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学校里有人偷偷地传说，郝老师这次放暑假回城就不回来了，山丫坚决不信。
　　山丫就要去找郝老师问一问，她风风火火地走出了家门口后，想了又想，不行，我不能一个人去，我把我的那几个哥们姐妹都喊着。山丫就跑到了虎子家里，她知道还有石头、喜鹊，他们几个孩子都在他家里刚练完节目，又开始画画呢，你看，顶数喜鹊画得慢，山丫等了一会儿，大家画完了画，就跟着山丫来了。
　　“走，我们找郝老师去！问一个秘密的事。”山丫说完，大家就问有啥秘密，山丫不说。她不说，大家也就不问了，反正只要是见郝老师，同学们都特高兴。
　　这几个孩子是唱着歌来找郝老师的。
　　七月山乡景色秀，
　　桃红柳绿染枝头。
　　风儿巧手画天地，
　　山里孩子画中走。
　　谁都会唱歌，但是山丫他们唱的歌子，你在电视和歌本上都是找不到的，他们的歌儿从词到曲子都是郝老师给写的。郝老师写的歌可不是一首两首呀，她写的歌子好听极了，又顺嘴又押韵，可惜这么好听的歌电视台的人也没有发现，虎子就说过，郝老师写的歌比电视里有些歌还好听。可惜呀，这要是把郝老师的歌子拍成那个MKV，到电视一播肯定就能火起来。这些天，山丫他们几个还用郝老师编的曲子排成了一个小歌舞，准备9月份开学时参加镇里的文艺汇演呢，他们编的这个节目是背着郝老师的。山丫要给郝老师一个惊喜，你一定替他们保密哟。
　　不仅是山丫和虎子了，他们这个偏僻山沟六股河的小学校的所有学生都特崇拜郝老师。六股河位于一个大山的里面，前年乡里修了路，去年县里又把电视转播塔建了起来，小学校的学生们终于能看见山外的天了。最能让他们认识山外世界的，就是这个多才多艺的郝老师了。哦，你可能还不认识郝老师。第一眼看见郝老师，那真是长得太漂亮了，用时髦的话说，她真是一个帅呆了酷毕简直没法比喻了的“美眉”。郝老师是省城艺术师范毕业的大学生，说起音乐美术来，那真是太有才了。她在黑板上画画，用一个粉笔头，随便勾勾抹抹，小鸟儿小兔子就活灵活现在大家的面前，就像神笔马良一样，她画小人画得也特别像，几笔下去，就能让小人能哭能笑，用我们学过的形容来说，就是呼之欲出呀。郝老师的嗓子那真是百灵鸟似地，电视里放的歌，她只要听了一遍，就能把谱子全都记下来，一个音符都不会差的，太了不起了。可是这样好的老师怎么能回城里就不回来了呢！一定是有人在造谣！郝老师不会走的，哪年放暑假寒假她走了不都回来了嘛，这两年不都是这样吗！

　　　　　　　　　　　　　　　　　　　　　　　　　二
　　现在，几个孩子在山路上边走边议论着郝老师的事。消息灵通的小喜鹊说，哎，你们知道这次郝老师回城是干什么去吗？
　　干什么？这个秘密我早就探听到了，虎子憨头憨脑地插言说，他一说话故意声小起来，一看就是故弄玄虚。咱们郝老师这回是回去结婚！真的吗？郝老师有男朋友了吗？石头竟然惊讶地说。石头这样说还是可以的，可你听山丫是怎么说的。什么？郝老师没经我们同意竟自己找了男朋友？她怎么能会有男朋友呢！她的男朋友长得什么样呀？能配得上我们的郝老师吗？这事我们得给把一下关呀。不行，咱不能让她结婚！
　　小喜鹊哈哈地笑了起来，你呀，这是什么道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可是天经地意的呀，小山丫，你是不是就兴郝老师有你们当朋友，就不让人家找对象了。喜鹊这么一说，大家就哈哈大笑起来。开个玩笑嘛，天个玩笑嘛。笑了一会。山丫又问，哎，行，行，就让咱们的郝老师回城结婚。你们再猜猜她要是从城里回来，还能给咱们带回什么礼物呀！
　　一提起郝老师给大家带礼物，喜鹊的嗓门最尖，这两年，只要咱们喜欢的东西，郝老师肯定能从城里给咱们带回来。
　　虎子摸了一下脑袋，又开始说傻话了，他说老师是回去结婚，我说一个秘密吧，她过一个月回来，能，能，能给咱们带回来一个小弟弟！
　　哎，你怎么知道就是小弟弟呢，就不兴是小妹妹呀！山丫反驳着。
