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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里有片白桦林
来源:《橄榄绿》2023年第5期 | 作者:刘洪林  时间: 2023-10-16

  一

  大火熄灭了,浓烟消散了,扑火大军也撤走了,只留下遍体鳞伤的森林默默地流着黑色的眼泪,一滴一滴地砸在烧焦的土地上。

  侦察营的车队返回营区,班长许少峰从卡车上跳下来,带领全班战士正从车上往下缷物资,大胡子总队司令员刘长富从远处走过来,看见他脸上也长着大胡子,打趣地跟他聊起来:“你这大胡子也不短啊。我在火场上说过,不把大火扑灭,我就不刮胡子。有些人看见我胡子长,就管我叫大胡子司令员,没想到咱们侦察营还有一个大胡子班长。”许少峰压根儿就没想到,部队从5月8日出发,一直在大兴安岭火场上奋战到6月3日才回来,出发时随身携带的那个犀牛牌刀片,已经用过两个多月,该换的时候还没有来得及换下来,带上去勉强用过两次就扔掉了。胡子躲过刀片,跟山火较起劲儿,越长越长,不过比司令员的胡子还是短了一截儿,他也打趣地跟司令员开玩笑:“司令员,我这胡子跟您的胡子没法比。我是小胡子,您的才是大胡子。”司令员哈哈大笑说:“你也是大胡子,咱俩都是大胡子。这回咱们把大兴安岭森林大火扑灭了,打了个大胜仗,咱们回来也该好好地刮一刮胡子了。”许少峰啪地立正说:“是,司令员!我马上刮掉小胡子!”

  许少峰回到宿舍,头一件事情还不是刮胡子,他坐下来铺开稿纸,先给未婚妻艾小雪写信。他跟艾小雪恋爱两年多,见过四次面,一次是相亲,两次是去她家里,一次是她来部队探亲。她家就住在大兴安岭的清河林场,据说这次遭受的火灾也很严重,到底能有多严重,没有人能说得很清楚,传过来的消息都很吓人,也让许少峰总是提心吊胆。一个多月之前自己给未婚妻写过一封信,还没等收到她的回信,全师官兵就开进大兴安岭去扑火。这么长时间没给她写信,这回想说的事情有很多,救火的事情,立功的事情,退伍的事情,结婚的事情,样样都得详细说一说。新兵小魏子从连部取回来一摞子信件,先走到他跟前说:“班长,有你一封信。”许少峰看见信封上都是艾小雪的字迹,赶忙拆开细看,越看心里越纳闷,越看心里越紧张:“……少峰,你上次跟我商量结婚,我思来想去,我家住在林区,我父亲去世早,母亲又没有工作,我又是个护林员,你退伍肯定是回到南方老家找工作,咱俩走不到一起去,还是早点分手,各自寻找各自的幸福吧。”

  这是什么情况?这是一封绝情信啊!艾小雪怎么会给自己写来这么一封绝情的信呢?她一个多月前给自己写信,还写下那么多甜言蜜语,还跟自己商讨婚事,商讨怎么办婚礼,怎么度蜜月,还打算在自己退伍前再来部队探亲,这才短短一个多月,她怎么会突然就决定跟自己分手呢?

  这封信比晴天霹雳还厉害,把许少峰霹蒙了,霹傻了,也霹怒了,连嘴唇上的那些小胡子也跟着抖动起来。父母在老家给他物色过好几个对象,他都没有同意,一心一意地喜欢艾小雪,没想到她竟然会在这么关键的时候提出分手,简直就是把自己摁倒在地上进行羞辱。在自己的老家,小伙儿让姑娘给甩了,那可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自己在外面找个女朋友,家乡的人们都夸自己有本事,这件事情一但传到老家,自己再说不出个子丑寅卯,那就会让人笑掉大牙。自己好歹也是个堂堂的男人,艾小雪凭什么甩掉自己?凭什么在这个时候给自己难堪?这是有人从中作梗,还是她另有心上人了?这件事情不能凭空猜测,必须赶紧到她家里去一趟,赶紧把事情弄清楚,自己绝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跟她分手,更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让别人抢走自己的女朋友。

  二

  七月的阳光烘烤着天空,烘烤着大地,也烘烤着河流。许少峰烦闷地坐在塞满乘客的长途汽车上,呼吸着污浊滚烫的空气,五脏六腑翻来滚去,争先恐后地躲避浊浪的袭击,生怕一不小心就窒息过去。毛孔懊恼地喘着粗气,衬衫不停地扩大湿地,搅得许少峰心烦意乱,他一边擦着脸上的汗珠子,一边还在猜测艾小雪分手的动机。不打开这个结,他就无法安心去干别的事情。长途汽车驶入大兴安岭林区,许少峰隔着车窗看见火灾留下的一块块伤疤,心里疼得直打哆嗦。那些被吞噬的村庄,烧黑的枯树,烤焦的土地,都在诉说着那场大火的无情和残酷。汽车越往里走,灾情就越让他脊背发凉,鸡皮疙瘩锁住汗毛孔,把黏在身上的衬衫一点点地支开,从体内刮出来的冷风早把汗珠子洗劫一空。他偶尔也能看见烤焦的土地上冒出几株鲜嫩的小草,就是看不见一棵新长的树苗儿。大兴安岭特大森林火灾,简直就是一场人间浩劫,夺走了无数的生命,无数的森林和无数的家园。许少峰不忍心再看下去,闭上眼睛又在考虑自己和艾小雪的事情,直到乘务员高喊“清河林场站到了,有下车的乘客抓紧下车”,他才睁开眼睛,赶紧从车上跳下来,看见山村没有变成焦土,一直悬在半空中的那颗心总算落到地上。多么熟悉的小山村啊!自己每次过来,艾小雪都会给自己带来很多欢乐,自己也很喜欢这个小山村,甚至还会常常梦到它。这回看见小山村,心情跟从前大不相同,小山村也变得模糊不清了。

  许少峰走街串巷,很快就来到艾小雪家里,看见她跛脚的母亲正在院子里晾衣服,赶忙上前打招呼:“阿姨,您又洗衣服啦?”艾小雪的母亲扭头看见他,惊讶地喊叫起来:“少峰啊,你这是从哪儿过来呀?”许少峰赶忙说:“我从部队过来,小雪在家吗?”艾小雪的母亲赶忙朝屋里高喊:“小雪,少峰来了。”艾小雪的母亲并不知道女儿给许少峰写过绝情信,看见她在屋里没应声,连忙又高声喊她:“小雪,你快出来,少峰来了。”屋里还是没有动静,她便讪讪地笑着说:“你瞧瞧这傻孩子,也不知道言语一声。”又赶紧招呼他:“快到屋里歇着吧,小雪昨天还念叨你呢。”

  许少峰看见艾小雪的母亲连喊她两遍,她在屋里也没个动静,心里便咚咚咚地直打鼓,脚步也变得忽高忽低。艾小雪没到东山顶上的瞭望塔去值班,她就在屋子里,这架势明摆着就是有情况,成心躲着不愿意理睬自己,让他比吃个闭门羹还难受。她到底为啥不愿意理睬自己啊?就算分手也不应该这么绝情吧?艾小雪越是这样做,他就越急着弄清楚分手的真相。从院子走到屋里还不到二十步,许少峰仿佛走了整整一天才走进西屋里。艾小雪家里有三间房,中间是堂屋,母亲住在东屋,她住在西屋。许少峰走进西屋,一眼就看见她在梳妆镜前面站着,只不过脸上戴着黄面纱,把整张脸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许少峰看见这种情景,怒气又顶上脑门子,还在心里暗暗地嘀咕,不想见面也就算了,还弄个面纱蒙在脸上,这不是羞辱自己不配再来跟她见面吗?他的恼怒立刻转移到自己的舌头上,结结巴巴地问她:“你--你戴着--这个玩意儿--干啥?”艾小雪站着不动也不说话,她母亲抢着告诉他:“小雪参加森林救火,脸让大火给烧坏了。”许少峰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他在外面没有听见她说话,自己进屋她也不说话,脸上还蒙个黄面纱,原来是有这个苦衷啊。他在这样的意外面前忘掉了原来的愤怒,也没有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不顾艾小雪的母亲还在身边,就急赤白脸地问她:“那你写信--咋不--告诉我?”艾小雪没想到他会跑过来找自己,听到母亲在院子里喊她,心里七上八下早就慌成一团,又听见他这么追问,反倒平静下来说:“我本来是打算告诉你,后来又改主意了。”她这么一改主意,差点没把许少峰给害疯了,这回他把别的事情统统忘掉了,只担心她脸上的伤疤,连忙凑上去说:“你把面纱摘下来,让我看看你的脸,到底烧成啥样了?”艾小雪连忙后退阻止他:“不许看。我自己都不敢看,你就别看了。”艾小雪越是不让他看见,他就越想看个究竟,竟然急吼吼地命令她:“你赶紧把面纱摘下来,再不让我看的话,我就把它扯下来。”艾小雪的母亲精明老练,连忙找个借口说:“小雪啊,你赶紧给少峰倒杯水喝,我到隔壁你王婶家里去取个东西。”

  三

  许少峰见到艾小雪,心中的疑虑还是没有全部消散,看见她母亲走到门口,又听见她轻轻地合上房门,开口就审问她:“你跟我说清楚,为啥写信跟我分手?是不是心里又有别人了?”艾小雪不光没生气,还在心里暗暗地欢喜,只是没有挂在脸上,反倒皱着眉头甩出两个字:“不是!”许少峰还是紧追不舍:“不是--那你为啥还分手?”这个问题让艾小雪有点伤脑筋,也让她心里很委屈。都说恋爱的女人是个傻子,其实恋爱的男人也是个傻子。她在心里默默地嘀咕,我心里又没有别人,你说我为啥跟你分手?还不是因为大火把我的脸烧坏了,我害怕你嫌弃我变丑了,害怕你找借口跟我分手嘛。哪个男人不爱美,哪个男人不嫌丑。天上飞来横祸,自己由美变丑,本来就遭人白眼,再遭你嫌弃,还不如趁早跟你分手。艾小雪憋着劲儿又甩出一句话:“分手就是分手。我心里就是没有别人,就不能跟你分手啦?”

  许少峰看见她受尽委屈的样子,早就猜出她的心思,突然霸道起来说:“我知道你为啥分手。我不同意分手,你说分手也没有用。”艾小雪吃惊地盯着他,不敢确定他说的这是真话还是假话,不过这话听着很舒服,要是他看见自己受过伤的脸,还能说出这样的话,那该多好啊。负心的男人太多了,谁愿意跟个丑八怪在一起。村里的韩欣月,脸上只留下两块小伤疤,相处三年的男朋友很快就跟她分手了。少峰长得又高大又帅气,自己满脸都是伤疤,只有早点离开他,才是最明智的选择。她很快就冷静下来,拿出写分手信的决心平静地说:“我的脸让大火给烧坏了,咱俩分手是早晚的事情。我在信里跟你说的很明白,你既然收到我的信,就不应该再过来。”许少峰知道她善解人意,心里更加爱慕她的纯朴和善良,又蛮不讲理地申斥她:“你这是自作主张,根本就没跟我商量。”艾小雪哭笑不得:“这是能商量的事情吗?”许少峰很干脆:“能!当然能商量!”艾小雪不太理解:“这种事情怎么商量?”许少峰这回真把她当成是自己的一个兵:“那就是你得先问问我,看看我是啥意见。”

