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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前后
来源: | 作者:尹守国  时间: 2009-08-15

  老铁是个菜贩子,他和大红在市场里租了个菜摊。他们俩口子有着明确的分工,老铁负责开菜,回来后把菜摆到摊床上。大红专职卖菜,她和那些在机关的工作人员一样,七点半从家里出发,七点四十多分钟到达市场。在大红到来之前,老铁需要把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做好,包括把大红坐的那把折叠椅擦拭干净。市场七点准时营业,这期间,老铁还要答对一会儿顾客。等与大红办理完交接班后,老铁再去市场旁边的医院里,给大红打来一壶开水,放到摊子底下,他才能回家吃早饭。整个一上午,菜摊上不用老铁干啥。他愿意在家睡一会儿就睡,不愿意睡觉,就跟小区里的几个老头下两盘象棋。到了中午,老铁在家里把饭菜做好,分装在两个保温盒里,给大红送过去。老铁家离市场不算太远,走着不过五分钟的路程。等他返回到家里,正好赶上儿子放学,他和儿子一起吃午饭。下午还是没有老铁啥事,他有时候三点多钟到市场去,有时候四点多才去,反正只要是赶在大红下班之前就成。老铁到市场也没啥可干的,大红轻易地不用他卖菜,说他的秤头给得太高,卖不出钱来。他在市场里随便转悠一圈,观察一下行情,或者和左右摊位上的一些老娘们扯会闲篇。大红每天比机关的这些人晚下班半个小时,这会儿摊子上的菜基本就卖光了。老铁只需要把摊子收拾利索,把那些剩得多的又不易腐烂的菜打包存放起来,留着明天掺加在新菜中继续销售,把那些零打碎小的菜拿回到家里去。有时候剩得样数太多,第二天家里吃不了,他就顺路送他丈人家一些。至此,老铁这一天的工作就算是完事了
  在大伙看来,老铁这一天挺清闲的,其实不然。他每天早上四点就必须起床了,他有结肠炎,到那个钟点上,肚子准时把他叫醒。老铁起床后顾不得穿衣服,从床头柜上摸起烟盒和打火机,就得往厕所里跑。他解手得用去大约十分钟,蹲下就不愿意起来,总有拉不完的感觉。但他懂得合理地利用时间,在蹲的过程中,连续地抽完两颗烟,把烟瘾过足。这样,他在开菜回来之前,就不用抽烟了。解完手后,老铁顺便开始洗脸。大红说他洗脸比女人还麻烦,他总是觉得很气愤也很委曲。问题不是出在他的脸上,老铁的脸并不大,清瘦得跟个黄瓜似的,有两把就抹完事了。可他的胡子比黄瓜上的刺还多,如果这些胡子是清一色的,长就长吧,长就长吧。可他的胡子最少是四种颜色,黑的占大约一半,白的占剩下那半的三分之二,其它的就是红的和黄的,零星地点缀在其中。这样的胡子如果让它们发芽生长,满脸脏乎乎的,那还不得和张飞李逵似的。老铁倒是不太在意自己的面子,他本来就不是那种太讲究形象的人。他所担心的是大红的面子上挂不住。大红本来就比老铁小五岁,虽说一直跟着他在市场卖菜,却从来就没经历过风吹雨淋。再加上大红长得娇小白净,给人的感觉像是比他小十好几岁似的。他们刚开始卖菜那会儿,老铁开回菜来,便跟大红一起守摊。有一次,大红跟一个老大爷因为五角钱吵起来了,老铁便出面调停,给老大爷说些好话,总算把事情平息下来了。老大爷临走时,气呼呼地对老铁说,回去好好管教管教你闺女,顾客就是上帝,哪有她这么跟上帝说话的。当时跟前几个摊子上的熟人都大笑起来,搞得老铁俩口子都很没面子。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个笑话就在市场上弥漫着。那些和老铁一起开菜的爷们见到他,总是色迷迷地说,整个市场,就数你闺女长得招人,你得多开点,你们家的菜卖得快,那些男的专门上你们家去买。那些和大红一起卖菜的娘们,与大红说起老铁来,也都是说你爹如何如何。他们都是多少年的老交情了,天天在一起闹习惯了,所以无论是老铁还是大红,是急不得也恼不得,任由他们去说。从打那往后,老铁就把时间调成现在的这样,他尽可能的少与大红站在一起,也尽可能的让自己的脸上干净一些。
