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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猫女
来源: | 作者:宋长江  时间: 2011-08-15

  手机里的猫女,哼了一声,淡然道:“不想见?不想见就算了。”
  高力犹豫片刻,解释说:“这次回来仓促,明天还要返回上海,时间上怕……”
  猫女口气突变:“那就算了!”
  手机随之被扣断。
  高力一愣。
  “高力,和谁说话呢?”病床上的母亲轻声问道。
  高力忽略了母亲的问话,他在想,自己下飞机不到12小时,一直呆在母亲病房,猫女凭什么嗅到了自己的手机号码和行踪呢?
  看来,猫女已不再是那只柔弱的猫了。

  手机是猫女主动扣断的。高力应该不会忘记,这个扣断,正好复制了五年前他扣断猫女的情景。
  那一次,猫女恳请说:“高力,我想见你最后一面。”
  高力果断回绝:“不行。时间太晚。我已经上床了。”
  猫女嗔怪地说:“那我去你家。”
  高力急了:“胡闹!你认为对你有好处,你就来吧!”
  高力随之看似武断地把手机扣断。
  其实,扣断手机后的高力,陷入极度恐慌。他想寻找借口离开家,前去阻止猫女的不理智,可实在寻不出深更半夜走出家门的理由。
  妻子在卧室里嘟囔:“早点睡吧,明天还要起早。”
  高力没有像往常那样赤身裸体拱进妻子被窝,而是穿着衬衣衬裤,以备猫女的敲门声。
  妻子呓语着,翻个身,继续睡去。
  高力将灯关闭。
  空间里的黑,悬着无底的洞。
  高力的双眼随脉搏,鼓噪闪烁。
  23点,0点,1点……
  高力豁然警醒,猫女原本就是一只温顺柔弱的猫,她怎么会贸然闯入并不属于她的家呢?
  空间里的黑,不再空洞。空间里的静,凝固了。
  隐隐的愧疚,痒了高力的心。

  高力因母亲患急性胃出血昨天从上海飞回来的。
  手术后刚刚醒来的母亲再次问高力:“刚才和谁说电话?”
  高力没有回答。
  母亲又问:“素明和小然都好?”
  高力微笑:“都好。素明也想跟我回来看你,可小然没人照顾。”
  母亲说:“不用回来。我要不行了再回来。小然中考不能耽搁。”
  高力说:“这次回来,我多陪你几天。”
  母亲说:“你刚才挂电话,和谁说,你明天就走?”
  高力笑笑说:“和朋友随便说说。”
  母亲说:“工作忙,就回去吧。我没事了,有你妹妹和你姨,人手够了。”
  高力说:“你就别操心啦,我哪能回来就走。”

  和朋友随便说说?猫女是朋友吗?
  高力有一千个理由回绝再见猫女,同时也有一万个痒,蚕食着他。
  和猫女相识那年,高力结婚已十年。
  妻子素明是幼儿园园长。素明回家闲聊,说有个叫铃铛的孩子,很可怜,爸爸犯强奸伤害罪被判刑了,她妈妈和她爸爸离婚了,可铃铛还蒙在鼓里。素明接着说:“我就不明白,你们男人,守着漂亮媳妇为什么还出去找女人?让我费解的是,她爸爸强奸和伤害的那个女人,竟然是一个和他好了有几年的女人。你说铃铛妈哪能受得了呀?可怜的女人。”
  高力没见铃铛妈前,对妻子的话一直处于麻木状态。他甚至反感任何女人在男人面前提强奸两个字。好像强奸是男人本性,听了受辱一般。不久,高力偶然在幼儿园见到铃铛妈,妻子的同情和感叹,像病毒,瞬间传染了他。
  第一次见到铃铛妈,高力就想到了猫。
  一只安静温顺的小猫。眉清目秀,却目光黯然;身材矮小,却柔弱似水。触摸一只猫的欲望也隐约产生。
  确定高力是素明园长的丈夫,铃铛妈给了高力半个眼神。仅仅半个。另一半尚未到位,羞赧般地收了回去。
  回家途中素明解释说:“摊上那样的男人,就矮人一头啦!多漂亮的小媳妇呀!”
  素明的话如同一管塑型剂,把铃铛妈注入高力的内心深处,藏了起来。同时被藏起来的还有“猫女”两个字。
  这是高力在那个瞬间获得的专利。

  高力的拜把兄弟老侃前来探望高力母亲。
  老侃对高力说:“走,咱俩出去喝点酒。”
  高力说:“你既然来了,那就喝吧。不然,我哪也不想去。”
  老侃低声说:“怕见人?”
  高力戏语道:“你不是人?”
  老侃笑:“你想躲那只猫?”
  高力说:“废话!”
  关于高力和猫女,老侃算是朋友中唯一知情人。那时老侃是单位小车司机,偶尔也为这两个所谓的情人拉拉脚。
  老侃说:“那只猫现在跟一个饭店老板膘上了。你走之后,她不知跟了几个男人了,成了卖身专业户。这个女人,整不明白。”
  高力明白吗?
  明白,似乎又不明白。


