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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 源
来源: | 作者:王念清  时间: 2009-11-15

  前李家庄距离墨城八里路。五十年前这是个不短的距离,现在不长了,五十年前拆掉那两千多年的城墙后,在墨城和前李家庄之间陆续建设的工厂和工人的住宅把距离缩短了,就觉得和墨城城里的区别不算太大了。现在的前李家庄人和城里人真的差不多,乡政府改成街道办事处了,也有自来水和煤气,也到城里吃饭唱歌洗澡,也在家里打麻将上网,也穿着睡衣到邻居家串门说话,除了前李家庄还叫村,除了春天秋天到地里忙活那么几阵子,真的和城里人没有什么区别了。有什么区别呢?纺织厂和前李家庄紧紧相邻,厂房和住宅楼房与前李家庄之间连一道墙也没有。更为重要的是,刚刚动工建设的外环路已经把前李家庄圈在里面了。
  在一段时间内,外环路成了前李家庄人的热点话题,大家关心的是修建外环路会占到谁家的地,政府会补偿多少钱。开工典礼大家都去看热闹了,小汽车排了一长溜,红旗树得很高,在蓝天下很耀眼,周围几个村子也来不少人,场面显得更宏伟。市长剪彩那一瞬间,李华俭萌生了一个念头。回到前李家庄,回到家,他一头钻到厨房里。
  前李家庄的房子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过去盖的最多的是三间房,现在越来越多的人家盖的是五间房,两侧分别是一个客厅和一个卧室,厨房放在了卧室的后面。和城里人家一样,客厅也有沙发,但是农村人的习惯是来了客人还是让到里屋也就是卧室里。新结构其实还是沿袭了千百年的老传统,这样传统的结构模式是无论生养多少个孩子,总希望有一个儿子在这里结婚生子,孩子住西屋,老人住东屋,这样老了还是有个依靠。现在的情形却是孩子考上大学在城里定居不回来了,或者就算是还在前李家庄,也另外盖房子单独住,或者干脆到前面的纺织厂买楼房。老人的房子就显得十分宽敞,更显得寂静。
  李华俭和儿子李红伟一起住。儿子不是没有动过买楼房的念头,让李华俭给拦住了,李华俭的理由很简单,这房子比楼房宽敞,也有土暖气,什么都不比楼房差。儿子就不再坚持。李华俭为自己虎威尚存而高兴,晚上禁不住哼起了评剧“水乡三月风光好”。才唱了一句,被老伴儿拦住了,老伴儿说,你高兴啥啊?白精明了一辈子,你以为儿子听你的?李华俭说不听我的听你的啊。老伴儿说,那是听媳妇儿的,她的小算盘我还不知道,和咱们一起过,城里的小儿子什么也不会说,不和我们一起住了,小儿子就会和他们分我们这个房子的。李华俭看了看老伴儿,不再唱“水乡三月风光好”,打开了电视。
  现在,李华俭就蹲在厨房里,看水龙头。
  前李家庄吃自来水有十几年了,和煤气一样,自来水也是从纺织厂那里接过来的,管道接到了每家每户,水龙头一拧,水就来了。李华俭小时候村里吃的是井水,挖很深那种,日本人占领东北之后,村里开始用洋井,铁管子打下去,上面一个井头,用手一压,水就上来了。无论老井和洋井,水都得用桶往家挑,倒到大缸里。现在不用了,每月交点儿钱,水自己就来了。做饭,洗衣服,洗澡,都用自来水,这是让太子河北岸县里人最羡慕的。李华俭现在想的就是这自来水,当然还有每月那几块钱。