  老铁处理完肚子和脸上的麻烦,也就快四点半了。他潜回到卧室里,把他的衣服抱出来,轻轻地把房门带上,他在客厅里收拾自己。老铁家住的是底楼,他那台开菜用的三轮子,就停在阳台的下边。他像锁狗一样,用一根粗铁链子把车锁在他家的钢筋窗上,再从车上引出一条细铁丝来,穿过窗户拴在客厅里的一个风铃上。铁链子是用来防盗的,细铁丝是用来报警的。老铁来到楼道里,把那些筐子袋子抱出去,扔到车上。他不敢启动车,怕把邻居吵醒,也怕把他的老婆孩子吵醒了。他推着车走,等出了楼区,来到大道上,他才能把车打着火。老铁现在开菜的那个地方叫娄家店,离县城差不多有二十华里。虽说是远了点,但这里的菜质量好,那些菜农为了拉住他,每斤为他让出两角钱来,算是把他多浪费的油钱给报销了,他只需要早起一会儿,在路上搭点工夫。这个菜场是老铁买菜这八年来,换的第十个地方了。以前的那些地方,都比这儿近。因为离城里近便,去那里开菜的人就多,那里的菜农就牛B起来,不是往菜里掺糠使水,就是短斤少两的。老铁也是个挺牛B的人,他最看不惯这一套。他每到一个新的地方,总是有言在先,说只要是发生一次类似的事,以后用八抬大桥去请他,也不再来了。老铁俩口子所以比别的菜贩子牛气,他们有着牛气的原因。他们俩原来都在矿山机械厂上班,那时老铁是车间的技术员,大红是厂部的会计,要不是那个厂子破产了,他们才不屑来干这种活计。他们到市场里混饭吃,在他们的感觉中,在别的菜饭子眼里,那是拿着梁柁擀面,大材小用了。
  昨天晚上,老铁在临睡觉前,把儿子的那个猫型小闹钟拿进卧室。他把时间定在早晨三点上。再过四天就是端午节了,市场对青菜的需求量在与日俱增。在小城市里,人们过节没有啥新花样,无非就是亲戚朋友集到一起,彼此相约,多做些菜,暴土狼烟地吃几天。大伙这么一吃,把菜贩子吃得忙乎起来了。老铁想明天早点起床,去抢个头班。他怕去晚了,捞不着好菜,也要不足数量。老铁把小闹钟放在他这边的床头柜上,关了灯后,又觉得不妥,他怕闹钟一闹,把大红吵醒了。大红从打跟他结婚时,睡觉就有个毛病,只要是被吵醒了,就再也睡不着了。因此这些年来,只要是大红睡着了,老铁不管有啥想法和需求,都必须在忍耐中自消自灭,不敢打扰她。老铁又把闹钟拿过来,扯起枕巾子,摸着黑把闹钟包好,放在枕头边上。他睡觉特别轻,因为那个三轮车停在阳台下,他害怕被人偷走,时间长了,他身体里都形成一套预警系统,只要是有一点动静,他都能醒过来。
  老铁起床后,还是按着以往的习惯,把身上内外的拉圾清理干净。他临走时,又把那个闹钟从卧室里拿出来,调到六点整,放到儿子卧室的床头上。透过窗子进来的微弱的光亮,老铁看到儿子正仰面躺在床上,双臂自然地张开着,像是要拥抱什么,两条腿也叉着,整个身体像是一个“大”字。儿子浑身上下只穿着个小裤头,裆的前面明显地有个突起的地方,看样子像是憋着尿。老铁脸上微微地闪过一丝笑容,儿子15岁了,嘴唇上的绒毛惭惭地变黑,已经有男子汉的味道了。
  路上没人,老铁的车开得挺快,他喜欢车跑起来那种颠簸劲,有点骑马的感觉。老铁的老家在农村,小时候,他就喜欢马,他最初的理想就是当个牧马人。他到城里来工作,是服役后分配来的。他当兵时就在内蒙古地区,虽说不是骑兵,但部队里有马,他们出去执行任务,有时候就是骑马去。他对马情有独衷,他跟那些菜贩子在一起聊天时,别人都说等攒足了钱买台轿车,他说要买一匹好马。菜贩子里有人知道大红是属马的,便跟他开玩笑,说你天天晚上骑马,还没骑够啊?
