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宁作家网原网站入口
寻找一只猫
来源: | 作者:孙焱莉  时间: 2011-04-15

                         1

  孙子是去年儿子宝阳送来的。
  李桂桂记得是过了正月二十五填仓这天,几年不见踪迹的儿子突然大包小包地从停在门口的出租车上下来。包儿的后面坠着一个瘦弱的戴着长舌帽的小男孩,一副寸步不离的模样,仿佛那些包才是他爸爸。宝阳进门就说:“爸!妈!我离婚了,房子让乔东菊卖了,儿子她也不要了。”宝阳说得噼里啪啦,脸上不带任何表情,这些话似乎是几枚瓜子壳在他舌头尖上粘着,一张嘴它们就轻而易举地掉了出来。可就是这几枚瓜子壳,突然就掀起了老房头的一肚子火气,他把手里的饭碗撇得老远,指着儿子大骂:你们俩简直拿自己当猴儿耍,拿我们当傻子呀。然后他还把家里一只塑料凳踢得粉碎。宝阳浸着头,眼光垂在地上,任由父亲发火,等感觉老头子把肚子里的词骂净了,把身上的力气也骂没了,只呼呼一个劲儿喘气时,宝阳从衣袋里掏出一叠子钱,塞到李桂桂怀里。李桂桂一不留神,那些钱哗啦散开了,铺了一地。李桂桂顾不得拾,问拔腿向外走的儿子:宝阳,你干啥去。宝阳说,我去杀人。李桂桂忙起身去拉儿子,一拉没拉住,儿子像只泥鳅一样溜掉了。老房头刚矮下来的火焰又冲天而起,他抻着脖子破口大骂:犊子,把你能的!有能耐你去杀呀,你杀十个人,你把槐城炸平了,该死的槐城!没想到宝阳的声音却在外面决绝地传回来:我只杀乔东菊。
  儿子真的走了,只把那些大包小包和那个叫房硕的小男孩撂在了李桂桂和老房头面前。仔细看两眼跟前这孩子,老房头的委屈感就席卷而来。儿子宝阳十九岁离开房家镇去槐城打工,走时是个青葱的小伙,十八年后,却把一个眉眼酷似自己的小孩搁在了他们面前,自己则变成了一个失魂落魄的半大老头子,无家可归了。槐城真他妈是个鬼地方。“就是槐城用八抬大桥抬我去,我也不去。”这是老房头从儿子打算在城市里流浪再也不回房家镇时起的誓。其实他发这个誓没有用,骂也没有用,槐城离房家镇有十万八千里,谁也不可能抬他去。抬他干什么,一辈子只喜欢侍弄土地与庄稼棵儿的犟老头。
  老房头的犟在房家镇熟识他的人中是出了名的,他的犟表现在许多方面,比如家里的土地被附近城市征用的差不多了(当然不是槐城征的,如果是槐城要他们的地,他宁可死在地里也不会同意的),他就认真种剩下的一丁点儿地,把地种得热热闹闹;还比如说住楼房,他只要一楼,他要接着地气,楼前堆着破砖乱瓦的一大块地方没人要也没人管,他花了一夏天收拾了,圈上桦木篱笆,种上菜。他还把窗户改成了门,他不和别人走一个楼道与门洞,这个门就直接通向院子,院子有个木头角门通向大门,这样他们住的院落和原来并无二致。
  孙子房硕看上去倒是很喜欢这个小院子,他不顾末冬的寒气就开了门在空无一物的院子里走走停停,偶尔蹲下身子从土里抠出一块小石头。
  随后的一些日子,两人发现,这个孙子也像儿子带回来的那些包裹一样一声不响地闷着。他清瘦,寂静,眼睛在看你却似看不见你,面目就如一块石头般凉而坚硬。这个孙子只在四年前来过一次,在这之前,宝阳一直带着乔东菊东奔西走过着流浪生活。他不敢回槐城,怕乔东菊的父亲把乔东菊抓回去,也不敢回房家镇,怕老房头把自己留下来,乔东菊是城里人,她是不会跟着他种地喂猪的。有了孩子后,他们一直在石家庄开饭店。直到孩子到了快上学的年龄,时间也差不多冲淡了新怨旧恨,两个人才重回槐城,买了一个六十平的房子,结束了一家子的漂泊生活。孙子那次来是定居后不久,第一次登老家的门。那是个一刻都不肯消停的孩子,他兴奋地爬上柴垛,嘴里叽里呱啦说个不停,把家里的绿柿子、小黄瓜、小茄子挨个揪下来玩;还用爷爷的茶壶和了一壶泥水,倒进饭碗里。可现在,李桂桂问:大孙子,饿不饿?他不语。又问:大孙子,咱晚上想吃点什么?对面的帽子底下还是没有声息。四年的时光把这孩子变成了一只闷葫芦,怎么敲都不响了。
  直到房硕看到那只猫后,才有了一点改变。
  那只猫总在黄昏时出现,是只很瘦弱的瘸猫,左后脚上长了一个红肿的包。猫儿的叫声干涩嘶哑,如冷冬树杈上最后一片卷曲的叶子,在房前屋后悬空吊着,荡来荡去,你却看不到线在哪里。通常这时李桂桂便蹒跚地起身,到厨房取来一块馒头或半碗饭,走到院子里,蹲下来。猫儿看到她,就三下两下跳过来,先是柔柔地叫两声,用嘴蹭李桂桂的手,只一下,然后就安心地吃起馒头来。李桂桂从入冬开始就一直想把它引到屋子里暖暖,想让它也像家里的花花一样,躺上一会儿,不在被子上慵懒地伸长了腰身翻来覆去地睡,至少在地上蹲一会儿,打个盹吧。这次她也试着拿另外一块馒头慢慢向屋子的方向移,可猫儿只看着李桂桂一个人移动,并不跟着,只是用舌头舔完上唇舔下唇地看着她。孙子房硕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半根香肠。这几天,他总比奶奶晚半步,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而且他手里的东西永远比李桂桂手里的有滋有味。而猫儿也怪,只见过两次面,却似乎更信任房硕,而忽略了李桂桂从入秋以来的喂养。它把身子紧贴在房硕身上,大嚼香肠。李桂桂并不恼孙子的做法,相反她喜欢看到他脸上隐隐的笑容。她这个像石头蛋子一样的孙子,知道对一只无家可归的猫好,这多不容易?她喜欢他的这种软。李桂桂说,硕,你把它抱到屋子里。孙子看了她一眼似乎并不懂,但过了一会儿却真的试着抱起了猫,站起来,猫儿也一惊,等感觉到抱它的小男孩向屋子里走时,一下子挣脱,跑了。它似乎对屋子天生有一种恐惧。孙子也并不多惋惜,扶了扶帽子,静着脸走回到屋子里。

