她才敢当着一二把手的面这么发脾气。
14
很快就到了年底，每年年底市委组织部的人都要下到各单位为各单位领导做民主评议。这种评议大都是走过场，评议本单位领导，大家说的当然都是好话。但这一次季洪达却遭到了意外，反面的意见几乎占了一半。这是以前他从来没有遇到的，即使在陈县时与陈生不和，大家评议时还都能说他的好话，没想到在秀水事情居然会这么糟。
江雪梅说的一钍见血，她说你堵了很多人财路，很多人当然就对你不满了。季洪达想想也觉得在理，仅上千个招工指标，就使这些人少收了多少礼钱呀！
“为民做好事我支持你，但作为行政一把手，仅做好事是不够的，你得抓大事，有大政绩了，谁想动你都难。”江雪梅说。
“大事就是新兴工业园区，戴彬提了个跳跃式发展的计划，就是倒贴式招商法，可不论是秀水区还是咱们这座城市，都还没有这个实力支撑我们这么做，郭忠诚这个老滑头不表态， 我再不表态这事就通过了，此风一开，后患无穷。”季洪达说。
“可是，没有政绩工程，这官当得就不成功。”江雪梅说。
“政绩政绩，为了政绩而做假大空的事，我不会干。”季洪达说。
这两口子在这个问题上永远也统一不了思想。
这年年底，季洪达又干了一件漂亮的事，那就是把小宗的办公室主任给撤了，把他调到了秀水宾馆，也就是区政府招待所当总经理去了。戴彬和另外几个副区长都不同意，但季洪达硬是坚持已见，在郭忠诚的默许下独裁了一回，他这么做也是杀鸡给猴看，树立自己的威信。
有关那封举报信的事还没查出名堂，又出了一件季洪达搞封建信的事。那一天他刚刚上班，椅子还没坐热乎，就呼啦啦闯进一群人来，把他办公桌上的电话、笔筒、电脑什么的一股脑抱起来，就哗哗啦啦地抬桌子。季洪达认出这些人就是那些老征地户，他一下就蒙了，这些人的问题不是解决了吗？怎么又闯到了办公室。他大声道，你们要干什么？其中一个老汉连忙说，季区长您千万别误会，我们当初到政府上访时进过您的办公室，当时我就发现您的办公桌摆放有问题，这种朝向会诸事不顺。如果您是个坏官，我不会管这事的，可您是好官呀，也只有您是真正为我们这些失去土地的农民着想，您遇到的难处我们都知道，我们帮不了别的，我们只能帮您把这桌子的朝向换了。另一个大个子年轻人说，我二大爷是看风水的高手，灵着呢！季洪达这才恍然，一股暖流随即涌上了心头。
一些机关干部也尾随进来，他们要这些人住手。季洪达却说，你们不要管，这是乡亲们的心意，顺风水才能做好事，搬吧，搬吧！这件事第二天就传到了市委市政府，搞封建迷信也就成了他的又一大罪状。
挨了上级的批评，但工作还是要紧锣密鼓地做。接下来便是筹备新兴工业园区的招商会，是系列招商会，要在北京、珠海、深圳、香港各搞一场，这是这座城市的大事，更是秀水的大事。是季洪达工作的重中之重，连日来忙得他头昏脑胀。
会务的事有很多人忙，是用不着季洪达多操心的，让他费尽心思的是招商条件的一些细节问题，市里责成秀水区拿方案，可季洪达搞了三套方案，都被市里给否了，何放的批示是：步子太小，开出的条件缺少独创性和前瞻性。
季洪达咬着牙，把条件一再放宽。
15
在深圳开招商会的时候，晚上无事，季洪达便一个人出去散步，没走多远，手机就响了，打来电话的是石晓玮。这次招商市委市政府派出了最强阵容，书记市长都来了，秀水区的头头脑脑也都来了，石晓玮当然也不例外。
“洪达区长好兴致，忙中偷闲自己出去散步呀？”石晓玮在电话里说。
“你怎么知道的？”季洪达下意识地四下望望。
“我从房间的窗户看见的。”石晓玮说。
“屋里太闷，又睡不着，这才出来转转。”季洪达说。
“这样好不好，我也出去，请你喝杯茶。”石晓玮说。
“这，好吗？”季洪达说。
“怕了是吗，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石晓玮说。
“还是那句话，你都不怕我怕什么。”季洪达说。
季洪达嘴上这么说，心里却还是十分紧张，本来就和石晓玮闹出过不好的传闻，一个成熟的男人，或者说一个成熟的领导干部应该懂得避嫌才行。如果说石晓玮是那种毫无顾忌的女人，她这么做也算不得意外，可他季洪达这么做就有些太冒失了。他一边走一边抬头望了望炫丽的夜景，心里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滋味。
十几分钟后，两个人已经坐在一家茶楼里了。柔和的灯光罩住了两个人的脸，在这种灯光里看石晓玮的脸，效果显然与其它场合大不相同。在一片犹豫不定的心情里，季洪达还是很容易地认定石晓玮是个相当令人赏心悦目的女人。
石晓玮点了壶茶，要了个果盘。季洪达自己掏出烟盒，刚叼了一支，石晓玮说，也给我一支吧，我陪你抽一支。他还是第一次看石晓玮抽烟，感觉怪怪的。
“但愿这次招商能硕果累累。”石晓玮说。
“可我还是乐观不起来。”季洪达说。
“有的领导说你是个保守的干部。”石晓玮说。
“谁说的，是何市长吗？”季洪达说。
“也不单单是何市长一个人吧。”石晓玮说。
“那么，你认为我是个保守的人吗？季洪达说。
“我当然不这么认为，我觉得你是个干实事的人，你的所谓保守恰恰是你的实事求是，时下能说实话办实事的干部不多了，也正因为不多，才显得珍贵呀！所以我才愿意和你多说说话。“石晓玮说。
“谢谢你能理解我。”季洪达说。
