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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大全”的工业生活
——评《工程代号521》
来源:省作协网络文学研究中心 | 作者:陈广通  时间: 2022-02-25

​  大概是由于同日常生活的距离与隔阂,工业题材作品的创作并不容易,题材本身所具有的枯燥的工业操作流程等方面的必然展示冲淡了生活应有的生动性,最终的创作效果就极易单调乏味,概念化、程式化的弊端随之显现。《工程代号521》的故事时间从建国初期绵延到1980年代中期,跨度不可谓不长。创作时间虽在当下,但很明显这是一部类似于“新时期”“改革文学”的工业题材作品。与“改革文学”不同的是作者在极力塑造一个“高大全”式的工业“英雄”形象时,较少针对制度变革和社会矛盾,而对这一过往的典型形象作出了改进与充实。作品以521工程的研发进程为叙述主线,也有“宏大叙事”框架下的工业实验、劳作流程的展现,但作者显然并没有沉浸于此,而是将工业研发与生产本身变作了一种生活。这种生活的主角是陈耀华,作者不仅塑造了这个单一形象,也在围绕工程进展形成的他与周围人的关系网中使我们看到了人性,以及在特定处境下的人际关系的真相。这些关系可以是和谐的,也可以是紧张的,它们都来自于工业生活的平流表层下。

  一、“高大全”的内与外

  中国当代文学创作中的“高大全”形象产生于“新时期”之前的文艺土壤中,在这里我们无意恢复、重申或者抬高这类形象曾经背负过的创作典范意义,而只是说在陈耀华身上有着这种形象的影子。在《工程代号521》中,“高大全”的影像形成于外国专家撤出,国内工业事业急需奋起直追的外部环境,也表现于陈耀华不畏艰难、埋头苦干的内在性格。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可以将他称为“典型环境中的典型性格”,作者对于“高大全”形象的改造就在于将陈耀华的内在本性与外在环境统一了起来,而不是如前代的“宏大叙事”一样空喊口号、演绎政策。

  从“高大全”的角度看陈耀华几乎是一个完人。从外部形象来说,他是五十年代的大学毕业生,有着过硬的专业技术知识,行事作风又显示出独立的人格。从内在精神来说,他有着崇高的思想境界。他不计个人功利得失,以集体任务为自己的终极责任。面对项目赶不上评奖时间的问题,他看得很淡,认为获奖“不是咱们搞科研的唯一目的”。在很多他做出了重要贡献的项目的署名问题上,他也是尽量将靠前的排名让给年轻人,自己甘愿不署,在实在推脱不了的情况下才同意将自己的署名排到最后。从内与外的统一中表现出陈耀华就是一个完美的人,甚至完美到了无可挑剔的地步。即使被他处罚过的人对他不满,想对他“实施报复,但绞尽脑汁,就是抓不到陈耀华的任何把柄,即使捕风捉影的事也没有”。这样一来,在紧张的国际关系背景下就竖立起了一个时代所需的实干家形象。当我们将陈耀华的性格纳入到当时的社会背景里,就不大容易看出以往这类形象所具有的概念化特征,里里外外透露出了些许生动性。“许多小说中最生动的人物都是一根筋的偏执狂”,如果以这一说法来解释,我们会发现陈耀华在高大气质之外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与喜剧式的“一根筋”形象的唯一区别只在于他并不滑稽)。他将自己的全部身心倾注到521工程项目上,为了某项技术的突破甚至可以耗费经年,即使家近在咫尺,为了科研他可以做到一个月不回。在大搞政治学习时,陈耀华顶住被扣上反动帽子的风险坚守住了原则,不屈不挠,死活不能耽误科研工作。虽然不是搞笑,但对于科研的“偏执”使他的形象“活”了起来。

  《工程代号521》通过众多行事的细节真实树立起了一个饱满的实干家陈耀华形象,他之所成为典型是因为作者在叙述进程中时时拨动着时代的脉搏,将中国当代历史发展的各个具有节点意义的时代环境都通过主人公的经历透视了出来。这也说明了“作家在创作中用‘细节的真实’堆砌起来的‘典型人物’一旦脱离了‘典型环境’,其人物的典型性就会受到极大的伤害。换言之,‘典型环境’本质的真实性是决定‘典型人物’塑造成功与否的前提和必要条件”的道理。融入了典型环境中的陈耀华虽是作品的中心人物,却显然不是孤立的,与他的行藏紧密相联的其它人物围绕着他共同形成了一个关系网。在这个“关系”的运转中,我们会进一步看到作者的叙述并不乏味,而在和谐与紧张的互证中透露着现实与人性的信息。