                         2

  宝阳说要杀乔东菊,可乔东菊人呢,她在哪里?房子卖完了,留下五万元钱后,她就蒸发掉了,没留一丝痕迹。他们没有办离婚手续,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结婚手续。他们的爱情不受任何世俗的约束,就如他们当初的私奔。
  结婚证是什么,不过是一张纸嘛,难道一张纸就能让爱情永固?屁!在他们相识的第五个年头,宝阳和乔东菊两人流浪到沈阳的一个小出租屋里,当宝阳露出对那一纸合同的向往时,乔东菊就这样说。看来爱情也是他妈的屁,宝阳愤恨地想。
  乔东菊是一个特别的人。是的,如果乔东菊不特别就不会看上宝阳。在乔东菊没认识宝阳之前,宝阳是个农民,他懒得种地,就到了槐城。可到了槐城砌楼盖房修路架桥以后,累了或受了委屈,宝阳就有一点点后悔了,不过,他才不回去,他受不了家里的老房头。自初中毕业后,他天天和老房头吵架,都是芝麻绿豆大的事,比如:他点不好种子,他锄不好草或杀了苗,他不会用草拧成要子捆那一地玉米秆……总之他做不好农活儿,老头就数落他,骂他。直到有一天他和那个倔强的老头闹翻了,一堵气离开了家。还好只有一点点后悔,并不太多,直到遇到乔东菊,这一点后悔也彻底烟消云散了。
  要想杀乔东菊就要先找到乔东菊。站在槐城龙泉广场上,宝阳一片茫然,乔东菊像平地而起的旋风,席卷了他一次后,又突然不知消失在哪里。周围一片寂静,甚至风带起的树叶、草叶与灰尘都还在原地。可这风却让他感到了一次从里到外的冲击。
  记得那股旋风来的时候,他一无所知。十八年前,他也站在广场这个位置,五月的空气与风让身体有紧挨着绒线与棉花样舒适柔软的感觉。那个傍晚,宝阳一个人从工地出来逛。他喜欢槐城这个地方,不大不小的城市,有山有水,他更喜欢城市的这种热闹与繁华,他总感觉农村荒凉而孤寂,有时太静,竟让人横生出绝望来。他站在龙泉广场一角的花坛边,其实那时花坛里也没有花,都是荒草。可这些荒草长在城市里,长在人多的地方,一点也不显荒凉,比乡下和房家镇的任何一根荒草都有生机。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从南向北走来三男两女,穿着很时髦,脸都红红的,一个女的抱着另一个男的胳膊,另两个男的拉扯着另一个女的。走近一点后,宝阳看到被拉扯的那个女的已有些怒气在脸上,怒气归怒气,细眼小嘴倒是一个很精致耐看的女人。她说,我说了我不去,你们想怎样!其中一个说,别急嘛,就去呆一会儿,走吧走吧!过来拉她的胳膊。另一个则更出乎宝阳的意料,大庭广众之下,过去一把搂住那女的腰。那女的细长的眼睛突然圆了起来,脸上腾起火焰,宝阳发现眼前这个女人愤怒起来的脸色是鲜艳而有光泽的,甚至是迷人的。此刻她猛然一甩手,一扭腰,却没挣脱,更多的愤怒与鲜红爬上了脸,她再次挣扎,放声大叫:你他妈的,放开我。由于用力过猛,一下子就摔在地上,摔在宝阳脚下。宝阳一愣,不自然地“哎哟”了一声音,仿佛摔的是他,疼的是他。然后下意识地低身扯了一下她的胳膊试图扶她起来,却没扶起来。对面一个高个儿男的看着宝阳说,臭打工的,敢碰我的女人,把手拿开!宝阳一时不知道是扶还是不扶。那个女的突然大叫起来:谁是你女人?王强,我告诉你,今天给我滚远点,我就是和猪玩和狗玩也不会找你玩了。这时那女的走过来劝,并试图拉她起来,说,何必呢……“滚开,你和他们一个味儿!滚开!”地上的女人歇斯底里地咆哮出一串脏话。等她转身对宝阳说话时却虚弱不堪:拉我一把!她几乎是在哀求。宝阳忙伸手拉,依旧没拉起来。那几个人被骂了一顿,也回着嘴,骂骂咧咧地走远了。等宝阳把那个女的半拖半抱着弄起来时,才知道,她的左腿已摔得动弹不得了。在去医院的路上,那女的边抱着宝阳的胳膊边一蹦一跳地说,我叫乔东菊,你呢?
