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辽西春风浩浩超越白天鹅抖动长天的鸣叫,掀动着心海的波澜,金属般的摇滚中秦朝晖打来电话。他告诉我,这一期的《辽西文学》要发诗人韩辉升的一组诗歌《梦里梦外》,让我写一个评论。我责无旁贷。
根植在现实的泥土中
说起来我与诗人韩辉升还是十分熟悉的,那时他还在北票工作,常常用牛皮纸信封寄来一打打手写的诗稿。他的诗歌充满智慧、充满幽默和机智。但是今天认真地读他这一组诗,我对他却陌生了,这个陌生的韩辉升让我重新认识。
我知道诗歌不能重复自己,也不能重复别人。变化是美学的一个重要的原则。诗歌没有一劳永逸的编程,轻车熟路是通往诗歌的悬崖绝路。一个成熟的诗人必须不断地创造陌生的自己。陌生的语境,陌生的意象。总之一句话,不要玩熟了自己手中的鸟。
正在诗人变得越来越复杂的今天,我认为衡量诗人的主要标准是良知。一是对艺术的良知;另一个是对现实的良知。借用辽宁文学奖的颁奖词,来为韩辉升这组诗做一个总评:
文以载道,诗以言志,这是韩辉升的组诗《梦里梦外》向我们再一次昭示的文学真理。作者以一腔赤子之情,审视他多年身在其中的人际关系与现实生活,视角宽阔,感情深沉,表达了对时代与生活的严肃思考。在诗歌“圈子化”和“边缘化”的当下,韩辉升的诗歌让人看到了诗人的担当与责任。情系底层生活,张扬人性之美,他不仅相信诗是时代良知的见证,也坚持认为:人的生活应该更有尊严。
韩辉升扎根在现实的泥土中,他脚踏实地的做着属于自己的梦。诗人林雪的一段论述,很中肯的述说自己的诗歌志向,她在说自己,也很适合韩辉升当下现实主义的诗歌走向:
“当我们开始热爱大地和人民,当我们努力创造出一个本土的、中国式的、心灵与诗化的平民语境,当我们用诗意去探寻人类共同的命运,苦难的,真理的,我们会有一种恩遇般的启示:诗歌有着越来越宽广的的方向。
这是心里话。现实主义写作是一个成熟作家要掌握的写作方式。现实主义不只是题材和内容问题,也是语言、技巧等要解决的问题。它不仅是一种写作基础,也是一种写作高度,它包括诗人面临的现实和写出来的形态的现实。它也是一个诗人的世界观与认知高度、表现手段的挑战。一个诗人的难度在于如何在现实中提炼诗意,并给已有的文学提供一种新的东西。但这些能做到太难了。诗人通过现实与想像创造出另外一种比现实更真实的形态,一个新的文学命名,一个新的元素。值得用一生努力。我希望自己有能力思考大变迁中人们的命运,并有能力留下表现这个时代的诗篇,我未来的诗已经不是青春年代那些超越、激烈的幻影,而是生活中朴素、深刻、充满思考的细节,我希望写出平凡而悲伤的真理,写出自己悄无声息的、低声部的热爱。”
面对现实“诗中应有铮铮铁,好让凶顽识刃锋”。(赵朴初语)从这一组诗中韩辉升我们不难看出他诗剑凛冽的寒光。诸如:《一只松鼠》《打老虎》《人间》《回来》。尤其是《打老虎》,一诗中诗人面对腐败的愤怒火山一样喷发:
老虎的食性发生变化
不再贪吃全羊
不再贪吃鱼翅
不再贪吃熊掌
也有的吃腻了茅台酒
改吃人奶
老虎的食性发生变化
改吃凉拌金条
改吃爆炒钞票
改吃清蒸别墅
也有的吃腻了浇汁美女
改吃干煎民心
食性发生变化的老虎们
甚至胆敢扯下党旗当餐巾
扯下国旗当桌布
打虎上山
上山打虎
他们并不是珍稀动物
一个也用不着保护
别管他是否还在咆哮
是否已经装作病猫
“我们的国家/春天正携着万钧雷霆/荡涤腐败的一重重阴霾”。反腐是一种新常态。自中央提出八项规定以来,打老虎拍苍蝇,贪官落马的频率足以证明这不是一场运动式的反腐,而是一场持久战攻坚战。碰到的阻力与挑战也是显而易见的,但反腐是顺应民心民意的,一切阻力与挑战,只要有人民当靠山,就没有什么是解决不了的。中国正迎来一个年轻的春天!
