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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官上任头一天
来源: | 作者:齐林  时间: 2010-10-12

  三蛋驾驶着三轮车去乡里开会,身旁副驾驶位置坐着妇女主任秀莲。三蛋刚当上村主任,身边就领了个模样不赖的秀莲,他高兴得把油门几乎踩到了底,把个破三轮车飚得“呼噜呼噜”直响。他壮着胆子伸出手搂住秀莲,亲她的嘴,两个人就在飞驶的车里干起了那种事。还没等他得逞,三轮车就窄窄歪歪不停使唤了,“轰隆”一声翻进路旁的边沟里。三蛋暗忖这下可完了,浑身一打激灵,吓得从梦境里仓皇地逃遁出来。
  三蛋的心还在“咚咚咚”剧烈地跳。谢天谢地,他懵懵懂懂地望着印在窗格上的晨曦心里嘀咕,亏得是个梦啊,否则,昨儿个才选上的村主任,还没过一回官瘾就命归他世,冤不冤啊!他抬起脑袋瓜儿一看,媳妇二凤还在身畔打着呼噜,再仔细看看一眼窗外,灰蒙蒙的天儿还没亮透。这个死娘们,呼噜打得跟个爷们儿似地,比梦里三轮车的动静还大。以往听见媳妇打呼噜,三蛋总会从被窝儿里伸出脚丫子踹她一脚。今儿个在梦里大难不死,又好悬玩了秀莲,心情就很古怪,于是窃笑着就把脚丫伸进媳妇的被窝里,拿脚丫瓣儿拧她大腿上的肉。媳妇的呼噜戛然而止,翻了个身就又呼呼睡去。三蛋心想,算了,这些天为了争这个村主任也把她累得够呛,就让她多睡会儿吧。他这样思忖着便翻过身,将枕头拽到胸脯底下垫好,然后从炕沿边的蛤蟆烟盒里摸出卷烟纸,撮一捏子烟末儿想卷一袋蛤蟆癞。卷到半道儿,他又把未卷成的纸烟扔回烟盒儿,打枕边的上衣兜里摸出一盒人民大会堂,往外控了控,就剩下一支烟了,凑到嘴边叼好,将空烟盒揉吧揉吧丢到地上。烟盒揉成的纸团极不情愿地骨碌到墙旮旯里,像只小老鼠探头探脑地冲三蛋怪笑。三蛋盯着它愣愣地瞅一会儿,大拇指一使劲,气儿打火机“咔哧”一响,一股淡蓝色的烟雾夹杂着袅袅烟香就弥漫在晨光迷离的小屋里。
  吧嗒吧嗒抽两口,三蛋“扑哧”一下居然乐出了声。这回乐声惊醒了睡梦中的二凤,二凤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嘟嘟哝哝骂男人,瞧你那死样儿,大清早也不让人睡个安稳觉。三蛋拿手背一抿惺忪的睡眼,也歪头反过来愠骂,都他娘的几点啦,还不麻溜儿起来?二凤坐起身把被子撩到一边,拿手捋了一把蓬乱的头发,听话地穿衣下地。哎老婆,把我过年那套新衣服找出来,三蛋跟二凤说。二凤趿拉着鞋要进灶间,这时不情愿地回身掀开柜盖,把脑袋伸进柜里翻弄了半晌儿,才抻出一摞叠得板板整整的衣服,扔到三蛋的脊梁骨上。
  三蛋“呸”一口吐掉烟头,一翻身,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开始打扮自己。
  媳妇二凤扒一簸萁灶灰倒进墙外的粪坑里,又进草屋给毛驴添了一筛子碎草。再回屋看时,男人三蛋已经打扮得利利爽爽,风度翩翩的样儿都快让她认不出来了。