  想起乔东菊,想到她扬起脸和他认真说话的表情;想起那双年轻、水润的眼睛;想起乔东菊伏在他的后背,搂着他的脖子,边用肉嘟嘟的嘴唇夹着他的耳垂儿,边问:宝阳,你真的爱我吗?宝阳突然热泪盈眶,他心里的恨意瞬间冰释瓦解,再也不想杀乔东菊了。
  现在,他只想找到乔东菊。
  宝阳在槐城的龙泉广场上等了整整三天,等不来乔东菊。
  以后我们要是走散了,就到龙泉广场来会合吧。乔东菊曾对他说过这样的话。那时他们刚住在一起不久,乔东菊用自己的私房钱在槐城临街老百货附近租了间地下室,房间狭长而幽暗。那时宝阳才知道黑和幽暗是两回事。黑是绝望的,幽暗有着另一种感觉,比黑要凉,你明明看到外面阳光,看到不远的灯,可所有的光与灯都背离你。这屋子就如他们俩爱情本身,能看到不远的光,可要抵达却很艰难。那期间宝阳在西街的建筑工地做学徒工,早出晚归,乔东菊便在家里侍弄他们的一日三餐。有天晚上宝阳回来,看小厨房里空空的,米放在锅里还没淘,乔东菊人却不见了。宝阳就在附近转了一圈,并没怎么放在心上,他猜想,也许她刚想淘米看到没菜了,就去买菜。可天都快黑了,还不见回来,于是就到附近菜市场上找,从这头找到那头,直到菜市场一个人也没有。他开始有点害怕,一路跑回家,以为她会回来,却没有。他便又到附近的夜市去找,依然没有人。她会不会出了车祸?这样一想,宝阳真的害怕了,他甚至有了一种感觉,乔东菊再也不会回来了。他便奔到街上,哪里人多,他就钻过去瞧。当所有的灯都亮了之后,他怀着惊恐来到龙泉广场,站在他们相遇的地方东张西望,身边的人像流水一样从他身边淌来淌去,冲涤得他不禁眼含泪水。直到九点多,他终于看到乔东菊从人群里闪了出来。她奔过来,脸蛋红扑扑的,她说宝阳你着急了吧,我被同学拉去吃饭了!给,这是特意给你带的饺子。宝阳一把就夺过她手里的塑料袋扔到远处门市的台阶上,红着眼睛说,你想吓死我呀!然后一把搂过乔东菊把两声忍不住的呜咽埋在她的头发里。后来乔东菊就说,以后我们要是走散了,就到龙泉广场来会合吧。
  乔东菊不想见他,当然不会到龙泉广场来。现在,甚至乔东菊在不在槐城都说不准,如果她和那个人像他们俩当年一样过起流浪生活,她还怎能到广场上来?
  一想到那个人,那个电工,一想到乔东菊不在槐城,跟那人一起去流浪,他心中那把刀就被恨意抽出来,寒光闪闪。
  在槐城定居下来后,曾有两年安稳日子,可后来乔东菊多次和宝阳说,过得真没意思,分吧。宝阳说不分,你永远都是我老婆,死也要和你埋在一个坟头里。他从来就没把乔东菊的话当成一回事。他知道乔东菊有时像个小孩儿,容易厌倦,他得像个大人一样哄着她。他还知道乔东菊自从在槐城安定下来后一天比一天忧郁,常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他想她也许是为了解闷儿说着玩的。乔东菊在宝阳心里永远是那个为了躲避父亲而跑得满脸淌汗的小女人。
  可谁成想突然就冒出了一个电工。要是一个学者也行,要是一个老板也行,要是一个公务员什么的也行。可为什么偏偏是个电工。并且这个电工也不是他亲眼看到的,而是楼上老徐告诉他的。那时他的房子已被乔东菊卖掉了。那天上午他在自己的店里收拾东西,乔东菊打来电话:宝阳,我实在受不了,我得走了。我把房子卖了,你的那份钱放在抽屉里,你回来取吧,现在房子是别人的了,三天后人家搬家。我对不起孩子,就这样吧。宝阳就愣在那里,像中了定身术,等他回过神儿来,手机掉在地上,他堆在破沙发里,太阳已落下山去了。
  宝阳回到家,看到家里还和四天前他上货走时一个样,什么都在。打开衣柜的门,里面独少了些乔东菊的衣服。只四天的时间,一个家就分崩离析了。
  第二天宝阳收拾着家里的东西往店里搬时,搬着搬着突然就没了力气,像个垂暮的老人,颓然地坐在门口。这时楼上的老徐下来说,兄弟,别上火啊,得想开,你现在几十万的店矗在那儿,不愁以后找不到女人,乔东菊想不开,放着老板娘不当,宁愿跟一个电工,真够缺心眼儿的。啊!什么电工?宝阳抬起迷茫的眼睛。老徐说,宝阳,你不知道电工?你真不知道乔东菊的那个电工?