  老铁赶到菜地时,还是没赶上头班。他老远就看到菜地边上停着几台车,而且不是他的这种小三轮,是那种能拉一吨多货物的农用大三轮。他们有的在忙着检斤过秤,有的都忙着往车上装菜了。老铁把车开到跟前,扫一眼那几个开菜的,竟然一个也不认识。他在心里埋怨自己还是来晚了,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不过,他并没在乎,甚至还在心里有些得意。他知道那些人都是邻县的,要不是赶上过节,他们很少到这里来开菜。而他是这里的老主顾了,他有一份优越感,哪头炕热哪头炕凉,他想那些菜农还是能分清楚的。
  这片菜地是老刘家十来户联合修建的,大约有四十来栋大棚。虽然是各家种个人的,但买菜的时候,各户都好像很听刘老大的。老铁第一次来这里时,就是朝这个刘老大讲的价钱。刘老大说每斤便宜他两毛钱,其它的人家也就跟着便宜他两毛钱;刘老大说不行在菜上和秤上做手脚,这大半年来的,真就没人对他做过手脚。从第一天开始,老铁每次都把车停到刘老大的棚前,他说要啥,刘老大给他装啥。赶上刘老大手里没货,他只要是打个电话,其它的菜农几分钟后就给送过来。天冷时,老铁就到大棚旁边的屋子里烤火,那些菜农检好斤后,帮他装到车上。他回来后抽查过几次,每次都自多不少。老铁曾经跟市场的那些菜贩子吹过牛皮,说这里是他的根据地。他来到这里,就相当于当年的毛委员来到延安了。
  老铁把车停到两个大棚的中间,他朝正在过秤的刘老大招招手,说刘哥,我今天要得多,得先可着我的车装,等我装完了再给别人吧。说着他从车上跳下来,来到那几个菜贩子跟前,朝他们笑了笑,说各位,不好意思,我是这里的老客户了,在这开菜好几年了,每天一趟,咱们咋也得有个先来后到的,请各位多担待。那几个外地的菜贩子听老铁这么说,并没啥过激的反应。他们都在瞅着刘老大,似乎在等着他做个决断。
  刘老大放下手里的大秤,他两只手相互地扑拉几下,把手上的泥土拍打掉,他从兜里把烟掏出来了,先从那几个人发起,最后一个轮到老铁这里。那几个人接过烟,都自己掏火点着了。老铁接过烟来,还没等掏火,刘老大就把点燃的打火机伸了过来。两个人都点着后,刘老大抽了一口烟,他说老铁,你来得正好,我正好有事跟你商量。这哥几个是宁安县来的,把我这几个棚里的菜全包下来了。有多少他们要多少,不挑不捡,价格上也比给你的高出两毛来。我已经答应他们,今天的菜就不能再给你了。不过,兄弟你放心,我这就给你联系,到我叔伯弟弟的棚里去装,他家的菜也不错。刘老大边说话边把手机从腰上取下来,开始拨号。
  老铁被刘老大的举动搞愣了,他站在那儿,瞅着刘老大,竟然连一句话都没说出来。他确实没啥可说的,人家的菜被人包了,即使是刘老大想买给他,那些人也不会答应的。他用的量小,从来没包过棚,但听别的菜贩子提起过包棚的规矩,说这跟包养小姐差不多,被包养了,你就不能再接待别人了。且别说再卖给别人,就是自己家吃点或是想送给亲戚点,包棚的人都不愿意,那等于是你把好的都挑走了,把破的剩给了人家。还有一点令老铁无话可说的,是刘老大的态度和做法,他这里没有菜,人家给你联系下家,也算是做到仁至义尽了。
  刘老大开始打电话时,老铁心里很气愤,他只是低着头抽烟,懒得去瞅刘老大一眼。他觉得刘老大为他联系菜源,那是他应该应份的事情。刘老大跟对方说明情况后,老铁从刘老大哼哈的应答中,已经听出来了,好像人家的菜也都定出去了。刘老大又拨第二个电话,老铁的心里由气愤变得焦急起来。他把那半截烟头掐死,扔在地上,眼睛盯着刘老大的嘴,听他没说几句就挂断了,老铁心里又凉了一截。他往前走了两步,刘老大朝他摆摆手,示意他别着急,他又拨第三个电话。此时老铁的心里升腾起一份感激,他听到刘老大再跟对方说,你就算是帮哥的忙了,都是老朋友,咱们咋也不能让人家空着车回去。那边不知道又说了几句啥,刘老大说行,你看着办吧。