  一票之差打败了竞争对手阿光当上了新一届村主任。人是衣服马是鞍,本来三蛋就长个人高马大的驴个子,五官面目也说不上忒磕碜,瞧,西服革履这么一捯饬,立马像换了个人似地。别说,还真就像个村干部的样子了。二凤扑过去,搂住男人的脖颈就要亲亲。得得得,滚一边拉去!三蛋收起剃须刀仰身向后躲,然后噌地拉开屋门闪到外面。走到大门口才回头嘱咐二凤,我到街上溜达一圈儿,你给我煎个荷包蛋,一会儿回来整两杯。
  早春的清风凉丝丝地吹着,晨阳扑朔迷离,把刚刚从睡梦中醒来的村庄不经意间染成了橘红色。
  今儿个是三蛋当上村主任的头一天。他穿一身新衣服走在街上,感到神清气爽,气质与先前大不一样。在农村,村主任大小也是个官,也能跟镇里的干部和派出所警察一样到各家各户走走。毕竟,这1000多口人的村子从今往后就归自己掌管了。
  晨起的人们有往外牵牛的,有赶羊上山的,几个半大学生骑着自行车匆匆忙忙地赶着到镇上中学去上课。左邻右舍,乡里乡亲,今天无论谁遇见三蛋都抢先打招呼:王主任早!王主任开会去啊?
  这些年,三蛋都快忘记自己姓啥了。以前,村里人遇见他连个大号都不叫,总是“三蛋三蛋”地直呼其乳名。更可气的是那些年岁大的叔叔婆婆,在“三蛋”前面非要缀上个“这个损犊子”。也有见了他带搭不理的,就连放了一辈子羊的“独眼龙”耿瞎子,都不肯拿好眼神瞅他。你看今天可倒好,羊群跑出老远了,耿瞎子还够够巴巴地跟自己套近乎,说要把羊便宜卖给自己。戚,我他妈都当上村主任了,还哪有闲功夫收羊卖?
  三蛋往街里一路走一路打量,看着街路两侧有些人家把柴禾垛都弄到了大道边上,车辆人马走着很不方便,还有人把灶灰等垃圾随便就撇在了道边儿。顿时,三蛋的眉头就皱老高。这些原先不咋理会的事,现如今用村主任的眼睛一瞅,咋这么扎眼?都说村干部难当,这么屁大点儿的事,按照“乡规民约”一办不就结了?三蛋边走边埋怨上届村主任阿光不会当干部,心里合计该如何点燃新官上任这头一把火。
  不知不觉中,三蛋就走到了街腰养鸡户木匠的大门口,恰巧遇见木匠弓着腰甩着两条大罗圈腿往院外推鸡粪。
  木匠今年虚岁49,本命年。正月里三蛋也打发媳妇二凤拿俩钱去看过他。请酒摆席那天三蛋出外收羊,也是二凤去吃的饭。木匠总是驼着背,一副随时给人鞠躬作揖的样子。木匠老爹在世时就拉大锯作木活儿,所以他也算是门里出身的手艺人,因长年推刨子拉锯落下了气喘病,时不时“咔咔”清两下嗓子。这两年乡下人富了,盖房搭屋都不使梁柁檩木改用预制板,窗户门也换成铝合金或彩铝的,所以过去受人恭敬的木匠手艺也就不咋吃香了。一大堆锛刨斧锯堆在仓房旮旯里都长了红锈。无奈,木匠只好改养肉食鸡。木匠在自家当院心扣了两个大塑料棚子养鸡,一到热天鸡粪味臭气熏天,绿头苍蝇横飞,弄的左邻右舍百八十米以内的人家大热天不敢开窗户扇子。人们怨声载道,有懂法的明白人说,这若在城里,可以告他侵权。可这毕竟是乡下,乡里乡亲低头不见抬头见,大家伙只好忍气吞声。
  在村里论辈分三蛋该管木匠叫六叔,且是不太远的本家,今儿个三蛋却故意憋着,不搭理他。
  木匠眨巴眨巴一双扁担勾眼睛,目光在三蛋脸上左右游移了片刻,终于熬不住败下阵来,连忙招呼:三……王主任……这么早就起来啦?
