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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暖的金线石
来源: | 作者:叶雪松  时间: 2016-12-15
  霍竹山没想到,因为一件金线石鱼缸,结识了翟友宁。
  两年前,霍竹山接到友人韩志鹏的电话,说他在窟窿山施工时发现了一块石头,让他立马赶过去。
  霍竹山是市奇石协会会长,原来是一个大型国有企业的党委书记,退休后,搞起了玉石研究。霍竹山发现,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不断提高,爱好奇石的人越来越多。特别是那些腰缠万贯的生意人,都希望奇石能给他们带来财源广进的好运。恰巧,霍竹山的老朋友,原来的市奇石研究会会长冯博平先生因病,无力打理他辛辛苦苦奋斗了大半生的奇石馆,找到霍竹山,想把奇石馆低价兑给他。霍竹山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他知道,冯博平先生说出的价钱,不及奇石馆评估价的十分之一,他只是象征性地收了点钱,好让霍竹山放开手脚。
  霍竹山行伍出身,又在国营大企业任职,有着丰富的管理经验,加之他虚心好学,没用几年,就把这奇石馆做得有模有样,成了老北市场古玩一条街商家里最大的一家。
  韩志鹏是霍竹山的初中同学,现在是一家大型开发公司的老总,他率领的工程公司承提揽了窟窿山旅游渡假区的开发建设,在山脚下,工人们用挖掘机挖出了一颗黑色的奇石。这颗奇石重达数半吨,让人生奇的是,石头的纹理如金线缠绕。工人们将这个情况告知了韩志鹏,韩志鹏赶到现场,虽然不能辩别这是块什么石头,但他预感这是块奇石。于是,操起手机给霍竹山打电话。
  霍竹山带司机驾车赶到了窟窿山,一见这块玉石,高兴得差点跳起来,比空抓了十几年彩票而今终于抓到五百万大奖的彩民还要兴奋三分。这块石,是块天然的璞玉。
  韩志鹏就问玉石是怎么形成的,霍竹山说,玉石的形成条件是极其特殊复杂的。它们大多来自地下几十公里深处的高温融化的岩浆,这些高温的浆体从地下沿着裂缝涌到地球表面,冷却后成为坚硬的石头。在此过程中,只有某些元素缓慢地结晶成坚硬的玉石或宝石,且它们的形成时间距离我们非常遥远。韩志鹏说,玉还有这么多说道呀!霍竹山说,俗语说“黄金有价玉无价”,或谓玉石“价值连城”。据说秦昭王曾以十五座城去换一块珍贵的和氏壁。韩志鹏说,玉石如此珍贵原因何在呢? 
  霍竹山说,物以稀为贵。玉石的形成要在地壳下经过漫长的年代,尤其是翡翠、白玉、玛瑙、青金等更加难得。中国古代采玉人骑着耗牛,翻山越岭到山上找玉,靠着牲口的四蹄,把露头或半露头的玉石踏采出来。有的玉石顺山水、冰川冲到下游,途中便被人捞走了。据记载,古时在新疆和田采玉,曾以裸女入水捞取。相传古人认为玉为阳精,须用阴气相召,玉石才不致流失,否则难以得到美玉。后来,玉石越来越少,才开始凿山开矿,攻山采玉。采到一块好玉是极不容易的,这么大的一块玉石更是千载难逢。相传,在凤凰栖息过的地方,都有美玉。玉石具有丰富的天然色彩,有白如羊脂、红如鸡血、绿如碧海,常见的有白钻石、绿宝石、蓝宝石和变石等,可加工成戒指或耳环等玉器,不退色、不变质、坚固耐用,是高级装饰品。有的玉石上占有好几种颜色,称为“巧色”,即使有些玉石质地不纯,但一经匠心巧琢,变瑕疵为美点,把瑕疵琢成花上小虫或树上松鼠,惟妙惟肖,引人入胜。
  韩志鹏听得入了迷,说老同学你可真有一套,那你说,这块玉石能雕琢出什么样的作品来?霍竹山想了想说,据我所知,故宫博物院有个大玉瓮。玉瓮重达3吨半,最大周围长493厘米,高70厘米,瓮膛深55厘米。玉瓮呈椭圆形,四周刻有云涛、蚊龙、海马等,造型精美,是中国现存时代最早,形体最大的传世玉器。韩志鹏说,老同学,你学识太渊博了,跟了你,真长学问。如果你喜欢这块石头,我就联系当地政府,评估后,以最低价钱卖给你。霍竹山说,太好了。韩志鹏就与当地政府取得联系,以最合理的价位卖给了霍竹山。