                         3

  一想到电工,宝阳的恨意又上来了,他决意不杀乔东菊了,他要杀那个电工。该死的电工,我一定要找到你!他对路边的一根电线杆说。不过要想找到电工还得先找到乔东菊才行。
  宝阳决定到乔东菊的娘家去。
  乔东菊的娘家在城东的新枫丽景小区,宝阳打听半天才找到这个地方。自从他和乔东菊在槐城定居后,虽住得很近,一年中也只是中秋、端午和春节才和乔东菊回去看看。妈是亲妈爹也是亲爹,可乔东菊和父母走得就是不近,如同他们中间隔着万水千山。
  敲了半天门,里面才有了动静。开门的是老丈人,老丈人是个高大威猛的人,即使现在老了,也给人地动山摇的感觉。他看是宝阳就说,你来干什么?宝阳说,我找东菊。乔东菊她爸说,你他妈的还有脸来?媳妇都看不住,她不在这!宝阳身子一震,仿佛心上被谁重重打了一锤,现在他的心脆弱得不能碰一下,哪怕一根针掉下来都会引起翻江倒海的疼痛,但此时他还是忍住疼没有叫出来。他颤着声音说,我知道她不在这,我就想打听一下她到底在哪儿?乔东菊她爸说,她在哪儿我怎么知道,我还想找你要人呢。他还是蛮横的腔调。这些年来,他一直是这副腔调,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宝阳突然羡慕起老丈人来。老丈人年轻时因聚众斗殴致人死亡,赶上了严打而被判了无期。乔东菊她妈以为他再也不会出来了,两年后便带着乔东菊和一个开酱油厂的男人过起日子来,还意外地为那男人生了一个儿子。十四年后,乔东菊的父亲出来了,朝那个男人讨要自己的女人,声称要是不给就拎着炸药把厂子和人都炸了,大家同归于尽。他整日拎着一个大木棍守在酱油厂门口等。那男人怕得连面都不敢露,没办法乔东菊的母亲只好和那个人分开了。因孩子才五岁,便把孩子也带了回来。面前这个男人宁愿养别人的孩子,也不让自己的女人离开。宝阳羡慕他的强势,羡慕他用强势把女人夺了回来,而自己是多么无能,甚至敌人与自己的女人在哪里都不知道。老丈人突然叹了口气,人也一下子矮下很多,他说,我老了,追不动她了!你自己看着办吧。然后就把宝阳关在门外。
  宝阳在门外站了很久。在他转身要走时,门又轻轻地开了,乔东菊的弟弟从门里出来,他塞到宝阳手里一个纸条,什么也没说又悄然地把门关上。
  那纸条上写着一个电话号。宝阳欣喜若狂,他知道那一定是乔东菊的电话号。乔东菊随母亲嫁给那个开酱油厂的男人后,便和母亲处不好关系。父亲回来后粗暴地干预她和宝阳的爱情,两个人更是水火不容。可奇怪的是她却与同母异父的弟弟心无芥蒂,有什么话都和他说,需要向父母表达什么,都说给弟弟,让他传过去。
  宝阳奔到楼下,找个僻静的地方,掏出手机,手哆嗦着拨过去。电话通了,对方“喂”了一声,宝阳听出是乔东菊。宝阳就急着问你在哪里?你为什么这样做?乔东菊你什么意思?对方不说话。宝阳急了就高声骂,骂了几句,对方还是不说话,宝阳就开始软下来,越来越软,软得几乎是像多年前衔着乔东菊的耳朵说话一样,温柔无比。宝阳感觉自己已经多少年没用这种口气和乔东菊说话了,为了能让乔东菊和自己过上不再流浪的日子,他没日没夜地干。自他们重回槐城安家后,他对自己新开的装潢店更是倾注了所有的精力。夜里他不止一次在半梦半醒之间搂着乔东菊滚烫的身子语焉不详地说,我要让你过上最好的生活,让你成为最幸福的人,你先让我睡会儿吧。