  粪往哪儿推呢?三蛋明知他把鸡粪往大道边儿堆,依旧神情严肃地反问。
  一向以长辈自居的木匠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匆忙向三蛋解释,攒两天够一车我就用四轮子往山上拉呢,不碍事,不碍事。走走,赶紧进屋,我陪主任喝点。
  人们可是有反映呢!三蛋加重了语气。木匠顾不上独轮小推车侧歪着翻倒在院门口,点头哈腰,絮絮叨叨地拽三蛋进院。三蛋是个忙人,这些年从未迈进过木匠家门,暗想今儿个顺便也瞧瞧他的养鸡棚子,于是就进了院子。
  木匠娘们筱云还没起被窝儿,听见院子里当家的跟人唠嗑,忙撩起窗帘向外瞧,却忘了自己没戴乳兜儿,两只白白生生的大奶子耷拉在窗台上格外醒目。木匠手打暗语做了两下掂勺的姿势,催促娘们快些起来拾掇饭菜。娘们筱云睡眼惺忪地冲三蛋傻笑了一下,像演皮影戏一样,人影倏地从窗格里消失了。筱云硕大的乳房在三蛋的眼睛里定了一下格,久久不去。他推开鸡棚的门抻脖子往里张望,鸡架上白花花一片肉食鸡在那儿蠕动觅食,眼前的硕乳一忽便消融在鸡群里,无影无踪了。
  木匠给三蛋点燃一颗七匹狼,陪他房前屋后转了一遭。鸡粪味儿熏得三蛋一连气打了两三个喷嚏,于是捂着鼻子转身要往外走。这一下木匠可不干了,拉住三蛋的袖子就不松手,连推带搡地往屋里拽。
  当上村主任不给六叔面子啊?这些年你也没端过我家饭碗,今儿个就是说出天花来,也得在家吃顿饭。木匠急赤白脸地喊娘们过来,在筱云的帮助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三蛋架到屋里推到炕头上。因为试巴了老半天,加上三蛋故意装点儿,累得木匠一边给三蛋沏茶一边还呼哧带喘地喷气。
  三蛋在木匠热炕头正襟危坐,叼着烟卷,吹着茶水,嗑着瓜子,心里头这个美啊。他做梦也没想到当上村主任的头一天早上,就立马有人请他吃饭。但他又不好把这种得意在木匠跟前显现出来,倒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架势,掏出手机给媳妇二凤打电话。二凤说荷包蛋炒熟半天也不见个鬼影,你跑哪儿视察去啦?三蛋说咋那么多废话?你自个儿吃吧,我忙着呢!
  在灶间炒菜的筱云一听,拎着炒菜的铁铲探头进来说,让二凤也来吃一口得了,一个人省得抱柴添火费事。
  三蛋忙说,拉倒吧,她早吃过了。
  村里人都知道,木匠两口子在全村是有名的小掂儿抠门儿,没想到今天给三蛋炒了八个菜,另外还打了一个羊下水汤。木匠打柜里鼓捣出一瓶陈年三沟酒,三蛋知道这酒价格不菲,批发也得45块钱一瓶。看来木匠今天还真舍得出血,三蛋明白他这不是在恭敬自己,而是恭敬自己脑袋顶上的“乌纱帽”。如此一想,索性也就心安理得了。然而看着木匠两口子对自己毕恭毕敬精心侍奉的样子,三蛋还是有些于心不忍,就把话题重新又扯到养鸡的事情上。
  养鸡是发家致富,六叔带头搞养殖业,我这个村主任举双手赞成,别听人们瞎吵吵,听蝲蝲蛄叫唤还不种地了?