  刘老大把电话挂断,他对老铁说,兄弟,对不起,这几天,家家的菜都不够买的。你上紧东的那个棚去吧,也是我们本家的,菜可能是稍微差一点,不过这个时候,不影响买的,萝卜快了不洗泥。刘老大说完,似乎完成了任务,他也把手里的烟头扔掉,看样子,马上就要去忙他的事了。老铁向东头看了一眼,觉得没有选择的余地了,不去只能是空着车回去。他赶紧点点头,说谢谢刘哥了,便转身走向他的那台三轮车。在路过那几台大三轮子前,看到人家的车是那样的威武,高大,他徒然产生一种被人欺负的感觉。
  老铁来到紧东头的大棚前,他刚停下车,一男一女便从屋里迎出来了。他们年龄都在25岁左右,一看就是小俩口子。男的出门就跟老铁打招呼,说来了,我大哥刚才说的就是你吧?老铁点头,说是刘老大让我来的。老铁从上到下打量男人两眼,断定以前没见过他,看来这是个新手。他又把目光绕过男人,看一眼男人身后的女人。小媳妇长得挺俊俏的,她朝老铁笑了一下,算是打招呼了,笑过之后,脸上还残留着一对浅浅的酒窝。
  三个人来到大棚里,老铁报出他所要的品种和数量,男主人开始给他过秤装菜。女主人则从棚顶的钢筋上摘下一个小本子来,站在一旁记录着每秤的数量。老铁围着那十几筐子菜转了两圈,菜的质量确实不如刘老大家的好,但也算说得过去,顶住市场里其它菜贩子开回来的了。他也没再去计较,便跟这小俩口东一句西一句地搭讪着。他听那女的管男的叫大壮,男的管女的叫小红。这显然都是小名或者昵称,就像他老婆叫他老铁,他叫他老婆大红一样。老铁听这小两口子叫得亲亲热热的,他心里也痒痒的,便想起他和他们这个年龄时,他也管他老婆叫过小红,叫大红是从打买菜后才开始的,是跟市场那帮老娘们学来的。
  装完菜,小红把手里的那个本子递给大壮,又从兜里掏出个小计算器来,也递了过去。大壮打开计算器,一下一下地摁着,他每摁一下,计算器都发出一声很清脆的叫声,有点像首长点名,士兵应答似的。大壮每算完一笔,都把计算器放到本子上,拿起笔来,把结果记好。他用的那支圆珠笔被一根红绳拴着,系在装订本子的铁丝上,用的时候可以随时拿起来,用完了,随手一丢,又垂到本子的下边去了。大壮算出总数来,他把本子递给老铁,说铁哥,你看看对吧?总计是五百柒拾叁块陆毛,你就给五百柒吧,零头抹了。
  老铁接过本子,他没急于去看,他摇着头,说不对吧,我大致码搂着,应该是五百肆拾多块钱。老铁当过技术员,对数字本来就特别敏感,再加上这几年卖菜的训练,脑子比计算机都好使,刚才大壮报数时,他差不多就把帐算好了。
  大壮听了老铁的话,他对自己不放心了。他把计算机递过来,说那是我算错了,你再算一遍吧,以你的为准。老铁没去接计算机,他底头看着那本子,说你算的结果倒是没错,是把价格弄错了。刘老大没跟你说吗?每斤便宜我两毛钱,我可一直享受这个待遇的。大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说我听人说过,不过那是早先,你也不看看现在是啥时候,家家的菜都涨价了,我刚才问过我大哥,他说可以按给别人的价格给你。老铁听后,他立即想起来了,刚才刘老大说的让他看着办吧,原来指的是这件事。
  老铁又没话可说了,菜是人家的,卖啥价钱是人家说得算的事,你接受就买,不接受就拉倒。他卖这些年菜了,这个理还是懂得的。他经常对他的顾客说,价格高底不是毛病,只要不缺你的秤,就算是公平。他也经常这样做,别人的茄子卖一块五一斤,有时候他就卖一块六,顾客问他为啥比别人的贵,他说为啥你自己还看不出来吗?今天他回答别人的这句话,用在他的身上了。他算是看出来了,每斤涨了两毛钱,就是因为过节。开菜的人多了,你不要,呆一会儿有的是人要,怕这个价还捞不着呢。老铁只“哦”了一声,他把本子递回去,顺手往后屁兜里掏钱,表示他已经接受这个价格或者事实了。