  两只朱雀一齐落到院子里的桃树上,雄鸟殷勤地献上婉转的歌声,雌鸟侧耳倾听,明亮的大眼睛闪动着柔情蜜意。艾小雪仿佛也听到了许少峰的歌声,他这句话比朱雀的歌声还动听。自己决定分手,确实没有跟他商量。这种事情怎么可以跟他商量啊,她又发狠地放出一句气话:“我自己的决定,为啥还得去问问你?”许少峰故意拿话儿套她:“分手总得有个原因,问问我才能知道行不行。”艾小雪感觉自己做出分手的决定好像是有点草率,恋爱是两个人的事情,许少峰并没有做错过任何事情,自己单方面提出分手,不光对他不公平,还会给他带来沉重的打击,不过自己也有苦衷,也是迫不得已啊。谁愿意把自己的心上人往外推呢。自己是怕别人背后说闲话呢。宁愿自己负他,也不能让他进退两难,背上无情无义的骂名。眼下他自己来了,只好跟他再次摊牌:“还能有啥原因。我这张脸烧坏了,这个原因还不够吗?”许少峰一直惦记着她的脸,借机又向她提出:“那你掀开黄面纱,让我看看你的脸,到底烧成啥样,行不行?”艾小雪的态度极其坚决:“不行!”许少峰不敢再坚持,只好退让:“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看看大火把你烧成啥样了。你不让我看,我不看还不行嘛。不管你的脸烧成啥样,都不是分手的理由。你这个分手的理由没有一丁点儿道理,到哪里都行不通。”艾小雪反问他:“没有理由都能分手,我这个理由咋就行不通啦?”许少峰愿意把她当成自己的兵,认真地给她讲道理:“你的脸烧伤了,这不能怪你,只能怪那场森林火灾。你就凭这个分手,也未免有点太荒唐了。”艾小雪发现自己在他面前很被动,这回主动向他发起进攻:“不是我太荒唐,是你太荒唐。我都不想再跟你相处了,你还过来找我,这不是多此一举嘛。”许少峰反击的速度比她还快:“咱们都快结婚了,你不跟我相处,那你还想跟谁相处?”艾小雪心里早有打算,这时候说出来的真话更像是一句气话:“我跟谁也不处了,我跟谁也不结婚了,我就陪着我妈过一辈子。”许少峰可没把她这句话当成是气话,这可能就是她深思熟虑的决定,就是她分手后的打算。她这个决定实在有点太残忍,自己绝不能任由她胡来,又急赤白脸地怒斥她:“你这就是气话。你对自己不负责任,对你母亲也不负责任,对我也不负责任。”艾小雪认为自己对他很负责任,自己多希望他不来,就此分手,各奔东西,那样自己心里反倒会很坦然,他这一来,自己不光尴尬,还很内疚,只好再说气话把他气走:“我对谁负责,我心里有数,用不着你管。我不再是你的女朋友,你也不再是我的男朋友,你还是回去吧,咱们好聚好散。”

  这是一句逐客令,是真是假呢?这显然就是一句气话。她的眼神早就把她出卖了,出卖的非常彻底。她写信分手是真的,他不来,分手就是真的。逐客令也是真的,他不走,逐客令就是假的。真和假就在一念之间。许少峰长着侦察兵的脑袋,冷静大于冲动,马上纠正她的错误:“你是不是让大火给烧糊涂了?你这个决定跟写信一样草率。你可以不是我的女朋友,我必须还是你的男朋友。眼下你没有权力讨论分手,我也没有权力讨论分手,应该讨论怎么给你治病。如果能把你的病治好了,你再提分手,我可能会认为你没有问题。”艾小雪没想到自己的气话没把他气走,反倒惹来一顿教训,差点没把她的眼泪训出来。许少峰训的没有错,眼下确实不是讨论分手的时候,问题是治病也是件比登天还难的事情。她在两难之间徘徊不定,还是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只好再次拒绝他的好意:“我脸上的烧伤很难治,这辈子恐怕都治不好。你不同意分手,我也不能带着满脸的伤疤跟你去结婚。”许少峰明白她的心思,也理解她的苦衷,不过自己作为她的未婚夫,决不能让她有这种顾虑,连忙想办法安慰她:“怎么不能结婚?你不想带着伤疤去结婚,咱们可以去整容啊。现在整容技术这么先进,肯定能把你的脸伤整下去。”艾小雪还是不放心:“就是能整容,脸上也会留伤疤,你也没法跟家里人交待,何况整容费用太大,家里根本就整不起。”许少峰又安慰她:“我父母不会反对我的选择,你也不用担心钱的问题,我复员就能拿到一笔复员费,咋的也够使上一阵子。我回去先到省城找个好医生,肯定能整好你的脸,把你整回到原来的模样。”艾小雪还在犹豫:“你不用这么安慰我,再好的医生也不可能把我的脸整回到原来的模样。”许少峰趁机给她吃下一颗定心丸:“你先别说这个,等我联系好整容医生,我年底退伍回来,咱们就去整容。你放心,就是不把你整回到原来的模样也没关系,如果你愿意,你就一直戴着这个黄面纱,没有你同意,我绝对不会掀开它。”艾小雪那颗冰冻的心瞬间融化了,眼里涌出滚烫的泪水,声音也哽咽起来:“你快别这么说了,我都听你的,你说咋办就咋办。你今天也够累的,晚上早点休息,明天跟我一起上山吧。”

  四

  冬季实兵实弹演习结束了,老兵们都在打点回家的行装。许少峰从司务长手里接过几百元的复员费,仔细地数来数去,恨不能再多发几百元,哪怕再多发一百元也行啊。他原本打算用这些钱回去打点关系找份好工作,如今复员费还有更重要的用处,工作的事情只能暂时往后放。他先回到家乡的武装部报个到,只在家里待了两天,就心急火燎地踏上北去的列车,直接来找艾小雪。

  许少峰见到艾小雪,看见她依然戴着黄面纱,赶紧催她:“我跟省城美达尔整形医院的顾医生联系好了,咱们快点过去检查,他才能定下治疗方案,你这病越耽误越不好治。”艾小雪面有难色:“家里哪有整容的钱,还是别去了。”许少峰清楚自己手里只有复员费,小雪家里也没有多少钱,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有钱治病,没钱也得治病。车到山前必有路,先去医院把病情检查清楚,再想办法筹钱治病。不论有多困难,自己也决不能抛弃她不管,他拍着自己的衣兜告诉艾小雪:“我手里还有800多元,咋的也够这次检查的费用。至于到底能花多少钱,那还得等到顾医生制定出治疗方案才清楚。你先不用考虑钱的问题,咱俩明天就赶紧去医院。”艾小雪本以为他上次来过,看见她脸上戴着黄面纱,复员后肯定不会再来找她,肯定会杳无音信,没想到他还真回来了。他在瞭望塔上跟自己说过的那些话,都是真心真意的心里话,没有骗人,也没有食言。许少峰这么重情重义,这让她心里反倒更内疚。自己治不好脸上的伤疤,他家里人一旦反对这桩婚事,那可怎么办啊?那他还有活路吗?自己还有活路吗?眼下顾不上再考虑那么多了,只要跟他在一起,就是光着脚穿过火焰山,自己也毫不畏惧。艾小雪痴痴地望着自己的心上人,深情地对他说:“你觉得能行的话,你说啥时候去,我就跟你啥时候去。”

  美达尔整形医院很有名气,患者络绎不绝。许少峰先把艾小雪的照片递给顾医生,然后才介绍情况:“顾医生,她的脸是今年在大兴安岭救火的时候,让大火给烧伤了,不是脸上得病长东西。这是她烧伤前的照片,您看能不能把她整回到原来的样子?”顾医生听说艾小雪在救火中受伤,又看她脸上戴着黄面纱,知道伤情肯定很严重,就笑着安慰许少峰,也是安慰艾小雪:“我能不能把她整回到原来的样子,这还得先检查她的伤情,才能做出判断和决定。”许少峰赶紧随声附和:“那是,那是。”又扭头招呼身后的艾小雪:“你快过来,让顾医生给你检查。”艾小雪没指望能把自己变回到原来的样子,能把自己变得不吓人,摘下蒙在脸上的黄面纱,自己就心满意足了。她一直都没忘记不让许少峰看见自己脸上的伤疤,赶忙催促他:“你先出去,再让顾医生给我做检查。”顾医生明白艾小雪的心思,也催促他:“那你就先到外面去等着吧。”许少峰连忙说:“我这就出去,有事您喊我。”他在外面没等多久,就听顾医生喊他:“许少峰,进来吧。”许少峰赶忙进去,顾医生告诉他:“她的烧伤很严重,需要做三次手术,一次手术费用大约需要七千多元,三次手术下来,至少需要两万多元,你们考虑清楚,到底是做,还是不做?”艾小雪没想到手术费用这么高,吓得六神无主,许少峰却毫不犹豫地说:“做!我们马上回家去取钱,马上回来做手术。”

  五

  艾小雪做梦也没有想到,整容的手术费会有那么高,差点没把自己吓死。林场的工资比很多单位的工资高不少,自己一个月也不过才挣到一百多块钱,少峰拿到手的复员费还不到一千块钱,两万多块钱的整容手术费,那是多大的一笔巨款啊。整个清河林场还没有一个万元户,自己家更是个贫下中农,母亲拿什么给自己治病啊。光是这次去医院做检查,少峰总共就花掉六十多块钱,往后再去治病,不光有手术费,还有住院费、伙食费、交通费,哪样都得花不少钱,哪样都是一笔沉重的负担。就因为自己贪图美貌整个容,不光会掏空家底,还会拉下可屁股的饥荒,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这是造孽啊,这是败家啊,这是要人命啊。

  艾小雪的母亲从箱子底掏出一个大包裹,打开包裹又从里面掏出一个小包裹,小心翼翼地从里面取出一巻钞票,使劲地塞到许少峰的手里说:“这是两千多块钱,你都拿着,我再去找亲戚们借点,想法给你们凑够这次的手术费。”艾小雪知道那些钱不光是家里的全部积蓄,还有父亲的抚恤金,赶忙拦住母亲说:“妈,你咋把这些钱都拿出来了?”母亲疑惑地问她:“你这是咋的了?咱们治病可不能心疼钱。妈只有这些钱了,今天我就先上你大舅家里去借点钱。”艾小雪看见母亲误解她的意思,话到嘴边赶紧改口说:“妈,你就是把亲戚家都借遍了,也借不到三千多块钱。咱们犯不上治病拉饥荒,我不去治病了,你也别四处去借钱了。”她母亲拖着哭腔说:“你这孩子咋净说傻话呢,你不去治病,不光对不起你自己,你也对不起少峰的这片心意。”艾小雪明白许少峰的一片心意,从医院回来的路上,她就想早点断绝许少峰的这片心意,看见母亲把家底全都掏出来,还得再出去找亲戚们挨个借钱,横下心来告诉母亲:“妈,我说的不是傻话,你们的心意我都清楚了,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吧。真要是花个三、五千块钱去整容,我也就认了,一次手术就得花掉七千多,这么大一笔手术费,咱们怎么负担得起啊!这次就算能跟亲戚们借点钱,下次怎么办?大下次怎么办?总跟人家借钱去整容,亲戚也会戳我脊梁骨,还不如不去整容呢。”许少峰把手里的钱放在炕沿上,赶紧安慰她:“你说的就是傻话。整容不是你自己的事情,是咱们大家的事情。钱不够不用怕,咱们多想点办法。阿姨你先别出去借钱,我给家里打个电话,先从我父母那里弄点钱。”

  许少峰打电话向母亲借钱,父亲接过电话说:“钱的事情好办,你得告诉我,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许少峰只能撒谎:“我跟女朋友做点买卖,急着用钱。”他父亲是个老江湖,比他多七、八个心眼儿:“那你先把她领到家里来,让我们跟她见个面。”许少峰赶紧找借口:“爸,她现在工作可忙了,根本就脱不开身。”他父亲故意试探他:“那我和你妈过去看看她,这总可以吧?”许少峰哪敢让父母过来,又不敢明说,只能给他们设障碍:“爸,黑龙江这边冰天雪地,你们从南到北大老远地折腾一趟,不光是太遭罪,万一再着凉感冒了,我可担待不起,你们还是等到春暖花开再来吧。”他父亲压根就没想过来,只想让他早点回家,趁机劝他:“我们不去,那你先回来,我已经给你联系好工作了,回来在家里等着上班。”许少峰只想要钱,没想回家:“爸,我在这里还有不少事情,等我把事情办妥了,马上回家。”他父亲又跟他发脾气,大声地训斥他:“你不回家老实待着,整天在外面东游西逛,还想伸手要钱花,没门儿。”艾小雪看见他满脸失望的样子,不得不安慰他:“你兜里揣着复员费,又在外面到处乱跑,你这么向父母借钱,难怪他们不肯轻易借给你。”许少峰并不气馁:“我爸就是个犟脾气,他不给我钱,我再去另想办法。”