诗歌是醒着的梦
诗是醒着的梦,诗与梦情同手足。有人把写诗喻为“悬空制造”。那日读《特朗斯特罗姆诗歌全集》,开篇有一句“醒,是梦中往外跳伞。”诗的奇妙令人感叹,许多读过这句诗歌的人无不为之击节。或许就本质而言,诗歌本来就是一种做梦的方式。梦境容纳现实,重组现实,又击穿现实,那些已然发生、应该发生、尚未发生、永不发生的故事,都借助文字组合的无限可能,被锻打成一枚枚想象与虚构的碎片,联缀分岔,扭曲变形。诗歌之梦模糊了现实与虚构的边界,从而最大限度地探自我与世界之间的关系。
诗是一种悖论。是人类的另类呼吸。诗歌就是醒着做梦,诗歌就是打造“空中楼阁”。 特朗斯特罗姆指出:诗重要的任务是塑造精神生活,揭示神秘。一首首好诗,就如同高耸入云的山峰,在遥远的地平线上,泛烁着微光,吸引着我们前行。诗歌是神秘的,诗不可解释,就像口中的甜不可解释。同样,酸也不可解释。诗已说出了一切。从某种角度上说,诗无达诂。现代诗的欣赏是读者参与其中一同完成的。犹如京剧的票友、绿茵场外的球迷。甚至,诗歌读者的参与性可能是现代诗歌的基本特征之一。
韩辉升的诗歌从日常生活切入:比如在广场、一场好雨、院子里的一棵树、一颗瘪粒等等。他擅长用精准的描述,让读者进入一个具象的空间。然后突然拉近镜头,把细节放大,变成特写,让飞逝的瞬息散发出“意义”,展现一个全新的世界。
比如:《好大一棵树》“那是我当年栽下的树/如今在村子里的树木中/它最高最粗//如果/爷爷在他步履艰难的时候/把它拔下当作拐杖来拄//如果/爸爸在他生活拮据的时候/把它卖掉/换作粮谷//如果弟弟/在他翻盖新屋时/把它锯倒/作为梁柱//它就不会成为村子里最高最粗的树/我在儿子面前/也就没有这份/引以为傲的回顾”。这首诗歌一直在平静地叙述,讲述着这棵树经历的一波三折,诗的收索处诗人笔锋一转,直指自己,把离开生于斯,长于斯的故乡的种种问题归结于自己: 我“离开故土/从未/把这棵树养护”。这是扪心自问,深深的自责。我们更多的离开故乡的人,有过这种自责吗?
诗人智慧之树的叶子
韩辉升这一组诗歌《梦里梦外》,一共二十四首,哲理诗有九首。他说过,哲理诗是诗人智慧之树上的叶子。哲理诗因得到诗人殷红的心血而青葱。哲理诗主要分为两类:一是没有具体的意象的哲理诗,往往是“概念大于形象”,因而人们可以认为这不是上乘的作品;二是含有鲜明意象的哲理诗,这类诗内容深沉浑厚、含蓄、隽永,如同橄榄。
韩辉升《把那株绿植搬走》哲学的抽象哲理含蕴于鲜明的艺术形象之中:
把那株绿植搬走
我家的客厅是什么样子
不会
只是少了一株绿植的样子
把那株绿植搬走
我家的客厅是什么样子
不会
只是绿植被鲜花替代的样子
诗人说了什么?似乎什么也没说。是空空荡荡?还是豁然开朗?是迷恋失去的旧物?还是睹物思人?一层涟漪与另一层涟漪叠加。诗中“绿植”与“鲜花”始终是纠结在一起的,诗歌中的形象,应处于什么样的状态呢?应该是一种麻花状态,每一个形象与另一个形象,应该是时时刻刻纠结在一起,而不是平行的状态。没有纠结,也就没有诗意。
《一觉醒来》“拔下射在被子上的暗箭”,是梦里还是梦外?