  老伴儿进来做饭了,被李华俭给吓了一跳,说你蹲在这里装灶王爷啊。李华俭站起来,回到卧室,往炕上一躺。老伴儿追进来,说,你在厨房想什么心事?一地烟头!李华俭说快做饭吧你,孩子该回来了。
  饭桌上,老伴儿对儿子说,开导开导你爸吧,没有占着咱家地,你爸上火了。儿子李红伟就说,修外环路又不是咱说了算,占不着就占不着呗,咱起码没有损失啥。不像那几家,又栽果树,又搭花棚的,闹了一溜十三遭,没有占着地,白忙活了。李华俭看看儿子,不吭声。儿媳妇马平说,别看他们占着地像拣金元宝似的,人家都说政府征地给钱少,说不定将来咱家那地被开发商盖楼房,咱得钱更多。李华俭只是闷头吃饭。
  
  李华俭站在自己家的责任田里,玉米已经快齐腰高了,伸手就能触摸到干枯的叶子。
  前李家庄是没有水田的,过去是种高粱和玉米,现在只种玉米了。临近的村子是有水田的,就前李家庄没有,前李家庄过去吃大米就困难,只能吃玉米和高粱。前李家庄没有水田,现在人们照样吃大米,是从市场上买来的,也可以不到市场上买,卖大米的汽车整天都在村里转,在村里喊。种水田要用水,前李家庄的田地没有那么多的水。其实,前李家庄过去不缺水,太子河就从村子后面过,河面很宽,河水很清澈,用木桶挑回来就能用。后来太子河改道了,好像就把水带走了。
  李华俭小时候前李家庄有水田,能吃上大米。没有水田是这几十年的事情,准确地说是从有了眼前的这个大井之后,水田就没有了。日本人在墨城的西南六十里建了个昭和冶铁所,很大,从附近开了许多铁矿和煤矿,煤把铁矿石炼成了铁,炼成了钢,运回到日本去。慢慢地围绕着冶铁所,那里有了一个叫新城的城市。日本人战败后,中国人把这个钢铁厂叫新钢,新城钢铁公司的简称,也有新中国新企业的意思。新钢需要许多水,在周围许多农村建了许多大井,抽水,通过地下管线输送到新钢。农村人纳闷的是,炼钢炼铁用煤用电,怎么还用水呢?前李家庄村后就有个这样的大井,就在李华俭的责任田里,四四方方的房子,有两层楼高,里面机器轰轰响。从此,前李家庄就没有了水田,已经几十年了。
  现在,李华俭就看着眼前的大井,昨天萌生的念头逐渐清晰了。
  在村委会,他没有找到李华明。李华俭找到李华明的家,村里惟一的二层小楼。李华明一家住在小楼的楼上,楼下开了小卖店,烟酒食品油盐酱醋杂货什么都有,用前李家庄人的话除了毒品军火女人这三样东西,其他什么都卖。纺织厂的超市有很多个,比李华明的小卖店大,距离村里也不远,这样,他的小卖店卖东西主要在晚上,当然也有讨好李华明的人在白天买。李华俭找到李华明的时候,李华明没有在楼上,而是在楼下的小卖店里。李华明说,买什么,二哥?李华俭说我什么也不买,找你。李华明递过来一棵烟,自己也点上一棵烟,这是他的习惯,这工夫他脑子里要快速想一下来人找他谈什么事,他怎么应付。一口烟吸进去,再吐出来,李华明说,什么事儿?李华俭就说了自己的想法,路上打过腹稿的,说起来也简洁,李华俭说,我想让村里出头,找新钢,从他们的水管上接水,咱村就不用花钱吃水了。李华明说,现在谁家还在乎那几个水钱。李华俭说,每月吃水没有几个钱,浇地呢?天这样旱,咱的井抽不出来水。李华明说,你没有整错吧,那是国家的事情。李华俭说,国家也得考虑咱的利益吧,地是咱的,水也是咱的。再说,外环路都修到村北面了,还把咱当农村人看待不成?李华明说,都几十年了。李华俭说,农业税还收两千多年了,不也取消不收了?