  六

  山村的夜晚十分安静,有人坐在自己家里喝酒,有人猫在别人家里打牌,艾小雪翻看一阵子自己的影集,起身告诉母亲:“妈,我到西屋陪他去聊聊天。”许少峰没来的时候,艾小雪和母亲一人住在一个屋里,她住西屋,母亲住东屋,许少峰来了,她就搬到东屋跟母亲住在一起,让许少峰自己住在西屋。母亲巴不得她能早点过去,还特意提醒她:“西屋的暖壶里面没有多少开水了,这屋的暖壶里面还有大半壶开水,我晚上也不喝水了,你把它拿过去吧。”艾小雪本来不想拎个暖壶过去,母亲这么一说,她只好把暖壶拎过去了。

  艾小雪在西屋没待多长时间就回来了,又把影集放回到柜子里,才上炕告诉母亲:“妈,闭灯早点睡觉吧。”母亲又叮嘱她:“可不许跟少峰闹别扭,更不能总跟他使小性子。”艾小雪两个眼皮直打架,说话的声音也有点含糊不清:“妈,我太--太--困了,我先睡--了。”她母亲住在炕头,灯绳就顺着炕墙吊下来,母亲摸着灯绳正打算闭灯,扭头问她一句:“你明天还去不去上班?”看见女儿没吱声,她接着又问一句:“你今儿晚上咋就这么困啊?”女儿还是没吱声,她就觉得事情有些奇怪,仔细地看了女儿一眼,竟然看见她面纱的下半截全都湿透了,还有口水从面纱底下流出来,急忙上去摇着她的脑袋喊叫:“小雪--小雪--”她又闻到女儿嘴里有股子农药味,慌忙抱起女儿又喊又叫:“小雪--小雪--你这是怎么了?”许少峰听到她的惊叫,赶紧从西屋跑过来问她:“阿姨,小雪怎么了?”艾小雪的母亲慌慌张张地说:“她准是把家里的敌敌畏给喝了。”许少峰没有慌乱,他知道山村的卫生所夜里没有人值班,连忙对艾小雪的母亲说:“阿姨,我背她去卫生所,你赶紧去找医生,快点去卫生所。”

  许少峰背着艾小雪跑到卫生所,看见大门关着,屋里漆黑,还是抱着侥幸的心理用手电筒照过去,直到看清门上的锁头,才不得不站在门口等着。艾小雪趴在他的后背上来回地拱动,可能是有点不太舒服,他就赶紧把她抱在怀里,又用手电筒照过去,看见她脸上的黄面纱都快湿透了,箍在嘴上不透气,连忙掀开她的黄面纱,猛然看见她脸上的那些伤疤,有大块的,也有小块的,有凸出来的,也有凹下去的,七扭八歪,疙疙瘩瘩,怪不得她在自己面前说死也不肯摘下黄面纱,换成自己是个女人,脸上有这些伤疤,也没有勇气直接去面对自己的男朋友。他腾出一只手轻轻地擦掉她嘴角上的口水,听到有人朝卫生所走过来,赶忙又给她戴上黄面纱。

  艾小雪的母亲陪着卫生所的女医生急步向前走着,走到许少峰跟前焦急地她说:“吴大夫,你快点救救她吧。”吴医生见怪不怪,嘴上还是没有忘记安慰她:“你先别着急,她真是喝了敌敌畏,我就给她先洗胃。”又摆手招呼许少峰:“你把她抱进来,先放到铁床上。”吴医生打开房门,许少峰抱着艾小雪比她走得还快,轻轻地把她放到铁床上,盼着吴医生快点过来给她做检查,没想到吴医生竟然抬头对他说:“我知道小雪不愿意让你看见她脸上的伤疤,我们两个人给她洗胃就行了,你到外面的屋子里去等着吧。”许少峰担心地问她:“小雪有没有危险?”吴医生很有经验地告诉他:“没有,我给她洗个胃就没事了。”

  艾小雪从卫生所回到家里,心情还是很低落,只顾躺在炕上流眼泪,母亲怕她再寻短见,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开导她:“你都这么大了,少峰对你又这么好,你咋净干傻事儿,差点没把妈的魂儿给吓丢了。这回多亏少峰把你背过去,往后可不许再干傻事了。”艾小雪看见许少峰一直盯着她,赶忙对母亲说:“妈,我不是想不开,我是想开了,不能再连累你和少峰了。”许少峰也开导她:“你这么做哪是想开了,根本就是没想开。你不就是觉得没钱做手术,活着再没有希望吗?这回你应该明白了,脸上有点伤疤不算个啥事儿,活着才是大事儿。你是个连死都不怕的人,还怕脸上那点伤疤吗?你脸上有伤,心里可不能再有伤。咱们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你只有活着才能挣着钱,才能有机会治好脸上的伤疤。”艾小雪的母亲揉着自己的眼睛说:“小雪啊,你真是有个三长两短,谁都没有希望了。往后你得听少峰的,把心里的负担放下来,啥事儿都能好起来。”艾小雪半晌才问许少峰:“你背我去卫生所,有没有掀过我的黄面纱?”许少峰说得很干脆:“没有!我哪儿还有那工夫!吴医生还没等给你洗胃,就先把我给撵出来了。吴医生可以作证,阿姨也可以作证。”

  七

  鸡叫头遍,艾小雪还在梦里追小鹿,鸡叫二遍,她又在梦里采野花,鸡叫三遍,天亮了,她睁开眼睛坐起来,赶忙问母亲:“妈,你刚才跟谁说话呢?”母亲胆战心惊地问她:“你又在瞎想什么呢?我在外屋做饭,跟谁也没有说话啊。”艾小雪回过神来小声说:“妈,我今天该去上班了。”母亲担心地阻拦她:“你身子这么弱,还是再休息两天吧。”艾小雪不愿意在家里躺着,更不愿意让许少峰看着自己老在家里躺着,故意打起精神说:“我没有事儿,还让他跟我一起去。”

  许少峰陪着艾小雪向东山走过来,一路上跟她有说有笑,绝口不提她轻生的事情,很快就登上瞭望塔。他望着脚下那一片片莽莽林海,藏好七零八落的心事,挥手跟周围的群山打招呼:“喂--我这里是东山顶上的瞭望塔,山里所有的动物们都听清楚,你们谁也不许到处乱窜,谁也不许私自玩火,让我逮住的话,统统赶出森林,永远也不许回来。”艾小雪笑话他:“人有人言,兽有兽语。你站在山顶上乱喊乱叫,只能把树上的小鸟吓飞了,连树上的松鼠都不会搭理你。”许少峰得意地说:“我不能吓唬小松鼠,只吓唬熊瞎子。”艾小雪笑眯眯地吩咐他:“你先别喊了,快帮我把哨望镜搬出来。”瞭望塔上有个简易的小屋子,里面有一张临时休息用的木床和工作用的桌椅板凳,还立着一台六五式哨望镜。这种哨远镜最远能望出去10多公里,护林员站在山顶上,用它监视森林火情,哪里冒浓烟,哪里有火情,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许少峰把哨望镜搬出来,漫不经心地用它向四处观望,看见远处那个还没有封冻的水潭里面冒出两只紫貂,连忙招呼艾小雪:“小雪,你快过来看啊,水潭里面有两只紫貂。”艾小雪知道那个水潭里面有不少紫貂,她从屋里拿起记录本走出来说:“那个水潭北面有个温泉眼,那一片的水面冬天也不结冰。水潭里面有十多只紫貂,就属这两只最调皮。”许少峰两眼继续盯着那两只紫貂,一边观赏一边给艾小雪通报情况:“那只小紫貂把那只大紫貂摁进水里去了。”“那只大紫貂从水里钻出来跑了。”“那只小紫貂追上它,又把它摁进水里去了。”艾小雪把记录本放在哨望镜旁边的小桌上,笑着对他说:“你先别看那两个紫貂了,帮我观察一遍森林火情,从东往南转过去,分八个方向仔细观察,有没有险情都得做个记录,等干完活你再欣赏大森林的美景,里面还有很多有趣的动物呢。”许少峰喜欢她的工作,很像自己趴在山头上刺探敌情,赶紧把镜头转向东面说:“这个是我的老本行,哪里落个小鸟都逃不出我的眼睛。”艾小雪提醒他:“不用你看鸟儿,集中精力观察哪里有险情。”许少峰一边观察一边向她报告:

  “东面没有险情。”

  “东南面也没有险情。”

  “南面也没有险情。”

  “喂,西南面有两处冒烟了,那里有险情。”

  艾小雪赶紧放下手里的记录本,慌忙趴到哨望镜上仔细观察,又抬头告诉他:“那不是险情,那个地方是咱们的村子,有人正在烧水烧炕呢。”许少峰嘿嘿笑着说:“我知道那个地方是村子,我还以为冒烟都是险情呢。”艾小雪正儿八经地批评他:“不许拿这个开玩笑。林区的人们最怕火灾,也最忌讳谎报火情。”许少峰赶紧道歉:“我不知道你们还有这个忌讳,我下次一定注意,坚决不拿这个开玩笑。”艾小雪看见他态度极其真诚,反倒触景生情,心里又伤感起来:“我这可不是怪你,只是提醒你。火情可不是闹着玩的事情。森林经常发生火灾,防火就是保安全。上次那场大火,烧毁多少森林和财物,还烧死那么多人,烧伤的人更是不计其数。没有那场大火,我何必还去整容,何必还去喝农药。”许少峰看见她的眼里闪着泪花,心里早就后悔莫及,赶紧小心地安慰她:“事情早就过去了,你也别老是想着它了,咱们往前看,道路就会越走越宽阔。”艾小雪哪能忘记那场大火,伤疤留在脸上,伤痛留在心里,她的眼泪在眼圈里面直打转转:“谁都愿意往前看,谁都愿意走大道,老天爷把活路给你堵死了,你再挣扎也没用。”许少峰赶忙开导她:“活路是人走出来的,不是老天爷安排的。你不往下走,怎么就知道没有活路了。”艾小雪明白他的良苦用心,忍不住又说出心里话:“少峰,咱们还是分手吧,我真的一点儿都不怪你。”许少峰想到她从前的美貌,又想到她现在的伤疤,再想到她未来的生活,直接就打断了她的念想:“咱俩不是早就说好了,你不再提分手,我也不掀开你的黄面纱。手术费的事情你也不用担心,我原来还想到山里去抓点野兽卖大钱,也打算向战友们借点钱,想来想去都觉得不太妥当,我刚才又想到一个好办法,明天去找你们林场的齐场长,托他找个关系去银行贷点款,先把你的脸伤治好,咱们再慢慢地挣钱还贷款,你说行不行?”艾小雪看见他早有主意,心里又惊又喜,内心也波涛翻滚,失望、希望、责备和甜蜜,轮番地冲刷着她一点点筑起来的那道堤坝,说话也哽咽起来:“行!你这个办法最好!真能从银行借点钱,咱们就再也不用愁了。”

  八

  许少峰独自来找齐场长,路上遇见孙佳慧,这个女孩他认识,正想跟她打招呼,没想到她抢先说:“许班长,你这么急急忙忙的赶路,打算上哪儿去啊?”小雪曾经告诉他,孙佳慧最早的那个男朋友也是当兵的,不知道什么原因说分手就分手了,打那以后她对当兵的人就没有好感,许少峰尽量不去刺激她,很有礼貌地笑着说:“我到场部去一趟,找齐场长有点事情。”

  没想到孙佳慧竟然讥讽他:“我还真是没看出来,当兵的也去找场长走后门。”

  “我去找场长说点事情,不是去走后门。”

  “你一个外地人,还没结婚,一个人去找场长,不去走后门,还能去干什么。”

  “我找场长聊聊天还不行吗?”

