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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做的“北京棉”
来源: | 作者:王兴华  时间: 2019-12-03
  在我的脑海里,30多年前的好多小事儿都记不得了,惟独母亲给我做“北京棉”这件事儿一直历久弥新,难以忘怀。
  那是1978年我参军的第三年,母亲实在是太想我了,独自一人从沈阳坐火车来辽西看我。70年代,因战备需要,我们炮团驻扎在建平县西北10华里外的山沟里,我们连就住在卧龙岗村南面的山脚下。那年月,老百姓家里没有电话,要想与远隔千里的亲人联系只能靠书信,不然就得亲自见面。
  那年夏季的一天下午,我们连正在炮场训练。突然,连部通讯员急匆匆地来告诉我:“王班长,你母亲来了。”因为前几天我刚收到家里来的信,母亲并没说来看我,所以我感到很意外,大步跑了过去,站在母亲面前惊喜地问:“妈!你怎么来了?”母亲把我浑身上下仔细地打量了一番,亲切地回答:“我想你了。”母亲说完,我领着她向营房走去。
  进屋后,母亲打开拎兜,拿出一双崭新的“北京棉”,可把我乐坏了,高兴地问:“妈!你啥时做的?”“前几天做的。”
  在我参军之前,“北京棉”是当时我们老家最流行的一种新款棉鞋,样式是白塑料底、黑条绒布帮,双排4眼系带,这种款式的棉鞋是从北京流传到沈阳的,故称“北京棉”,每双10多块钱。那个年代,能够穿上“北京棉”,就相当于现在穿上三四千块钱的芬迪、古驰、迪奥等世界名牌皮鞋。可那时家里穷,再加上我家兄弟姊妹6个,穿“北京棉”是我做梦都不敢想的事儿。
  偏巧,1975年和我一届毕业的3个下乡青年就借住在我们家,他们人人穿一双时髦的“北京棉”,我羡慕极了。可是因家里没钱买不起,我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人家穿。
  现在,我终于有了自己的“北京棉”,尽管是手工做的,但却和商店里卖的一模一样,我爱惜地拿在手里边看边说:“妈!可惜呀,部队不让穿戴地方的服装和鞋帽。”母亲一听,惋惜地说:“那我不白做了吗?”“不白做,有时候也让穿。”我知道这句话伤了母亲的心,连忙更正。“那啥时候让穿?”母亲认真地追问。我说:“星期天。”“那也行。”母亲说完,脸上露出了笑容。
  我知道,母亲的笑容里不仅包含着她的一片苦心,也洋溢着她的母爱得到回报的那份快慰。看着母亲开心的面容,我突然想起了“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的诗句,孟郊的《游子吟》不正是对母亲这份苦心的真实写照吗。这个时候,我才体会出了母爱是如此的无私和伟大。在家时,我身上穿的戴的都是母亲一针一线密密缝制的;在部队,我都成为一名军人了,母亲还在辛辛苦苦地给我做棉鞋。想到这,我心头一酸,眼泪止不住地夺眶而出。母亲莫名其妙地问:“你怎么啦?”我说:“妈!你以后别再给我做鞋了,多累人哪!”“哦!我寻思你咋地了呢,你心疼妈呀,妈不累。”“妈!你别说了,我知道这鞋你是咋做的……”
  晚上,我和母亲住在了营部招待所。母亲坐了大半天火车,从叶柏寿车站到部队驻地又走了10里多路,可能是累乏了,跟我唠了一会儿知心嗑儿就入睡了。看着母亲熟睡的样子,我心想,她真的是太累了。一生养育我们这帮儿女,做棉袄、棉裤、单衣、单裤不说,就说给我们全家八口人做棉鞋、夹鞋吧,那可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啊。此时,我又拿出这双“北京棉”端详起来,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了,小时候母亲给我们做鞋的情景像放电影一样,一幕幕又出现在眼前。
