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看,耐读,富有故事性和传奇色彩。这是孙春平小说一直以来给我的阅读印象。其新近完成的长篇小说《抗联一师》(春风文艺出版社2022年10月版)就是这样一部让人一旦捧读就不忍释手的好看小说。
首先,小说有着强烈的传奇性征。如果单看题目,不看内容,聪明的读者也许会猜想到小说是描写抗日联军的。的确,是有那么点儿瓜葛。确切的说,这部小说讲述的是与抗日战争有关的两个故事。故事之一,东北军爱国将士佟国俊在“九一八事变”之后率领几个血性男儿藏身于辽阳城外山林里杀敌报国,他们师出有名,就是以“抗联一师”的名号来行动的,让鬼子闻风丧胆。佟国俊的孪生兄长佟国良一直支持弟弟的抗日活动,因为掩护佟国俊安全撤离而与追兵同归于尽。这之后,佟国俊以哥哥的名义生活,既是为了照顾嫂子岳金莲和侄子馗子,也是为着继续杀敌。抗战胜利,他却横遭贪天之功的警察局长龚寂的残酷迫害,被投入死牢……这是小说前半部分所着力讲述的。小说后半部分则聚焦佟国俊的嫂子岳金莲:在佟国俊佟国良兄弟二人爱国行为的感召下,岳金莲也以另一种方式投身抗日活动,她利用在大户人家帮佣的机会,设计“绑架”了北口县城警察局长龟岛一郎的四岁儿子义雄,由此煞了向来欺压中国人的龟岛一郎的威风,同时也开启了自己与日本孩子义雄之间延续数十年的曲折感人的异国母子情缘读了《抗联一师》,不由人不信服那句老话:“小说比历史更真实。”因为小说更凝练更集中更典型也更精准地将历史呈现在世人面前。得承认,孙春平确实是一个善于讲传奇故事的高手,不论是佟国俊和佟国良二人孪生兄弟的设定,还是岳金莲和日本孩子义雄之间母子情感的建立,抑或是馗子和董大爷收养关系的确定,传奇而不离奇,饶有趣味而更富有意味。他在《抗联一师》中所讲的这两个故事关乎中与日、仇与爱、官与民、人与鬼,它们相互缠绕,彼此触发,实则同属于一个战争与和平的大故事,故事的前半部是基于民族大义的保家卫国,故事的后半部是基于民族大爱的旷世情怀。
其次,小说设置了接连不断的悬念。小说开篇便有悬疑——“我”从患有阿尔茨海默症的爷爷(亦即馗子)那里隐约获知“我”的太叔爷佟国俊和太奶奶岳金莲之间的关系不清不楚,佟国俊甚至还因“弑兄盗嫂”的罪名而在抗战胜利后被国民政府当局推向刑场,岳金莲在冲击刑场之时丧命,佟国俊另有“姘妇”陈巧兰在家中悬梁自尽。一切是否如当时官方审讯记录及报章记载所陈说的那样不堪?这当中究竟有着怎样的隐情?作为后人的“我”自此踏上寻根问祖探求真相之路,在对民间、民族、个人记忆的反复打捞中,终于拨开重重历史迷雾,让先祖之冤得以昭雪,并掘发了一段令人荡气回肠、曲折有致的抗日故事。作家在小说中不断巧妙设置悬疑,抛出来一连串谜团吸引读者一步步走近历史、探明真相。佟国俊在被投入死牢后,是怎样死里逃生的?那在刑场上被枪决的“佟国俊”以及冲击刑场而死的“岳金莲”如果不是本人,又是怎么一回事?馗子是怎样和生身母亲岳金凤失散了的?小义雄在被岳奉杰“诱拐”后又怎样来到岳金莲身边而成就了这段没有血缘关系的母子亲情?这一切悬疑都在作家张弛有度有条不紊的叙事中迎刃而解,既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还有,作为叙事人的“我”原本一直以为自己是汉族人,在对爷爷前尘往事的追问中,才逐渐发现自己的满族人身份和真实的姓氏。至于佟国俊被真抗联营救出狱之后,去向哪里,作家对此并没有急于交代,而是有意按下不表,专心致志去讲述馗子离家出走后如何为好心人收养,岳金莲与义雄的母子情缘在艰难岁月中如何得到巩固发展;待到读者都差不多将佟国俊抛到脑后时,小说又让他“满血复活”,在2014年百岁老人岳金莲被领导通知将有重要人物前来觐见,当这位不折不扣的英雄“荣归故里”之时,他长时间隐匿无声的谜底方得到至为合情合理的揭晓,抗美援朝战争亦由此获取有效的衔接和适度的表现,作家亦通过对佟国俊在这场战争中的壮举的书写,向众多在保家卫国战争中牺牲的无名英雄们表达了由衷敬意。