  “行,行,行。当兵的去找场长聊天,谁敢说不行。”

  “你说行的话,那我就先走了。”

  “脚长在你腿上,我又没拦着你。”

  许少峰借机赶紧溜走,找到齐场长开门见山地说:“场长,小雪准备做手术,家里的钱不够,还差三千多元,我打算求您帮着借点钱。”齐场长早就听说他正在张罗给艾小雪整容,以为他是来向自己借钱,或者是向场里借钱,就有点为难地说:“按说小雪也是因公受伤,当时她烧伤住院的医药费,场里全给她报销了,再借钱整容,恐怕有点不合适。你可能不知道,咱们林场因公受伤的人太多了,这个头一开就不得了,你来借钱,他也来借钱,恐怕就不好收场了。”许少峰赶紧解释:“场长,我不是向场里借钱。小雪治病花费太大,我又是个外乡人,在这里人生地不熟,想请您帮我找个关系,我到银行去借钱,等给小雪治好病,我再慢慢地挣钱还银行。”齐场长没想到他对小雪这么深情,故意提醒他:“小雪的脸都烧成那样了,你还不离开她,这不是太吃亏了。”许少峰非常诚恳:“她没受伤的时候是我女朋友,受伤了还是我女朋友。这不是吃不吃亏的问题,是我什么时候娶她的问题。给她治病我心安,不给她治病,我会后悔一辈子。”齐场长暗暗地直点头,寻思半晌才说:“你先别去银行借钱了,我替你们向林场的职工们搞个募捐,一定能筹到一笔钱。”

  清河林场有二百多户人家,齐场长把林场的职工们全部召集到场部,召开一个隆重的募捐大会,又在会上做个简短的动员讲话,职工们都没有二话,人人慷慨解囊,捐款箱里很快就装进不少钱。孙佳慧也来参加募捐大会,排队走到写账人跟前说:“我捐一百元。”齐场长一直坐在写账人和捐款箱旁边,看见她把十张十元的钞票放进捐款箱里,连忙竖起大拇指夸她:“佳慧跟小雪不愧是好姐妹,危难之处见真情。你能捐一百元,真是姐妹中的好表率。”

  九

  美达尔整形医院整容科的顾医生果然有水平,艾小雪第一次手术就很成功。她仰面朝天地躺在病床上,不敢来回活动脑袋,心里憋得实在难受,只能伸伸胳膊蹬蹬腿,连翻个身都怕抻着脸上的伤口。许少峰坐在床边陪着她,也不敢跟她多说话,不是看她的手势,就是用眼睛默默地注视着她的眼睛。她用手指往自己枕头的左侧指一下,许少峰马上明白她那里不舒服,赶紧伸手把枕头左侧鼓起来的地方轻轻地抻平整。她用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盯着他,许少峰立即明白她在说什么,赶紧安慰她:“你别难过,一切都会有的,一切都会好起来。”艾小雪伸出手指又指一指床边,许少峰马上明白她的意思:“好,我不总站着了,我这就坐到你身边去。”他轻轻地坐在床边上,艾小雪用手探到他的手,猛地攥在手里,许少峰也用力地攥住她的手,看见她的眼睛又说话,赶紧陪她聊起来。

  女护士走进来,看见许少峰又坐在床边跟艾小雪聊天,打趣地训斥他:“你就知道聊天,再聊就该出院了。顾医生让你今天下午两点半陪她过去换药,你打算几点去?”许少峰赶紧道歉:“对不起,我看点儿没给看住,看过头了。”女护士噗嗤笑着说:“我看你是看人看过头了,赶紧过去换药,想看人的话,等出院了再看。”许少峰拿出军人的标准大声说:“是!马上过去换药!”边说边轻轻地扶起艾小雪,很快就来到处置室门口,女护士又拦住他:“你还在门口等着吧,换药用不了多长时间,顶多半个小时。”许少峰乖乖地站在门口等着,猜想顾医生给她打开纱布,她的脸会是个什么样子,距离她以前的样子还差多远。他又想到第二次、第三次手术,心里便充满了美好的渴望和期待,看见女护士出来,急忙问她:“换好药了?”女护士先点头后说话:“药换好了,你进去扶她回去吧。顾医生又交待过,她暂时还是不能开口说话。你也别着急,下次再换药,她就可以开口说话了。”

  病房里有个治脚的女人出院了,马上又住进来一位三十多岁的男病人,他跟人家打架动刀子,右耳朵让刀子豁成两半,顾医生给他缝好耳朵,本来就没有留他住院,他强烈要求住院治疗,顾医生只好用观察治疗的名义把他留下来。许少峰在部队练过拳脚,集团军侦察兵比武,他在散打比赛中获得第三名,凭着这个成绩,年底就当上了班长。他看出打架的男人情绪一直很激动,又没有人陪着他,正想跟他聊两句,艾小雪连忙拉住他的手,又用眼睛阻止他坐在床上别乱动,也别跟他瞎聊天,他只好坐到床边上说:“明天再换过药,你就可以小声说话了。”

  艾小雪的伤口恢复得很快,顾医生又给她换过药,满意地告诉她:“这回不用再缠纱布了,你明天就可以出院,回到家里及时涂药,安心休养,怎么也得休养两个多月,再过来做手术。”艾小雪离开处置室,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边走边告诉许少峰:“顾医生刚才说,我明天就可以出院了。”许少峰比她还兴奋,差点蹦起来说:“那我回屋就收拾东西,明天早晨咱们就结账回家。”艾小雪回到病房,看见他拎着水壶出去打开水,起身跑进卫生间,咔嚓锁上房门,轻轻地掀开脸上的黄面纱,在镜子前照来照去,直到听见许少峰回到病房里喊她,才放下黄面纱出来说:“你陪我出去溜达溜达,瞧瞧这里的风景。”

  十

  艾小雪回到家里,母亲欢天喜地,又宰掉一只大公鸡。艾小雪的母亲养了十几只大公鸡,个个长得膘肥体壮,许少峰看着那只大公鸡能卖二十多元,心疼地说:“阿姨,这些大公鸡能卖不少钱,剩下的都留着卖钱吧。”艾小雪的母亲虽说走路有点儿颠脚,心里比装着一面镜子还亮堂,山上哪里有蘑菇,总是记得清清楚楚,路上哪儿有个坑坑洼洼,提早就看得真真亮亮。她打心眼里喜欢许少峰,这样的姑爷你就是打着灯笼都不一定能找到。她一边收拾公鸡一边说:“这些公鸡一个也不卖,都留着给你们炖蘑菇吃。”艾小雪坐在灶台旁边洗蘑菇,恨不得早点把大公鸡和蘑菇放进锅里炖上。许少峰在医院这些天,脸上足足瘦下去一大圈儿,十只大公鸡都补不回来。

  许少峰又跟着艾小雪登上瞭望塔,他进屋先替小雪收拾东西,听到小雪在外面惊叫起来:“少峰,你快过来看啊,红石岭山顶上有四只老鹰,那两只小鹰又长大了,它们都往咱们这边飞呢。”许少峰赶紧跑出来,看见老鹰越飞越近,高兴地朝它们一边招手一边大喊大叫:“过来!快飞过来!都飞到这边来!”老鹰好久没有见到艾小雪,飞到塔顶盘旋鸣叫,又从塔顶飞到塔中间,绕着瞭望塔飞来飞去,有一只小鹰还落到铁栏杆上,好奇地打量着许少峰,直到空中的老鹰向远处飞去,它才拍打着翅膀,一边尖叫一边去追赶老鹰。许少峰羡慕那些能在蓝天上翱翔的雄鹰,它们是自由的,也是快乐和幸福的。老鹰在这么辽阔的大森林里面,飞到哪里都能抓到猎物,落到哪里都能生儿育女。天空是它们的,高山峻岭是它们的,森林也是它们的。自己心里也有一片天空,也有一座高山,也有一片森林。为了这片天空更蓝,高山更美,森林更绿,自己眼下急需七、八千元钱,给小雪再去做手术。父母那里肯定是没有指望了,也不能再向林场职工们募捐,承包山坡植树造林还得等到春天才行,到林场去当装卸工,一个月只能挣到二百块钱,远水还是不解近渴,看来只有另想办法,才能解决小雪第二次的手术费用。

  许少峰急着等钱用。干什么才能又多又快地挣钱呢?他不敢回老家去找活儿,只好打电话跟战友们找门路,徐立山告诉他:“班长,咱们连的老志愿兵李发逵,转业在县物资贸易站当采购经理,你找他兴许有办法。”许少峰有病乱投医,马上给李发逵打电话:“李经理,我是许少峰啊,听说你在县物资贸易站当采购经理,干的不错啊。”李发逵很谦虚:“也不算太好,还算凑合吧。”许少峰热情地向他通报自己的情况:“我去年底复员了,刚离开部队才几天,又想念老连队了。”李发逵也时常梦见老连队:“我也是,经常想起咱们在连队的日子。这一晃儿你都复员了,工作是咋安排的?”许少峰故意跟他聊买卖:“我爸帮我找工作,我就等通知上班呢。这段时间在家里待着没事干,我到大兴安岭清河林场来溜达溜达,看看能不能干点啥买卖,挣俩零花钱。”李发逵在连队的时候就很喜欢许少峰,竟然主动提出:“大兴安岭各个林场的山货都挺多,你在当地多弄点山货发回来,肯定能赚钱。”许少峰赶紧跟他诉苦:“我也想整点山货,整少了不挣钱,整多了没本钱,往外零售还挺费劲儿。”李发逵特别仗义:“你不用担心销路。我们贸易站往外搞批发,正愁弄不到好山货呢。你在当地多收购点猴头菇、红蘑、榛蘑、木耳、松籽、干野菜,好东西越多越好。本钱你也不用担心,我先给你汇一笔钱,你在那里给我们当个临时采购员,我把各样山货都给你定个进货价,你多少钱收购我不管,挣多挣少都归你。”许少峰赶忙答应:“好嘞,就照你说的办,能挣钱的话,我就不回去上班了。”

  十一

  艾小雪家里有一辆闲置多年的三轮车,许少峰推着它来到修理铺,看见吴师傅正在拉二胡,站在旁边等他放下二胡才说:“吴大叔,您这二胡拉的挺好啊。”吴师傅很欣赏他的人品,笑眯眯地问他:“你也喜好这个?”许少峰不敢在他跟前瞎卖弄:“我只会弹吉他,不会拉二胡。阿丙这首《二泉映月》让您拉得如泣如诉,我用吉他就弹不出这个味道。”吴师傅哈哈笑着说:“用二胡拉《二泉映月》才好听,其它乐器都不行。你推着这辆三轮车来干啥?”许少峰笑着恳求他:“吴大叔,您帮我把这辆三轮车修一修,我打算骑着它出去收点山货,挣俩钱儿贴补贴补家里的开销。”吴师傅夸他:“你不光是贴补家用吧,还得攒钱给小雪治病,是不是?小雪遇上你真是她的福气,比韩欣月那个男朋友强百倍。你就把三轮车放在这儿吧,我给你好好修一修,你明天这个时候过来取车吧。”许少峰很感激他:“那就先谢谢吴大叔了,等我挣着钱,一定请您上饭店去喝酒。”

  吴师傅把三轮车里里外外收拾妥当,该换零件的地方换零件,该上机油的地方上机油,生锈的地方也给它抹上新漆,三轮车焕然一新,静静地迎接它的新主人。许少峰骑上它,双脚轻轻一蹬脚踏板,车子便飞快地冲出修理铺,他骑着三轮车兜个圈儿回来说:“吴大叔,一共多少修理费?”吴师傅连忙朝他摆手说:“我给别人修车收钱,给你修车不收钱,一分钱也不收。你赶紧去收山货吧,车子再出问题,你再过来修理。”许少峰不同意:“吴大叔,您修车也不容易,这连工钱带本钱也不少,您不收钱,我心里过意不去。”吴师傅笑着说:“收你的钱,我心里也过意不去。”许少峰只好说:“吴师傅,我先谢谢您了。等我挣到钱,再给您打酒喝。”

  许少峰在连队骑过三轮车,集团军搞实兵实弹对抗演习,侦察连全体出动,他还戴个破草帽装扮成收破烂的人,骑辆三轮车四处侦察敌情,差点没让对方给逮住。收山货可不是收破烂,收多收少无所谓,只有多收才能多挣钱。许少峰一天跑遍两个林场,收到满满一车山货。艾小雪的母亲喜笑颜开,一样一样地帮他整理装箱。许少峰很快就收来三车山货,赶紧运到林业局火车站发给李发逵,回来又顺道收来半车山货。李发逵收到山货马上给他打电话:“少峰啊,你发过来的山货好啊,我一天都批发出去了。你在那边再多收点山货,只要能保证质量,越多越好。”许少峰走街串户收山货,很快就结识一批采集山货的老乡,用信誉跟他们建立起友谊。每到赶大集的日子,不管天气好坏,他都跑到集市上去收山货,一个月居然净赚两千元。