  算完帐,大壮问老铁明天要多少,他提前留出来。老铁本来想说明天不再上这来了,可他转念一想,这个时候,别的地方也可能是这种情况,换个不认不识的地方,还不如在这儿有把握。他便告诉大壮,说最少还得这些,你多留点吧。他起动车后,小红老远地喊了一声,说铁哥,你慢点开,说完还他朝他挥了挥手。他回头答应着,心里多少算有些安慰。
  老铁拐上公路,感觉心情还是比以往沉重很多,心里像赌个啥东西似的,畅快不起来。他掏出手机,看一眼时间,刚刚五点,市场是六点半对业户开放,他赶回去,还得在门口等一个来小时。他把车挡换到最低位上,任车在道路上慢悠悠地爬行着,他借机欣赏着路边的景致。娄家店这个地方,虽然也属于辽西山区,但相对比其它地方,地面比较平坦,植被也很好,满山遍野,全是绿色。公路的两边,有着三米多宽的绿化带,栽得都是那些速生杨树,横平竖直的。道路是柏油路面,下在路面上的雨水都流到绿化带里去了,所以树长得水灵,树下边的杂草也相当地茂盛。
  转过老爷岭,进入一段下坡路,老铁把挡摘了,任车自由地溜着坡。在行至坡道的一半处,他发现在绿化带里,生长着成片的艾蒿。他突然踩了脚刹车,把车钉在路边上了。在北方,端午节时,家家都往门口上插这种东西,据说是有驱灾避难的作用。每年的这个时候,在早市上有农民挎着筐子叫买,他也买过几次,好像是一毛钱一棵。他想既然这东西也能卖钱,而且没有成本,也不用出专人去买,放到摊子上,来买菜的人们随手买几棵,这不是一举两得吗?他决定薅些艾蒿回去,他没敢值望着这东西能卖多少钱,只要能弄个贰拾叁拾的,把今天菜农给他涨价的损失补回来就行了。
  那些艾蒿都生长在低凹处,因为雨水足,都长得膝盖那么高,所以薅起来很容易。老铁在老家时,干过农活,他像割地一样,先在中间开出一条道来,每薅一大把,就横放在地上。等薅出有十几米远后,他再向左转,往回返,把所薅的艾蒿,还放在刚才的堆上;到起点后,再从右侧开始,贴着刚才开出的那条路前进着,等够一把时,正好又赶上中间的那个艾蒿堆就在跟前,再放到那个堆上。这样几个往来后,中间就形成六个越来越大的艾蒿堆了。他直起腰来,向东边望了望太阳,跟每天的时间差不多。他用手背擦擦额头上的汗,把那六堆艾蒿抱到车上,心里盘算着,就是五分钱一棵买出去,今天也应该比以往的日子有赚头。
  因为有了这些艾蒿,老铁的心情变得好多了。路上没有车辆和行人,他把车速提起来,又享受起骑马的感觉。不知不觉地,他还哼起了歌。这些歌都是从儿子的MP4上听来的,他喜欢,但记不全歌词。会唱的地方他就唱几句,到了不会唱的地方,他就用鼻子哼着那调子,有时候又想起其中的几句来,他又唱起来。因此,他的歌唱得抑扬顿挫的,有点像放VCD时,光盘划了,出现卡盘的那种效果。
  大红上班后,她首先看到的是这些艾蒿。她问老铁是从哪儿整来的?老铁一本正经地说是从农民手开来的。大红问他啥价钱开的?老铁说这堆总共二十块钱。大红转到艾蒿根部,歪着头大致地扫一眼,说差不多得杀五分钱一棵,贵了点。老铁见老婆信以为真了,便走到她跟前,小声地对她说,这比卖菜强多了,你买一毛钱一棵,还挣一半,利润率可是百分之百呀,你这个当会计的,这点帐还算不过来?大红把钥匙扔给老铁,正好赶上有人来买菜,她忙着答对顾客去了,等她再想起这些艾蒿时,老铁已经回家吃饭去了。