  二、和谐的关系

  我们将《工程代号521》的论述主题定为“工业生活”的一个重要依据是其中的科研工作和日常生活结为了一体,工作成了生活的本质,生活成了工作的外衣。“中国当代文学史上的那些工业题材小说作品,之所以总是令人味同嚼蜡,乏善可陈,没有出现什么值得注意的优秀作品,一个关键原因,恐怕就在于作家们在写作过程中过分地或者说只是一味地进行所谓的宏大叙事,而从根本上忽略了更能够见出人情冷暖的日常叙事的缘故。”从这个方面说,即使是生活和工作的一点点关联也会让人感到欣喜。《工程代号521》没有使我们失望,它在生活细节的呈现中呼唤着人与人之间的和谐关系,这一关系对于陈耀华所领导的科研事业至关重要、对于形象本身的充实至关重要。

  细节是文学旨趣生成的关键所在,“在生活中一如在文学中,我们的航程要靠细节的星辰指引。我们用细节去聚焦,去固定一个印象,去回忆,我们搁浅在细节上”。日常生活中总有一些细节让我们记忆深刻,从而形成一个抹之不去的印象,如果这个印象与某一个人有关,那么这个人就将在我们的记忆里如雕似刻。细节可以是一斑墙上的印记,可以是某段飘浮的歌声,可以是某种奇异的姿态,当然也可以是某个看似微小的事件。《工程代号521》里给人印象深刻,又堆积出陈耀华性格整体的细节就属于最后一种,这些生活细节的目的是在和谐的关系中展现主人翁“偏执”为公的伟大形象。陈耀华在日常人际相处中是一个热心的人,对于小何、小林和小高之间的三角恋关系他积极关心,因为他们的关系影响了当事人的工作状态;给周玉明女友调动工作,为许巍的恋爱牵线搭桥是为了稳定人心;过年请三位不能回家的职工到家里吃饭,给年夜加班的职工送饺子,有利于聚拢人心。从表面上看,这些小事中表现出的普通的人情关怀似乎变成了一种手段。作品叙述也给出了直白的解说:“陈耀华是从基层提拔起来的干部,他特别理解试验班组基层职工所处的环境……节假日尤其是春节坚守岗位的职工,大多都有一种孤独感,人是感情动物,不一定非要给多少物质奖励,陈耀华作为研究室的基层领导,实际上他也没有那种权力,但让职工们感受到领导的关怀,有利于他们安心岗位,认真工作。”但我们很难说陈耀华是假意逢迎,心有城府,以表面工作收拢人心。一个很恰切的例子是他为有事回老家的张师傅替班的关节。当张师傅从家里回来后,为表达对于陈耀华的谢意,给他带来了苹果。在那个几乎所有生活物资都凭票供应的年代,苹果算是稀缺之物。陈耀华却没有贪小便意,在难以拒绝张师傅的盛情后,他以市场价格购买的方式算是收下了礼物。与前述几例结合到一起看,这就不仅刻画出了主人公高风亮节的正面形象,同时也使普遍性的人性表达和以日常为公的目的性追求达到了统一。

  作者不是单凭想象编织虚构,而是用一种现实描摹式的手法达到叙述的预期。在艺术性追求上,想象和写实不存在孰高孰低的问题,关键要看达到的预期效果。在《工程代号521》中,上述例证使读者有了亲切的阅读感受,所以对于主题的接受也就比较自然。但生活中的关系显然不都是和谐,或许紧张关系才更能使我们对于人性的认识更进一步,在这方面《工程代号521》亦有所探索。

  三、紧张的关系

  人类作为以群居形式存在的社会性动物谁都无法逃避生活中的关系之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文学写作的根本目的,是运用语言去阐述个人与他所面对的世界之间的关系”,在余华眼里特别是那些与现实之间的紧张关系更容易成为作家表现的中心。个人与世界、现实之间的关系当然包括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在《工程代号521》中,人与人之间的紧张关系主要表现为陈耀华与对科研事业形成干扰作用的类“反面人物”的相处上,其中对于人性丑的展示使作品具有了些许批判深度。