  许少峰又骑着三轮车往家运山货,远远地看见瞭望塔,知道艾小雪在塔上值班,两手一拧车把拐向瞭望塔,骑到塔底下停好三轮车,蹬蹬蹬地跑到塔上,看见艾小雪坐在屋里填写值班小结,一面呼呼喘着粗气,一面喜气洋洋地告诉她:“今天又收到一车山货,再收两个月,估计就能挣够这次的手术费。”艾小雪起身给他倒来一杯热水,又拿起毛巾给他边擦汗边说:“你别这么着急行不行,顾医生让咱们过两个多月再去做手术,咱们等到三个多月再过去也没事儿,你这么起早贪黑拚命地收山货,累坏了身子,我得后悔一辈子。”许少峰放下水杯,轻轻地拉住她的手说:“咱们可不能等到三个多月再去,等到过去两个多月,不管能挣多少钱,也得按时间过去做手术,这个事情绝对不能耽误。等我摘下你脸上的黄面纱,我就不去收山货了,马上带你回我们老家去。”艾小雪挨着他坐下来说:“真到那一天,我一定给你唱首歌儿。”许少峰听她会唱歌,赶忙恳求她:“我早就想听你唱歌了,你现在就给我唱一首,好不好?”艾小雪无法拒绝他,就用会说话的眼睛深情地望着他,又笑着点头说:“我从小就学过《唱支山歌给党听》,我给你唱这首歌好不好?”许少峰也会唱这首歌,连队参加“七一”歌咏比赛,合唱选的就是这首歌,只不过这首歌不太适合这里的情调,就使劲地摇头反对:“那还不如唱《敖包相会》呢。”他用吉他弹过这支曲子,说的也是心里话,不过马上就后悔自己说得有点太直白,紧跟着又问她:“你会不会唱电影《刘三姐》里的那首《山歌好比春江水》?”艾小雪会唱这首歌,她真想给许少峰唱一首《敖包相会》,见他想听《山歌好比春江水》,只好朝他点头说:“那我先给你唱《山歌好比春江水》吧。”这是一首男女对唱的山歌,许少峰松开她的手,艾小雪清了清嗓子,一个人唱道:

  唱山歌来

  这边唱来那边合

  山歌好比春江水也

  不怕滩险弯又多喽弯又多

  唱山歌来

  这边唱来那边合

  山歌好比春江水也

  不怕滩险弯又多喽弯又多

  多谢了,多谢四方众乡亲

  我今没有好茶饭呐

  只有山歌敬亲人呀,敬亲人

  哎--

  什么水面打跟头嘞

  什么水面起高楼嘞

  什么水面撑阳伞嘞

  什么水面共白头嘞

  嘿--

  什么水面撑阳伞嘞

  什么水面共白头嘞

  哎--

  鸭子水面打跟头嘞

  大船水面起高楼嘞

  荷叶水面撑阳伞嘞

  鸳鸯水面共白头嘞

  嘿--

  荷叶水面撑阳伞嘞

  鸳鸯水面共白头嘞

  哎--

  菩萨有嘴不说话嘞

  铜锣无嘴闹喳喳嘞

  财主有脚不走路嘞

  铜钱无脚走千家嘞

  嘿--

  财主有脚不走路嘞

  铜钱无脚走千家嘞

  唱着唱着,许少峰听见艾小雪哽咽起来,又抽泣着重复唱道:“财主有脚不走路嘞,铜钱无脚走千家嘞。”竟泣不成声,连话也说不出来,许少峰一把将她搂在怀里说:“不哭,不哭,咱们不哭。”

  十二

  许少峰又给李发逵发走一批山货,赶紧陪着艾小雪回到美达尔医院做手术。顾医生看见艾小雪恢复得又快又好,重新调整治疗方案:“这次手术,争取让你们更满意。”艾小雪从手术室出来,脸上仍然缠满雪白的绷带,仍然不能话说,不过心情很愉快,比上次还有精气神。

  这次过来做手术,许少峰只交了住院和手术的押金,剩下一点钱留着吃饭,手术后的治疗费用还没有着落,还得再想办法。艾小雪本打算先攒够钱再来做手术,许少峰不同意,坚持早来早做。“那剩下的钱咋办呢?”艾小雪担心地问他,许少峰早就寻思过,这钱肯定指望不上父母,只要自己给父母打电话,他们就会催促自己赶紧回去,根本就不会给他一分钱。他甚至还想到过,不光给小雪做手术指望不上父母,将来自己跟小雪结婚,估计也不可能指望父母能给自己掏多少钱。这件事情很好预测,母亲或许能同意自己跟小雪的婚事,父亲是绝对不会同意这桩婚事,父亲那个火爆脾气,知道真相准能把房盖掀到天上去。他安慰艾小雪:“这种事情不用你操心,剩下的钱我再想办法解决,肯定不会耽误治病。你就听我安排,早点去做手术,早点治好你脸上的烧伤,等你摘掉脸上的黄面纱,咱俩就先去登记,再一起回我们老家去结婚。”艾小雪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没有再说话,闭上眼睛默默地流下两行热泪。

  顾医生精心地给艾小雪换好药,许少峰把她推回病房,跑到楼下商店去给她买东西,顺便给李发逵打电话:“李经理,前两天发过去的那些山货还行吧?”李发逵越兴奋嗓门越大:“你发过来的那些山货,我一个‘三八节’就全都卖光了,你赶紧再出去多收点山货,别让我这里断货。”许少峰连忙答应:“你放心,我这就出去给你收山货,把好东西都给你运过去。”李发逵又跟他商量说:“少峰啊,我听说你打算到工商局去上班,那单位是挺体面,可工资也不算太高,你又不是干部,到那儿去也没啥太大意思。我看你收山货还挺在行,干得也挺顺手,干脆到我们贸易站来上班,趁年轻在外面当采购员,多闯荡闯荡,总比在别处上班挣的多,你看行不行?”许少峰巴不得能有这种机会,一点都没有打锛儿:“行啊。咱们是一个连队的老战友,复员又在一起工作,多好啊。”李发逵怕他反悔,当场表态:“那咱们可就说定了,你把分配计划改到我们贸易站,今天就算正式上班,还在那边先当采购员。”许少峰谢过老战友,又在商店里买好东西,回到病房也没敢跟艾小雪提起再去收山货和改变工作分配的事情,直到医生让她开口说话,才跟她商量:“小雪,咱们手里没有多少钱了,李经理让我再给他收点山货,你自己在医院里待两天,我先回去再给他收点山货,行不行?”艾小雪心疼地看着他,先点头后叮嘱:“干活别太着急,骑三轮车千万稳当点,别骑的太快。我能走能动,你不用惦记我。”许少峰又给她打来一壶开水,才急急忙忙地向火车站赶去。

  艾小雪依依不舍地送走许少峰,躺在病床上浮想联翩。她多想把许少峰留下来,不让他出去收山货,让他天天在自己眼前走来走去,可住院没有钱不行啊。他回去挣钱给自己治病,收回来一车一车的山货,淌出去一车一车的汗珠子。他这是图个啥呢?还不是想早点摘下自己脸上的黄面纱,早点把自己娶到家里去。大兴安岭的大火啊,你可真够残忍的,你烧毁我的容貌,又把少峰哥送到我身边,让我难舍又难分,也让我天天在煎熬中度日,这究竟是为什么啊?少峰哥不嫌弃自己变丑,瞒着父母留下来给自己治病,这样有情有义的男人,不是每个女人都有的福气啊。顾医生啊,我啥时候才能出院,啥时候才能披上洁白的婚纱,挺起胸膛去给我少峰哥哥做新娘啊。

  病室里有个小男孩做手术缝兔唇,顾医生叮嘱他也得过两天才能说话,他母亲就打开收音机给他收听郭峰演唱的《让世界充满爱》。这是一首刚推出不久的新歌,艾小雪也会唱,她听着听着,情不自禁地在心里哼唱起来:“轻轻地捧着你的脸,为你把眼泪擦干,这颗心永远属于你,告诉我不再孤单。深深地凝望你的眼,不需要更多的语言;紧紧地握住你的手,这温暖依旧未改变。我们同欢乐,我们同忍受,我们怀着同样的期待;我们共风雨,我们共追求,我们珍存同一样的爱……”唱着唱着,她禁不住又想起刚刚离开的许少峰……

  十三

  许少峰回到医院,直接把艾小雪接回家,艾小雪的母亲颠着小脚准备丰盛的晚餐,既不让女儿帮忙,也不让许少峰帮忙。她做出一桌子香喷喷的饭菜,又特意从柜子里掏出一瓶陈年的玉泉牌白酒说:“咱们林场的男人都爱喝白酒,小雪她爸也爱喝白酒,你今天就别喝啤酒了,也喝两杯白酒。”艾小雪赶忙拦住母亲说:“妈,你咋还让他喝上白酒了,喝两瓶啤酒不是挺好嘛。”艾小雪的母亲绷着脸数落她:“少峰咋就不能喝点白酒?我让他喝点白酒,你可有啥害怕的?妈今个儿高兴,我陪他一起喝两杯。”武少峰赶紧接过酒瓶,一边往酒杯里面倒酒一边说:“阿姨,我看您今天这么高兴,我就陪您喝两杯。”

  艾小雪的母亲很有些酒量,许少峰陪着她边喝边聊,很快就把一瓶白酒喝光了,只是艾小雪的母亲比许少峰喝的少一些,她意犹未尽地说:“白酒喝没了,把那两瓶啤酒也喝了吧?”许少峰的酒量也很大,战友们聚会喝白酒,有时候都能轻松地整下去一瓶,这点白酒根本就不算啥,可眼前坐着的毕竟是未来的丈母娘,他也不敢太造次,只能试探着问她:“阿姨,您白酒和啤酒掺着喝,能行吗?”艾小雪的母亲本打算劝他再喝点啤酒,艾小雪赶忙出来制止:“别喝了,喝那么多白酒,还喝什么啤酒。”许少峰趁机赶紧说:“阿姨,不能再喝了,今天喝的挺多了。”艾小雪的母亲也不再勉强他:“改天再喝也行。你今天也够累的,吃完饭早点休息吧。”

  艾小雪的母亲看见许少峰回到西屋,也不让女儿帮忙收拾桌子上的碗筷,还催促她:“少峰喝了大半瓶白酒,你赶紧烧壶开水,给他沏杯茶水喝。”艾小雪也惦记着许少峰,赶忙给他烧水沏茶,又把茶水端到西屋说:“你跟我妈咋还能喝那么多白酒,赶紧喝点茶水解解酒,省得夜里睡着了口渴。”许少峰呷了一口茶水说:“我是看你妈今天高兴,陪她喝两口。你不用担心,我喝这点白酒根本就没事儿。”艾小雪清楚母亲为啥高兴,也清楚他为啥陪母亲喝酒,嘴上却埋怨他:“我妈喝酒咋能跟你比,你把她喝多了,往后就再也别想喝酒了。”许少峰赶忙向她道歉:“都是我不好,我过去给她倒杯茶水。”艾小雪连忙拦住他:“你有这份心思就行了,我早就给她沏过茶水了。”许少峰竖起大拇指夸她:“好闺女!我就喜欢你又孝顺又懂事儿!”艾小雪笑眯眯地挖苦他:“你这个侦察兵,不光学会几套拳脚,酒量练得也不错啊。”许少峰对她的挖苦很受用,得意地笑着说:“你得向我学习,也得向你妈学习,将来咱俩一起喝酒,那才能越喝越有滋味。”艾小雪从来就没有喝过酒,也猜不出跟他一起喝酒是个什么滋味,看他兴奋的样子,忍不住问他:“你们男人怎么都爱喝酒?”许少峰没法正面回答她,只能脑筋急转弯:“就像你们女人都喜欢化妆一样。”他正想再说句笑话逗她开心,猛地觉得这句话可能会刺激她,急忙转个话题问她:“你妈今天喝点酒,是不是早早就躺下休息了?”艾小雪又埋怨他:“我妈哪有多少酒量,你跟她喝下那老些白酒,她肯定躺下就能睡着了。”

  许少峰端起茶杯连喝两口茶水,放下茶杯两眼就直勾勾地盯着她,艾小雪红着脸问他:“你老是这么瞅着我干啥,咋不说话了?”许少峰借着酒劲儿说:“我想掀开你脸上的黄面纱,看看这次手术效果到底怎么样?”艾小雪立即紧张起来:“不行!你说话不算数,我就再也不理你了。”许少峰赶紧认错:“你别生气,我这不是喝点酒嘛,老是惦记着手术的效果好不好。这回我再向你保证,只要你不同意,我就是喝醉了,也决不再提这件事情。”艾小雪心里一直很内疚,如果没有那场大火,自己干啥还蒙着黄面纱,干啥还拚命地躲着他,还像以前那样多好啊。她越想脸越热,越想越出神,许少峰把手伸到她眼前摆来摆去地小声问:“这回你咋不说话了,想啥好事呢?”艾小雪赶忙回过神来说:“我想起出院的时候,顾医生特意叮嘱过,相由心生,相随心动,让我千万别生气,不然手术就白做了。”许少峰一拍脑门又检讨:“这都是我的错,我就不该惹你生气。顾医生可是说过,你本来就是个美人坯子,只要心情好,整容后肯定比以前还漂亮。”艾小雪脸上越来越热,烧得眼神恍惚不定,跟喝醉酒一样喃喃地说:“你先别着急,等将来摘下面纱,我就让你使劲地看个够儿。”许少峰拉住她的手说:“那你让我先抱一抱,行不行?”艾小雪无法拒绝他的恳求,羞涩地点头说:“行!你等我先去把灯关了!”