  李华明坐下去,又点上一棵烟,抽完了说,有时间村里开会研究看。李华俭说,要快啊,地旱了,用水呢。
  走出大门,李华俭又折回来,说,明天我等回信儿。
  
  李华俭的提议在村里得到了一致赞同。会计李海一拍光额头,说还是李华俭行,咱怎么没有想到呢?李华明说,你到墨城买个假发套戴上就能想到了。李海说那我去通知他,就说村里不同意。李华明说,谁说我不同意了?你能不能反应慢一点儿?真是体育老师教的。既然大家都同意,就这样定。不过我的意见是村里不能出头,万一不成,区里和街道批评不说,村委会也没面子。给开个介绍信,让李华俭去跑。李海说,万一成了呢?村里可就被动了。李华明说,那就你和他去跑,记住,出去不能说代表村里,费用可以村里出,成了,自然是村里做的工作。李海说,有你这个话我就知道怎么办了。
  李华俭和李海坐上了去新城的客车。李华俭说,去了,你打头,说实话,我没有和外人打过交道。李海说,得了吧二叔,在前李家庄谁有你见世面广?你把你在市里打过工的厂子弄到一起,就是集团公司。你得打头,你年纪大,说什么他们也不能和你急眼。李华俭说,行,我打头炮,中午吃饭你可要点几个硬菜。李海说,二叔,看你说的,办这么大的事,点几个硬菜吃太正常了啊。李华俭说,我就是说说,办事要紧,哪里吃得下去啊。
  客车进入新城。道路两侧都是高楼,客车行驶在街道上,如同小船在峡谷里。李海说,我一到新城就不明白,新城只有六七十年的历史,城市却有两个墨城大。咱墨城都两千多年历史了,怎么就赶不上人家呢?李华俭说,别看三国替古人担心了,那是市长们考虑的事情。咱两个只想着怎么把咱的事研究明白就行了。下了客车李华俭忙着打听去新钢坐什么公交车,李海拦住他说,别问了,咱坐出租,司机就知道了。李华俭说那车费不贵吗?李海说,新城再大出租车也不过几块钱,咱办多大的事呢。再说,现在时间宝贵。李海说得没错,出租车司机直接就把他们拉到了新钢的大门口。李海说,怎么样二叔?快吧?李华俭说,你能说,一会见到人家你说。李海说,得,还是你说吧。
  保安听他们讲了半天,才明白怎么回事,却不知道应该让他们去找谁。进保安室打电话询问后,告诉他们不用到厂里去,到一个专门的部门水厂就行。李华俭问水厂在哪里呢?保安说他也没有去过。李海说,不用问他,老办法,打出租车。上了出租车,李海大老板一样说去水厂。司机从反光镜看看他们,开车跑一会儿,停下说到了。李海付了车钱,下了车,先下车的李华俭四下看看,说我怎么觉得还是这地方。李海回头看,新钢的大门果然在身后。李华俭说,这个司机真不是东西,看他挺有礼貌的。城里人就是不是东西。李海说咱前李家庄现在也是城里了,咱也是城里人,不能那么说。他一拍李海的后背,说,挺直溜了。
  水厂的办公楼就在新钢的大门对面,也有保安。保安听他们说要找领导,上下打量了一通,问找总经理什么事情。李海挺起了胸脯说我们是供水单位,找总经理谈业务。保安说上三楼,靠里面的办公室,门上有牌子的。办公楼装修得很气派,走廊地面都是大理石,踩在上面嗒嗒响。李华俭脚步很轻,示意李海也轻一些。找到总经理办公室,李华俭伸手要推,李海抢先出手,轻轻敲了三下。李华俭心里说到底是经常出门办事的人,懂规矩。
  总经理穿着工厂的制服,扎着领带,坐在很大很高的椅子上,一个更大的老板台,上面摆满了文件。李华俭坐在沙发上,有一种仰视的感觉。总经理说自己很忙的,马上有一个会,什么事情快说。李华俭就开始说他们的来意。很快,总经理打断了他,总经理说你不要再说了,新钢不是我个人的,是国家的,国家的大型企业。你们那里的土地也是国家的,水资源也是国家的。你们请吧。李华俭说,你总得让我把话说完啊。总经理说没有用的话再说还有什么意义?你不是说地旱了吗,赶紧回去浇水抗旱吧。李华俭还要说,李海拉了拉他的胳臂,说那你先忙。谢谢!出来到走廊,李华俭责备李海说你怎么和他一样,不让我说完呢?李海说不用说了,再说他就该说难听的话了。下楼见到保安,李华俭说谢谢,保安说,快走吧你们,我刚让老板骂了。谢个屁!