　　石头这时慢声慢语地打断了人们的争论，小弟弟小妹妹的，这个礼物是挺好，可是——现在想要有点早！你们傻呀，谁家结婚一个月就生孩子？石头一较真，大家没话说了。石头接着说，跟郝老师要礼物，还是来点现实点的吧。
　　对，对对！我要奶油饼干！我要MP3！
　　我要巧克力豆！
　　我要袋装杏肉！……
　　山丫看着大家兴致勃勃地讨论着老师的礼物，不禁想起来，每次郝老师从城里回到咱们烧锅屯镇六股河小学的时候，大家都会把郝老师围起来，把她的背包都翻了个底朝上，其实不用大家翻，郝老师都会像变戏法似地一会给大家变出来个笔呀、本呀、音乐光盘呀、好看的书呀、花发卡呀、小手枪呀、小食品呀。郝老师就像同学们的大姐姐似地总也不空手。
　　“你们呀！真是一帮小馋嘴巴子，你们把郝老师当百货商店了吧？你们是不是以为城里人的兜里有花不完的钱呀？”山丫给正在兴头上的大家泼了一瓢不太凉的水。
　　山丫一说，大家就不约而同地把话题转到郝老师的生活上来了。
　　还是小喜鹊的消息灵通，她说，郝老师的爸爸妈妈都是工厂上班，她们家就是一个很普通的收入很一般的家庭。前年前，为了供郝老师上大学，他们家还向国家借了助学贷款呢。郝老师都毕业两年多了，这个贷款还没有还完呢！
　　对呀，对呀，石头也说，你们看郝老师平时过日子多朴素呀，她来咱这个山沟支教两年了，你们谁看她穿过几件好衣服呀。虎子也插言道，她给咱们买小食品，可是她平时吃的不都是粗茶淡饭吗！
　　可是谁说的，郝老师这次走就不回来了呢？
　　不可能，不可能呀！
　　就在快要到了郝老师住的那个平房小院门前的时候，他们突然看见村主任林爷爷正从西山头那儿也往郝老师家走呢，他来干什么？这些天林爷爷不是忙得接待给村里的西山上安装移动信号铁塔的工人吗？莫不是铁塔安装完了？

　　　　　　　　　　　　　　　　　　　　　　　　　三
　　几个山里的孩子，见到了村主任老远就开始热情地打着招呼，——林爷爷！林爷爷！
　　正在匆匆走路的林爷爷看见了山丫他们，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冷冷地说，是你们几个小淘气呀，山丫、虎子，你们不是放假了吗？又到郝老师这来干什么？
　　你别喊我的小名，什么山丫山丫的！我有学名，我叫李宇春！山丫和爷爷半开玩笑地说。虎子也插言，是，也别叫我的小名，我的大号叫周杰伦呢！
　　是呢，他们都上了小学三四年级了，可是村里的大人还是把小名挂在嘴边，真是太小瞧人了！
　　林爷爷端祥了几个孩子，问了一句，你们是来送郝老师的？就是这么空着手来的？
　　山丫眼睛盯着林爷爷，不知道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们这次真的是空着手来的，我们还需要带什么吗？两年多的时间里，来支教的郝老师从一个陌生人变成了我们的知心朋友了，就像是亲姐姐一样呀。山里的杏熟了，第一颗摘下来，我们送给郝老师；家里的各种蔬菜、山果还有新鲜的玉米土豆，同学们都是争抢着给郝老师的。郝老师一来到我们的教室上课，她的讲桌上那张报纸下面，都会像变戏法似昨天藏着几个甜梨，今天又出现了一串葡萄。那个星期天，是石头跑到河边的苇塘里，特意给郝老师拣了十多个野鸭蛋呢。村里谁家杀猪了，乡亲们也会把最好的一块肉给老师送来呀。村里的哪家结婚，坐在主要座位上的，肯定是郝老师呀。有一次郝老师病了，喜鹊的妈妈听说了，把自己的老母鸡杀了，给郝老师补身子。山丫更不用说了，家里吃什么好吃的，她从来都没忘过第一碗给郝老师端来呀。
　　不光是山丫这些小学生，村里的人都对郝老师好。为什么呀，就是咱这个偏僻的小山沟的学校没有老师愿意来呀，前几年曾经也来过几个城里的老师，没住几天就都跑了。人家嫌咱这个六股河不光是穷，主要是什么“信息”落后。
　　其实山丫他们也看出来了，郝老师也嫌这里的“信息”是太落后了，但郝老师没走。教会了孩子们写字算数唱歌跳舞，班里的十几个同学，在郝老师手把手的辅导下，简直都成了小画家，画出来的东西可像啦。