现在宝阳说着这些话时,又想起了儿子房硕躲在帽沿下清冷的目光,他继续说,东菊你回来吧,求求你,看在孩子的份儿上,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这么多年风风雨雨都过来了,你为什么这样做……宝阳不停地说,把这些天憋在肚子里的话都说了出来,直到他感觉没有话可说了。宝阳说,东菊你说句话!你说话!后来宝阳开始咆哮起来:东菊你回来!听到没有,乔东菊你回来!乔东菊你快他妈的给我回来!那边电话“吧嗒”挂断。宝阳一屁股坐在地上,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乔东菊会一句话也不和他说。
  宝阳一点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爱情就这样结束了。
  十八年前,宝阳认为他和乔东菊的爱情是独一无二的。那时乔东菊的父亲已回到家里,已把女人从那男人手里夺了回来,轮到抢回女儿的时候了。他大街小巷地找。宝阳感到了威胁,便打算带乔东菊南下桂林去姐姐那里躲藏。乔东菊那时是一个多么善解人意的女子,她二话不说跟随着宝阳火车汽车地颠簸,她甚至比宝阳更急,她说,快跑吧,他会追来的。在火车上她对宝阳说,恨不得成为一个只有你能看到的透明人。那时,他并不知道乔东菊的父亲是一个怎样的人,他有点不相信乔东菊的推断。可就在他们到桂林的第五日,有一次去江边玩,乔东菊真的看到了她父亲和另一个戴墨镜的人在和当地人说话,比比划划的。乔东菊一把拉起宝阳,两人悄悄地绕来绕去,等脱离他们的视野后,他们一路狂奔,跑回了住处。他们那次仿佛经历了一次劫难,跑得浑身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的湿。乔东菊的衣服紧贴着身子,脸粉嫩如桃蕊,嘴唇微微张着喘息不止。那天他们不顾惊恐,不怕热浪,疯狂地急不可耐地褪去对方的衣服,仿佛不要了对方,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乔东菊像一只兽一样撕咬着宝阳的肩头后背胳膊甚至是脸,似乎顷刻就能把宝阳吃得一干二净。他们互相挤向彼此的身体,挤得辛苦而执着。乔东菊一路高一声低一声重复着一句话:就不回去!永远也不回去!当那种分不清是痛苦还是幸福的热浪过去后,乔东菊哭了,而且是放声大哭。宝阳双臂捧着裸着身子的乔东菊,把她像自己的孩子一样捧着,时不时腾出手来给她擦泪水。那时乔东菊是多么勇敢而特别的女人啊,她为爱情竟然背叛了家庭,跟着穷光蛋宝阳过起了流浪生活。而作为一个真正的男人,一个有责任心的男人,宝阳怎能不精心呵护着她,事事依从她?怎能不努力赚钱改变境遇?在外奔波的那些年,宝阳做过搬运工,卖过菜,卖过煤,后来自己开了一个小吃部,日子才一天比一天好起来。真的,现在他们的日子好起来了,一切都按部就班了,他们在槐城有了属于自己的家,宝阳有了自己的事业,儿子也上学了,乔东菊与家里也不再敌意丛生。可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差错呢?
  不行,我一定要找到乔东菊,把这个错儿改过来。宝阳从地上爬起来奔出小区,奔上人潮涌动的街道,他早已把要杀电工的事忘在脑后。