  听三蛋这么说,木匠顿时像还了阳,得,有主任做后盾,六叔今后就听你的。你放心,等这棚鸡出来,我逮两只褪好毛给主任送过去尝尝……
  等到村主任三蛋再次走在街上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快小晌午了。
  半瓶陈年三沟下肚,三蛋的脸孔只是微微有些发红,丝毫看不出喝酒的样儿。这些年三蛋走南闯北捣腾买卖收羊,吃喝在外是常有的事,他酒量大得惊人,喝一瓶酒照样能把破三轮开回家来。今天他拿点派端点架,毕竟是刚刚品尝当村主任的鲜亮滋味,所以也就没跟木匠过分地黏糊下去,否则,就是三个木匠的酒量也不是他对手。
  今天是三蛋上任头一天,他压根儿没寻思这么快就有人管他酒喝。而自打喝了木匠的酒,此时此刻,三蛋却又有了新的想法,他倒要试一试,村里人有哪一个人不肯恭敬自己。于是,他匆匆忙忙从木匠的酒桌上撤下来,连筱云费尽巴力拧的压酒饸饹都没有吃,就又来到街面上转悠、巡视。
  三蛋在街面上晃晃悠悠地溜达,一抬头发现走到了前任村主任阿光的弟弟阿辉家门口。只见阿辉手里握一把铁锹,正在门前的大道边挥汗如雨地挖坑儿。三蛋凑过去问,你这是忙乎啥呢,兄弟?
  挖树坑呗,后园子有几棵两年生的“八年搂”杨树苗,再不栽就赶不上节气了。阿辉停下来,拿手拄着锹把慢慢条斯理地跟三蛋说。
  三蛋心里一咯噔,说,这是官道你咋栽树呢?老百姓走车不碍事吗?
  我在这儿栽树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你睁开眼睛瞅仔细,这都是旧坑,去年没栽活,我这是想补苗。阿辉嬉皮笑脸,语气里就带了些粪子味,且理直气壮。怎么地,当上村主任想管管我是不是?
  三蛋知道阿辉因为他哥阿光被自己给顶下来有点不服气,现在他是故意跟自己找茬。心里合计自己刚上任不能跟他过多纠缠,不合算。恰巧挎在腰间的手机铃声大作,于是借坡下驴,呵呵,是这么回事啊?那你快栽吧!
  三蛋离开阿辉家门口心里就憋了一肚子火。可一连气接了几个电话以后,心情就又稍稍平静下来,慢慢恢复到在木匠酒桌上的状态。
  头一个是镇里办公室白主任打来的,通知他明天上午8点开全镇村干部会议,必须准时参加。撂下电话三蛋嘿嘿乐了,他想象着明天在镇里参加会议时的情景,心里就特舒服特爽。暗忖明儿个镇长不先跟自己握手,决不死乞白赖上赶着。三蛋很早就给自己制定了工作形象,要当就当个抗上的村干部。戚,都他妈是爹娘养的,一个肩膀顶个脑袋,谁鸡巴怕谁啊?
  第二个电话是黑水营子孙六打来的,说这两天羊没货了,让他送几只过去。三蛋说现在羊价“噌噌”猛往上涨,有点不好收了,再说明天自己也没空,要到镇里去开会。撂下电话想了想,三蛋又把电话拨过去,说自己昨天选上村主任了,当村主任杂七杂八的事情就多了,以后就打发侄子占海送羊吧。
  第三个电话是村东头的根顺打来的,根顺跟三蛋是小学一年级同学,这次竞选也帮他拉了不少票。根顺电话里说抽空儿来家一趟,哥俩儿唠会儿嗑儿。三蛋明白根顺是想跟自己摆摆功劳,看来,不请他一顿馆子喝回羊汤肯定不好使呢。
  还没等把手机揣起来就又听它叫唤,三蛋背着太阳光猫腰一瞧,是妇女主任秀莲的号码。按下接听键,秀莲一改往日娇滴滴的口气,声音慵懒而懈怠,二姐夫,你在哪儿啊?