　　哦，还说“信息”吧，郝老师来的那年就带来了一个笔记本电脑，拿到教室里让大家看，这个东西可真是神了，不过，就是上不了什么“网”，要是能上了网，这山沟就能连着天外啦，这是山丫在课堂上听郝老师讲的。这是一个什么网呢？山丫早就和林爷爷说过，老师说了，叫什么“银特牌”的，她没听懂郝老师说的是“因特网”，林爷爷曾经在村里的大会上，只要是郝老师提到的东西，我们必须满足，你就是要星星，我们也能摘下来。他就安排村里的人到集上又到县城去买那个“网”，跑了多少个地方都没买着。后来有明白人说，那个网不是你花钱能买到的,得需要在六股河的最高的那个西山上安一个铁塔，就能把天上的信号连到网上的。林爷爷这个村主任，就又跑乡又跑县里的，终于请来了一帮安铁塔的人。今天把塔已经建好了，林爷爷就是来告诉郝老师这个消息的。
林爷爷这时把山丫他们几个孩子撵走了，“我和你们老师说点正事，你们先到一边玩去！”
　　看着林爷爷脸上那摸不着底的神色，孩子们只好转过身去。
　　林爷爷和孩子在院子外说话的时候，郝老师正在给院里的花儿浇水。她的心情这些天充满了矛盾，她像一个忧郁的小鸟儿不知自己该向哪里飞。来到六股河支教已经整整两年多了，男朋友是他的同班同学，几次催着她快点回城吧，在农村镀上一层金就够用了，就可以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了。其实她的男友也是不知道找了多少家单位，到现在还没签上正式的合同呢，如今大学生就业困难真是太大了。可是谁都呆在城里不走，像郝老师这样的人，有机会不回来，不是大傻子吗?你就说回城结婚来了，这个理由多好呀，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可是，郝老师怎么能舍得她身边的这些孩子呢。
　　郝老师浇着院里的花，水珠落在花叶上，像泪水似地流淌着。

　　　　　　　　　　　　　　　　　　　　　　　　　四
　　林爷爷推开郝老师的院门时，听见郝老师强装的笑颜中带着嗔怪说，主任呀，您还来做什么呀?我不是跟你都说好了吗?这次走，不要惊动学生和乡亲们。郝老师来六股河这两年得到了林爷爷的太多的关照，她在主任面前也像个孩子似地一样随便。
　　林爷爷假装生气地把眉头一皱，不让我来，我能不来吗！你这回一走，可就是不回来啦！说完林爷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林爷爷和郝老师没有想到，此刻，山丫虎子这几个孩子根本就没有走，他们转了一圈又悄悄地返回来了，就趴在院子的大门边偷听着。郝老师这回走了不回来了？几个孩子眼神一碰，急坏了。虎子要推开院门，去问问郝老师。山丫把他拦住，用手在嘴边“嘘”了一下，示意不要出声，他们要想出一个好主意来。
　　郝老师把林爷爷让进了屋子里，给他倒了杯水。这时山丫他们迅速地溜进了院子，躲在窗底下偷听着他们的谈话。
　　林爷爷说，郝老师呀，我来，是告诉你两件事，一个是，咱们村有信号了，你那个笔记本电脑，从今天起可以上网啦。真的？是吗？郝老师喜形于色。咱这个山沟能上网了？我现在就连上线。哦，我这还有摄像镜头呢！郝老师也是一个急性子，边说边操作着，把电脑和电话线连在了一起。郝老师的电脑技术水平真是很高，咦，你看真的能上去网。哈哈，只要能上网，咱这个山沟从此就不算偏僻了。林爷爷对这个网其实也多少明白了一些，他看郝老师那个高兴的样子，也来了点小幽默，说有网了，这回你们可以随便地捕鱼捉虾养河蟹了！郝老师就笑，说大叔，这是电脑网。林爷爷故意脸一绷，咳，没用啦，咱这儿有多大的网也网不住你喽。
　　郝老师听林爷爷这么一说，语调一下子沉了下来，大叔，我把这台电脑给村里的孩子们留下。林爷爷还是用调侃的口气说，我们不会用，不能要。我来告诉你第二件事，全村的父老乡亲要送你一件礼物。说着林爷爷拿出一棵小树苗，这是你领着学生和乡亲们试验成功的果树新品种。郝老师一看树苗就想起了自己曾经带着学生们到果园里画画时，看到山梨树的果实又小又酸，就和大家研究着把远方的大甜梨嫁接过来，没想到实验几回，竟然都活了。