                         4

  转眼一年过去了,儿子宝阳音信皆无,只留下孙子作为佐证,证明着他曾回来过。回不回来倒好说,关键是走时说的那句话。李桂桂常望着孙子叹气,老房头虽不吱声,但李桂桂知道他心里还是急了,儿子的事情一直都不是小事情。他有时心情烦躁就对着家里的东西出气,他多是大声数落,数落宝阳,数落乔东菊他们俩的婚姻,说还他妈的不如小孩过家家。他数落山上的树都被砍光了,数落一等地都被圈成一个圈却并不见盖工厂,成年荒弃着,长满杂草与蒿子,这纯粹是造孽啊!他甚至还数落蜷在床角睡觉的花猫:一天无所事事就知道睡觉,一只猫不出去捉耗子也应该出去叫叫春……通常这时李桂桂就和孙子到外面转一转,偶尔会遇到那只瘸腿猫,蹲在墙头上舔着生疾的爪子,或者什么也不做只是往他们的门里观望。
  现在这只猫对房硕已经很信任了,任由他抱在怀里,抚着毛,挠着耳根,它则闭上眼呼呼噜噜的。它还让房硕用小梳给它梳毛。它那肿胀的爪子时常会裂口化脓,伤在爪子的里面,总也不好,房硕就用红药水紫药水给它涂得很鲜艳。猫呢,似乎知道这样是在治疗,疼了也不躲避,只嗷嗷地大叫几声,硬挺着。李桂桂想这孩子也是怪,他只喜欢这个长相并不漂亮的瘸脚瘦猫。家里的花花干干净净又会讨人喜欢,粘着你,舔着你,温存地迎合着你,可这孩子一下也不碰它,有时花花凑到他身边,他还一脚把它踢开。而这只瘸猫再怎么和房硕好,到了差不多的时候就三条腿配合着跳上篱笆,再跳上墙,消失在墙外那片未被征用的密匝匝的京桃地里。
  正月二十五,填仓。一年里,这是老房头唯一要参与的重要日子,用李桂桂的话说,这个节日是她最省心的日子。其他节日如春节、端午、中秋什么的,老房头全不在乎,你就是中秋给他吃粽子,煮鸡蛋,他也不会多问一句。可填仓这天就不一样了。老房头要比平时早起一会儿,他换上李桂桂给准备好的棉布衣服,脱下皮鞋,穿上泡沫底的布鞋。没办法,现在李桂桂年纪大了,手腕子常疼,纳不了鞋底儿,原来他可是只穿李桂桂做的鞋。他在天没亮透的院子里忙活,先把院中土坷拉、小石头子扫走,然后从厨房的锅底把几天来特意积攒下的柴灰扒出来。那些灰很轻很温暖,围绕着老房头的手飞一会儿,就乖乖地落回到装灰的撮子里。这些灰是他的宝贝,家里小菜园子的菜就是用它做的肥料。本来楼房是没有炉灶的,老房头却突发奇想自己盘了一个小锅,一只铁筒伸出窗外做烟囱。他让李桂桂用这只锅给他烙饼、煮饺子、炖菜。柴是他在附近的山上打的。山上整片林子都被砍没了,只留下无数树墩树根,土也要渐渐被挖光,也许有一天整个儿山都会没的,就像附近的庄稼一样。老房头便在这无用的土地上挖这些无用的树根,整个冬天,他劈了高高的一垛,整齐地摆在墙根儿边。
  老房头胸有成竹地在院子里打起粮囤来。李桂桂在旁边问:数清了吗?老房头瓮声说,都在我心里,你别操心了。他有条不紊地用铁撮子盛了灰,以双脚为圆心,伸着胳膊那么一转,那些灰就透过凛冽的空气落在坚硬的地面上,顷刻一切就显得绵软而暖和起来。打好囤子,他站在不远处欣赏了一番,然后开始了最后也是最隆重的仪式——填仓。老房头往这几个柴灰做的粮囤里放粮食时,一脸虔诚,仿佛面对黝黑肥沃的土地,眼望着长势葱茏的庄稼,他似乎就站在丰硕的秋天面前,每放一把就念叨一句: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喜庆有余……
  当这天的第一缕阳光爬出来后,房硕推开门。他如每天一样,抬头看看天。其实天都是一样,从暗灰到亮灰,冬天很少有别的颜色。当他把目光收回来后,就看到了地上那六个圈圈。它们像从天而降,圆圆的,圆心里各有一把粮食。玉米、黄豆,高粱、小米、麦子,当然房硕只认识玉米小米和黄豆,另两样东西他不认识。他主动和推门出来的老房头搭话:爷,这些是什么呀。老房头说,这些是粮食囤,这个是米囤,这个是麦囤,这个是高梁囤。不对不对,这是个圈,外星人画的怪圈。房硕第一次用兴冲冲的高音和面前这个他并不怎么喜欢的爷爷争辩。当看到最后一个圈里的硬币时,他快乐起来,他一下子蹦到里面边拾边喊,爷,你看外星人给我们送钱来了。老房头突然哈哈大笑:对,是老天爷送的,都归你了。然后,他走到墙根儿的鸡笼前把圈养的那几只鸡放出来,鸡们似乎早就知道放它们做什么,出了门就跑向了粮食。鸡们欢快地捡着粮食,房硕也像鸡一样心满意足地把硬币拿在手里,一枚一枚地往小裤兜里揣。老房头心头涌起一股欢快,因为这钱不用他自己收了。这是填仓,是给老天爷的,是舍出去的东西,粮食要鸡鸭们吃,钱要孩娃们拿,有舍才有得,这才是好结局。宝阳小时候最爱捡了,等到有一天人长高了,突然就对农村厌倦了,眼角都不扫一下这些东西,老房头感觉儿子像一只迷途的小马驹子,站在房家镇与槐城的岔路口,没等自己走过去牵引,一转眼就被槐城一口吞掉。每想到这些,老房头就骂,骂儿子宝阳,骂该死的槐城。骂过之后,到了正月二十五这天,所有的硬币都由老房头自己放进去,再怀着一丝落寞自己拾回来。而今年的填仓因为孙子房硕而有些不同的味道。老房头咂咂嘴品品,一丝蛛网样的笑粘上嘴角,大早上他就朝屋里喊:老婆子烫点酒!

