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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海
来源: | 作者:沙 河  时间: 2019-12-03
  北方冬日,即使晴好的天气,海边也是少有人的。其他季节里所看到的繁忙渔业景象,此刻不见了。那一只只船儿,有的被拖进了修理厂,接受体检;有的成排泊在岸边,做着冬眠的梦。平素喜欢逛海的人们,此刻纷纷裹着沉重的衣靴,他们的热情也被这寒冷锁住了。没有了游人如织和帆船点点,辽阔的海面与长长的海滩,呈现出浩大无边的空寂。海,不属于严冬;或者说,冬日的海,成了被遗忘的地方。
  有那么一群人,却每天准时来到海边,奉上虔诚的朝拜。这是一群闻鸡起舞的人,这是一群不舍四季的人。他们是在乐享大海的慷慨,也是在领受大自然的恩赐,更是在演绎天人合一的境界。他们中,有的以凿开薄冰的海水,一展冬泳的英姿为畅;有的以在海边栈道上,迎着凛冽的寒风跑步为乐。这群晨练者,给冬日的大海,这冷森森的背景上,涂抹了一道温暖活泼的亮色。
  我是他们中的一员。在我眼里,冬日的海自有它独到的魅力。如果说春天的海是一个童蒙初开豆蔻芳龄的少女,夏天的海就是一个摇曳缤纷烂漫多姿的美妇,秋天的海则是一个秀外慧中从容淡定的知性女人,那么冬天的海便是一个饱经风浪宠辱不惊的老阿婆。如果说春天的海是一首清新脱俗的唐诗,那么夏天的海是一阕妩媚跌宕的宋词,而秋天的海是一支伶仃瑟瑟的元曲,到了冬天的海,就是一部写满故事的明清小说。
  观海,千姿百态;读海,勾魂摄魄。作为一个海边长大的孩子,几十年的生命旅程又傍海而行。我对海经历过由游戏到惧怕,由熟视到敬畏的过程。孩提时,一到夏天就结伴到海边戏水,我们常常拘泥于一小片水,小小的胸腔怎能盛得下海那么大的概念?直到有一次,一个小伙伴不幸被海水吞噬,在父母的哭喊和责备声中,我们第一次领教了海的威严,海的可怕!一度,在大人的约束下,我们不敢轻易去海边玩,一任海在我们的身畔潮涨潮落。直到长大成人,阅历渐增,回头看海,我们没有了儿时莽撞,却渐渐懂得了天地自然足堪敬畏,人命时运博大精深的道理。家乡的渔民,每出海前,必定以独特的仪式来祭拜海神。小的时候,只觉得神秘。经事多了方知,只有以海为生的人,才能视海如命。到今天,我日日临摹它,却从不感到乏味。海成了我生命中的挚友,精神上的导师。我从自然吐故纳新,我向心灵输布营养。柯灵说:我是生活的窭人子,却是大自然的宠儿。信哉斯言!
  走近冬日的海,常给予我以沉郁在肃杀中的宁静与博大之感 。这是其它季节所不具备的。遥远的海平面上,海水被分割成了不同色泽的区块,有的淡蓝,有的烟灰,有的冰白。这是由于不同的海沟地形和水温光线所造成的。近处的地方,点缀片片浮冰,宛若碧海蓝天之间的云朵。海水的边缘,依然是明澈如昨,只是那份冰冷,叫你不敢造次。海滩上,低温下的沙砾,失去了往日的柔软,在海水的配合下,架起道道冰棱。残雪处处,是水的另一种形态,一种郑重其事的宣告。荆棘、枯叶堆萎在路边崖下,生灵纷纷回避。没有繁杂的音律,没有多余的色彩,大地仿佛回到了黑白默片时代。
  然而,大自然在经过季节之手的删繁就简之后,不是为我们留下了最直白明确的触动吗?你听,那无边的宁静是否更加清晰,静得似乎能听见天宇的雷声?你看,那深厚的博大是否更加肃然,大得可以目穷千里而无阻?冬日的海,就这样以其极简方式,直面人与自然,彰显最原始的生命律动。站在冬日的海边,感受不到一星半点的杂念,拥有的只是与天地同在的冥想与回音。
  春天的脚步,在经历匆匆的赶路,持续的荷载之后,终于有了一种悄然放下的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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