《无题》“死去的人”与“活着的人”充满纠结。可谓臧克家那首《有的人》的升级版。
这一组诗中《我至今无法完成的任务》我以为是组诗的核。“我至今也无法完成你交给我的任务/五十多年了/也未能在朋友中/找出敌人//还要把你赐予我的利剑握在手吗//我至今也无法完成你交给我的任务……”
寂静法师说:我是因为爱这个世界才来的。所以,我将用全然的爱来接受这个世界,并用全然的爱让世界更加美丽。 我深深地知道,物质不能让世界美丽,唯有美德、智慧与爱才能;物质不能拯救人类,唯有美德、智慧与爱才能。我要让世界因我而美丽!”
亲情的光焰
罗曼罗兰说:母爱是一种巨大的火焰。 韩辉升这组诗中,有许多是写亲情的。诸如:《一只小鸟》《畅饮这场好雨吧》《爸爸》《月光》《背起母亲》《母亲节》《好大一棵树》等。
比如:《爸爸》从自己在端详自己写起:“爸爸,我无论怎样仔细端详/也不能在衰老中/找到您年轻时的模样//只是觉得/我同您越来越像//爸爸,我无论怎样端详/也不能在自己的脸上/找到像您一样的慈祥”。人常说,相由心生。脸是一个人自己填写的履历表。我同爸爸“越来越像”,却不能再“自己的脸上/找到像您一样的慈祥”。缺少了什么?缺少慈祥。“吾日三省吾身”, 父亲总是指望儿子成为他自己想做的好人。诗人对照父亲对自己进行严厉的剖析,高标准严要求。体现出一种美德,一种自知之明。
“严于律己”是“三严三实”的一个重要方面。习近平总书记强调,严以律己,就是要心存敬畏、手握戒尺,慎独慎微、勤于自省,遵守党纪国法,做到为政清廉。对于党员领导干部而言,只有常怀律己之心,才能坚守道德防线,永葆政治本色。
“诗歌是净化人们心灵的语言,而诗人便是人们心灵的救赎者。”诗人找到了“父亲”这面镜子,也让大家找到了一面镜子,我们不妨都仔细地照一照。
《背起母亲》明白如话,语句直接、坦率、突兀,而又自然。一如李白的“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先写小背老,后写老背小,一轻一沉。反复琢磨,母爱深深与儿子的孝顺,透出纸背。
《一只小鸟》是开篇之作,小鸟成为众多意象的载体。小鸟成为众多特写镜头的叠印。
特朗斯特罗姆指出:写诗时,我感受自己是一件幸运或受难的乐器,不是我在找诗,而是诗在找我,逼我展现它。完成一首诗需要很长时间。诗不是表达“瞬息情绪”就完了。更真实的世界是在瞬间消失后的那种持续性和整体性,对立物的结合。从《背起母亲》《一只小鸟》可以揣摩诗人那种对立统一的意蕴。
写诗要敢为人先,语不惊人死不休。周涛认为:大师是怎样炼成的?“有平常心,有包天胆,有千手千眼。”平常心——是指心态。贾平凹先生提出过“瓦金效应”,说是打瓦人人能打中,换成打金,人们的手先怯了。心态要平和,文在无所用心中,越是清静无为,才能写出好东西。平常心是万物之心,聆听万物之美,“所谓‘真我’,就是把自己化身为一切存在的我。于是,由于我们对于这个世界完全开放,我们也就完全不受这个世界的限制”。(洛夫《我的诗观与诗法》)
包天胆——写文章要有英雄气概。斗胆还嫌小,要包天大胆。没有胆量就没有超越。千手千眼——千手千眼什么意思?它是表法的,代表眼到、手到,看到众生有苦难、有穷苦,立刻就去援助,是这个意思。写作要有菩萨心肠。 这是诗人写作的真正价值所在。文学作品要正视人类生活的艰难和苦难,正视社会历史的错误,诗人却不该怨天尤人,无所适从。一方面,文学要能洞悉社会历史的错误,另一方面温暖人世并照亮大地 ……
《梦里梦外》春寒料峭中的一缕温暖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