  被藏在内心深处的猫女,以高力当时的生活态度和思维轨迹,应该越藏越深,直至消失甚至不留丝毫痕迹。然而不久,猫女就活生生地站在了高力面前。
  富有同情心的素明给高力下达任务,为猫女安排工作,解决可怜的猫女所面临的困境。其实高力的权力很微薄,大学毕业后从千里之外被分配回家乡,进入到港务局工作,几年后又被调入海运公司任副职。这年月的副职,若赶上正职强势,副职基本上就是一个随从角色。高力即如此。不然也不会几年后毅然辞职,跑到上海。当然,这是一个公开的理由。另一个理由大概就拿不上桌面了,那就是为了逃避一个女人——猫女。
  引狼入室的家庭主妇大多是善良的,或是脑子里缺一根弦,再或者也是一个强势女人。在强势女人眼里,自我感觉丈夫完全被她掌控。高力的妻子具备了善良和强势条件,所以才敢把猫女推到高力面前。
  高力为猫女安排一个算不上称心如意的临时工作之后,猫女以她的柔弱姿态,似乎很自然地委在了高力的怀里。
  面对缺少支撑的女人,高力本能地挺起胸膛。
  “叫你猫女不介意吧?”高力很男人地问。
  猫女摇头。猫的温情凸显出来。
  作为男人,高力不想为自己的行为狡辩。猫喜腥的道理好像是一个颠扑不破真理。高力承认自己腥。惺惺相惜,似乎可以还原他当初最真实的感觉。

  酒精终于发挥作用了。
  高力难以自制地问老侃:“最近见过猫女?”
  老侃不屑:“我见她干什么?你想见她?算了吧!要不是她,也不能分开我们俩。”
  高力说:“和她有什么关系?人往高处走。我要还在海运公司,现在能生活在大上海吗?能住上一百多平米的房子吗?能开上自己的车吗?”
  老侃说:“算了,那是说给别人听的。你要不去上海,你就吃不上饭了?你就住露天地了?咱是男人。我不管你那么多,但我提醒你,和猫女这种女人,谈什么感情,离远点吧。”
  高力想,当初的猫女绝不是一个“卖身女”。

  其实,感情的概念在那时已经有些模糊了。
  ……猫女仅仅工作两个月就辞职了。
  “那你想做什么工作?”高力不解地问。
  猫女笑,笑的腼腆。
  猫女初中毕业后赋闲在父母身边三年,后来找了一份给人家看摊卖货的工作,便恋爱了,便怀孕了,便结婚了,便生孩子了。履历简单明了。高力已经知道她不喜欢做任何一项工作。
  一只懒惰的猫。
  “这五百给铃铛买件衣服吧。”高力从兜里掏出已经备好的钱。
  猫女没伸手接,也没表示拒收。
  钱和以往一样,放在了床上。
  高力像教育孩子般对猫女说:“你还年轻,总得自食其力呀。”
  猫女无语。
  “那就在家多读点书吧,对铃铛的教育也有好处。”
  猫女突然笑了。笑的很开阔,以至于让高力摸不准笑的含义。
  虚伪?高力最终想到虚伪。他开始恶心自己了。甚至想到要停止这种自以为高尚情感的付出,或远离铜臭或形成商品交换的嫌疑。
  然而,欲望之旅,如同吸毒,欲罢不能。

  酒精沸腾了高力。高力鬼使神差地拨通了猫女的手机。
  “去七月酒吧。”高力很男人的口气。
  “怎么?不急于回上海了?”猫女似乎想玩笑一把。
  “我想,见一面吧。有必要见一面。”高力还是很男人。
  “那就两个小时以后吧。”猫女甩来一句。
  “两个小时?”高力有被耍戏的感觉,刚想再次扣断手机,斩断再见的想法,心中忽然涌出潜藏着的那份曾经愧疚的痒。“好吧,两小时后,我在七月酒吧等你。”
  七月酒吧,温雅的气息渐渐沁入高力的每一个细胞。在静静等待中,全身的细胞逐渐开始破裂,涌起阵阵巨浪,曾经毅然拒绝的东西,被巨浪冲洗后才露出真实的面目——那个痒还没完全消失,新的欲望蠢蠢欲动!
  高力提醒自己,还有意义吗?