第三,小说塑造了多个丰满真实的人物。相对而言,《抗联一师》的出场人物并不多,主要就是佟国俊、佟国良、岳金莲、陈巧兰、馗子和义雄等,但因为时间跨度大,人物被放置的环境特殊,唯有将他们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理顺,方能将这些人物写活写真。作家为此下足了功夫:一是靠人物行动的表现,二是靠人物关系的建构,三是靠人物情感的描写。作家巧于结构人物关系,让他们在特定情境中从事符合自我性格逻辑的活动,并绽放人性的光芒,同时也以此推动了故事情节的发展。就拿男女主人公佟国俊和岳金莲二人来说,他们始终恪守伦理道德,保持着清白关系,但为掩护身份计,也是迫于情势,这叔嫂二人不得不以夫妻名义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既要让外人看不出破绽来,还要瞒着年幼无知的馗子,小说在对这当中二人的情感选择、行为表现的书写就都符合他们的身份与性格。当佟国俊与陈巧兰相恋时,岳金莲为避开尴尬和嫌疑而选择离家去城里帮佣,这令她在后来有了教训日本鬼子的机会;馗子根本不知内中真相,还以为父亲对母亲不忠而负气离家出走,也就阴差阳错丢掉了“佟”姓,自此对家族历史一知半解,这又令叙事人“我”——馗子的后人在多年后有了寻根溯源的动力。岳金莲本来和义雄只是八竿子打不着的“邻里”“主仆”关系,但为了教训飞扬跋扈的警察局长龟岛一郎,她支使人“拐”走了义雄,而她的仁义宽厚令义雄得到了很好的保护,在帮助义雄寻找生母未果的情况下,失去儿子音信的岳金莲和义雄之间建立起了良好的母子关系,岳金莲明大义、懂事理、有爱心的母亲形象也由此得到了树立,而她之走上抗日道路,既是多位至亲被残杀的刺激、丈夫和小叔子的行为感召,也有说书艺人的精神点拨和对民间道义的维护。至于佟国俊,他的抗日行为之能持久不断,到后来还投身抗美援朝战争,都是家仇国恨驱动的结果,他矢志杀敌报国,挺身救助弱小,遭奸佞之人迫害威逼也不改英雄本色,足见其铮铮铁骨,而与陈巧兰相爱相偎,又彰显其儿女柔情,他的形象因此而异常饱满。作家还不时变动叙述视角,既有高高在上不动声色讲述故事的客观叙述者操控“大盘”,也有局中人馗子的自述,还有致力于寻找真相的馗子后人“我”居间的补充、完善,故事遂在不疾不徐中得到圆满讲述。而孙春平在小说写作上表现出来的游刃有余、气定神闲,值得称道。
第四,小说富有浓郁的辽宁地方色彩。众所周知,辽宁是抗日战争起始地、解放战争转折地、新中国国歌素材地、抗美援朝出征地、共和国工业奠基地和雷锋精神发祥地。《抗联一师》中人物主要活动城市“北口”固然是作家虚构出来的,但其分明就是辽宁众多城市中的“这一个”,至于人物活动的其他场域如辽阳、锦州、庄河、鞍山、大凌河、东京陵等都是辽宁实在的山川,小说浓墨重彩所书写的便是发生在辽宁境内的抗日战争。同时小说借着对馗子的流亡和成长、佟国俊牺牲原委的交代,又程度不同地触及了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战争以及辽宁钢铁工业基地的建设。进而言之,这是一部有意识表现辽宁“六地”红色文化资源的主题小说。而作家本人长期的辽宁生活经验和满族身份,又让他的这部小说自始至终都充溢着丰富多彩的满族元素、辽宁风味:辽阳古城的历史渊源,萨满文化的触及,龙化石的发现,“龙兵营子”地名的来由,“佟半朝”的典故,民间艺人说书,儿童玩冰尜,村人办喜丧……辽宁人再熟悉不过的生活场景、历史典故、民情风俗,作家都能信手拈来,有机融入小说写作中,而小说叙事语言、人物对话中流淌着的浓浓辽西乡音,自然而然出现的诸如“阿玛”“额娘”“民人”“老毛子”“壳郎”“打八刀”“拉糊”“嚼裹儿”“猫起来”“偏晌”“带葫芦”“蝎虎子”“地场”“锣鼓听音”“冷丁一下子”“邪乎”“热儿”“归齐了”等方言土语,都让我们辽宁读者、东北百姓倍感亲切。
需要提及的是,2014年的时候,孙春平在大型文学杂志《十月》上发表了7万余字中篇小说《东北军独立一师》,小说所讲便是佟国俊杀敌报国的故事。应该是限于篇幅,《东北军独立一师》只写到佟国俊为龚寂所杀就告结束。时隔数年,孙春平在《东北军独立一师》的基础上扩充完善形成了今天这部17万字的《抗联一师》,那足足多出来的10万字内容则让佟国俊的生命得到了延续,也让这个抗日故事得到了有机而有序的生长。《东北军独立一师》仅只表现抗战十四年里佟国俊“一个人的抗战”;《抗联一师》则书写了八十余年的历史,既有战争岁月的回望,也有和平时期的展示,既有爱国将士舍生取义、杀倭灭酋的战争故事,也有普通百姓讲情重义、尽心收养日本战争遗孤的情感故事,不但时间跨度更大,所牵涉的社会内容亦更宽广了,中国军民抗击日本侵略者和中日人民之间的深情厚谊二者并行不悖,小说的内涵也变得无比丰富,耐人玩味。《东北军独立一师》在发表后引起很不错的社会反响,像《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中篇小说选刊》等权威文学杂志都很快予以转载,评论界也投以热切关注。如此来看,更加丰盈饱满的长篇小说《抗联一师》理当会更引人瞩目,也会有更好的社会反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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