  母亲做鞋的工序我记得清清楚楚,先是剪鞋样,就是用纸片根据每个人脚的大小尺寸制作相应的底样。鞋底、鞋帮各有底样,两者要协调吻合,最终鞋帮、鞋底才能正正道道地合在一起。
  剪鞋样可是个技术活儿,不是谁都能剪好的。每双鞋子做出来好不好看,与鞋样有直接关系。鞋样要是剪偏了或是剪大了剪小了,这双鞋子上下不合,前后不称,做出来歪歪扭扭,穿在脚上特别寒碜。
  在我们村里,母亲剪鞋样的手艺可是数一数二的,不单是左邻右舍,就是与我们家前后隔了好几条街、相距半里多地的大娘大婶们,每当在做鞋时都要亲自来求我母亲剪鞋样。母亲不管多忙,这些老姊妹每次来她都是有求必应。
  剪完鞋样,接着就是做浆布。做浆布也是十分讲究的。闲暇时,母亲会把平时积攒的五颜六色的破布片洗干净,用糨糊把破布片一层又一层地粘在饭桌面上拼在一起,在太阳底下晒干,一块硬挺挺的浆布就做成了。
  接下来母亲把事先剪好的鞋底儿纸样贴在浆布上,把浆布剪成一个个鞋底儿,再把一个个鞋底儿粘贴在一起,鞋底儿就粘成了。那厚厚的布鞋底儿不知粘了多少层,我们乡下人叫“千层底儿”。
  粘完鞋底儿,就要纳鞋底儿,这是最辛苦、最费工、最绕手的活儿。母亲每次在纳鞋底儿时,我都会在旁边看上几眼。只见她把顶针儿套在弯曲的长满老茧的手指上,先是握着磨得溜光铮亮的铜把锥子扎透足有1厘米厚的硬硬的鞋底儿,另一只手拿着大号钢针引着麻绳线穿过厚实的鞋底儿,每一针都要用顶针儿顶住钢针屁股,用力扎透坚硬的鞋底儿。如此一针针,一线线,连续不断,历经千万次循环往复的穿针引线,一双厚厚的鞋底儿就这样纳成了。母亲纳出来的鞋底儿,针码细致、匀称、结实、美观,人人喜欢。
  我还记得,母亲纳鞋底儿飞针走线也有失手的时候,有时一不留神,手指就被钢针扎了一下,鲜血顿时汩汩地流出。每当这时,母亲就会熟练地把手指含在嘴里吸吮一下,吐出血丝,继续纳线。
  年复一年,一次又一次,母亲把我们一家八口人一双双鞋底儿纳得结结实实。时间久了,为了从这枯燥的针线活儿里找到乐趣,她竟然学会了一种解脱的办法。每当茶余饭后,母亲就会和左邻右舍的大娘大婶们聚在一起,几个老姊妹三五成群坐着小板凳,边聊天边纳鞋底儿,那场面温馨又从容。
  有时候,正遇下雨天,伴随着窗外滴滴答答的雨点儿声,我们兄妹几个在炕上围坐在母亲身旁,都能听到麻绳线穿透厚厚的鞋底儿时发出“滋啦滋啦”的响声。那声音,在寂寞的坯草房里格外美妙动听。此时,母亲聚精会神地纳鞋底儿,表情显得十分淡定沉静,这是我童年时最熟悉的场景。
  纳好鞋底,就开始做鞋帮。我家有一台60年代生产的“熊猫”牌缝纫机,母亲的缝纫机活儿也做得非常地道。为了把鞋帮做的好看,她能设计出美观大方的样式,用最好看的黑色条绒布或灯芯绒做面料,然后用缝纫机扎好鞋帮。做鞋帮、鞋底儿还得镶边,俗称“沿鞋口”,就是沿着鞋帮、鞋底儿的边缘,包上一圈宽窄相等的布条。
  最后一道工序是上鞋,把鞋帮和鞋底儿合在一起,一双布鞋就算做成了。
  一双布鞋从剪鞋样、糊浆布、纳鞋底、做鞋帮、沿鞋口到上鞋,不知留下了多少密密匝匝的针脚,融进了母亲点点滴滴的心血。结婚后我有了孩子才体悟到,那一针针一线线缝进去的不单单是母亲的辛苦和劳累,更饱含着她对儿女们的无限深情和母爱,这可能就是“不养儿不知父母恩吧”。
  改革开放后,我们兄弟姊妹都已成家立业,母亲再也不用给我们做鞋了。如今,商店里各式各样的棉鞋夹鞋应有尽有。可不知为啥?现在我无论穿什么样的鞋,总觉得不如穿母亲做的鞋舒适、透气、养脚,尤其是每当想起母亲给我做的那双“北京棉”,更让我感到温暖、惬意和恋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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