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不是我生长的地方,是父亲生长的地方,那里有大伯和姑姑们,祖祖辈辈都生活在那里,那里满载着父亲童年成长的故事,那里也有我儿时的记忆和欢笑,那里是祖辈父辈们的根。
老家在辽宁省朝阳市东南的长宝乡,南面是连绵的群山、北面是辽西最大的河流大凌河,漫山遍野都是自然生长的山枣树。从大伯家抬头就能看见群山中最高的山峰,山头光秃秃的,像一顶帽子,裸露着青灰色的岩石,所以人们称它帽山,也叫奶头山。每次回老家,坐在车上眼睛都会紧紧地盯着窗外,只要看见那座有代表性山头,就知道老家快要到了。
小时候寒暑假最愿意回老家,因为在那里可以无拘无束,可以撒欢儿地玩。记得那年我还没上中学,寒假里和哥哥去大伯家,乡里乡亲的一大群孩子聚到一起不到天黑不回家。在帽山的南侧有个老虎洞,因为山路危险,大人们是不让小孩子去的。男孩子们有了伴儿,就想上山去探险,于是,大伯家的堂哥堂弟、大姑家的表哥表弟,就一起瞒着大人要上山看老虎洞了,本来是不带我去的,但又怕我跟大人们告密,就让我跟在后面,哥哥还一个劲儿的嘱咐我,路远、路险,累了不要哭鼻子。
顺着山路往南走,步步爬坡,转到了山的南边,眼前是一条深沟,虽然不是万丈深渊,但几十米深不见底,陡峭的岩石上布满了荆棘和山枣树,往下望一眼就感到不寒而栗。我们顺着小路往山顶上走,快到山顶时路越来越险、越来越窄,只能通过一人,我的腿有些发抖,不敢往两边看,表哥说:“不要怕,别往下看,抓住我的衣服,向前走,马上就到了”。
走了二十几步,眼前出现一片宽敞的空地,天然风化的像一个门庭,大约能容下十多个人,脚下是结实的石头,头顶上是天然的石板,此处既能遮风,又能避雨。这就是老虎洞!看见这老虎洞,让你一下子感觉到动物是非常聪明的,在自然中它们找到了生存的法则。老虎洞洞口是朝南开的,晴天有阳光、雨天有遮挡。而且是难攻易守。只见靠着石墙根有两个洞,洞口直径有一尺多,黑洞洞的,能爬进一个人,越往里越窄,一眼看不到底,听说两个洞是相通的。哥哥们说,他们曾抱来一只小狗,缝好一个装有食物的布口袋,扔进洞里,把小狗从一个洞口放进去,堵住洞口,然后小狗会从另一个洞口出来。坐在山顶上我后悔不应该来,可男孩子们个个显得很兴奋,这么危险的地方有什么好看的?我想这就是男孩和女孩的区别吧,但多年以后却抹不掉我这次探险的记忆。
下山时我们经过一条黄土沟,沟宽能有四到五米,是山上的雨水多年冲刷自然形成的,沟边上长满了山枣树,虽然是冬季,满树的叶子都落了,但枝头上还挂着红红的、圆圆的山枣,表哥帮我摘山枣,一不小心出溜下去,十几米深的沟,都是黄土,一阵尘土飞起,我吓坏了,差点哭出来,可沟底却传来表哥的笑声,还招呼大家下来,于是,男孩子们一个一个出溜下去,玩起了土滑梯,爬上来再下去,根本不顾忌脏了衣服,“咯咯咯”的笑声把飞扬的尘土湮灭了。
第二天就去河边捡石头,河面不宽,都结了冰,我们就在冰上打出溜滑儿。河岸上有一种石头,椭圆形的,像两个鹅蛋那样大,拿在手里晃一晃还能听见闷闷的“咣咣”声,但这种石头不多,费了好半天劲才能找到一个,我们轮流拿在手里晃,听声音,玩够了,就把石头砸开,里面空间还有一个小石头。当时就知道疯玩,也不曾想它是怎么演变而来的,现在想想那也许就是恐龙蛋化石吧。
