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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六甲的海
来源: | 作者:郑继超  时间: 2019-12-03
  有人说,高老师把汉语做为自己的母语,把英语做为自己的继母语。如果说高老师写评论是为了生存职责所在,那么,高老师写散文就是对母语的回报,译诗歌就是对继母语的回报。
  在我的理解中,高老师至少有两片海,一片是母语的海,黑头发黑眼睛黄皮肤,这是他的宿命和归宿。另一片是他继母语的海,是他远涉重洋从美国南伊利诺大学发现浩浩汤汤而来。高老师通过他的翻译和创作,将继母语与母语的两片海连接起来,使他们连成一片壮阔而温暖的水域,他的这种独有的方式,就如同在两片海域之间,建立起了一条风光旖旎的水道,正如那条连接两片大洋的著名海峡——马六峡。
  在高老师的评论中,时常会出现引经据典信手拈来的一串洋人的名字和深邃的思想,起初我并不理解以为是高老师在故作高深,突然的,《北方船》让我的感觉像有一道光,豁然开朗,我分明看见高老师如一深秋晚霞里撒网捕捞的渔夫,在继母语的海洋里,将他打捞的果实,在中文的餐桌上呈现出一道海派靓丽的大餐,自有它的鲜活可人处。而他的散文《青铜雨》,则是继母语对母语家乡的一种烛照和返观,是对我们所赖以生存的这片土地的一种重新解读,一种滋养和浇灌。
  而这种打捞注定要远行,他冥冥中所乘坐的就是这艘《北方船》。
  我相信这艘《北方船》驶向西方的海面的时候,它一定是充满了童年的乐趣和睿智的天真,充满了自由驰骋的神话和信马由缰的散淡,因为高老师的藏书中,英文书占去了书架的半壁江山,这些思想的贮备,试想让谁枯燥的去做,恐怕也是难以成行。这正如美国作家雷蒙德.卡佛的比喻,它们其实构成了一座房子:“多年以后、我还是愿意、放弃朋友、爱欲,和满天星光、来换取一座没人在家的房子、也没有人回来、而我可以开怀畅饮”。恰恰是高老师把自己关在这座房子里,成了一位饕餮之徒,进而“开怀畅饮”,才尽情地品尝了继母语的芬芳。
  高老师自己在译文的后记里暴料说:“我译的英文诗,都是在这座房子里,精挑细选着完成的。我挑选的原则就是我喜爱。有的诗,是我和别人都喜爱;也有的诗,是我喜爱而别人未必喜爱;还有的诗,是和我生命中的某个经历、经验或记忆有关,这是它被选中的唯一理由。”你看,在这座房子里,高老师多么像一个任性、挑食而又淘气的孩子。
  对于西方的诗,我之所以不爱读懵懂,主要是语言不通,如同上帝耶和华在圣经《创世纪》故事里为阻止人们建造巴别塔,而扰乱了人们的语言一样,弄得一片混乱。按语言结群,散居各地的人们,今天已是满布天下。跨越上帝耶和华设下的语言天堑显得尤为紧迫和重要。二是翻译后的感觉与原创者的语境产生偏离,而这种语境的氛围和气场的细微绝妙处,往往又令人难于把握和捉摸。所以我说,大师仍然是大师,但我所读到的,却味同嚼蜡。这是母语和继母语的海水的盐分不同,承载的历史和所看到现实的差异化导致的结果,这不是大师们的错,更不能怪罪于译者的无能,这就如同鲁迅先生“北方的白菜拿到南方就被尊成了胶菜”。
  有人说:好的翻译应该是把原作的长处如此完备地移注入另一种语言,以使译入语所属国家的本地人能明白地领悟,强烈地感受,如同使用原作语言的人所领悟、所感受的一样。
  高老师所译《北方船》,以他学贯中西的学者式劳作,恰恰给我提供了这种语境的氛围和气场的细微绝妙都可以完全体验得到的诗。
  如:《1976年的语文课》,高老师介绍说这首诗讲什么并不重要,关键是1976年我恰好也有自己的“语言课”,老师是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所的于锦绣老师,老师因言获罪的经历,倾其所有的教诲,从ABC的启蒙开始,这一切在高老师的眼里,已不是语言本身,而是语言哲学、世界历史、中西文化。
  我把它从《北方船》里请来与大家见面:
   《1976年的语文课》
 
  当美国人说一个人
  有点放肆,意思是指
  他走的太远了。而今天我在费城看见
  一个用皮带拴着的孩子,在寻找妈咪
  孩子说他最大的心愿,是拥有一只
  汉堡包,历经二百年,而保持
  味道不变。保持,按美国人的
  说法,就是忘记
  在费城的法庭上,
  富人们随时准备
  提供咨询,或猛烈抨击,语言无非是
  一种游戏,而爱在其中,却啥也不是。
  含糊其辞意味着说谎,可我还是在说,
  模棱两可地,对我自己。我在说
  迄今为止,习俗仍是秘密,
  没有语言,一切没有意义,
  所以让我成为这样的人吧,
  这样的人,你绝不会保持。
   
  这是首和高老师生命中的某个经历、经验或记忆有关的诗,这是它获得《北方船》的船票成为《北方船》译诗集成员而被高老师选中的唯一理由。那么,这种语境的氛围、气场的细微绝妙和留在我们记忆深处的伤痕叠加在一起,我们就是有可能读懂的,因为这里已有了我们自己“生命中的某个经历、经验或记忆”。
  诗的结尾“所以让我成为这样的人吧,这样的人,你绝不会保持”,按美国人的说法,保持就是忘记。所以“你绝不会保持”就是绝不会忘记。而在中文里,保持就是记忆。那么,保持是记忆还是忘记?这让我感受到了伤痕的同时也感受到了中西方的“碰撞”。这其中滋味,咂磨一下,这种语境的氛围和气场的细微绝妙处,我想我是会懂的。
  如果说文学滋养了人生的话,在高先生这里,则是继母语反过来滋养了母语,他打开了母语和继母语的一种边界,使继母语向母语进行了“浇灌”或“灌注”,这就如同马六甲的海,完成了两种海洋的沟通。
  我的思绪又回到了诗集的开篇——菲利普.拉金的《北方船》,从简介中我们可以看出,拉金被公认为是继艾略特之后20世纪最有影响力的英国诗人,他的诗强调个人性,既充满想像力,又具有逼真的细节。诗风深受哈代影响,冷静、忧郁、自嘲,精心地绘制出一代英国人的历史环境与精神肖像。
  不管拉金写的是什么,下面我用我的解读来解读《北方船》:
  “我看到三只大船驶过海面,其中一只注定要远航。”,“第一只大船驶向西方,它的海面如信马由缰”“第二只大船驶向东方,它的海面正铿锵作响”“第三只大船朝着北方,傲慢的大海被黑暗照亮,东方船归来,西方船归来,或载回欢乐,或装满忧伤。”
  这三只大船,一只是西方船,一只是东方船,这已是不言而喻的东方文化和西方文化,那么北方船又是指谁呢?我认为这是高老师的自喻,所以,你看:
  但北方船却仍有长路漫漫,
  在无情的大海上独自远航,
  它头上是一颗流火的星辰
  它注定的命运严峻而宽广。
  我祝愿高老师在严峻而宽广的命运里打捞到更多更丰硕的果实。
  这是我的期待,也是文学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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