  霍竹山将这块璞玉运回了家中,找到了玉器大师石崇德,石崇德看后连连赞叹,说这是块罕见的金线石。霍竹山问石崇德,这块石料能雕琢什么器物最为理想,石崇德绕着璞玉说,从这块石头的材质上看,雕成鱼缸最为精美。现在,有钱人,腰缠何止万贯?国人讲究风水,而玉为风水避邪之最,鱼缸又是聚宝盆,为图吉利,往往一掷数十万金。这件鱼缸如果雕成,价格数十万不在话下。霍竹山便将这块金线石交给石崇德,出十万的佣金请他将其雕琢成一个硕大的鱼缸,石崇德答应了。
  三个月后,一件美仑美奂的硕大金线石鱼缸出现在霍竹山面前。石崇德说,这件鱼缸全是手工雕琢,没一处是机器打磨,因其独特的材质,堪称玉器绝品,再加之有招财进宝之意,就叫“石来运转”吧。霍竹山说,既是玉中绝品,就拿它做为镇馆之宝吧。
  这件“石来运转”就静静地陈列在霍竹山的奇石馆,霍竹山并没将这个鱼缸做特殊的宣传,他知道,美玉,也在等有缘人。
  两年之后,翟友宁出现了。
  
  那天,刮起了大烟雪,沈城地区出现了数十年罕见的大雪。满街是雪,许多轿车被埋在雪里。霍竹山深一脚浅一脚步行,不顾妻子邱晓兰劝阻,还是准时出现在他的奇石馆内。
  沏壶上好的蒙顶茶,像每天一样,霍竹山一边用鸡毛掸小心翼翼地拂去蒙在这些宝贝上一夜间落下淡淡的灰尘,一边打开喇叭型老式留声机,听一曲邓丽君的《北国之春》。
  珠帘挑动,一个衣着普通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霍竹山冲男子笑了笑,早上好,这大冷的天,您还出门?男子一边打量馆内琳琅满目的奇石,笑着回应,您比我还早呐。霍竹山润壶,置茶,邀请来人坐下,来,喝杯茶暖暖身子。男子说谢谢,也没客气,坐下呷了口热茶,赞道,好香的蒙顶茶。霍竹山说,没想到,先生是品茶高手。男人面呈微笑,谚云:扬子江中水,蒙山顶上茶。霍竹山说,“扬子江心水”是指位于扬子江心的“中泠泉”,是一种宜茶的好水,与“蒙山顶山茶”共同构成茶中极品。 只可惜,我这儿没有宜茶的好水,有点委屈了友人送我的蒙顶茶呀。
  男子又呷一口,对霍竹山说,品茶,其实重要的就是一份心境,唐代著名诗人白居易在《琴茶》一诗中有“琴里知闻唯渌水,茶中故旧是蒙山”的咏叹,“渌水”是古代名曲,白居易将其与蒙顶茶相提并论,足见他对蒙顶茶的喜爱。黎阳王在《蒙山白云岩茶诗》中,高度评价蒙顶茶说:“若教陆羽持公伦,应是人间第一茶”,表达了他对蒙顶茶酷爱至深的感情。霍竹山佩服起男子的博学,遂接着他的话说,在蒙山,关于此联名句的来历,还流传一个苏东坡以江边水应付老师王安石的故事。说是苏东坡欲过扬子江,王安石便嘱他取江心水来煮茶。而苏东坡因醉心山水,上岸时方才想起,便以江边水应付老师,结果被王安石识破。男子说,是呀,扬子江中水,蒙山顶上茶。这一绝句因了宋代大文豪苏东坡和王安石的一段君子之交而古今传颂,蒙山茶作为“绝世佳茗”也由此名满天下。
  霍竹山说,没想到,先生对蒙顶茶的渊缘也有如此研究。我的战友,当年,我的老营长的家就在蒙山脚下,现在,他每年都会给我寄来一斤。男子说,那您和您的战友,就是当代的王安石和苏东坡。霍竹山说,并肩戍边的战友,感情胜似兄弟。没想到,雪日遇茶友,幸会。男人掏出名片,递给霍竹山,霍老板,我可是慕名而来的。
  看样子,男人对他和他的奇石馆了解过了。霍竹山接过名片,名片上写,营口宏达门业公司董事长翟友宁。霍竹山忙说,幸会,翟董事长。做生意图个吉祥如意,您到我这个小店,想挑点什么?翟友宁说,霍老板,别叫我什么董事长,在您面前,我就是您的主顾。叫我老翟吧!