春天来了,河水融化了,能行船时,就有一只小船摆渡;水小时不能行船了,就有“背叉”的,也就是一个年轻力壮的男子穿着橡胶叉裤,把过河的人背过去,每人一次一毛钱。那次我和父亲回老家,过河时“背叉”的说什么都不收钱,父亲说是一家子,让我叫叔叔,我也分不清是几爷家的几叔。在村子里,走个三五步就能碰到亲戚,有的很年轻就叫爷爷,有的很老了还叫大哥。祖辈是从山东省义州府蓝山县刘家庄闯关东来到朝阳长宝乡的,在这里繁衍生息,到我父辈已是八代了,我不经常回去,也分不清辈分,大人们让我怎样叫我就怎样叫。
记忆中的老屋是木门木窗,窗子上有很小很小的木格子,窗子不是玻璃的,而是糊了一层蜡纸,蜡纸没有玻璃那样透明,但下雨是不会湿的。屋里南边是一铺通长的大炕,那个年代为了省煤省柴,冬季里家里的几个孩子和大人都睡在一铺大炕上,吃过晚饭就把毡子、褥子铺到大炕上,可以保持热炕的温度;北方的冬季夜很长,那时生活困难,是不舍得点着灯的,我和堂姐们早早的躺在热热的炕上,讲故事、说笑话,嘻嘻哈哈地闹着,任月光透过窗子,在脸上慢慢移动。
大门旁那口上百年的老井,甘甜的井水曾养育了父辈们几代人。每天大伯都是摇着轱辘把从老井里提上水来。冬天井沿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很滑很滑,打水时要格外小心。酷暑的夏季,看到大伯提水,我们都会跑去咕咚咕咚喝上一大瓢,那滋味即清凉又甘甜的。
成年后,随父亲工作的调动举家搬迁到辽北地区,后来就是参加工作、结婚、生子、忙于生计。时间如梭,一晃二十八年没有回老家了。今年正月赶上大伯九十大寿,我和家人驱车前往。以前都是从朝阳市绕道回到老家,因为有大凌河阻隔,现在河面上架起了四座彩虹桥,通行非常方便,望着路边高耸的楼房,突然觉得城乡的距离缩短了。车子驶进村口,眼睛不住地往车外看:山清了、水秀了,天蓝了、路宽了、房屋翻新了,好一幅新农村新气派。
供销社的旧址还在,它曾经是连接城乡,组织农村商品流通,满足农民生产、生活需要的主渠道。柜台里的饼干糖果,曾经给予少年时期的我们是多大的诱惑呀。过了供销社,凭记忆努力地寻找大伯家,那个低矮的、木门木窗的,泥土的屋顶,屋顶上还长满了杂草的祖辈们居住的老屋不见了?展现在眼前是宽敞的院落、明亮的瓦房。逝去的老井完成了养育祖辈们的使命,也永远定格在人们的记忆中,现在家家室内都有了自来水。
村子里家家院子里载着大红枣树,这里和著名的枣乡孙家湾是邻村,生长的大枣不但口感好而且还高产呢。如果是在初秋来,还会看到大枣丰收的景象,满树的红枣像张灯结彩的红灯笼,红红火火,到处呈现出一片丰收的喜庆。
车子停在路边,一切显得都那样平常,现在条件好了,为了出行方便,许多家都有了私家车。记得以前上大伯家,我们刚下车进村口,就有人报信给大伯,大伯会早早地迎出来,我们身后还会跟着一大群孩子指指点点地说:“看,他家城里的亲戚又来了。”而大伯总是自豪地说:“这是我的侄子、这是我的侄女”。
坐在大伯家热热的火炕上,吃着自家枣树产的香甜大枣,我们各自讲诉着自己的变化,听着浓浓的乡音,看着亲切的面容,让你真正感到大家族的温暖。
虽然不经常回来,但老虎洞的艰险、鹅卵石的响声、背叉的叔叔……无不让我感到眷恋,这里的山、这里的水,会让我感到亲切,这里传承着父辈的血脉,这里有人世间不变的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