  曾经的欲望之火,颠覆了高力的生活节奏。偏离生活轨迹的人,难免刻意隐瞒其真相,那么思想和行为就不那么按部就班了。承受能力问题随之凸显。精神的和物质的。面对猫女猫一样畏缩在床上,面对蒙在鼓里的妻子和天真无知的孩子,高力终于胆怯了。
  辞职。
  妻子震惊不已:“为什么?”
  “我还年轻,我不想活着压抑。我要去上海。我的同学已经为我安排好了工作。”
  妻子继续震惊:“什么?!”
  “你也走。你的工作也安排好了。小然的学校也是一流的。”
  “你不能这样武断!”妻子强烈不满,看架势,家庭战争一触即发。
  高力一字一句地说:“算是一次反弹。请你原谅。”
  一向强势的妻子,面对大上海和时尚富裕的生活诱惑,第一次在高力面前妥协。是的,自己还年轻,有搏一次的空间。

  也是在七月酒吧。
  “我明天就走。去上海工作。”高力表情沉痛地对猫女说。
  “明天?为什么不早和我说?”猫女疑惑不解。
  “所有操作过程秘密进行,没成之前,单位和我老婆都不知道。”
  “你撒谎!”
  “有必要吗?”
  “你没把我放在心上!”
  “不。我承认你是我最后一个告诉的,第一个或最后一个,一定是我很放在心上的人。我走是必然。”
  “我没有心理准备。”
  “你无需准备。”
  猫女的眼泪碎珠般跌落下来。高力这才意识到自己真的欠些什么。不是周全,也不是无情,而是胆怯滋生出来的难以高尚的人格。
  “你匆匆忙忙,不给我一个交代?”温顺的猫女突然露出利齿。
  “交代什么?”
  猫女哇地哭出声,惊扰了酒吧所有空隙。
  高力惊慌失措,小声劝道:“你哭什么?你别哭。”
  猫女用双手捂住眼,继续哭。
  高力用惶惶的眼神扫一下周边,从皮夹里抽出事先准备好的一叠大票,放在猫女面前,起身离去。他太失望了,他没有想到,钱是在这种气氛中拿出来的。
  当猫女放下双手,被桌面上的钱和消失的高力惊得哑然。

  猫女在电话里恳请说:“高力,我想见你最后一面。”
  高力果断回绝:“不行。时间太晚。我已经上床了。”
  猫女嗔怪地说:“那我去你家。”
  高力急了:“胡闹!你认为对你有好处,你就来吧!”
  高力随之看似武断地把手机扣断。

  高力问自己,当初猫女要求深夜相见,是要拒绝那笔钱?高力问了自己五年,最后以否认而终结。理由很简单,猫女需要钱。
  如果那天猫女闯进他的家,结局会是什么样?高力同样问了自己五年,最后以没有如果而终结。理由也简单,猫女是只柔弱的猫。
  假如再有机会见到猫女,自己说什么呢?高力也问了自己五年,最后以不可能再见而终结。理由也很简单,没有假如,无需再见。
  然而,再见,就在眼前。
  为什么要再见?高力望着七月酒吧已经不再熟悉的服务员,疑惑、不安,似乎又有些后悔。
  两小时的预定时间到了。
  两小时的约定时间过去了。
  高力有充分的理由使自己不再后悔。他决定,再给猫女和自己最后五分钟。
  五分钟好像很漫长。高力的“最后五分钟”被再次溶化,欲望之火冉冉升起,想象着久违的猫女又以柔弱的姿态,款款走来。

  猫女终于来了——以慵懒的姿态慢慢走来。
  还像猫。一只胖猫。眉清目秀,但没有羞涩,目光也不再散淡,透着灵动和机智。
  一只更具诱惑力的猫!
  高力的身体迅速升温。同时预感到了这次再见的结局定是惬意的和非同一般。
  “为什么又要再见?”猫女像只战斗的猫。
  “因为你想见。”高力本想幽默一把,却没产生幽默效果。
  “怕我找你麻烦?”猫女提高了战斗等级。
  “不。”高力开始铺设防线。
  “我想见你,只是想告诉你一个问题。”猫女变成了演说家。“我一直没有按照你的希望读读书,也一直没有自食其力。也就是说,我没听你的话。你不失望吧?”
  高力被动地欲言又止。
  “你不想问问我现在怎样生活吗?”
  高力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说:“先喝点什么吧。”
  猫女说:“谢谢。你不要怕,也不必躲我。我不缺男人。他们不像你,他们公开和我谈钱。失望吗?”
  高力仿佛被开水烫痛,猛地站了起来。
  猫女说:“你可以走了。账我来结。”
  高力脸色铁青,毅然离开七月酒吧。

  夜幕里的高力,醉鬼似地晃荡在马路上。他不断地低头,想甩开自己被投射在路面上不断变化的阴影。他甚至想拉开裤门拉锁,将阴影冲走。
  突然,一只猫神奇地站在阴影里,泛着光的眼睛注视他的一举一动。他警觉地放下准备拉裤门的手。
  那双泛着光的眼睛,嘲笑地眨一下,倏地向胡同深处奔去,瞬间消失在夜幕里……
  高力怀揣一泡鼓胀的尿袋,伺机开闸泄欲,但有无数只泛着光的眼睛,仿佛徘徊在他的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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