  老铁中午没去给大红送饭,是他儿子送去的。他上午回到家里,感觉比每天都疲劳。吃过饭,他想到床上歪一会儿,竟然睡着了。他醒来时,都十一点多了,他赶紧下地做饭,弄得个手忙脚乱的。他刚给大红盛好饭盒,儿子就放学回来了。儿子进门时,看到他正在换衣服。他上午在家时,只穿个背心和个大短裤,那个短裤是花的,他从来不敢穿到室外去。儿子说,爸,你别费事了,我去吧,有你换衣服的空儿,我都回来了。儿子上学骑着自行车,以前也偶尔给大红送过饭,骑车子去,是比老铁快多了。
  老铁是下午四点多去菜市场的,他到那里后,第一眼关注的也是那些艾蒿。他看摊子上没有,便以为是不好卖,大红嫌它碍事,放到摊子底下了。他绕到大红的身后,向摊子底下瞅一眼,也没见着。他便问大红,说艾蒿呢?大红一副喜形于色的神情,说卖光了,不到三点就没了。老铁还是有点不信,他猫下腰去,把摊子下的几个筐子翻个底朝天,竟然连一棵也没找到。他站起来,神情还是半信半疑的。大红凑过来,对他小声地说,上午按你说的一毛钱一棵,卖便宜了。到中午时,我一看事不好,我就赶紧涨价,下午卖五毛钱三棵,这不也光了。明天你再去想法开点来,这东西,比菜还好卖呢。
  结果出乎老铁的意料,他有点激动,他拍着大红肩膀,说好样的,明天我多开点,咱们就按五毛钱三棵卖就行。老铁刚转身要走,大红问他干啥去?他说上蔡秃子那儿加工点羊肉馅,晚上咱们吃饺子。儿子都念叨好几天了,想吃羊肉馅饺子。大红翻老铁一眼,说啥是儿子想吃,我看是你馋了,别总拿儿子说事。他们俩说话的声音很大,让旁边摊子上的大黑塔听见了。他嘿嘿地笑着对老铁说,你拿人家弟弟说事,他姐不让你了吧。大红转过身去攻击大黑塔,老铁微笑着溜走了,奔蔡秃子的肉摊。
  第二天早上,老铁还是三点多就出发了。大红说那些艾蒿挣三十多块钱,他在心里偷着乐,知道大红是刨出去二十块钱的本钱了,实际应该挣了五十多块钱的。他本来是打算今天和昨天一样,先开些菜的。当他走到那个拐弯的地方,他看到路边密密麻麻生长的艾蒿,他走不动了。他临时改变策略,决定今天不再去娄家店了。他在心里盘算着时间,如果今天能薅昨天的两倍,那应该和以往买菜挣得差不多。等一会回去时,到附近的菜地里弄点菜算了,反正娄家店的菜涨价后,也不比近处的便宜多少了。他做出这个决定的同时,也做了另一个决定,那就是节后得再找一个根据地了。他对昨天的事,还在耿耿于怀。他想让那些菜农知道,离开你这个鸡蛋,我照样能做出蛋糕来。
  老铁用了两个多小时,换了三个地方,总算把车箱薅满了。他望着满车的艾蒿,感觉这东西比青菜更亲近。这是他直接的劳动果实,是他的骄傲。他甚至盼望着端午节能再晚几天到来,让他可以多收入一些,多高兴几天。他今天还不打算把真相告诉给大红,他还得说是从农民手里开来的,他想把谜底留到节后去揭开,给老婆一个大大的惊喜。他在回来的路上,都盘算好了,今天不能让老婆自己出摊了,光一个摊子是卖不净的。他家的菜摊在市场的北门口上,他要到市场的南门口再出个摊子,这样不管是进来的还是出去的顾客,都不置于因为看不到而失去购买的机会。他想等回去后,跟市场南门的皮一筐商量一下,在他的摊子旁占一疙瘩地方,反正这东西也不是青菜,也不抢老皮的生意。他和老皮当年在一个厂子时,就是好哥们,两人同时下岗,又同时到这里卖菜。今天中午他不想在家里开火了,等儿子回来,打个电话让儿子到市场来,让他跟大红吃盒饭,他请老皮喝扎啤吃加洲牛肉面,他们俩都得意这口。
  到达市场后,一切按照老铁的计划顺利地进行着。由于各家进菜的数量和品种都增加了,今天的青菜明显的滞销,都快到中午了,各个摊子上剩得比每天早上还多。期间老铁让老皮帮着他买着,他去一趟大红的摊子,并顺便在市场里转了一圈,他发现整个市场,就大红的菜买得最好,已经快接近尾声了。他问大红今天咋买得这么快?大红很神秘地告诉他,说凡是在这摊上买够十块钱菜的,她就免费送人家六棵艾蒿,也就是相当于让利一元钱。老铁暗中向老婆伸大姆指,夸她这个法子真高,不愧是会计出身。到下午两点多钟,他又去大红的摊子一趟,他家的菜已经光了,大红就守着几堆艾蒿在跟人闲扯。他从大红的摊子上又抱过几捆来,把两个摊子平均一下,这样能保证到晚上同时买光,两个人好一起回家。