                         5

  端午刚过,天就热得不成形了。李桂桂开始熬绿豆汤,这是每年的规矩。人活了一大把年纪,有些规矩一跟就是一辈子。在老房头看来,人要是没有这个那个的规矩,活得懒散随便,那还有什么意思?这一辈子不就没了个方向感了吗?不就完了吗?李桂桂今年下料时就明显比每年多了,家里不但添了一个小人儿,还有一只瘸猫。她端着凉的绿豆汤向那只放在墙角的猫碗走去,其实那不是碗,只是一只剪开的旧的锡罐。当她倒了小半碗时,突然想起好像有两三天没听到那猫嘶哑的叫声了,原来猫一叫她就出来喂,自从孙子表现出对这只猫的喜爱后,她就让他独自喂食,不插手了。她直起身问坐在西红柿秧边的孙子:硕,猫是不是有两三天不来了。三天半。房硕一脸忧伤地回答。
  那只猫又来了,在第五天的傍晚,它走得跌跌撞撞,一副要倒的架势,歪得脊背几乎横了过来,可三只脚又像三只吸盘,吸着地,不让身体翻倒。它虽走不成直线了,一直左左右右的,但总能艰难地找到方向。不知道它从哪儿来,身上湿漉漉的,耳朵和脸上有血痂。这只猫一直在抖。他们同时发现猫的那爪子肿成了一个球,红红的,发着亮光,仿佛一只装满水的气球,一碰即破。同时整个猫散发着一股腐烂的气息,猫的腿也明显地肿起来。李桂桂心疼地惊叫了一声,说,完了,看来这条腿保不住了,别要了它的小命啊。房硕那时刚背着书包从学校回来,他忙跑了过去,抱起叫声微弱的猫儿。李桂桂进屋子取了一个旧毛巾,递给孙子。孙子接过毛巾给猫擦了擦,然后直接把猫包了起来。老房头出屋子正好看到这一幕,没说话,转身又折回到屋子里。
  这次猫儿吃完了香肠破天荒地没有走,或者它真的没有力气了,它蜷在墙阴下不时地舔那只伤脚,每舔一下就嘶哑地叫一声。房硕整个黄昏都蹙着眉蹲在那儿呆呆地看着猫的脚。
  第二天,猫依然蜷在那儿不动。李桂桂便催孙子去上学,他却不动,李桂桂只好作罢。其实这个学期房硕一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说不去任谁也说不动,因为是借读老师并不在意他。房硕喂完猫后,便找来两个粗粗的橡皮套,是李桂桂扎头发用的,她准备了一小卷,结果这皮套特别结实,她用了一年也没用坏一根。房硕拎起猫的腿,便开始往上套橡皮套。猫开始把头抬起来看了一眼,又安心地放下来。一年多来,这个孩子除了喂猫基本什么也不做,就是玩也没有耐心,偶尔看到院子里有同龄的孩子玩,他也只是远远地看看,看一会儿就继续一个人找个地方发呆,比老房头还显得暮气沉沉。而这天却一反常态。房硕一副有条不紊的架式,他用手把橡皮套抻成最大,绕一下再绕一下,偶尔碰到那只猫脚,猫就凄惨地叫一声,并不转过头,只是忍受。缠完一个,房硕又缠了一个,显然这个缠起来比第一次还疼。猫眼睛看着他大声地叫起来。房硕对猫说,别叫了,一会儿就不疼了。治好了你就去找别的猫玩,你就去捉老鼠,你还可以去猫的学校上学。他边这样说着,边把一把锋利的斧头和一个木墩儿从角落里拎过来。
  等李桂桂和老房头顺着猫凄厉无比的哀号声奔出门时,看到孙子房硕还蹲在地上,那只猫已拖着那只腿趔趄地走出好远,那只脚上的腐烂的肉球却不见了。猫边叫边回头用绝望的眼光看着房硕。它走到墙下,一蹿没能跃上墙头,又一蹿,两只前爪勉强勾住了墙头上的砖缝,没伤的后脚也蹬在墙上,三只脚用力地向上爬。那只伤脚末端还勒着李桂桂的皮套。血一滴又一滴地缓慢地流出来,滴在地上,滴在草叶子上,滴在墙头上。那只脚显得僵直不灵便,一下子碰到墙上,猫就嚎叫一声,再次回头看那个保持着蹲姿发着呆的男孩。老房头几步冲过去,看到孙子面前的木墩和斧头上的血迹,他拎起斧头,看下面压着猫的一只血肉模糊的爪子。老房头愤怒地抬脚踢了孙子一下,大声吼:你疯了,小畜生!房硕一下子坐在上。他抬起头时看那只猫刚转过头,似乎是一下子掉到了墙的另一边,突然就哇哇大哭起来。断断续续地说,我……我想让它不疼,我想让它不死……老房头继续吼叫:生死有命,它自己的疼它自己解决,你操的哪门子心!宝阳啊!你真作孽呀!该死的槐城!该死的……唉!后来他突然不愤怒了,他向屋子里走,边走边反复嘀咕:自己的疼谁能管得了,自己的疼自己解决。