  没想到,翟友宁一个堂堂大企业的董事长,为人如此谦逊,学问如此渊博,霍竹山对其好感顿增。如果他能在他这儿买东西,他就按最低的价格卖给他。翟友宁在房间内转了一圈,最后将目光停留在“石来运转”上,问霍竹山,这个金线石鱼缸卖多少钱。没想到对方居然是个行家,一眼便看出是金线石雕就的。霍竹山伸出五个手指头,既是行家,我也就实话实说,别人来买,最少五十五万。不过,您刚才和我聊茶,是茶知音,您买,五十万。
  翟友宁说,我再想想。翟友宁坐在藤椅上,霍竹山又置上一壶新茶,说,好,毕竟,这不是个小数目。那我们就一边喝茶,一边聊点什么吧。翟友宁说,那聊聊人生,聊聊石头。您说您当初当过兵,我也当过兵呀。霍竹山说,是嘛,那您在哪儿当的兵?
  莫尔道嘎。翟友宁呷了一口茶,似乎回到了莫尔道嘎的茫茫林海。
  是嘛,那咱们还是战友呢!霍竹山满脸兴奋。
  您也在那儿当过兵?
  76年到78年,我在那儿整整当了三年兵。我是五十七团三营的。
  太巧了,我也是76年当的兵,不过,到82年才转业的,我是二营的。你们营是炮兵营,我们营是坦克营。
  两人互敬军礼,双手紧紧握在一起。
  翟友宁说,老战友,当年,您是怎样当的兵?
  说来话长。75年的开春儿的时候,我到一个偏远的国营农场插队。我会电工,谁家不会按电,我就帮谁家。这样,和农场的上上下下,关系都不错。年底的时候,场长问我,竹山呀,想不想当兵?我说,当然想了。霍竹山说到这儿,看了看翟友宁,老战友,您知道,插队生活有多么枯燥和无味,生活苦倒没什么,最主要的是精神生活的匮乏,除了《毛选》这些红书外,几乎连本像样的书读都没有。场长问我,我立马说想。场长说,只有几个名额,我不想耽误你的前途,我看你是块好钢,还是到部队的大熔炉里铸炼一下吧。就这样,我穿上了军装。说说您,怎样当的兵?
  翟友宁摸出一根烟,递给霍竹山,霍竹山说我戒了,翟友宁便将烟叼在自己的嘴上,点燃。朦胧的烟雾中,翟友宁说,我当兵,就是想改变一下我的命运。我母亲一共生了我们弟兄八人,姐妹三人,共十一个孩子。因为哥们多,乡亲们叫我们七郎八虎。家里穷呀,不当兵,哪有出路?接兵的来了,我就死磨硬泡,感动了接兵的,我就这样穿上了军装。到了部队,处处往好表现,终于从两个口袋混到了四个口袋。当了排长,我才转业。老战友,您在部队里,也一定混得不错。
  霍竹山说,老战友,和您一样,我也带有功利性的。可后来,因为一件事情,我改变了初衷。
  什么样的事情能让您改变初衷?翟友宁反客为主,将霍竹山的茶碗里的茶续满。
  霍竹山说,因为我的营长高大成。
  我认识高大成,他曾到过我们团,我接待过他。长高高的个子,眉头有一颗大大黑痣,办事雷厉风行,走起路来像刮过一阵风。他怎么影响您了?