  
  李华明听了李海的汇报,说既然这样,咱就不操这个闲心了。人家说得也对,资源都是国家的,当初只弄一个大井咱就烧高香了。来,抽烟。李华俭一甩袖子回了家。
  看李华俭的脸色,看他坐着不动只抽烟,老伴儿知道他撞了南墙,不敢招惹,悄悄地做饭。儿子回来了,老伴儿把孩子拦到外面,先把事情说了,才把饭菜端上来,招呼李华俭吃饭。李华俭不应声。儿子李红伟说,爸,先吃饭,再说事儿。李华俭还是不应声。李红伟说,什么事情也不是一下子就能办成的,你还能总不吃不喝啊。李华俭把头扭向里面。李红伟问,见到人没?李华俭说,见到了,说水是国家资源,新钢也是国家的,白用。李红伟说,白用?我吃过饭上网查查,没有这个事。李华俭转过脸,说还吃什么饭?赶紧查去。
  李红伟上网查过,又给当律师的同学打过电话,告诉李华俭咱这个事准赢,上面都讲和谐社会以人为本了。李华俭这才吃饭,说,我早就说准行,他们村里还不信。老伴儿说快吃饭吧,怎么不说刚才耷拉脑袋呢。儿媳妇马平在一边笑,李红伟赶紧捅她。
  晚上小两口说这事,马平说怎么个意思啊,你爸?李红伟一瞪眼睛,问谁爸?马平赶紧改口说咱爸咱爸,行了吧?李红伟说,让他折腾吧,用用脑袋也好,省得过早衰老。马平说前李家庄几百口人呢,又不是咱一家用水,咱出这个头干啥?李红伟说,咱爸能把这个事情跑下来跑成了也好,他李华明还能干一辈子啊,咱爸给我树立威信打基础呢。马平说那你得给咱爸多出出主意。
  这屋老两口也在说话。老伴儿说你就不能改改脾气?屎没下来屁先到了,村里人都知道这事儿了,看你怎么收场。李华俭一骨碌爬起来,说,怎么收场?看我怎么把这事儿整明白的。说着就点烟抽,老伴儿给拦住了,说,你不怕得脑血栓啊?
  
  听说还要去,李华明直摆手,说二哥,咱又不差那几个水费钱,算了吧,犯不上去看他们的小脸子。李华俭把李红伟说的学了一遍。李华明扭头看李海,李海说他也咨询了,有法律依据。李华明说既然是这样,你们就再去一趟。
  李华俭和李海顺利地找到了新钢的水厂,保安说领导不在。李海塞给保安一盒烟,说麻烦了兄弟,上回让你跟我们挨骂了。保安说我也是农村的,在这里打工。总经理真不在,要不你们明天再来。李海说好兄弟,我们大老远来一趟不容易,再说明天来也不一定能碰上你们领导。这是我的手机号码,我们到旁边等等,总经理回来了,麻烦你告诉我们。李华俭他们刚要走,一个小汽车过来了,李华俭赶紧往一边儿让。保安标准地敬礼,大声说总经理好!李海听明白了保安的意思,拉着李华俭站住,司机探出头,大声斥责说你们怎么回事不让路!李华俭说我找你们总经理。
  总经理没有下车,也是从窗户里探出大脑袋,说你们怎么又来了?不是告诉你们没的谈吗?李华俭他们转到总经理这一侧,李华俭说我们咨询了律师,法律上说你们应该允许我们接水管子。总经理说那就让律师来吧。
  
  李华明看李海低头回来,问李海怎么又不顺利,李海把情况说了,李华明说这回好,连话也没有说上几句,还不如上回呢。行了,你也别和他折腾了,咱村里也尽到责任了,搭了不少路费。出了村委会,李海去找李红伟,没等听李海说完,李红伟喊起来说,哪里有这个道理!给我老爸这样的嘴脸,他们不是欺负人吗。看明天我去找他们的总经理算账。李海说我知道你是个孝子,不能容忍你爸爸吃亏。李海问你去了怎么办?光天化日的去人家公司去打架?那不行。李红伟说,那也不能干着急干惹气啊。李海说办法有啊,问题是你愿意出“血”花钱吗?李红伟盯着李海说,什么办法?得多少钱?李海说,不多,雇两个大客车的钱,两三千够了。李红伟说,不要说这么一点,就是两三万也没有事儿。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不是要组织人去?李海笑着点点头。