  房硕哭几声就从地上爬起来跑到墙外去找那只猫,李桂桂也紧跟在他身后。都以为能在墙外找到猫,以为它死了,可墙外什么也没有,只有几滴浅浅的血迹浸在一块被丢弃的水泥块儿上。他们在附近的沟与树丛里找了半天,都没有看到那只瘸猫的身影。李桂桂说,回吧,硕。房硕不动。李桂桂只好把孙子拉回家。
  自那以后,只要李桂桂在院子里看不到孙子,就知道他去找猫了。他越走越远。有一次老两口找了一下午,才在镇子东头的陶瓷厂墙外看到走走停停的房硕。没办法,李桂桂常陪着孙子在房家镇间穿梭,逢人就问:有没有看到一只猫,黄色,瘸,没有左后爪,很瘦。
  房家镇没人看见过这只猫,但房家镇的很多老户,或者认识老房头的人都知道他孙子在寻找一只三只脚的猫。有时在路上碰到李桂桂跟孙子时就主动说,今天我没看到。或者说我从这条路来,没看到,你到那边看看。
  李桂桂也曾和孙子说,硕,猫大概死了……一听这话房硕的眼泪就像大雨时房檐上的水奔流不止。李桂桂就再也不敢接着说下去,只好说,走走,不哭,找猫去。
  李桂桂有时也对房硕说,硕,奶奶再给你要只小猫崽儿吧。房硕不吱声摇摇头。
  忽然有一天,前楼的一个老太太跑过来找李桂桂说,早上我到东边小树林遛弯,看到那只三只脚的猫了,在路边的水洼里喝水,它边喝边看我,并不怎么怕。可我孙女刚从后面跑过来,它就不是好声地叫,好像怕她,一下子就跳起来,跑得可快了,和四只脚一样快。房硕一听,出了院子就向东边小树林飞奔。
  猫还活着,可就是看不见踪迹。孙子越来越寡言,老房头也不敢轻易在孙子面前说猫的事。可老房头在李桂桂面前还是要小声骂儿子宝阳,骂槐城。他说,宝阳这个犊子,真是个狼样的心肠,爹妈不管,自己身上的肉也不管,这孩子都十二了,唉!李桂桂知道老头的意思,说,硕不安心在咱镇的学校读书,我估摸他是想有一天回槐城去,过两天咱给他专门找个老师补补落下的课吧。老房头没言语,李桂桂知道他是同意了。
  宝阳在离家一年半后又回到了房家镇。除了清瘦,别的倒没看出来什么。李桂桂迎出了院子,老房头站在门口,宝阳喊了一声爸,往里走,在儿子的身子与他相错时,他拍了一下儿子的肩头说,回来就好,我去炒几个菜,咱爷俩还没喝过酒呢。李桂桂看着老头的背影倒犯起糊涂来。
  宝阳终于喝多了。喝多了之后,眼泪先涌了上来,然后哭声也出来了。他边哭边对李桂桂和老房头说,做儿子的不孝顺,没在父母跟前待着,做饭没伸一把手,担水没伸一下肩……说着说着似乎就跑了题,凌乱起来:我在城里像一条狗一样流浪呀,我对她乔东菊从没说过一个不字。可她凭什么一声不吭就走了。没她我可怎么活?老房头第一次安静地听着,第一次没有骂儿子,他轻叹了口气,说,自己的疼自己解决。我没有地种了,不是照样活得好好的,每年过年吃饺子,二十五照样填仓。儿子丢了这么多年,我没地方找去,有苦还倒不出……宝阳听了这话就不哭了,呆呆地看着父亲,像是没听懂。然后又喝了一杯,倒头睡下了。
  出了头伏,宝阳带着房硕回到了槐城,临走前房硕从衣兜里掏出5块5毛钱对李桂桂说,奶奶,你一定要找到猫,给它多买些香肠,等我放了假就来看它。李桂桂便泪汪汪地接过钱。
  宝阳把荒废了一年多的店兑了出去,在龙泉广场边上买了一个门市,开起了眼镜店,雇了三个店员。他呢,戴着一副无色眼镜,偶尔站在广场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目光里尽是山高水长。

 

 

 

 

 

上一篇:真皮书包

下一篇:阳 台

赞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