  秀莲和二凤沾点八竿子碰不着的远房表亲,论着把三蛋叫表姐夫,这也是秀莲从镇上嫁到村里的原因之一。三蛋忙说,我在街上,你有啥事,说?
  咋就没有事?你赶紧过来,快点儿。秀莲的腔调哼哼唧唧,好像还没起被窝儿,有点像撒娇。想起早晨那个梦,如果不是车掉进沟里,说不定就跟秀莲成了好事。三蛋仿佛感觉到了秀莲的嫩手一下一下地捶在他的胸脯上,令他突然痒痒地。
  说起妇女主任秀莲那可不是等闲之辈,在全镇也算是一个小有名气的人物。她父亲是原镇信用社主任,就这么一个宝贝闺女,本想让她接自己班儿。谁成想秀莲天生就是个情种,初中没毕业就开始搞对象,追求者能有一个加强连。19岁那年就跟县里下派的一个有妻室的副镇长搞得火热,据传说还给人家生了一个私生子。一气之下,老父亲就把她下嫁给了三蛋村里铡草的申海庆。申海庆是后街牛倌儿申枪手的三儿子,因为每次给人家铡完草坐地就把工钱输出去,所以人送外号“申白铡”。秀莲人长得很有韵致,30多岁的人依然风韵不减当年,玩过她的人不是当官的就是有钱的。今天秀莲约自己去到底有啥事呢?三蛋猜想,莫不是她男人去了外村铡草不在家?难道,秀莲是想跟自己这个新上来的村主任套套近乎?
  三蛋喜不自禁,踅身乐呵呵地往回走。他很早就想把秀莲搞到手,难道今天这个机会到了?在村子里,秀莲除了身材好其实长得也不算漂亮,细高挑儿的个儿,一张鹅蛋脸,眉眼也不咋突出,可她身上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风骚劲儿。其实三蛋也说不上怎么喜欢秀莲,可自从秀莲嫁进村的那天开始,三蛋就觉得应该把她搞一下,虽说自己没权没势,可自己这些年走南闯北收羊,毕竟也是有好几张存款的人。别人能搞得,我三蛋差啥?凭什么啊?很长一段时间,这种欲念像一根枣刺一样固执地扎进三蛋的心里,让他的心又疼又痒。
  三蛋心里琢磨着,推开了申家的铁大门。院子里静悄悄的,鸡不飞鸭不跳的,就连狗窝里拴着的母狗也是带搭不理的,没听见叫唤一声。挑门帘进堂屋一瞧,堂屋里也是空荡荡的,阒无一人。
  三蛋在堂屋里转悠了一圈,见炕头卷着一个铺盖卷,自言自语道,难道这两口子分居了?扭头看搭杆上晾着一件新洗过的白底粉色碎花短裤,三蛋盯着短裤瞅了一会儿,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那窄窄的裆部一下,顿时下身像通了电流一般,马上就有了反应。
  二姐夫,我在这儿呢。秀莲的唤声把三蛋吓了一哆嗦,忙把手收回来。声音是从东间小屋传来,腔调依然慵慵懒懒,哼哼唧唧。
  三蛋循声走过去,缓缓地推开屋门,探头一看,却见秀莲躺在小屋的炕头打吊针。三蛋迟迟疑疑不敢进去,秀莲白了他一眼,看把你吓的,我还能吃了你?把门关严了?