  霍竹山说,营长是条硬汉,没得说,可铁打的硬汉,也有柔情的时候。营长的妻子一年中有半个月可以到部队探亲。营长那个乐呀,收拾这儿,收拾那儿,瓣着手指头算日子,妻子抱着不满周岁的娃娃坐三天三夜的火车从四川老家赶来了。那时候,哪来的高铁,火车慢得很,营长见到妻子和儿子时,妻子和儿子的脸儿熬得像草纸。营长高兴得掉下了眼泪,很快,半个月时间过去了,营长送妻儿上了火车,然后跑到车站附近的一个山头上,望呀张呀,等火车绕过山弯消失了,一屁股坐在山顶上,不住拍着自己的大腿,嚎啕大哭。当时,我给营长当警卫员。我对营长说,营长,回不?营长掏出一根烟,划断几根火柴才点燃,使劲抽了几口说,竹山呀,你先回去,我在这儿呆一会儿。我到了山脚下,看着营长的身影,我的眼睛也湿润了。煎熬呀,没有人是铁打的,再硬的汉子,也有脆弱的时候。所以,我就决定,放弃当初在部队发展的梦想。我当时在部队干得挺好,可最终我还是放弃了,复员后就回了地方。
  翟友宁说,我理解你,更理解你们营长。都是人,都是血肉之躯。我干了三年排长,对此也深有体会呀!您后来从事过什么工作?
  霍竹山说,转业后,到一家数千人的国营大企业当了工人,后来,因为我的写作能力强,厂里便调我当了厂长秘书,再后来当了团委书记,一直干到党委书记。退休后,因为喜欢石头,就开了这家奇石馆。您呢,老战友?
  翟老宁说,我转业后也回了地方,在一个镇里当副书记,95年的时候,我就辞职。做起门业,也缘于一次机遇吧。如果老战友愿意听我讲述,我就说给您听。
  霍竹山说,我当然愿意听了。
  翟友宁说,虽然我在镇里当副书记,但挣的是死工资,我最小的弟弟得了一种怪病,现在叫尿毒症。父母年迈,其他几个兄弟姐妹条件不好,为弟弟治病,就落在了我一个人身上。为给弟弟治病,我欠下不少外债。当时,改革开放年头并不多,一些有头脑的人纷纷“下海”,在一些朋友的影响下,我办了停薪留职,也加入到下海淘金的大军中去。可我做了多年机关,并没有经商经验,处处碰壁,赔了不少钱。可就在这时,我的老营长给我出主意,让我捣腾糖卖,他的老战友在莆田糖厂当厂长,他已经和战友联系好了,只要我去,就能把糖赊来。我东挪西凑了一千块钱揣着老营长的亲笔信去了莆田的那家糖厂。厂长看了信说,我接到老战友的电话了,我答应你,赊给你十吨。
  霍竹山说,老营长的面子真不小。
  翟友宁说,这十吨糖让我赚了十万块钱。我就将那五万块钱本钱装在麻袋里,连夜去了莆田。那时候,还没有现在这么大的面额,最大面额只是十块钱的“大团结”。五万块钱,差不多一小麻袋。我就背着这个装钱的麻袋,只身一人去了福建。现在想想都后怕,要出了事就全完了。可什么事也没发生,我平安到达莆田。当我走进糖厂,将一麻袋钱放在厂长面前时,整个人差点虚脱了。当时,天都黑了,厂长见我不远数千里,将一麻袋钱背到他面前的时候,笑得前仰后合,说,你从银行把账转过来不就行了吗?我当时连银行转账都不知道,您说土不土?
  翟友宁呷了口茶,看起来挺激动。
  霍竹山说,老战友,真有你的。
  翟友宁说,您猜,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霍竹山说,发生什么?
