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长篇历史小说“东北抗日义勇军”三部曲——《抗日烽火起辽宁》、《苍天可鉴》、《冉冉升起的星辰》,适逢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七十周年之际面世。此时此刻,回想这段深居简出呕心沥血的历程,心潮起伏,年年岁岁,岁岁年年,就这么步履蹒跚地走过来了。十年磨一剑,总算了却一桩心事。
想写东北民众抗日的故事,最早可追朔到文革时期。有人说,你们东北人竟出汉奸,都是“满洲国”的“良民”后代,没有一丁点造反精神。我就纳闷了——我们父辈抗战十四年,义勇军轰轰烈烈,“抗联”战斗在白山黑水间,多少荡气回肠的故事,也不乏抗日名将,英雄豪杰。就连国歌都是“义勇军进行曲”,怎么都是“良民”了呢?那时我就萌生了要写一写这段历史故事的想法。
可惜,命运不济,一毕业就赶上国民经济困难时期,工作随水利工程下马而没着落。之后辗转周折为生计而疲于奔命,要养家糊口,就得全力以赴,就得废寝忘食,哪还有“闲心”了,那“想法”也就束之高阁了。
可是,这段历史我一刻也没有淡忘。挤时间断断续续地看了不少书,图书馆找不到的,就从地摊上购买旧书。越看心情越沉重,越翻江倒海。浩瀚的史料犹如锐器与钝器反复交替撞击你的心田,让你寝食不安。痛定思痛,漫长的人生积累和沉淀,从这段历史中生发的情感历程——气、恨、感、思,相互交融,增强和升华了的民族情怀,就像从沸水底部上升的气泡,不断地膨胀变大,充塞你每个细胞,随时都可能爆炸。又如骾在喉,让人窒息。我得找到释放、宣泄渠道,我得一吐为快。这最好的手段莫过于文学艺术了。
那会儿,“夫妻家教”正搞得风生水起,就像上了人生的“高速公路”。蓦回首,发现已过古稀。就嚷嚷:“不干了,不干了,再晚了就来不及了。”
“我知道你吃几天饱饭就不是你了,市场开发到这种程度,容易吗?说不干就不干了,你不干我自己干。”老伴以为我只是说说而已。
我真的犹豫了,因为我们生活一向拮据,断了这个进钱道,就意味着还得花有数的钱,还得过紧日子。
在这期间,有两件事强烈地刺激了我,一是“钓鱼岛”事件。一是一位中央“名嘴”在日本无辜的遭租车司机咒骂:当初就应该把你们赶尽杀绝!试问一个心智健全的中国人,听到这样的话,你还能屁颠屁颠地今天追冷峻的高仓健,明天追美丽的山口百惠吗?你还会在日本人的鄙视眼光下疯抢马桶盖吗?还能把爷爷“抗战烈士证”当手纸用吗?(原稿中有这一情节)
我不是民粹主义者。虽然“九.一八”是国人永远无法弥合的伤痛,但是我不希望仇恨的种子生根发芽——恩恩怨怨何时了。但是我们有责任让后人始终保持清醒头脑。人总得有所为,有所不为。几十年的夙愿,不能因为眼前蝇头小利而放弃。欲壑难填,咱粗茶淡饭足矣。晚年还能为国家富强民族复兴尽点绵薄之力也就终生无怨无悔了。
“你呀你,真是‘童心未泯’,总是异想天开。这么执着,真拿你没办法。”老伴终于松了口。
二
为什么选择义勇军这个题材呢?因为抗日联军的故事家喻户晓,文学作品也屡见不鲜。而最早抗日的义勇军却鲜为人知。那时共产党在东北尚无一兵一卒,但共产党第一个发声——《中共满洲省委为日本帝国主义武装占领满洲宣言》。它是号角,它是旗帜,它是火种,点燃了布满东北大地的干柴。首先是抗日义勇军火借风势猛烈地地燃烧起来了,此起彼伏,一时间达五十万之众。可是过去由于历史的原因,把义勇军说成“乌合之众,不可靠的力量”。现在史学家已经正本清源,文学上为什么不能理直气壮地写呢?从义勇军的兴起、发展、失败,再到联军,这个过程耐人寻味,有重要的史料价值和文学价值。中国的抗日战争没有东北人民的抗日战争是不完整的;东北的抗日战争只有抗日联军没有抗日义勇军也是不够完整的。面对轰轰烈烈、旷日持久的义勇军抗战,文学上不应该只是小打小闹,应该有鸿篇巨制。鄙人不才,难勘此重任,只是抛砖引玉而已。