  他们的办法很简单,李红伟和李海走东家窜西家,说服大家到新钢上访。同意的就爽快地答应了,不同意的不说自己不愿意招惹是非,而是借口说自己家地里的活没有时间干。李红伟说,谁家地里没有活?就是没有活也可以到城里找活干啊。李海赶紧拦住他。李海说,他家二叔几次三番地去新钢,他图啥?他家缺那几个钱?不是为大伙吗?再说,这几天我和二叔在一起,二叔常讲的是,我们不是农民了,退一步说,就是农民,也有自己的权益,更有自己的尊严。李海的话捅到大家的肺管子上了,很快他们就张罗了几十号人,浩浩荡荡来到新钢,在大门口一下子聚集起来,扯起了横幅,齐声喊要见最大的领导。围观的人逐渐多起来,就有记者闻讯赶来,照相机照个不停。新钢的大领导没有出面,警察来了一大队,在新钢的大门口排成排。李华明和李华俭打出租车来的时候,李红伟他们还和警察僵持着。李华明跑前跑后喊,没有人动。李华俭过去扯过李红伟的耳朵,说你小子犯浑啊,这样的事情也敢干?书白念了啊你,怎么就不会动脑筋呢?我们有理的事情别弄理亏了。赶紧把人带回去!
  
  回到前李家庄,大家散了,李红伟说,现在怎么办?李海说,你家二叔他们打出租车早回来了,还得找他。李红伟说,我可不敢见他,不是找骂吗?李海说,二叔心里肯定难受,别憋出病来。
  他们在村后的大井那里找到了李华俭,在夏日阳光照射下,他的后背都湿透了。李红伟说爸你站这干啥,多热啊,回家吧。李海说,二叔,你不是想把大井给炸了吧?李华俭不说话,转过身往家走,两个人跟在后面,不敢说话。回到家,李华俭喝了一大杯水,接过老伴儿递过来的毛巾擦了脸,点上烟,说,请律师,让新钢赔偿。李红伟说,赔偿?赔偿什么?李海反应快,说,应该让他们赔偿,咱这地里缺水,影响咱的收成。接水管子不让接,这回咱还不干了,往大里整!李红伟说,请律师要花钱的。李华俭说你雇两个大客车不要花钱?花钱也要请。李海说恐怕村里不会同意出钱的。李华俭说咱家自己出钱,你们两个给我联系律师,要最好的。现在就去。
  出了院子,李海说老头子上来倔劲儿了,给他请律师不?李红伟说,我知道爸的脾气,受不得别人的气,不达到目的不会罢休的。李海说村里早让二叔当村长就好了,咱前李家庄早就富了。李红伟说行了,让他多活几年吧,你可别给下耗子药了。走,找我同学去,他现在就算是最好的律师了。
  律师和李红伟是高中同学,见面后第一句话就是我知道你会来找我。李红伟说行了,你还成了诸葛亮了。律师说我不是诸葛亮,可我知道,这个事情肯定要走法律程序。李红伟介绍了李海。律师说有财神爷撑腰这个官司准赢。李海说咱村里没有钱。律师说别哭穷,谁不知道你们前李家庄扣大棚养花的多啊?电视上总能看到,鲜花盛开的村庄啊。李海说那是新闻整的,村里真没有钱。律师说开个玩笑,我知道,你们的村领导没有魄力,群众致富都是自发的。李海惊奇地瞪大眼睛,说这你也知道?你真是诸葛亮了。律师说我决定免费给你们打这个官司,你们回去准备资料,新钢的大井建于哪一年,累计抽了多少水,对村里庄稼影响的具体情况,我要准确的数字,明天我过去我们一起研究。李红伟说什么时候也得是老同学啊。律师淡淡地笑了。