  翟友宁说,厂长一下子又给我批了三车。可我想都没想到,这三车居然是三车皮,整整一百五十吨,全赊给了我。我当时就蒙了,厂长说,这件事我就做主了,因为你的诚信,让我放心。也就是从这儿开始,我赚了人生第一桶金。
  ……
  二人竟有相见恨晚之感,整个一上午,聊的都是人生和各自的经历。三壶茶落肚,霍竹山说,老战友,咱们聊得这么好,这个鱼缸,如果您真有兴趣,就合您四十五万。这已经是喷血的价钱了。要知道,我当初从我朋友韩志鹏那儿弄到这块金线石的璞料就花了十万,找人雕琢,又花了十万。霍竹山将当初购买这块璞业以及让石崇德雕琢的合同拿出来给翟友宁看,翟友宁说,我先回去,过两天我再来。我今天最大的收获就是结识了老战友。霍竹山说,我也是。
  
  翟友宁走后,霍竹山像往常一样,进货,赏石,做生意。偶尔,翟友宁会跳进他的脑子里。他知道,翟友宁说过两天再来,或许是个拖词,慢慢,就把这件事淡忘了。尽管在翟友宁走后,又来了购买“石来运转”的几个买主,但都没成交。霍竹山把价钱咬得很死,少五十五万,不卖。
  转眼到了盛夏。
  这天,霍竹山仍和往常一样,用鸡毛掸子拂去一夜间落在器物上的灰尘,一个熟悉的身影晃了进来。霍竹山惊愣片刻,脱口而出,老战友!
  来人正是半年未见的翟友宁。两只手握在一起,翟友宁说,不知,那件“石来运转”还在不在?霍竹山笑了,老战友不来,我怎敢出手他人?翟友宁来到“石来运转”前凝视片刻,说,这个宝贝,我要了。就按您说的价钱,五十万。霍竹山说,我当初说过的,合您四十五万。翟友宁说,不,就五十万。最近这半年,我去了南方,才回来。没想到,您还给我留着,就凭这份战友情,别说五十万,多少钱都值当。
  时隔半年之久的生意成交。霍竹山亲自将“石来运转”装箱,运到二百公里外的营口翟友宁的公司。翟友宁把霍竹山请到营口最好的饭店招待他,并让他无论如何也要在这儿住一夜。霍竹山说,不只是我自己,还有随我来的好几个装卸工呢,以后有机会的吧。翟友宁说,这还不好办?让他们先回去,明天,我让人送你回去。就这么说定了。话到这份儿上,霍竹山只得答应。翟友宁说,这就对了嘛,你想自己开车回去也行,咱家的车好几辆,你随便挑,想开哪辆就开哪辆。来的时候,霍竹山就看到,公司楼下有好几辆豪车,有路虎,丰田,宝马,最次的是奥迪。翟友宁说,别用怀疑的眼神看我,这些车可是我用汗水换来的。霍竹山被翟友宁逗笑了。霍竹山说,老战友,我真就不会开车,要是会开,我就开走一辆。翟友宁说,和老战友在一起,是我最开心的事。接下来的事,就是咱们一醉方休。
  酒宴上,翟友宁说,不瞒你老战友,我让好几个人扮做买主去和你谈价,结果,您一口咬定,少五十五万不卖呀!您说,我要再不出马,还是人吗?霍竹山说,老战友,我真是服了您了。
  二人相谈甚欢。第二天一早,翟友宁让司机将霍竹山送了回去。
  秋天的时候,翟友宁来访,随同他来的,还有一位温婉端秀的女子。翟友宁介绍说,这是他的妻子葛秋芳。上次,葛秋芳的母亲身体不好,她侍候老母亲,所以,没见到。霍竹山很是感动,陪着翟友宁夫妇观看馆内的藏品。葛秋芳一边听着霍竹山的讲解,一边看着琳琅满目的各式藏品,为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为艺术家高超的技法赞叹不已。这时,葛秋芳的目光停留在办公桌上的一个相框前,眼神不再移开。霍竹山介绍说,这是他们一家三口,一个月前,他与妻子邱晓兰结婚三十周年,和儿子霍铭在一起的合影。邱晓兰慈眉善目,端庄大气,霍铭帅气青春。翟友宁从葛秋芳手里接过相框细看,老战友,霍铭多大了?现在在哪儿发展?霍竹山说,最让我和我妻子骄傲的就是我儿子,曾经是2007年全省的高考文科状元,现在就职于中国社会科学院。葛秋芳说,这么棒呀!翟友宁说,有其父必有其子,也不看看是啥基因。三个人就笑。
  这期间,来了一个顾客,霍竹山就打理顾客去了,顾客走后,葛秋芳就问,霍大哥,冒昧问一下,霍铭有女朋友没有?霍竹山说,应该没有,一个月前,我和他妈结婚三十周年时,他回来,我还劝他抓紧呢!这孩子,也不知他整天在琢磨什么。翟友宁说,老战友,您现在就给霍铭打个电话确认一下,问他有没有女朋友。霍竹山说,想给我儿子介绍女朋友呀?翟友宁说,是有这个想法,不过,您还是先确认一下,然后,我才有话说。霍竹山给霍铭打电话验证霍铭没有女朋友后,翟友宁说,老战友,咱们也不是外人,我也就实话实说。我和你弟妹,都看上你家霍铭了。您看看,咱们能不能做个儿女亲家?