  本文前两节的论述已经清楚表明,从个人精神气质和与他人相处方式的结合点上产生出的是一个极力想要营造和谐人际关系的陈耀华,但是偏偏有些人从个人利益和嫉妒心理出发,频频制造对立冲突。田海涛的科研技术落后,心胸又狭隘,一遇难题就找陈耀华、周玉明帮忙解决,却延报研究进展,为的是面子上过不去;当周玉明替他解决了问题时,他又罔顾事实,认为自己的方法并不比周玉明差,百般狡辩,担心采用别人的方法,共同的成果会没有他的份。在自私与嫉妒的催发下,田海涛终于在一次技改问题的讨论上与陈耀华产生了个人间的龃龉,其间显示出的陈耀华是一心为公,田海涛则一门心思打着个人的小算盘。机修厂长老韩是一个对工作不上心的人,陈耀华在与他多次打交道的过程中从来没有顺利过。第一次请他加工真空系统,他是一付“懒洋洋”的状态。第二次找其加工设备,他又想趁机弄点零花钱。后来,521产业化项目发展了起来,他主动申请加工中型设备,目的是为了得到加工剩下的边脚料用来卖废品。这些出于个人私利的要求当然被陈耀华一一拒绝(事实上也给了他小小的照顾,为的是保全相关领导和大家的面子),这让老韩怀恨在心。当陈耀华又一次请他帮助安装预混合设备时,他故意刁难,推三阻四,最后只是借给了陈安装工具,为的也还是个人长远利益。马学远孤高自傲,目中无人,当首批密封材料性能测试不达标,需要扩大范围查找原因时,他拿出的是一付“事不关己的态度”,与陈耀华的勇于担当形成巨大反差。他对领导不以为然,对工作吊儿郎当,遇事喜欢推卸责任,胡搅蛮缠。陈耀华劝说过他几次,他便耿耿于怀,时常编造陈耀华的流言。魏建学和马学远同属一路货色,对于新科研任务他“怨声载道”,认为陈耀华任人为亲,欺软怕硬,马学远却是他崇拜的偶像。他将老马的胡搅蛮缠,吊儿郎当看作是“敢说敢做,不畏权势”。后来在“文革”的“东风”里,二人终于臭味相投,穿了一条裤子,你唱我和对陈耀华极尽报复之能事(只是都失败了),人性的狭隘心理可见一斑。

  上述类反面人物的粉墨登场很容易使人将作品看作是科研领域的群丑图,但作者似乎并无意于此,他们的出场并不多,只是在某些节点一晃而过。他们的言行多半是为了体现科研进展的艰难,以反衬中心人物陈耀华的努力,作者对于后者的颂扬意愿深于对前者的讽刺笔力。同时也无心探讨解决他们与主人公紧张关系的途径,目的只在展现。但对于一部观念厚实的作品来说,这样的形象又是必不可少的。他们是历史过渡时期必然会出现的人物,由于体制的不健全和个人思想境界的落后才导致了公私意识的模糊。正是在那样的一个凋蔽破旧,又群情激昂的社会环境中,终于陈渣泛起,泥沙俱下。这些人物的塑造增强了作品的真实性,揭出了当时的现实状况,也警示着未来。我们不能苛责作者将这些本来有着进一步塑造空间的形象重重拿起,又轻轻放下。因为《工程代号521》本来只是一部“正剧”,俏皮的喜感和深刻的悲感不是它的预期追求。正剧“的实质在于既表现生活的正面,又表现负面。主人公既有悲剧人物的严肃、深刻,又有喜剧人物的自足自信……他朝着历史必然性前行,这种必然性在悲剧中不能实现,在正剧中却可能实现;在喜剧中,不合理的要求被可笑地追逐着,在正剧中,不合理的被否定掉。正剧在外部形式上表现为人物命运和事件结局的完满性”。《工程代号521》正是在围绕着中心人物陈耀华形成的关系网络中再现了工业生活的正面和负面,陈耀华带着严正的自信勇立历史潮头,负重前行,完满完成了所担任的521工程任务,实现了历史发展的必然要求。在这个过程中群丑被否定,英雄被颂扬。陈耀华是我国经济起步时代的工业英雄,也是当下经济生活所需要的楷模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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