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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点一刻
来源: | 作者:兰华草  时间: 2019-12-03
  车来了。
  我磨磨蹭蹭地一边上车,一边张望。司机有些不耐烦地吼道,到底上还是不上!我连声道歉,并下意识地瞧了一眼车头上方的时钟:七点一刻。
  这个时候,我听到有人在敲车门,回头一看是她。眼前一亮,很讨好地对司机说,麻烦您开一下车门呗。
  车门刚一打开,她就跑了上来。随即,车走了。
  她用右手抓住把手,并把头倚在了右臂上,左手托曳着包,大口大口地喘气……过了两个站点,她看上去好了许多,并向里面挤靠过来。等她快到中间站扶区时,我故意横侧了一下身体,她只好顺势站到了站扶区的扶廊处。这个时候,我回侧一下就弓身站到了她的外侧。身后开始有人抱怨,我脸一红,连忙放轻了后弓的力道。我用两只手抓着两个不同的拉手,生怕别人会见缝插针挤过来,而她正微低着头很宽松地站在我的“臂弯”里,心中一阵窃喜。
  我鼓了鼓勇气,把眼波微微下倾,只见她那光润的蓬松的发丝像一群小天使,随着车身的摇摆而晃动。倾听她的心跳,闻着她的发香,我的心里突然涌上一股很奇怪的念头,好想去摸摸她的头发。我被自己吓到了,连忙闭了闭眼睛,把眼光移向了窗外。
  这个时候,我才发现站在她里侧的也是个高高大大的中年男人,宽厚的额,浓重的眉,炯炯的眼神,俊朗的鼻翼,明净的脸,心想这个家伙还真是的,干嘛长得这么帅呢。只见他脸向车内,身贴车体,两只手分放在身体的两侧,一前一后地拉扯着车廊,小心得跟蜘蛛侠爬墙似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突然变得很不舒服。
  我移开目光,重新看向她。这个时候,我才发现她比他还局促。她一只手把包包的提带折扣在扶手上,一只手一会儿推推眼镜,一会儿擦擦鼻尖的汗,两只脚一动不敢动地站在那里,似乎前也不是后也不是,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我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蔫了下来。
  一个劲儿地在心里念叨,快点快点……总算到站了,我迅速逃下车,头也不回地朝单位跑去。
  那一天,我精神很恍惚,做什么都做不去,别人跟我说话总是听前不听后,闹了不少笑话。
  其实,她是谁叫什么名字,住在哪个小区,每天在哪个站点下车,去哪个单位上班,我一无所知。可每天一到七点一刻,我都会在20路的站点静静地等她。她或衣袂飘飘地跑来,抑或优雅休闲地悄然而站,只要见到她就好,只要看到在我之前或之后地走上车来就好。
  我之前是不坐这班车的,而是七点零五的那趟。可有一天早上,出来之后把当天要汇报的资料落家了,只好折回去取,结果错过了七点零五的那趟,就只好坐这班车了。
  当车刚一驶过连山分局时,有个10来岁的小孩在后车门处大喊停车。司机没好气地说,早干嘛了,下站再下吧。孩子急得什么似的,可司机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车内的人开始有些骚动,但都只是小声叨叨,没人肯出面帮孩子。就在这个时候,站在我旁边的女人突然对司机大声说:“师傅,您就给孩子停一下吧!他那么小,万一走远了找不到学校怎么办呀?”
  “半路停车,被公司逮到罚钱你给掏啊!”司机蛮横地吼道。
  “我掏!一百二百还是五百?”她迅速从包里取出5张百元钞票,向司机高扬着说道。
  司机没再言语,悄然把车停靠在了路边,孩子跑了下去。好长一段间,车内静得掉根针都能听得到。
  当她跟司机对话的时候,我就开始注意她了。当她从手包里拿钱的时候,我就更加确定她跟我是一个“圃子”的。刚才上车的时候,人很多很挤,她上去了包掉了,我拾起来递给了她。
  第二天,我又坐了这趟车,她也坐了。第三天,第四天,连续好几天都坐了这班车,每次她都在。后来,我喜欢上了这趟车,也喜欢上了七点一刻。
  妻有些纳闷地问我,最近咋走得这么晚了。我说,单位上班时间错后了,可妻哪里知道,我每天下车之后都要一路狂奔才能赶得上按指纹。
  自从那天不自在之后,有好几天我都故意错过了七点一刻,没有乘坐这趟车。我以为看不到她,我的情绪就能好起来,可实际上不是,远比那天的感觉还差,于是我决定重新等候七点一刻。
  第一天,她没来。那一天,我的心情很差。心里一直嘀咕,她是病了还是起来晚了呢,病得严不严重,有没有看医生,是打车走的还是坐了下一班车?明天她能不能来?……第二天,她还没来,第三天第四天,连续好多天,她都没来。
  那段日子,我的心情差极了。起先,我对自己说她可能买车了,或许暂时被借调到别的单位去了,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越来越撑不下去了,以至于躲避。不去想七点一刻,甚至都不敢提这几个字。
  过了几个月,老板的岳父突然生病住入了天津市白血病医院。由于家里没人护理,我自告奋勇前往陪护。有一天,安顿完老人家睡下之后,我信步走出病房。就在电梯门打开的那一刹那,我跟她都愣住了。她看上去很疲惫,也憔悴了许多,之前那头漂亮的短发不见了,头发长的已经不是形了,而且还很乱。
  那一刻,我尴尬得脸都有些抽抽儿了,张了好几次嘴都没能说出一句成形的话来。虽然她没说什么,但她的脸上也写着惊喜。她告诉我说,12岁的女儿患了急性白血病,在这里已经住了好几个月了。我说,一直都是你一个人在照顾孩子嘛。她说,孩子很小的时候,爸爸就跟别的女人走了,一直是她自己带着孩子生活。她说,她一直觉得特别对不起孩子,没能给她一个完整的家庭,还说好想好想把孩子健健康康地养大,可是……
  她跟我说这些话时,神情看上去很平静,可从她的语调里我听到她的心在哭泣,哭得很无助,又很坚强。
  有几好次,我都好想抱抱她,可最终我还是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很心疼很心疼地看着她。
  那天,她跟我聊了好久,我一直静静地在听。说到最后,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那句话:你都不知道,我女儿有多乖多漂亮,你说这么可爱的孩子咋就得了这种病呢?这老天爷咋就这不开眼呢?!
  起初,我的心还只是痉挛,可越来越难受,最后撑不下去了。我机械地掏空所有的口袋,并颤抖着手把钱统统塞到她手里,一句话没说转身就逃。我听到她在喊我,在问我的名字,可我不敢回头,更没有勇气去看她的眼睛。
  那晚,我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大早,我勿勿地离开了那里。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她,也没再去等候七点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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