  十四

  许少峰又给李发逵发走一批山货,回来就跟艾小雪商量:“李经理跟我提起过,他说貂皮挺值钱,我把水潭里那十几只紫貂弄出来,肯定能换一大笔钱,你说行不行?”艾小雪立马就摇头反对:“不行!我就是不整容,你也不能惦记水潭里的那些紫貂。我父亲曾经说过,它们都是大山里的精灵,有它们在那里,大山才有灵性。”许少峰只好打消这个念头,嘴里还夸她:“你不光是护林员,还是个女菩萨,守护这些大山,还保护那些小动物,肯定会好人有好报。”艾小雪听得出他话里有话,也不跟他计较,还郑重其事地告诉他:“这些紫貂跟那些野猪和兔子可不一样,好猎人都不动它们,你就更不能再打它们的主意了。”许少峰这回才彻底死心地说:“瞧你说的,我就是随口提一句,你不同意的话,我绝对不碰它们半根毫毛。”

  许少峰把三轮车推到大门口,扭头招呼艾小雪:“你赶紧上车,我今天去兴安林场收山货,顺路送你去瞭望塔。”艾小雪坐上三轮车说:“你就送我到山底下就行,别往山上蹬了。”许少峰不同意:“那哪行啊,送佛还得送到西天呢,我哪能把你扔在半路上就跑了,咋的也得把你送到目的地。”艾小雪也跟他开玩笑:“我又不是佛,能蹭着你的车,把我扔到半路上,我也知足了。”许少峰一边用力地蹬着车子一边说:“你可千万别这么说,我好人好事做到底,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许少峰把艾小雪送到瞭望塔底下,蹬着三轮车一路向兴安林场奔去,一进村子就敞开喉咙吆喝起来:“收山货啦--”“收蘑菇啦--”“收榛子啦--”“收山野菜啦--”兴安林场有三条大街,旁边还有两个小屯子,许少峰在三条大街上转一圈,收到半车山货,又向远处的一个小屯子奔去。小屯子只有五户人家,稀稀拉拉地散落在山根底下,蒋桂花家就住在小屯子的最东头,她家还有一些榛子,约定好这次再来都卖给他。许少峰把三轮车停在她家大门口,看见大门敞着,知道家里有人,就扯着嗓子高喊:“收榛子啦--收榛子啦--”怎么喊都没有看见蒋桂花走出来,心里合计她是在自家房后的园子里干活,肯定是扎着头巾没有听见他的喊声。许少峰不想白来这一趟,起身走进她家的院子,打算找到她把榛子收上来。

  许少峰知道蒋桂花的男人患上痨病死了,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都在村里上小学,走到她家屋门口又停下来,先朝屋里喊她:“蒋大嫂,你在屋里吗?我是许少峰,我来收榛子。”屋里还是没有声音,许少峰看见屋门并没有闩上,认定她就在房后的园子里干活,推门进去刚想奔后门,猛然看见她家屋里站着两个男人,好奇地走进去一看,只见蒋桂花光着上身裹件衣服坐在炕上,惊恐地望着他直摇头,那两个男人都紧张地盯着他,许少峰马上明白,这两个男人正打算欺负她,就直接大喝一声:“你们想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还有没有王法了!”那两个男人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一个满脸胡子的男人瞪着眼珠子警告他:“你他妈的一个收山货的小贩,不想找死就少他妈的多管闲事儿,赶紧给我滚远点,老子就饶你一条小命。”许少峰看见另外那个男人也是蓬头垢面,猜想他们肯定不是本地人,很有可能都是流窜犯,暗中攥紧拳头提防着他们说:“你们私闯民宒,还敢欺负妇女,赶紧去投案自首吧。”满脸胡子的男人破口大骂:“我看你是他妈的活腻歪了,敢让老子投案自首,老子杀人都不去自首,进她家歇个脚,找点乐子还他妈的自首,我先弄死你个兔崽子。”这家伙说话粗鲁,动作也非常凶猛,一记右摆拳直奔许少峰的面门打过来,许少峰闪身躲过他的拳头,一招击腹别臂把他摔在地上,他从地上爬起来,玩命地扑向许少峰,另外那个男人抡起地上的板凳向他猛砸过来,差点砸在他的肩膀上,许少峰在狭小的屋子里闪展腾挪,又使出一招夹颈过背摔,直接就把满脸胡子的男人摔到墙边上,那家伙两眼冒着金星,摇晃着脑袋又扑上来,拦腰死死地抱住许少峰,嘴里还疯狂地叫喊:“山猫子,快--快--弄死他--弄死他。”山猫子拔出匕首,上去就是一刀,蒋桂花这才缓过神来,连忙从窗户跳到院子里,边跑边扯着嗓子大声呼救:“快来人啊,杀人啦--杀人啦--”

  十五

  艾小雪跳下三轮车,看着许少峰把车子调个头,又看着他的背影渐渐地消失在山路上,这才满心欢喜地爬上瞭望塔,站在山顶望着漫山遍野的大森林,看见山风吹动自己脸上的黄面纱,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等到摘下脸上的黄面纱,先把瞭望塔打扮成美丽的城堡,再跟少峰在山顶上多拍几张结婚照,像山鹰一样在城堡里面生儿育女。她看见水潭里面冒出来五只紫貂,掀起五朵大大小小的浪花,领头的不是父母就是哥哥和姐姐,在水潭里面嬉戏玩耍,样子又萌又憨又顽皮。她又惦念起红石岭上的那些老鹰,抬头很快就找到它们,挥手朝它们大声喊叫起来:“老鹰--老鹰--快飞过来啊!快点飞过来啊!”红石岭山顶上有四只老鹰,有一只老鹰显然看见她在招手,跟同伴“咕、咕”地打声招呼,振翅冲上天空,等到同伴飞上天空,才一起向瞭望塔飞过来。艾小雪看着它们在天空中翱翔,想起正在山路上奋力蹬踏三轮车的许少峰,禁不住在心里呼喊,山鹰啊山鹰,你们长着翅膀能在天空中自由飞翔,少峰哥哥没有翅膀,只能用力蹬踏三轮车去收山货,你们借给我一双翅膀吧,我只把翅膀安在少峰哥哥的车轮上,让他和三轮车也能飞起来,一天收到十车山货,早点挣够下次手术费,也让我早点摘掉脸上的黄面纱,早点把瞭望塔打扮成美丽的城堡。两只山鹰仿佛明白她的心事,围着瞭望塔盘旋尖叫,又径直朝着许少峰刚才离去的方向飞走了。

  这两只老鹰也认识许少峰,艾小雪看见它们飞走了,不知道它们能不能找到许少峰,也不知道许少峰能不能看见它们。她知道许少峰很喜欢红石岭山顶上那几只老鹰,他们是老鹰的好朋友,老鹰也是他们的好朋友。艾小雪用哨望镜也没有追上那两只老鹰,转动镜头仔细地观测森林火险,又将观测结果逐一记录下来,这才回到屋里放下记录本,坐到镜子前面正打算摘下黄面纱,又起身把房门关上,才重新坐下来摘下脸上的黄面纱,看见镜子里映出自己的面容,登时惊得目瞪口呆,半天也没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镜子里面的那张脸,真的是那张让大火烧过的脸吗?顾医生曾经说过,那么严重的烧伤,至少需要三次手术,第一次手术除伤整形,第二次手术复原塑型,第三次手术修补定型,这才做过两次手术,老天爷就这么偏爱自己,这么快就把自己变得跟原来差不多了?她捧起镜子仔细地照来照去,里面那个姑娘流着眼泪,她赶紧把眼泪擦干,继续欣赏自己劫后重生的脸庞。苍天真是有眼啊,少峰看见这张脸,不知道会有多高兴。照这样下去,等到再做一次手术,自己就真能早点跟着他回老家,堂堂正正地给他做新娘了。苍天啊,我得感谢你;少峰啊,你快点回来吧,早点把我抱进洞房,早点让我成为你的新娘吧……

  艾小雪坐在屋里编织着自己美好的未来,正考虑把瞭望塔装扮成啥样的城堡,猛然听到有人在外面敲门:“小雪,你在里面吗,快点开门啊。”这是场部通信员的声音,艾小雪慌忙戴好黄面纱,又慌里慌张地对着房门高喊:“来啦!这就来啦!”她很快打开房门,通信员气喘吁吁地告诉她:“小雪,出事了,许少峰出事了。”艾小雪慌忙问他:“出啥事了?”通信员用手指着门外说:“许少峰到兴安林场一个小屯子里收山货,遇到两个被公安部通缉的杀人犯,正在村民蒋桂花家里抢劫,还想轮奸她,许少峰冲进去跟那两个歹徒搏斗,让歹徒连捅三刀,最后还是把歹徒给制服了,他自己因为失血过多昏过去了,正在林业局医院里抢救呢。齐场长让我过来接你,吉普车就在塔底下,场长在山下路口等着咱们,你快点跟我走吧。”这个晴天霹雳的消息,差点没把艾小雪击昏在门框上,她强打精神稳住心神,拔腿就往塔下冲去,通信员帮她锁上房门,在后面边跑边喊:“小雪,你别着急,等等我。”

  艾小雪赶到医院,看见许少峰一动不动地躺在重症监护室里,心在嗓子眼里越揪越紧,眼泪也在眼圈里越聚越大。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许少峰只是去走村串巷收山货,怎么就遇上歹徒了?怎么就跟歹徒搏斗起来了?他可是练过散打啊,怎么就不知道躲开歹徒的尖刀啊?主治医生过来给他们介绍情况,许少峰有两个刀口没有大碍,另一刀捅坏左肾,只能做手术把它摘除。他失血太多,又做过手术,需要观察治疗,家属还不能进去见他。艾小雪焦急地问他:“医生,那我什么时候能进去?”主治医生安慰她:“病人应该没有生命危险,请你不要着急,等他苏醒过来,转移到其它病房,你们自然就可以去见他。”

  十六

  齐场长迅速把许少峰的英雄事迹上报给林业局,陈局长非常重视,当即作出指示:“齐场长,他是你们清河林场的女婿,这是你们清河林场的骄傲,也是咱们整个林业局的骄傲,必须大力进行宣传和表彰。”许少峰伤愈出院,林业局党委授予他“见义勇为好青年”荣誉称号,颁发一千元奖金。许少峰接受表彰回来,把奖金交给艾小雪:“这些钱你都收起来,贸易站李经理那边早就断货了,我还得赶紧去收点山货,等攒够手术费,咱们好早点再去找顾医生。”艾小雪心疼他:“这些钱都是你拿命换来的,留着给你补身体。收山货那个活儿太累了,你身体还没好利索,骑个空车还行,拉一车山货在路上到处跑,好人都是一身汗,你哪能受得了,咱们不干这个了。再说了,你住院这段日子,兴安林场的耿义伟也到处收山货,还在家里开个收购站,咱们竞争不过他,还是干点别的活儿,一样能挣钱,何必跟他在一个道上争来争去。”许少峰觉得这话有道理,合计半晌才说:“咱俩参加表彰会的时候,我听见有人议论,林业局准备植树造林,重新绿化那些烧毁的山林。我去找齐场长,找个栽树的活儿,也能挣到不少钱。”齐场长看见大英雄又过来找他,满脸全是笑容,当场做出决定:“你就把西山的南坡承包下来,在上面栽上五千棵白桦树,栽一棵树苗一元钱,一个月一结账。你身体受过重伤,干活悠着点儿,慢慢地栽,啥时候栽完都可以。”