义勇军是民众自发的抗日队伍,但是共产党的作用不可小觑。历史上黄显声身边的秘书刘澜波是共产党员,邓铁梅队伍里有共产党员邹大鹏等人,王德林的司令部有李延禄等一批共产党员。疾风知劲草,板荡见忠臣。共产党领导了抗日战争,抗日战争也成就了共产党。上至仁人志士,下至芸芸众生都是通过抗日战争进一步认识了共产党,选择了共产党。黄显声三七年秘密加入共产党,李杜四五年加入共产党,马占山四七年弃暗投明,为北平和平解放做出了贡献。在创作上,我强化了这一主题,凡是坚持抗战不动摇的队伍都有共产党员在里边,而且形成了完整的链条。如果说共产党员在第一部里还是若隐若现,那么在第二部里便崭露头角,马占山的左膀右臂都是共产党员。第三部便自然而然地走到前台,李禄(原形李延禄)等一批共产党员,叱咤风云,成为主角,于是就有《冉冉升起的星辰》了。
在故事编撰和人物塑造上,本着大事不虚小事不拘的原则,重现了当年的战争场面,描写了如黄显声、邓铁梅、苗可秀、马占山等直呼其名的大人物。而许多重要人物,如王德林、李延禄、李杜、天狗司令郑桂林、高老梯子高鹏振、老北风张海天,都未敢直呼其名,唯恐有不敬之处愧对地下亡灵和后人。就是用了真实姓名的也诚惶诚恐。同时也塑造了众多小人物,如第一部的苗新生、吴佑礼、东方卫民,第二部的“老嘎哒”、杜美玲、“草上飞”、“二孩子”,第三部的李铭、“猎人”、李二嫂。他们都是普普通通的人,但是他们在民族垂危时刻所表现出来的舍生忘死的民族精神,却是使他们的形象瞬间变得无比高大辉煌。还有些人物如第一部的“刀七爷”、第二部的“二尿杆子”、第三部的“许炮头”。他们不是完人,有这样那样的毛病,我不求全责备,其褒贬只有一把尺子,那就是民族大义。只要一“俊”就可遮百丑的。至于汉奸,除了对他们丑恶灵魂无情地鞭笞外,也做了人性化处理,比如,第一部里的王宽不明不白死在枯井里。第二部“大儿马”往自己大腿开一枪,等等。
三
在第一部里,我用了较大的篇幅再现了“九.一八”。可以说史料有余,文学性不足。我这是故意的,就是想把读者的“气”“逗”上来。谁都知道是蒋介石下令“不抵抗”的。但“手下的人”把他诠释的如此完美,成为千古绝唱,就未必人人知晓了。当第一发炮弹落到北大营的时候,东北军参谋长荣臻却说:人家演习有颗流弹也属正常。鬼子打进北大营时,他又下令:不准抵抗!枪锁在库里,杀身成仁。这简直是人家把大鼻涕抹到自家的门框上了——熊到家了!人家骑在你脖颈上拉屎都不敢吭一声。这还是中国人吗!当晚进攻沈阳的鬼子不足1000人,而北大营就又7000人,装备、素质绝不再日本人之下,那是王以哲的甲级旅呀。还用人为杜撰吗?还需要添枝加叶吗?这些足可以气得我们心跳加快血液贲张了。
鬼子的暴行绝不仅仅是“南京大屠杀”、“平顶山惨案”、“731部队活体实验”。那个年月,哪一省,哪一县,甚至哪一乡,没有惨案?“无村不戴孝”。鬼子一整天的杀戮,使浑江堵塞,血水漫延;鬼子剖妇人之腹取其胎儿挑在刺刀上玩耍;被蹂躏过的姐妹暴尸街头。此情此景谁能不恨得咬牙切齿呢!
西方学者曾预言:“贫困、凌辱和夭亡,是中国人仅有的前途”然而,他们错了,没有任何一个高明的数学家能计算出一个垂危的民族为了生存和尊严所迸发出的能量。我们先辈用血肉之躯向世人宣布:中国不可辱,中国人不做亡国奴!