  嘿嘿,我是怕你吓着。这大白天挂个窗帘,不知道的还以为坐月子呢。三蛋回外屋把门插好,以姐夫的口吻开玩笑。
  秀莲秀发蓬松,面浸红晕,穿一件绿色的薄毛衣,下身盖着绣有大红牡丹花和凤凰图案的被子,厚厚的棉被也能勾勒出细细的腰肢和高高的臀部的轮廊。墙上吊着一瓶药水,药水顺着透明的细塑料管子“滴答,滴答”有节奏地淌。秀莲半截好看的胳膊露在外面,手背针头处粘着棉球。三蛋惊奇地发现,头顶炕沿儿下放着一个粉色的塑料筲,里面居然有清亮的液体一闪一闪。
  三蛋坐在屋里的一把折叠椅上,心“咚咚”地紧着跳了几下,他感到下身越发不自在。
  啥事?快说,我还等着去根顺家呢。三蛋蓦地变得语无伦次。
  看把二姐夫忙的,等会药水滴完了谁帮我拔针头啊?昨晚发了一宿烧,我家那个死鬼两天没照家了,大夫扎完针忙着去了别处,左右邻居今儿个也都去赶集,思来想去就寻思起你来了。秀莲拿眼睛勾了三蛋一下,语气平平淡淡。
  三蛋心里巴不得做这样的事,但依然犹犹豫豫地说,不然,我喊你二凤姐一声?
  去你的吧,都说小姨子有姐夫一半,咱哥儿俩要亲有亲要友有友,从今往后我又是你手下的兵了,咱一个锅抡马勺,这点事我还能麻烦别人?秀莲看似心无旁骛。
  三蛋叹了一口气,佯装没有办法重新坐下,不时偷觑一眼秀莲灿若桃花的脸庞。他预感到秀莲其实没啥大毛病,今天招呼他过来,似乎是设了一个俩人独处的局。管它呢,母狗不掉腚,公狗不上背。想到这,他恨不得马上爬上炕抱住她狠狠地啃一顿。念头一闪现,三蛋感觉全身的血液猛地向上一窜,头“嗡”了一下,然而片刻又清醒了。三蛋的目光像公狗的舌头一样,贪婪地在秀莲的身上来来回回舔舐。
  两个人随便拉了几句官腔,彼此吹捧几句。三蛋情绪才渐渐安稳。三蛋知道秀莲跟前任村主任阿光关系暧昧,俩人走得很近。转念又想,秀莲属公交的,见站就停,谁都可以上,说不准今天就把她拿下呢。这年头有奶才是娘,他阿光能耐再大,也不是村主任了不是?
  孤男寡女独处一室,暧昧的氛围令任何一个男人都会把控不住继而想入非非。更何况,秀莲慵懒的腔调里透着女人惯常的一种别样挑逗。
  快快,滴完了!秀莲突然催促三蛋。俩人光顾着扯闲篇,眼看着药水滴完就要回血了。三蛋噌地站起来扑过去抓住秀莲的胳膊,手忙脚乱地揭胶布,拔针头,摁针眼。三蛋感觉浑身有一束电流通过,一阵眩晕,双手就揽住了秀莲娇嫩的肩膀,呼吸也跟着不匀了。秀莲半推半就地娇喘着,拿手一下两下地捶打三蛋,令他痒痒的。
  拔下来的针头被甩在一边,几滴残留的药水滴在三蛋的裤子上,顿时洇湿了一大片┅┅
  三蛋从秀莲家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下晌快傍黑天儿了。
  都说跟别人家的女人单独在一块儿钟点过得快,还真是那么回事儿。三蛋走在凹凸不平的街路上,脚步有点轻飘,吧嗒吧嗒嘴,口腔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新鲜滋味儿。他的身心充斥着一种极大的满足感,就像平生第一次偷偷尝了一口大烟,感觉鲜亮无比;又像有次收羊,卖主算差帐跟他少要500元钱时的感觉一模一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是啊,从早晨到傍晚巡街所经历的一切,也足以让他这个头一天上任的村主任难以招架这些扑面而来的幸福。