  临去新城的晚上,老伴儿做了几个菜,李红伟说很有壮行的味道。李华俭就要求喝酒,说壮行就要有壮行的气氛。酒刚上来,李华明来了,笑着说挺丰盛啊,我真有口福。李红伟没有给他让座的意思。李华明扔过来两盒烟,说明天去新城抽,别让人家看不上咱。李华俭就让老伴儿给李华明拿杯子。李红伟让媳妇给李海打了电话,李海来后酒桌子上气氛融洽起来。酒喝到时候,李海让李华俭唱评剧,李华俭说得了吧,嗓子不行了,别把狼招来。
  
  再去新钢不再是李华俭和李海两个人,还有李红伟和律师。他们没有坐长途客车,律师自己开车,有空调,很凉爽。路过加油站,李海要给律师车加油,律师不同意,说既然说是免费为你们服务,我怎么能让你们加油呢?李红伟说打官司免费,油钱我们出也是应当的。律师说行啊知道哪头大哪头小了啊。说笑着,还是律师自己付的油钱。到了新钢,李海让律师往水厂开,律师说我才不和水厂打交道,找他们也没有用,直接找他们集团总公司。李华俭批评李海以前走冤枉路,李海说走冤枉路也是在你二叔的错误领导下。李红伟说不能开玩笑了,别让人家笑话。大家严肃地往新钢正门走。
  律师的面子大,他们不但顺利地进了厂区,也顺利地见到了负责的一个副总裁。在李华俭看来,副总裁的办公室比他们家的整个房子还要大。大办公室显得副总裁个子不高,清瘦。李海拿出李华明给的香烟,副总裁摆摆手,说抽烟有害健康。看李海李红伟尴尬地不知道怎么处理已经点着的烟,副总裁说不要紧的,你们可以抽的。秘书给大家递上了纸水杯。
  能听出来,副总裁是南方人,尽管来到东北时间不短了,南方口音还是很浓的。副总裁很和气,耐心地听取了律师的情况说明,不时用笔记下一些要点。律师扼要讲完了,副总裁说你们喝水好了,天很热的,喝水好。副总裁自己先喝了一口水,然后说,你们说的情况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计划经济时代嘛有许多事情不好衡量,不过现在这个问题不存在了。说到这里,副总裁低头翻桌子上的文件。李华俭心想,难道又不和我们谈了?他看看李海,发现李海也是一脸困惑。他再看律师,觉得律师胸有成竹的样子,就感觉有了定心骨。
  副总裁翻开一份文件,抬头说,国家现在调整了,消耗水和能源比较多的污染重的企业都要搬迁远离中心城市,按国家的安排,新钢也要部分搬迁的。你们看,这是我们的搬迁计划,也就是说,你们村里的大井我们就准备放弃了,可以交给你们村里用了。至于过去的事情,原谅我不能给你们答复。
  几个人面面相觑。李华俭看律师,律师说,感谢副总裁能在百忙之中接待我们,感谢新钢不再从我们前李家庄抽水。至于您所说的过去的问题,我们需要回去研究。
  走出办公大楼,李海说谢天谢地,总算不从我们那里抽水了。李红伟说,新钢抽我们那么多年水,说拉倒就拉倒了?不行,过去的也要赔偿。律师看李华俭。有风轻轻吹过。李华俭仰头看看新钢的办公楼,说,行了,过去的事情谁能说得清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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