  许少峰的父母不知道他救人的事情,李发逵也不知道他救人的事情,他不敢给父母打电话,先给李发逵打个电话:“李经理啊,我前几天身体不太舒服,住了几天医院,出院的时候医生还让我多休息,我还得过些日子才能出去收山货。”李发逵忙问:“你身体咋的了?病情严不严重啊?”许少峰不愿意张扬自己救人的事情,只得跟他撒个谎:“就是在山道上蹬三轮车,上坡的时候让下坡的三轮车给撞一下,胳膊肘扭伤了,不太严重,多养几天就好了。”李发逵赶忙叮嘱他:“那你还收啥山货,先把身体养好了,可别落下啥毛病。你可别像在部队那样,干啥都争强好胜,干啥都敢打敢拚。我这里有山货就卖,没有就不卖,你啥时候把伤养好了,啥时候再出去收山货,我每月照样给你开工资。”许少峰谢过李发逵,回来就告诉艾小雪:“我明天出去栽树。”

  许少峰把五十棵小树苗装到车厢里,慢慢地蹬着三轮车来到西山的南坡,看见山坡上的树木被大火烧得溜干净,烧焦的树木几乎都变成了树墩子,黑乎乎地趴在地上,比地狱还凄惨。许少峰感叹森林的命运,那一棵棵高大茂盛的树木,也无法抵御天灾人祸的摧残。自己栽树不光图挣钱,更重要的事情还是让这片山坡重新长出森林,就像给小雪整容一样,让它焕发出新的勃勃生机。他选好第一个树坑的位置,抄起铁锹就使劲地挖起来。他在部队的时候,每年植树节都出去栽树,深知栽树容易挖坑难,这些小树苗的树干比冲锋枪的枪管略微粗一点儿,树坑也得挖到半米多深。他连挖十个树坑就累得满头流汗,喝口水又接着挖出十个树坑,直到下午三点才把五十个树坑全部挖好。他把树苗一棵一棵地放到树坑里,一只手扶着树苗,一只手用铁锹往树坑里面填土,一边填土一边把小树苗摆到正中间。艾小雪下班就直接奔过来,看见他才栽好三十多棵小树苗,赶紧帮他一起栽树,又帮他一棵一棵地给树苗浇水,直到黄昏才收工。许少峰擦着脸上的汗水说:“今天是头一天栽树,栽的速度有点慢,明天熟练就好栽了,争取一天栽到六十棵,一个月就能挣到1800元,也不比收山货差多少。”艾小雪又心疼他:“你一天能栽五十棵就够累了,再多栽的话,你还要不要命了?你要是挣钱不要命,我还治病有啥用,干脆一棵树也别栽了,我也不去整容了。”许少峰赶紧向她保证:“好,那我一天就栽五十棵。”

  十七

  大胡子司令员刘长富指着报纸上的照片问秘书科郑科长:“这不是咱们一支队的班长许少峰吗?当年总队搞侦察兵比武,他在散打比赛中获得过第三名,也获得过支队的爱军习武先进个人,去年在大兴安岭救火,他也留个大胡子,怎么还复员了?我记得他是广安市大竹县人,为啥又去清河林场了?你去查一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郑科长很快就把事情查得一清二楚,又从头到尾详细地向他汇报,刘司令员既感慨,又感动:“这真是个好兵啊!他给咱们部队争了光,咱们也应该帮帮他。”

  郑科长很快就来到清河林场,齐场长连连向他夸赞许少峰,又吩咐通信员:“你赶紧带司机去把许少峰接到场部来。”郑科长连忙摆手说:“不要折腾他了,我们到西山去找他。”齐场长乐呵呵地陪着郑科长找到许少峰,看见他正在山坡上挖树坑,赶紧跟他说明情况:“少峰,这是你们部队的郑科长,专程过来看望你。”许少峰不认识郑科长,看见他穿着一身军装,心里就感到格外的亲切,赶紧先立正后敬礼,又跟他打招呼:“科长好!科长找我有什么事情?”郑科长赶紧告诉他:“司令员在报纸上看到你救人的英雄事迹,特意让我过来看望你。”又从文件包里拿出一个信封说:“这是一万元慰问金,希望你保持荣誉,尽快给艾小雪治好脸上的伤病。也祝你们心想事成,早日实现你们的美好心愿。”许少峰没想到司令员还会看到自己的事迹,还会派郑科长过来看望自己,赶紧谢过郑科长,又请他转达自己对刘司令员和捐款官兵的谢意。郑科长还特意跟他合影留念,帮他把挖好的二十五个树坑栽上树苗,这才在齐场长的催促下,离开西山返回场部去了。

  艾小雪下班又过来栽树,看见他只剩下八棵树苗,又心疼地埋怨他:“你今天干的比昨天还快,不要命了?”许少峰把信封掏出来,笑着塞到她手里说:“这是我们总队领导刚才给我送来的慰问金,加上林业局奖励的钱,再加上咱们手里的那些钱,足够这次做手术的费用了。咱们明天就去医院找顾医生,让他赶紧给你做手术。”艾小雪惊喜地问他:“你们领导怎么会给你送慰问金?”许少峰简单地给她介绍一下事情的经过,艾小雪激动地说:“你们领导真讲情义,你这兵没白当,救人也没有白救。”许少峰这回跟她显摆起来:“我们司令员重情义,战友们有情义。我在部队也捐过款,一人有难,大家都帮忙。”艾小雪羡慕他:“当兵的人真好!”他们一起栽种剩下的那八棵树苗,艾小雪一边给树苗浇水一边说:“这些天你一共栽下五百五十棵树苗,这都变成小树林了。”

  十八

  许少峰又栽下五十棵白桦树,把铁锹和水桶扔到三轮车上,看见艾小雪还在恋恋不舍地看着那些新栽下的小树苗,就笑着招呼她:“你还看它们干啥,赶紧上车回家吧。”艾小雪边走边说:“这些小树苗啥时候才能长大啊。”许少峰看见她在车厢里坐稳了,这才骑上三轮车,一边蹬车一边说:“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俗话说得好,有苗不愁长,咱们栽下的小树苗,几年就能长成参天大树。我明天不来栽树了,你晚上也去请个假,咱俩明天就去医院做手术。”艾小雪冲着他的后背高喊:“你这么着急干啥,等咱俩领到这个月的工资再去吧。”许少峰不同意:“干啥非得等到领工资,这个事情不能等,咱俩明天就去找顾医生。”

  许少峰又把艾小雪推进手术室。这是她第三次做手术,也是他们最期盼的一次手术。这些日子许少峰经历过不少事情,医生摘除他的左肾,他并没有太多的担心,只担心小雪第三次手术能不能变回原来的模样,这关系到她将来的生活和幸福。顾医生精心地给她治疗,出院时还特意嘱咐他们:“这回三天一换药,一共换五次。最要紧的还是保持心情舒畅,开心快乐,再天天回想自己原来的模样,保证让你再变成个大美女。”艾小雪刚说一句“谢谢顾医生”,许少峰就接着说:“您真是妙手回春,简直就是华佗再世!我和小雪感激您一辈子!”顾医生说话还是那么又温和又贴心:“你回去好好照顾她,只要你照顾的好,你想让她有多美,她就能变多美。”许少峰望一眼艾小雪,赶紧向顾医生保证:“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绝不能让您白费心血,更不能让您对我有一丁点儿的失望。”

  艾小雪回到家里,请假休息一天,打算带着许少峰到山里去挖点野菜吃,许少峰害怕浪费时间:“你哪儿也别去了,就在家里好好歇着,我出去栽点树,很快就回来。”艾小雪不愿意强求他,随口就说:“那我也跟你去栽树。”许少峰不同意:“你才做过手术,栽树容易抻着伤口,你就别去了。”艾小雪更心疼他:“我的伤口在脸上,哪就那么容易抻着,倒是你那伤口,还得再养些日子,抻着可就麻烦了。”许少峰没有办法,只好跟她约定:“你去也可以,不能挖坑,也不能去挑水,只能帮我扶树苗,或者给树苗浇水。”艾小雪满心欢喜,连忙答应他:“我就是帮你干点轻巧的活儿。你挑水,我浇树。”许少峰这才拉着她过来栽树,路上还说:“咱们的白桦林越来越大,将来在白桦林里面盖个房子,住着肯定很舒服。”艾小雪没有他那么多奢望,扶着车厢里的树苗说:“你别净想着美事儿,等树苗都长大了,哪还有地方盖房子。”许少峰得意地说:“我又不在树林子中间盖房子,就在山坡底下盖几间小房子,跟白桦林做邻居,这总可以吧。”艾小雪眼看前面就是白桦林,开心地问他:“咱们的白桦林到了,你打算在哪儿盖房子?”许少峰一边蹬车一边踅摸,把三轮车停在树林边上,从车上跳下来说:“咱们在这儿停车,就在这儿盖房子。”

  许少峰从车厢里把树苗抱出来,抄起铁锹正打算挖树坑,艾小雪忙说:“你今天别一口气挖五十个树坑了,你先去挑水,挖一个树坑栽一棵树,我给树浇水,你再去挖树坑,这样既能省工,你中间也能歇口气儿。”许少峰心头涌上来一股暖流,又看见一阵微风吹过来,她脸上的黄面纱随风摆动,就像树叶一样轻轻地飘舞,她那修长的身材更像一棵挺拔的白桦树,一双眼睛长在白桦树上,正深情地凝望着自己的眼睛。这是一双多么美丽善良的眼睛啊,她那整过容的面容就藏在树叶后面,现在到底是个啥样子?他真希望微风再大一些,吹掉她脸上的黄面纱。艾小雪见他脑子走神了,赶紧催促他:“你快去挑水吧。”许少峰回过神来,连忙放下铁锹说:“对,你说的对。我去挑水,你好浇树。”

  十九

  许少峰掐着指头算时间,出门栽树前提醒艾小雪:“你第五次换药正好过去三天了,今天晚上洗过脸,以后就不用再抹药了。”艾小雪明白他的心思,正了正脸上的面纱说:“那还得看治疗效果,不好的话,我就是不抹药,还得戴面纱。”许少峰跟她开玩笑:“你这是戴上瘾了,害怕风吹日晒吧。”艾小雪相信顾医生的医术,故意跟他绕圈子:“这跟你没关系。我不戴面纱上瞭望塔,害怕吓着山上那些个老鹰。”许少峰会心地笑着说:“老鹰的眼睛可比我的眼睛尖多了,你还真得小心点,别把老鹰给吓着,它一发怒能把你给叼走。”艾小雪故意气他:“老鹰敢把我叼走,我就敢住在它窝里。”许少峰赶紧妥协:“老鹰窝里风太大,你还是回来住吧。”

  艾小雪下班又过来帮着许少峰栽树,回家吃过晚饭,她对母亲说:“妈,我到西屋去洗个脸。”她母亲的脑子可不是一般的灵光,简直就是神反应,女儿任何细微的变化都会牵动她的神经,更何况是到西屋去洗脸。自从少峰住在西屋,女儿不光没在西屋洗过脸,这是在东屋洗脸,也不让他看见,这回想到西屋去洗脸,说明啥问题,那不就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去摘下面纱嘛。她这回心里可是乐得直念佛,嘴上赶紧找个借口说:“你瞧我这记性,南院你邓婶子让我帮她做被褥,给她闺女做嫁妆,一会儿就该干活了,你去洗你的脸,我得赶紧过去帮她做被褥,免得她见面就埋怨我。”

  艾小雪在瞭望塔里天天照镜子,看见母亲关上院门走了,赶紧来到西屋说:“我妈到南院邓婶子家里去帮她做被褥了,等我把脸洗干净了,你帮我看看治疗的效果行不行?”许少峰就盼着她能早点摘下黄面纱,盼着能早点抚摸她的脸,连忙催促她:“你快点洗吧,不管效果好不好,只要能摘下你脸上的面纱就行。”艾小雪仔细地洗过脸,自己先照过镜子,转身就喊许少峰:“你快点过来看啊,看看到底行不行?”许少峰转过身来,两眼瞪得滴溜儿圆,惊喜地大叫起来:“咱们成功了,你的脸比以前还漂亮。”艾小雪怕他安慰自己,盯着他又问:“真的呀?”许少峰轻轻地摸着她的脸颊说:“是真的,我骗你干啥。不信你拿个照片,对着镜子比一比。”艾小雪抓住他的手说:“不用比了,你再摸摸我这边的脸,看看跟以前是不是一模一样?”许少峰又轻轻地向那边摸去,一边摸一边说:“一样,一模一样。”艾小雪眼圈里面的泪水越聚越多,忍了又忍还是流出来,许少峰一边给她擦着泪水一边劝她:“不哭,咱不哭。你把脸哭花了,咱们的手术就该白做了。”艾小雪深情地凝望着他的眼睛说:“少峰,咱们结婚吧!”