  这时手机又响,三蛋把手机摁在耳边大声问什么事?说话的是前街四蹶子,说邻居董万学家的驴啃了他家几棵树,让三蛋去给解决一下。三蛋立即打官腔说,这事嘛,还是先缓一缓吧,等我明天从镇里开会回来再去解决。
  其实,媳妇二凤已经打了好几通电话催他回家。然而现在,三蛋还不准备回家。因为走着走着,三蛋猛然感觉肚子有点饿,一下子饥肠辘辘的。早晨跟木匠净知道喝酒了,也没吃饭,刚才又跟秀莲干那事出了一身透汗。若不是担心“申白铡”开车突然回来,别说秀莲留他吃晚饭,就是留他过夜他都会首肯。他决定,今儿个晚饭就砸在腰街顺子家了。他三蛋主任非要让顺子两口儿好好地恭敬自己一回。
  一想起顺子,三蛋气就不打一处来。去年秋头儿上,三蛋收他家几只羊,算账时倒不开零钱,欠他5块钱。说好改天过来过去捎过来,没想到天还没擦黑,顺子就打发小孩子来家索要。还有,头些天第一轮海选的时候,三蛋晚上打发媳妇二凤到他家去拉票,两口子满口承诺,答应得必必正正妥妥贴贴。可到了写票那天,顺子却跟人说他写了阿光名字。此外,三蛋多次听人告诉他,说顺子如何如何在背后讲自己坏话,讲究他收羊秤不准等等。顺子家是村里低保户,今年,如果他三蛋主任不签字,顺子低保户名额就得作废。
  三蛋推开顺子家的大门就往屋里走,眼睛随着脚步沿着院子扫视,柴垛,猪圈,厢房,草屋,鸡架,最后,目光落在推门迎出来的顺子媳妇翠玲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上。
  翠玲强打笑颜,神情里写满无奈。三蛋进屋,坐在屋里靠东墙放着的破沙发上,上下左右打量室内黢黑的摆设,箱子、柜子、碗橱都是些如今难得一见的陈年古董。顺子家是村里有名的贫困户。头些年,顺子老爹、老娘在世时是一对药罐子,常年吃药。本来家底儿就不殷实债台高筑,等把二老侍奉走了更是拉下一屁股的饥荒。指望着家里那点承包田也翻不了身,没办法,顺子就到镇上铁矿打工。铁矿上的活儿虽说三班倒,但累人,村里一般壮劳力都不敢去。顺子趁早晚倒班空闲干点农活儿,孩子尚小,20多亩承包田全靠翠玲独自一人侍弄,一家人的日子也的确够辛苦的。
  顺子还没回?三蛋问着,拿起茶几上一本小学生课本往脸上扇风。
  他今儿个白班儿,也快回来了吧?翠玲皱着眉,抬脸望望窗外的天,手忙脚乱地给三蛋找烟,沏茶。此时三蛋肚子叽里咕噜乱叫,现在他不想喝茶,他只想尝尝翠玲做的手擀面。他知道,翠玲的手擀面在全村是出了名的。可翠玲往茶缸里放了茶,三蛋也不阻止,心想沏就沏吧,反正我不想喝,我只想吃你的手擀面。
  暖瓶里的水倒进茶杯里,一股热气在杯口缭绕,茶叶不听话地在杯口黑压压地浮了一层,迟迟不肯沉下去。翠玲找了一个空杯把茶水折了一下个儿,然后将空杯子扣在茶水上,不好意思地说,早饭前烧的水,可能没太沏开。主任你先解解渴,我去添把火,顺子也快回来了,晚饭就在家里吃吧。
  呵呵,行啊!都说翠玲的手擀面好吃,筋道又爽口,那我今儿个就不客气啦?三蛋顺水推舟也不推辞,点燃翠玲拿给他的一支“大丰收”,吐了一个烟圈,索性把上身的西服脱下来放在一边,摆出架势静心等候。