这个时刻，季洪达的确是有些感动的，想不到他曾经最睢不起的这个女干部居然会是他最可靠的支持者。别看石晓玮没什么大本领，但她崇拜正义，这就是个好人。看着她好看的眼睛，一瞬间他竟有些迷乱。
“郭忠诚马上就要二线了，想过自己要当书记吗？”石晓玮话锋一转说。
“最初想过，但现在不想了。”季洪达说。
“可现在机会就摆在你面前，不容你不想呀！”石晓玮说。
“想又怎样，自己跑官也许会事得其反。”季洪达说。
“那我去为你跑呢！”石晓玮说。
季洪达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都说石晓玮是何放的人，如果她能说服何放，而何放力挺他的话，这个书记很可能就是他的了。
“你真的是何放的人？”季洪达说。
话出口季洪达就愣住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把这句话讲出口，他在石晓玮目光的视压下立即就窘迫起来。石晓玮并没有生气，目光空空地逼视着他，反问道，你认为呢？
“对不起，我不应该这么问。”季洪达说。
“你能这么问，说明大家都是这么想的，只是你说出口而已，你能说出口正说明你没拿我当外人。”石晓玮说到这叹了口气，放轻语气说，“如果何市长是你，那该多好呀！”
不知不觉两三个小时过去了，季洪达对时间的流逝竟然毫无感觉。还是石晓玮率先看了看时间，两个人才站起身，买单离开。
深圳招商会和北京、珠海招商会一样，均没达到市里预期的效果。回到秀水后，市委调整了领导班子，随后各县区也相应做了调整。郭忠诚被宣布二线了。市委组织部门在组建秀水新一届领导班子时，征求季洪达意见。季洪达慎重地说，我希望有能力强的人来担任区委书记，当然如果上级领导能考虑到我，我也会义不容辞地承担起责任来。
“市里主要领导的意思是，秀水的带头人思想必须跟得上形势，不换思想就换人。”组织部门的负责人说。
“如果新思想是符合科学发展观的，我当然愿意换思想。”季洪达说。
最终决定季洪达命运的还是新任市委书记何放，他在市委常委会上提议，说季洪达是个稳健有余的干部，这样的干部更适合守成，人尽其才嘛，就让他去城区的XX区当书记吧。就这样，季洪达在秀水只干了一年的区长，便到另一个区当一把手了。
也算是官运享通了。
戴彬成为了秀水的代理区长，他要为季洪达搞个欢送仪式，被季洪达拒绝了。
临走前，季洪达只进了石晓玮的办公室告别，能有如此结果，石晓玮一定是帮了大忙的，怎么说他也要讲几句感激的话。
“谢谢晓玮。”他没在晓玮后边加上区长二字。
石晓玮虽然是个官员，但依然是个爱动感情的人，她握了一下季洪达的手，但马上松开了，季洪达看见她的眼睛里似有泪光闪动。
“知道你为什么调走吗？”石晓玮说。
季洪达没吭声。
“你和我必走一人，我走了，你还是区长，你走了，到另一个区就是书记。为了你的前途我当然愿留下来了。”石晓玮说。
季洪达想说为什么我们要走一人，但还是忍住了，这种小儿科的问话还是不说为好。
16
上任新职务的第一天晚上，季洪达和江雪梅过了一次不咸不淡的性生活。刚躺到床上时季洪达本来是没这份闲心的，他仰躺在江雪梅身边，一点一点地回想到秀水后的经历，滋生了许多感慨。从走官道讲，他现在终于成为县区的一把手了，该高兴了，可他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他自己认为这个区长当得并成功，但却升迁了，为什么呢？他不得不想到了石晓玮。
“想什么呢？”一旁的江雪梅把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胸脯上，轻声问。
“想起石晓玮了，你说，她和何放到底有没有那种关系？”季洪达忍不住问。
“他们有没有那种关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不是对石晓玮也有了那种感觉。”江雪梅说。
“别瞎说，不过，她倒真是我的一个贵人。”季洪达说。
“仅仅是个贵人？”江雪梅问。
“当然。”季洪达说。
江雪梅还想说什么，被季洪达翻身一搂，把她的话给搂了回去。他这才注意到江雪梅没穿睡衣，光光的，热度正好。他的手顺着她的脖子摸下去，脊背，臀部，大腿，一条迷人的曲线。他感到了她的柔软，他也就在这柔软中坚挺起来。
只是做得时间很短，尽管江雪梅一再激他，说你是个好男人就给我挺住，多挺一会儿，他还是没有挺多久，这不免令江雪梅有些失望。近来季洪达的确感到十分疲劳，此时的力不从心也就成了自然而然的事。
但是第二天一早，从卫生间洗漱出来，季洪达又是一个神采奕奕的男人了。坐在他的奥迪A6车里去新单位上班的路上，他接到了郭忠诚的电话。郭忠诚说，祝贺你当书记了。季洪达顺嘴说了句谢谢，他本想安慰一下退下来的郭忠诚，但又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知道是谁接替我吗？”郭忠诚说。
“还不知道。”季洪达说。
“是陈生，陈生从陈县调过来了。”郭忠诚说。
季洪达嗯了一声，令他颇感惊讶的是他并没有对这个消息感到惊讶。陈生入主秀水，新兴工业园区的发展就将进入快车道了，好大喜功的陈生与市领导迫切的心情很相配。季洪达突然觉得，在秀水，也许陈生的确比他更合适。
赞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