  二十

  清河林场的人们根本就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艾小雪摘掉黄面纱,模样变得比原来还漂亮。孙佳慧看见艾小雪跟许少峰形影不离,待在家里痴痴地坐到大半夜,梦里还尾随许少峰来到瞭望塔,躲在小房子外面,隔着窗户瞧见他给艾小雪戴上一对金耳环,眼睛就直勾勾地定在那里,恨不得一把夺过来让他给自己戴上,直到听见大公鸡嘹亮的啼鸣,才从睡梦中醒来。她反复品味梦中的情景,再也无法入睡,痴痴地想着别人和自己的未来。她在村西头的路上堵住许少峰,故意刁难他:“当兵的,我看你都快成上门女婿了,是不是这里比你们老家好,你待下去就乐不思蜀了?”许少峰听说她大脑受过刺激,也不跟她计较,还心平气和地跟她开玩笑:“咱们这个山村有山有水有森林,是块风水宝地,我还盼着能当个上门女婿呢,就怕你们不同意。”孙佳慧果然不同意:“男人都来当上门女婿,我们村就不能再叫清河林场了,应该叫清婿林场了。”许少峰还是不跟她计较,竟然还劝她:“你不能老替别人着想,也该多替自己着想了。”孙佳慧这才放过许少峰:“你少往我身上扯事儿,该栽树就去栽树,多挣点钱好给她买嫁妆。”许少峰赶紧跟她告辞:“那我先去栽树了。”

  许少峰蹬着三轮车边走边琢磨孙佳慧的那些疯话,她的疯话其实也有道理,自己跟小雪还没结婚,一晃儿就在她家住了大半年,真快变成上门女婿了。这回小雪脸上的伤疤治好了,自己也该早点回老家,处理一下家里和单位的事情。他越想蹬车就越有力气,很快就来到西山的南坡,抄起铁锹继续挖树坑,等到艾小雪下班赶过来,他已经栽下二十棵树苗了。艾小雪又心疼地责怪他:“你咋又干这么快,累坏了犯上犯不上。”许少峰虚心接受她的批评,慢慢地跟她一起栽树浇水,直到收工才跟她商量:“我在你家里住了这么长时间,你脸上的烧伤也治好了,我打算明天回老家,看一看我父母,顺便再把单位的事情处理一下。”艾小雪有点恋恋不舍地说:“那你就赶紧回去吧。早点回去,早点回来。”

  艾小雪在家里天天盼着许少峰早点回来,左等不见他回来,右等还不见他回来,倒是看见场部通信员骑着自行车来到她家说:“小雪,有你一封信。”艾小雪送走通信员,回到屋里打开信封,那是许少峰给她写的信,赶紧从头往下看:

  想念的小雪,见字如面:

  咱俩的事情我还没跟我父母细说。我回来这些

  天一直忙,先忙家里的事情,又忙单位的事情,眼

  下单位的事情还很多,我暂时还不能回去,甚至什

  么时候能回去,眼下我也说不准,等我回去之前,

  一定提前写信告诉你。我在这边一切都好,你也不

  用惦记。

  替我向阿姨问好,祝她健康快乐!

  少峰亲笔

  艾小雪把许少峰的来信重新看一遍,越看越不放心,少峰的父母本来就打算在当地给他找个女朋友,他们不光没有见过自己,更没有认可过自己,只知道少峰在外面找个女朋友,眼下他回到父母身边,自己离他又这么远,万一出点啥变故,就是极其危险的事情,她越想越担心,忐忑不安地走到东屋对母亲说:“妈,我明天出趟远门儿,可能需要好几天才能回来。”母亲吃惊地问她:“你这么急三火四地出门,到底打算去哪儿?”艾小雪只好告诉她:“妈,我去找许少峰!”

  二十一

  许少峰的母亲正在家里跟老伴发脾气,听到有人敲门,起身开门看见艾小雪,连忙问她:“姑娘,你找谁呀?”艾小雪轻声地问她:“阿姨,请问这是许少峰的家吗?”许少峰的母亲看见这么漂亮的姑娘打听自己的儿子,赶忙笑脸相迎:“是他家,是他家。姑娘找他有什么事情?”艾小雪本想先到贸易站去找许少峰,想到星期天他应该休息,到单位找不到他等于白跑一趟,就直接找到他家里,看见这个女人的年龄,直觉让她猜出这是许少峰的母亲,赶紧更轻声地问她:“阿姨,少峰在家吗?”许少峰的母亲暗自揣测,这可能就是儿子的女朋友,便试探着问她:“他不在家,你有啥事情,我能转告他吗?”艾小雪还没有见到许少峰,不得不小心谨慎地说:“不用,不用。我到哪里能找到他?”许少峰的母亲只好告诉她:“少峰这两天身体不舒服,他在县医院住院呢。”艾小雪大吃一惊,瞪着眼睛问她:“他身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许少峰的母亲看见她这么关心自己的儿子,早就猜出她的身份,嘴上却不说破,只是不紧不慢地告诉她:“也没有啥大事儿,前几天得了肾病,住院治疗呢。”艾小雪连忙说:“阿姨,那我到医院去找他吧。”

  许少峰看见艾小雪走进自己的病房,惊讶地问她:“小雪,你怎么来了?”艾小雪看见他还是那么生龙活虎,这才放心地问他:“你住院咋不告诉我?”许少峰便纳闷地问她:“你咋知道我在县医院住院?”艾小雪瞧见他住着单间,屋里又没有别人,就把挎包放到小桌上问他:“你先别管我是咋知道的,你的肾出啥毛病了?”许少峰轻描淡写地告诉她:“没啥大事儿,医生说我是肾衰竭。”艾小雪噌地站起来说:“肾衰竭还叫没啥事儿啊?让我看看你的检查结果。”许少峰找个借口说:“检查结果没在我手里,跟病例都在医生手里呢。”艾小雪马上纠正他的错误行为:“我也住过医院,我的检查结果咋就在自己手里?你快点把检查结果给我拿出来。”许少峰没动地方,艾小雪在床头柜里翻出检查结果,看完化验单立刻就瞪着眼睛问他:“都这么严重了,你还说没啥事儿,你到底是咋得上的肾衰竭?是不是你的肾负担太重,不小心才得上了肾衰竭?”许少峰怕她误会,拉着她坐在床沿上说:“这次有病也是个意外。我那天晚上跟几个初中同学在路边吃烧烤,看见一对中年夫妇在路上散步,有个小偷冷不防抢走那女人脖子上的金项链,她男人戴着眼镜,根本就追不上,我听到女人的喊叫,起身追上那个小偷,等我帮她把金项链追回来,才知道那个男人就是县医院的内科主任韩明辉。”女人的神经个个都很敏感,艾小雪也不例外,她心疼地盯着许少峰,又心疼地埋怨他:“你是不是拚命帮人家追小偷,把自己的腰给抻着了,这才得上肾衰竭?”许少峰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住院这些天老是想着怎么才能跟她和平分手,听她分析自己的病因,怕她住下来陪护自己,想到长痛不如短痛,下定决心跟她商量:“你就别瞎猜乱想了,这个事情跟抓小偷没关系。我这两天本来还想再给你写封信,跟你商量个事情,这回我就直接把这个事情跟你说了,你可得冷静点,不许急眼。”艾小雪向他保证:“你快点说吧,你说啥事情我都不急眼。”

  许少峰本来是个很干脆利落又果断的人,这回竟然支支吾吾起来:“小雪,我跟你说了这个事情,你可千万别急眼。”艾小雪又向他保证:“有话你就说呗,我肯定不跟你急眼。”许少峰这才吞吞吐吐地说:“小雪,我在林场救人的事情,我一直没跟我父母说过。这次住院,韩主任给我拍片子,看见我只有一个肾,拎着片子问我是咋回事情,我只好跟他实话实说,还叮嘱他千万别告诉我父母。我这些天反复地想,我身上挨过三刀,左肾也给摘除了,这回又得上肾衰竭,将来肯定会影响我的身体,更会影响你的幸福。你脸上的伤也治好了,不愁再找个好对象,咱们还是分手吧,这样你和我可能都会很幸福。我希望你能理解我的心情,同意我这个决定,好不好?”艾小雪越听越明白,既没有伤心,也没有责备他,就是瞪起眼珠子问他:“这个事情你真考虑清楚了?”许少峰拿不准她的意思,也不想改变自己的想法,只好老老实实地说:“我真考虑清楚了,我说的都是真话。”艾小雪明白他的心思,也让他明白自己的心思:“你想跟我分手,当然可以,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情。”许少峰赶紧问她:“什么事情?”艾小雪一字一句地说:“那你得把我的模样变回去,再烧成原来的样子。你办不到的话,这辈子就别再提分手的事情了。”许少峰噌地站起来,看着她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你--你--你--”

  二十二

  许少峰还在千方百计地劝说艾小雪,他母亲推开房门,又跟着他父亲走进来,他赶紧起身打招呼:“爸、妈,你们怎么又来了?”母亲笑着数落他:“怎么,有朋友来看你,就不愿意让我们来看你啦?”许少峰赶紧解释:“妈,我可没有你那意思,你可别冤枉我。”又赶忙向他们介绍:“爸、妈,她叫艾小雪,就是我跟你们说过的那个女朋友。”又向艾小雪介绍:“小雪,这是我的父亲和母亲。”艾小雪赶紧跟他们打招呼:“伯父好!阿姨好!”许少峰的父亲刚才没有见过她,母亲却笑眯眯地埋怨他:“臭小子,你女朋友过来,也不提前告诉我,让我一点准备都没有。”艾小雪赶忙替他解释:“阿姨,他也不知道我过来。”许少峰的母亲有点糊涂,很快又明白过来说:“他就是知道你来了,也会闷着不吭声,啥时候瞒不住了,啥时候才能告诉我们。”

  许少峰回到家里,父亲训斥过他两次,一次是说他在外面闲逛,又擅自去贸易站上班,一次是说他脑子有病不相亲,想断掉老许家的香火,看见艾小雪比他们给儿子物色的女朋友都漂亮,暗暗赞叹儿子的眼光,嘴里又教训许少峰:“你们认识这么久,咋就不让我们见个面?我还以为你在外面贪玩说谎呢,害得你妈老拿我撒气。”许少峰从小就挨训,早就见惯不惯地说:“爸,该见面的时候,你这不就见到了。”父亲不愿理他,扭头告诉艾小雪:“你阿姨去年就给他买了一套新房子,就盼着他能早点结婚呢!”艾小雪一点也不忸怩,直接就告诉他:“伯父,我这次过来,就是来跟他登记结婚的。”许少峰立即跳出来阻拦:“我刚才不是跟你说了,我不结婚。”艾小雪不紧不慢地说:“你曾经跟我说过,你们家三代单传,让我也给你生个儿子,这回你得了肾衰竭,又不想跟我结婚了,你是想断掉老许家的香火吗?这次你说了不算,我和伯父、阿姨说了算。”许少峰的父亲又瞪起眼珠子问他:“怎么一回事情,你给我说清楚。”许少峰支支吾吾不愿意说清楚,艾小雪替他简要地讲述一遍,他父亲一锤定音:“小雪说的没有错,就按小雪说的办!”

  一年后,艾小雪生下一个大胖小子,许少峰美滋滋地跟她商量:“我又梦见那片白桦林了,醒过来就给儿子起个名字叫许雪桦,你看行不行?”艾小雪很喜欢这个名字,笑眯眯地夸他:“行啊,你这个名字起的太好了。”她俯下身子轻轻地摸着儿子的头发说:“儿子,你这回有名字了,你叫许雪桦,等你长大了,爸爸和妈妈就带你去长白山观看白桦林。你还不知道,那里有好大一片白桦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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