  翠玲本来是一句客套话,无端招惹来一顿手擀面的支出。没有办法,人家如今是村主任了,咱平头百姓可惹不起。无奈,翠玲一拧身进到厨间洗手和面。三蛋四仰八叉地侧歪在顺子家的破沙发上,灶膛里传来干柴噼噼啪啪的燃烧声像音乐一样,听起来悦耳无比。
  然而,三蛋越是饿得前心贴后心,翠玲的面条越是慢慢腾腾上不来。其实翠玲她在等男人顺子回来,一个妇道人家,咋好陪一个老爷们吃饭。
  这边三蛋饿的实在不行,低头看见茶几上放着一个花里胡哨的塑料袋。拿起来仔细一看,里面有半袋小食品,是啥嚼果他也不知道,心想肯定是孩子吃剩下的。偷眼看顺子8岁的儿子正在院子里玩耍,翠玲也在厨间忙忙呼呼地擀面条。三蛋暗忖活人也不能让尿憋死,现成的小食品,何不吃它两块。于是,拿手指夹出两块小食品匆匆塞进嘴里。味道很香,就像电视广告里说的“爽酥酥,香脆脆”。三蛋像做贼一样,接二连三地又偷吃了几块。由于匆忙,小食品噎在嗓子眼儿上不上下不下,憋得三蛋抻脖子瞪眼的。好在旁边有翠玲那杯没沏透的茶水,三蛋急忙端起来喝了两口,这才勉强透过一口气来。
  肚子里进了食物,好受多了。三蛋寻思,你面条擀的再慢,我肚子里有点本儿,也能跟你撑一气了。今天这顿晚饭我要等到底,非在你家吃不可了呢!
  然而好景不长,不消一袋烟功夫,三蛋突然感觉肚子一拧劲儿,就直不起腰来了。腹部就像猛地插进一把刀子慢慢地来回搅,剧烈的疼痛把三蛋疼得“嘶嘶”呼凉气,整个人蜷曲在沙发上抽搐不已,豆粒大的汗珠子也跟着噼里啪啦掉下来。
  三蛋的呻吟声惊动了在厨间擀面条的翠玲。翠玲双手粘着面惊慌地跑进堂屋,看着痛苦不堪的三蛋,也顾不上洗手,用双手捧起三蛋的脑袋。三蛋半边脸顿时像京剧里的小丑,粉白一片。
  主任吃啥吃错了吧?翠玲手足无措,急的直跺脚。
  三蛋痛苦地指指茶几上所剩不多的塑料袋。
  翠玲捡起一看,妈哎,这是过期的猫食儿,孩子刚从茶几底下翻出来,我没来得及扔,你就进屋了。你咋吃那个玩意?翠玲责备三蛋。
  哎吆,要出人命啦!三蛋一听翠玲说自己吃的是过期猫食,脸顿时愈加扭曲,快去喊人吧,我疼得受不了啦……
  翠玲放下三蛋的脑袋,推门奔出屋子,跑到外面去喊人。
  不大一会功夫,顺子家的小院儿里就聚集了左邻右舍一大群人。这时顺子回来了,二凤也到了,木匠,根顺,阿辉,四蹶子,申枪手,董万学……不知什么时候,就连隔老远在后趟街住着的妇女主任秀莲,也扭动着腰肢“妈呀娘呀”地跑来了。
  顺子跳进场院,从谷草垛上选了几穗谷疙挠,转身进茅房拿谷疙挠往茅坑里触了触粘上秽物,拎着就跑进屋。众人都知道在乡下有人寻短见喝敌敌畏或乐果时,就常用用这个土办法刺激喝药人的喉管,令其吐出胃里的药物。于是大家手忙脚乱地摁住三蛋的头,撬开他的嘴巴,顺子把蘸了脏物的谷疙挠塞进三蛋的嘴里一阵乱搅。三蛋连骂带噘地拼命摇头阻止,可哪里是众人的对手,嗷嗷一阵呕吐,也只是呕出几口焦黄的茶水。
  就在众人乱作一团的当口儿,随着“呜哇呜哇”的鸣笛声,120急救车也开到了顺子家大门口。大家伙七手八脚,把杀猪般嚎叫的尝了一天鲜的新任村主任三蛋抬出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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