胡老玍的十五人小分队拼死200个鬼;特勤队五姐妹拉响最后一颗手榴弹与鬼子同归于尽;被蹂躏过的姐妹拿起原始的武器——镐头、铁锹、叉子、菜刀、饭勺、烧火棍,到处追赶着鬼子;耿枫将军一家三口赴刑场时,双手被钉在刑车上,面不改色仰天长啸:我杀死上千个鬼子,够本了!这悲壮、苍凉、惊天地泣鬼神的场面,谁能不为之动容。
我们都是血肉之躯,不是草木。我不止一次地疯狂地敲打键盘,以为那是鬼子的脑壳。也不止一次地把浑浊的老泪滴在键盘上,浇灌那染血的土地,希望能开出绚烂的花朵。
四
我是个很认真很苛刻的人,总觉得白纸黑字写上去就得对得起读者。不能说字斟句酌,但也不因为长篇“瑕不掩瑜”而有丝毫地松懈。我是宁缺勿滥,哪怕是用“一指禅”敲了一天的字,也不惜一键删除。硬件也不堪回首,逼仄的居室,放不下一张桌子,只好在书柜边上镶嵌一块木板。人坐在床上,——屁股撅着,腿蜷着,上刑一般。大夏天的,写不了几个字(那时还没有电脑)后背就潮湿了。
“早知现在何必当初?”老伴心疼了。
对老伴的关心我是“阳奉阴违”,两天没“工作”。但是这丝毫阻碍不了我的步伐,开弓没有回头箭,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满脑袋全是刀光剑影、尸横遍野、鹰犬争食……一锅红烧肉,倒起酱油来没完,直到见了瓶底。
老伴把一锅肉倒了:“你别和我捉迷藏了,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伏案而终,也算‘因公殉职’,我给你请功。”她气哭了。
“都是我不对,以为是在添汤呢。”我的解释苍白无力,“等写完了,不管是成葫芦还是瘪葫芦,咱都去欧洲旅游。”我不知道怎样安慰她,说了不沾边的话。
第一部出版后,真是欣喜若狂一阵子。于是开始签字送书,送给“九一.八”纪念馆、图书馆、解放军官兵、亲朋好友以及素未谋面的各界人士。
戴安澜将军说过:“一事不知,不更二事;一书未解,不读二书。”不管业内人士反响如何,就马不停蹄地搞第二部。老伴直言不讳:“别再玩了,咱玩不起了!放着钱不挣也就罢了,现在倒开始祸祸钱了。”
“咱爸愿意写就让他写,这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总比整天打麻将喝大酒强啊。只是注意身体就是了——饮食起居要规律;每天工作不超过四小时;严禁熬夜。另外,千万别拿钱说事啊,那不用你管。”子女们都很支持。
“你们说得倒轻巧,‘约法三章’,就他那一根轴劲,谁能管得住!”她一拍桌子,“今后你爸有个三长两短,别怨我就行!自己都多大岁数了,还‘老夫聊发少年狂’呢!”
“不管你们咋说,反正我不会半途而废的!”我拿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你有千条妙计我有一定之规。
在第一部里发“烈士证”情节贯穿全书始终,然而,战斗惨烈空前,发证的人都牺牲没人给发了。但是头顶三尺有神灵,朗朗乾坤,老天爷看着了,于是第二部的名字——《苍天可鉴》就跃然纸上了。
“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进入写作状态早把“约法三章”抛到九霄云外了。囚在小屋里,几天不下楼,五经半夜偷偷开电脑,眼睛干涩了,腿浮肿了。老伴骂着“劳民伤财”,却悄悄送来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我这一辈子啥事也拗不过你呀,你自己就悠着点吧,别把老命搭上。”她是刀子嘴豆腐心。
她说得我心里发热:“我知道,感觉不好我就吃药。完成这部,不再写长篇,我向‘毛主席保证’。”
“心脏病这东西,说犯就犯,诱发因素很多,楼上老头不是看球‘乐’死了吗,谁知道你哪一天——”她哽咽了。
老伴不但没有说服我,反而成了的俘虏——我说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最终加入了创作团队。
五
完成这“三部曲”还了我几十年的夙愿,与其说它是结束,倒不如说是一个新的征程的开始。然而,我已到了“白衣苍狗变浮云,千古功名一聚尘”的这把年纪,得争分夺秒了。今后,如果各方面条件都允许,我还想写一部东北抗日义勇军续集——《血泪西域》。慰藉客死在他乡的万名抗日忠勇将士在天之灵,也为坚持到胜利的弟兄们唱一首赞歌。
“九.一八”时期,张学良唯蒋介石马首是瞻,有抗战之心,无抗战之举。最终,背着“不抵抗将军”的罪名成为替罪羔羊。唯有马占山不辜负手中的权力,举全省之力,成建制调动边防军于江桥一战。如果说黄显声率领警察和义勇军打响了抗战锄奸第一枪的话,那么江桥之战是反法西斯战争的第一役,意义重大影响深远。我是对这位将军钟爱有加,竟把某些“瑕疵”,写成“尺蠖”之举。我把他写成东北国民党将军中的抗战完人。第二部就是为他树碑立传的。
第三部是李禄(原形李延禄)的天下,也是共产党的天下。他领导的补充团在墙缝一战,利用得天独厚的地形,用足够的手榴弹以牺牲七人的最小代价竟然消灭鬼子3000多人,成为抗日战争史上名副其实的第一大捷。但是由于种种原因被尘封了几十年。(被尘封的“抗战第一大捷”?《草地周刊》2015.5.15第242期)现在我用文学的形式把它披露出来。充分彰显共产党在义勇军中的举足轻重的作用,也为为义勇军“正名”。
我多么希望黄显声、郑铁梅、苗可秀、马占山、李延禄、王德林、李杜、天狗司令郑桂林、高老梯子高鹏振、老北风张海天等的后人,以及所有烈士的后代、东北人和全中国人,有时间有耐心都读一读这套书,了解和感受东北人民在腥风血雨中的铮铮铁骨。读后欢迎指正、交流,至少可以不同方式向周围人谈一谈自己的感受。更希望转化成其他门类的文化产品,如评书、电影、电视剧等,因为这些都是人们饭后茶余的“必修课”。通过气、恨、感之后应该痛定思痛,让更多的人的民族意识、家国情怀得以升华,也许会使灵魂得到一次洗礼和净化。
白山出版社的工作人员,特别是责编韩光主任倾注了大量心血,为作品增辉不少。在此一并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