　　郝老师伸手去接树苗，说这个我可以带走。林爷爷把小树苗又藏到身后，给你也没有用呀，城里上哪儿去栽果树呀？
　　郝老师看着林爷爷的眼睛，竟一下子语噎起来。
　　这时，窗外的山丫和伙伴们一起涌进了屋子里，围住郝老师，七嘴八舌地问着。
　　郝老师，你走了真的不回来了吗？
　　你还有安徒生的童话没给我们讲完呢！
　　郝老师你啥时再教我们打电脑和画画呀？
　　林爷爷嗔怪地说着孩子们，你们呀，真不懂事，你们这是干什么来了？
　　山丫的嘴快，她冲着林爷爷说，就行你给老师送果树，就不行让我们送礼物！
　　哼哼！林爷爷用鼻子哼了一声，你们？送什么礼物？

　　　　　　　　　　　　　　　　　　　　　　　　　五
　　让郝老师的心情震颤的一幕出现了。
　　孩子们把自己刚画完的画拿了出来，一张一张地抖开了，那画儿画得都很稚嫩，就是那种比较简单的用线条勾勒的图画，有的是用蜡笔画的，有的是用彩笔画的。他们用郝老师谱的曲子唱着自己写的歌。这个节目其实就是山丫他们要去镇里参加文艺会演的节目。歌词都是现改的，他们也不知道怎么今天会想出这么多的好词来。这个节目他们必须要演一下，再不演，郝老师该看不见了。
　　石头、虎子、喜鹊还有山丫为他们最喜爱的一个观众——郝老师演唱起来。
　　石头唱：
　　我送老师一头牛
　　牧童短笛歌悠悠。
　　老师你把它挂床头
　　梦里回乡下走一走。
　　喜鹊唱：
　　我送老师一条河
　　家乡河哗哗唱山歌
　　老师你若烦闷时，
　　就对着小河把话说。
　　虎子唱：
　　我送老师一座山
　　山青水秀蓝蓝天。
　　老师你城里若是房子小
　　新农村永远是你的家园。
　　山丫唱：
　　我送老师满天星，
　　星星夜里眨眼睛。
　　老师你看星星就看见了我，
　　悄悄话咱俩在夜里说。
　　最后这一段大家合着唱的：
　　我送老师一颗心
　　你永远是咱最亲的人。
　　你就是走到千里远，
　　我们也永远在你身边。
　　唱着唱着，孩子们的眼泪都流出来，郝老师的泪水也在淌着，那郝老师也不擦泪水，而是把几个孩子紧紧地拥抱在自己怀里，任脸上的泪水和孩子们泪水流在一起。站在旁边倔犟的村主任林爷爷也悄悄地抹着自己的眼角。郝老师哽噎着，泣不成声地说，你，你们，唱的，太好了，我，我，我……她实在是说不下去了。
　　山丫这时懂事地说，郝老师你走吧，走吧。我们不会拦你的，谁也不拦了。到了城里，你能忘了我们吗？这让郝老师怎么回答呢？她只会紧紧地搂着眼睛的孩子们。
　　静场了，一点声音都没有。
　　这时，小喜鹊看见了郝老师的正在上网的电脑，她大叫了一声，哎，你们看，电脑里有人说话呢。是吗？虎子回头一眼就认出来了，哎？这就是咱们郝老师的对象！
　　网络真是一个好东西，一下子就把几百里外的人拉到了眼前。
　　郝老师的男朋友的声音真好听，那是浑厚而纯正的男中音，那个声音里充满了激动的感情。
　　亲爱的小欣，刚才你和孩子们的话我都听见了，现在我终于理解你不愿回城的心情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师范毕业生在农村支教满两年，国家可减兔你读大学的助学贷款了！我还有一个决定：明天早晨我就动身，要到你的山沟里和你结婚，和你一起张开双臂，拥抱着山里的满天星！
　　太好啦！太好啦！林爷爷和孩子们从电脑的网络上听到郝老师的男朋友说这段话，激动地热烈地欢呼着。孩子们一齐拥上来，把他们的郝老师抱了起来，在屋子里转着圈，跳呀，唱呀，大声地喊着。
　　这时，林爷爷对山丫说，孩子们，郝老师不走了，还把你们的姐夫拉来了！咱们快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父老乡亲们去呀！
　　孩子们走出郝老师房子的时候，夜幕上已经露出了满天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