  这之后的两天里,老铁两口子就以卖艾蒿为主了。所不同的是,他们改变了卖法。老铁告诉大红,让她盯着点,凡是从北门进来的人,想买艾蒿的,就卖五毛钱三棵,而从南门进来的,从她这里出去的,就卖一块钱八棵。他买这些年菜了,对顾客的心里体会得相当透彻,顾客问过两个摊子后,本来是不想买了,只要是第二个摊子比第一个摊子便宜些,他们就有购买的欲望了。他在南门口也是这种做法,两口子遥相呼应,相得益彰。他们所在的这个市场,是县城中唯一的封闭市场,摊子都是各家各户租下的,这里有管理人员巡视,没有摊位的人,是不能进来卖东西的,包括那些挎着筐子的农民。他们挎着筐子行走可以,一蹲下来叫卖,不出几分钟,管理人员就跑过来把他们清理出去了。所以整个市场上,卖艾蒿的只有老铁两口子。   
  端午节那天,老铁只开少量的青菜,也只薅回三捆艾蒿。不是他不想多整,而是那个地方围前左右差不多让他薅光了。他开着车又转了几个地方,虽然也有,但只是零星地分布着,薅不上手来,也不过瘾。再加上这几天他也确实很累了,他也知足了。昨天晚上大红算过,这三天,全市场买菜的,应该顶数他家争得最多。大红好一番把他表扬,还美美地犒劳他一顿。当时在激动之下,他把艾蒿的真相连同身体里的激素一同发泄出来了。这样,在大红看来,收入又徒然增加了很多,乐得大红扯着他的耳朵笑了五六分钟。大红当即下达指示,让他今天整够上午卖的就成了,下午市场也没啥人,他们就不出摊子了。
  节后的两天,是青菜的销售淡季。各家买的菜都还没吃光,再加上每个人肚子里的油水过大,食欲不振。老铁只是在附近的菜地里简单地开回点菜来,让大红在市场看着,算是有个营生。到了第二天的下午,老铁正琢磨着明天去哪里再开拓一个新的菜源时,刘老大找他来了。
  两人见面后,客气几句。老铁问他来干啥?刘老大说他来城里办事,顺便来看看他。老铁再次对刘老大为他联系大壮家的事表示感谢,他说那天多亏你帮忙,要不我就得空着车回来。刘老大问老铁这几天咋没去他们那里开菜,老铁说他又找了个新地方,不但近便,价格也低,以后就不上你们那儿去了。刘老大情急之下,便交出实底。说他让那几个外县人给忽悠了,他们只从他那里开了三天菜,节后就再也没来过。这两天,他家的菜都剩下了,他是特意来找老铁的,并肯求老铁无论如何得帮他个忙。老铁听后显出很为难的神情,说他新订的这个地方挺好的,那些菜农都很讲究,他也是费了很大劲才把价钱讲妥的,他不打算再换地方了。刘老大便主动提出恢复老铁原来的待遇,他说有了这次教训,以后谁再来提包棚的事,他就拿铁锹把他们拍出去。
  老铁拿出烟来,两个人点上。老铁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一会瞅瞅这儿,一会又瞅瞅那儿,唯独不去瞅刘老大,把他晒在那儿了。刘老大抽完这棵烟,他把烟头扔在地上,来回地用脚碾着。他说看来老弟是真生我的气了,这么着吧,我以后每斤再给你让五分钱,算是给你赔礼道歉了,这还不成吗?老铁把脑袋慢慢地转过来,他又寻思几分钟,才对刘老大说,既然刘哥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我再信你一次。老铁说着,很绅士地把手伸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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