  霍竹山没想到,翟友宁夫妇提出这样的问题,只好说,当然好,可是,咱们做老人的,既便再同意,也得看两个孩子能不能相互看中。翟友宁说,话是这样说,也在父母的工作,哪有小辈不听老辈的?葛秋芳说,霍大哥,我女儿翟妍也不孬哟,西南财大毕业,现在交通银行上班。葛秋芳拿出手机,亮出女儿翟妍的相片。霍竹山接过手机一看,赞叹不已。翟妍身材高挑,皮肤白皙,长发飘飘,清纯中透着大气,是个人见人爱的漂亮姑娘。见翟友宁夫妇如此热情,霍竹山说,您女儿很漂亮,就看两个孩子有没有这份缘了。葛秋芳说,我女儿绝对听我的,至于您儿子听不听您的,就看您的力度了。把您的邮箱给我,我把我女儿的相片给您发过去,供你们参考。
  霍竹山就笑,连说谢谢。
            
  从情感上讲,霍竹山是很愿意和翟友宁夫妇做儿女亲家的。一方面,两个人是萍水相逢相谈融洽的战友,另一方面,翟友宁夫妇的真诚深深感染了他。晚上回家,霍竹山将翟友宁夫妇的想法和妻子说了,并将翟妍的相片从邮箱里调出来让看邱晓兰看。邱晓兰看后,眼睛笑得眯缝起来,说,真别说,这姑娘和咱们家霍铭真就是绝配。霍竹山说,光咱们愿意不行,关键是咱们的儿子愿不愿意。邱晓兰说,我这就给他打电话,让他回来。
  邱晓兰抓起电话就给霍铭打电话,让他无论如何要在月底回来一趟,有重要的事情和他说。霍铭极为敏感,说是不是抓我回去相亲?如果是这件事,就免谈。邱晓兰说,除了相亲就不能有别的事吗?我和你爸想你了。霍铭说妈,我不是刚回来一个月吗?邱晓兰说,当父母的想儿子,还分时间长短吗?就这样!没等霍铭接话,邱晓兰就把电话撂下了。霍竹山说,你怎么不实话实说呢?邱晓兰说,实话实说,他能回来吗?等他回来,见到这么出类拨萃的女孩,高兴还来下及呢。霍竹山说,就你生的儿子,啥脾气你还不知道吗?不一定。邱晓兰嗔怪道,不是你儿子呀!我看,谁也不随,就随你,犟!霍竹山就笑,我的儿子嘛。邱晓兰说你别光顾着笑,咱们得打听打听,这户人家究竟有没有咱们看的这样好,姑娘有没有她父母所说的这样好。霍竹山说咱俩想一块去了。
  霍竹山就开始着手打听有关翟妍和她父母的情况,可是,通过什么途径才能了解对方的情况呢?邱晓兰说,大哥门路广,也许他能帮到咱们。于是,霍竹山给在市委办公室退休下来的大哥霍梅山打电话。霍梅山很快通过在交行工作的朋友打听到了翟妍的情况,结果,姑娘比翟友宁夫妇说的还要好。朋友说,翟妍不但人长得漂亮,为人极其谦逊,也没听说过什么绯闻,为人极其稳重,会英法两种语言,是行内的尖兵。更让霍竹山高兴的是,翟友宁夫妇的人品在当地口碑极佳,乐善好施,是该市的光荣市民。
  一切都落实完了,霍竹山和邱晓兰静待儿子的归来。
  这天,霍竹山仍和往常一样,坐在藤椅上一边听着留声机里的邓丽君的《北国之春》,一边品着蒙山茶,珠帘一挑,走进一个身材高挑扎着马尾的女孩。
  霍竹山放下茶碗,关掉留声机,说,姑娘,想挑点什么?
  女孩儿笑了,您是霍竹山叔叔吧?
  霍竹山打量姑娘,说,你是翟妍吧?
  女孩点头说是的,我爸爸让我来看看您。说着,将一个礼品盒递给霍竹山,霍叔叔,这是我爸从长白山战友那儿弄到的野人参,让我送给您和阿姨补身子的。
  霍竹山说这个我不能收,礼物太重了。谢谢你爸爸。
  翟妍说,您和我爸爸是战友,战友送战友点礼物,又有什么奇怪的呢!您一定得收下。
  霍竹山见状,只得收下。翟妍的脸上浮现一抹红晕,说,霍叔叔,我小哥什么时候回来呀?霍竹山说,你阿姨联系他了,这个月末能回来。翟妍说,如果他回来,就给我打电话,我有好多问题向他请教呢!叔叔,没事了,我走了。霍竹山说,翟妍呀,以后没事就常来。翟妍走后,霍竹山感叹不已,翟友宁一家人对待这件事情是认真的。翟妍彬彬有礼,比相片还要好。有这样一个女孩儿当儿媳,他和邱晓兰脸上也算贴了层金。晚上回家,把翟妍今天来访的情况当邱晓兰一说,邱晓兰高兴得马上就给霍铭打电话,提醒他,不要忘记月底前必须回来的承诺。霍铭在电话里显得极不耐烦,说知道了,知道了。
  月底,霍铭终于如期而归。当霍竹山和邱晓兰说出让他回来相亲这件事后,霍铭气得当时就想回去,说,爸,妈,你们怎么能这样呢?爱情和婚姻是自己的事情,这种事情是要讲感觉的。邱晓兰说,父母的话你也不听?我和你爸要是不看好,又怎么能让你回来呢?你的工作忙,我们又不是不知道。霍竹山见这娘俩的火药味很浓,忙从中调和,儿子,这姑娘本身的各方面,以及姑娘的家庭背景,我们都了解过了,各方面都和你匹配。霍铭说,那只是你们的眼光,又不代表我。最后,在邱晓兰和霍竹山的一再坚持下,霍铭终于勉强答应走一下过场。霍铭进屋睡觉去了,霍竹山对此表示担忧,邱晓兰说,你别听儿子现在这样说,等看到翟妍,就同意了。霍竹山说,但愿吧。于是,霍竹山就联系翟友宁,说,霍铭回来了,让他们明天来一趟。翟友宁说,明天中午准到。霍竹山和邱晓兰才把心放下来。
  第二天中午,两家人见面。尽管邱晓兰对翟妍在手机上有了初步的印象,可当纯情似水的翟妍挽着妈妈葛秋芳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还是吃了一惊。这姑娘比预想中的还要好。落落大方,丝毫也没有时下女富二代那种矫揉造作之态,尤如晨露中的山花,散发着一种清新和淳朴。这是她理想中的儿媳。邱晓兰乐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儿给儿子使眼色。霍铭的表现倒也热情,不过,他的表态,让在场的几个人都有些尴尬。霍铭说,我对翟妍妹妹的印象非常好,不过,我们只能做兄妹,不适合处朋友。霍铭的话儿刚落,翟妍的脸色显得有些难堪,双手不安地搓动着。事先,翟妍也对霍铭进行了“明察暗访”,一听父母介绍起霍铭和他的家庭,她就对他有了好感,在百度上不止一遍察看霍铭的博客,霍铭的文章很有见地,尽管他们不是一个行业,可她还是研究起霍铭所从事的哲学专业来。在父母的鼓励下,以送人参为名,加深对霍家人对她的好感。从高中到大学毕业,追求她的人很多,都被她拒之门外。父母对她的教育和影响极大。母亲教育她,女人,特别是一个姑娘,一定要把握好自己的一切,把最珍视的东西奉献给自己生命中的丈夫。她今年二十四岁了,她的工作,人品,学识,容貌,家境,都堪称一流,能入眼中的男孩实在少之又少,见到到霍铭前,她对未来的男友的概念十分模糊,及至霍铭的出现,她的眼前顿觉一亮,这就是她想象中的爱人。
  可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霍铭竟然对她不感冒!翟友宁和葛秋芳也没想到,霍铭会直截了当拒绝。翟友宁说,霍铭,我和你阿姨,对你充满了期待。我们就翟妍一个女儿,当然更希望她幸福。你能不能告诉叔叔,你为什么断定翟妍不适合你呢?如果说,你嫌翟妍离你远,这好办,叔叔一定有能力,而且,翟妍本人也有这个能力去北京,和你生活在一起。如果你想出国留学或者做什么,叔叔都能尽最大的努力来帮你解除一切后顾之忧。翟友宁的话如从窗外射进来的阳光一样温暖,霍竹山说,霍铭,你翟叔把底都交给你了,你还有什么考虑的?实话告诉你,我和你妈,都喜欢翟妍。霍铭说,翟叔叔,爸,你们的想法我都理解,翟妍妹妹是个非常非常优秀的女孩儿,她一定会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我要找的是和我一样,喜欢研究哲学的女孩。翟妍说,我完全可以去学哲学,努力和你的灵魂站在同一个高度。霍铭说,翟妍妹妹,你这样说,我非常感动,可你不是我要找的,祝你幸福。
  霍铭走了。霍竹山感到很对不起翟友宁一家。霍竹山想解释,翟友宁说,霍铭是不是有心仪的女孩了?霍竹山说,没有,我早就问过他了。对不起,让你们失望了。翟友宁说,老战友,亲家做不成,我们还是战友和挚友呢,这丝毫不影响我们的交往。
  霍竹山说,当然,当然。
  
  翟友宁一家走后,霍竹山和邱晓兰惋惜不已。邱晓兰说,不行,我还得做霍铭的工作。这姑娘我真喜欢。霍铭回来后,邱晓兰就劝,但霍铭丝毫也没有回心转意的想法,当晚回了北京。霍竹山劝邱晓兰,说儿子有儿子的思想,这种事,不是我们能左右的。
  日子如流水般过去,霍竹山两口子慢慢将这件事淡忘了。这天,夫妻俩在奇石馆和顾客谈生意,翟妍来了。邱晓兰过去就拉住翟妍的手。翟妍说,叔叔,阿姨,今天我休息,来看看你们。霍竹山说,孩子,这就是你的家,你什么时候想来就什么时候来。邱晓兰说,翟妍,我和你叔叔也没女儿,干脆,你就给我们当女儿吧。翟妍就笑,露出一口好看的牙齿。
  接下来,每到周末,翟妍就开车来。每次来,翟妍什么也不说,坐一会儿就走,有时候,还帮着干这个做那个的,俨然是家里的一份子,逢年过节的,还把单位发的福利也送过来,说她一个人也吃不了这么多。邱晓兰说,翟妍,遇到合适的小伙子,就考虑一下。翟妍说,过两年再说吧。邱晓兰知道,这姑娘的心思还在霍铭身上。
  邱晓兰就给霍铭打电话,说你告诉妈,你是不是有女朋友?霍铭说,妈,我真没有,可翟妍并不适合我。邱晓兰见儿子心坚如铁,知道再劝无益。每次,翟妍走后,邱晓兰就掉眼泪,对霍竹山说,儿子怎么这么不听话呢,难道,他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这天一早,霍竹山刚刚起来,翟妍来了,说让他下楼取东西。霍竹山下楼,翟妍打开后备箱,说,叔叔,这是我爸让我带给你的海产品。霍竹山一看,是一箱鲍鱼,一箱野生刀鱼,还带着冰碴儿。霍竹山心里一热,说,孩子,谢谢你爸。
  霍竹山将东西搬到楼上冷藏好,拿起手机拨打翟友宁的电话,说老战友,等你来喝茶赏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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