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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的奉献
来源: | 作者:水含冰  时间: 2019-12-03
  听说老杨头儿子明天要娶儿媳妇,今天一大早,小阳村就热闹起来了。因为在农村,儿子结婚是大喜事儿!要操办两天。头一天叫半截席,也叫帮忙,杀猪宰羊支炉搭灶的需要人手。儿子枫林在城里工作忙抽不出身,就老杨头一个人忙不过来。好在老杨头人缘好,这一大早的村里村外屯上坎下左邻右舍老亲古邻就陆陆续续来帮忙了。
  老杨头儿今年才刚满50岁,按道理说还不应该叫老头儿。只是这些年又当爹又当妈风里来雨里去的背也驼了,头发也全白了,脸上就像春天融化了一半的大地,布满了黑白相间的坎坎坷坷。
  老杨头儿为人忠厚老实又勤劳肯干。虽然自己带着两个孩子生活很艰辛,但是当别人遇到什么困难的时候他都力所能及的施以援手,所以在屯子里口碑特别好,也特别受人尊重。
  老杨头受人尊重还有另一个重要原因:坚持独身20多年,又当爹又当妈一把屎一把尿的把自己的一双儿女养大成人。现在儿子枫林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了,听说还当上了个科长;女儿兰心读研马上也快毕业了。那天儿子枫林说这个月准备结婚想请爹给安排个日子回农村老家举行婚礼。老杨头虽然感到突然,但还是乐得合不拢嘴。毕竟自己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孩子终于要成家立业了,他感到很欣慰。虽然还没有见过儿媳妇长的啥样,但是儿子是自己一手看着长大的,他相信儿子的眼光一定不会看走了眼,连忙应了三声“好!”
  老杨头开始忙活起来了:换门窗,粉刷墙,挂窗帘,吊顶棚,忙得不亦乐乎!房子虽然不是新房子,但是经老杨头精心这么一收拾,也焕然一新。老杨头瞅着儿子的新房就感到幸福,心中难免生出一种成自豪和喜悦。他走出房间门口,回过头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又一遍,生怕有什么不周正的地方让儿子和儿媳不满意。见没什么漏洞,这才放心地回到西屋。
  他本来是住东屋的,这是农村的习俗:长辈住东屋晚辈住西屋。那天儿子枫林回来和他谈装修的时候说:一定要好好装修,我现在参加工作了,还是个科长,现在不差钱儿,但是不能丢了面子。不过一定要装修东屋,这是人家娘家合八字给算出来的。老杨头本来想说点什么,但是一听说是娘家人要求的,再看看站在面前自己辛辛苦苦拉扯大了儿子,二话没说:我一定尽全力给你装修好,保证让新儿媳妇满意!
  老杨头回到西屋炕上盘腿坐好。眼看着婚礼的日子一天天的就近了,老杨头拿起剪刀和红纸,他要亲手给儿子裁出多多的大红喜字,让人看看老杨家热热闹闹真真正正地办一回喜事儿!看着大红喜字一点点增高,老杨头的眼睛开始湿润,思绪怎么也无法控制,一下子回到了28年前……
  
  晨雾时浓时淡。月钩挂在西山。星星疲惫地眨着眼睛。
  “树林哥,你今天咋这么晚呢?”玉兰双手挽着个小竹篮站在路中间。
  “哦,哦…是玉兰啊?吓我一跳…”树林下意识地用镰刀划拉划拉山路边的蒿草,露珠滚滚下落,“你咋来的这么早呢,这天还没亮呢,你不怕这山里的山猫野兽?”
  “不是俺来得早,是你今天迟到了!”玉兰撅起小嘴“再说了,俺不怕!俺知道树林哥一定能来保护我!”
  “是…是…”树林目光游移不定,努力回避玉兰那柔情似水如晨露般清澈透明的眼睛。
  看着树林心神不定的样子,玉兰满眼怀疑,上下左右仔细地瞅了又瞅:“树林哥,你每天上山割驴草都是很准时的啊!今天怎么晚了呢?是不是生病了啊?”
  “没…没有…”树林支支吾吾,开始心不在焉地割草。
  “那倒是咋了?快说说啊!”玉兰往前追了一步,“今天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呢?是不是和昨天到你家提亲的媒婆有关?”
  “不,不是,那媒婆是给我妹妹提亲的。”
   “那你怎么还蔫头耷脑的为了个啥子啊?”
  树林沉默无语,使劲儿挥舞着镰刀,茅草一片片倒地,露珠哗哗的落到地面。
  “有啥事儿你倒是快说说嘛,实在不行我也可以帮你拿个主意啊!”
  “我妈妈今天开始不让我走这条山路割草了…我是绕了很远的山路才来到这里的…所以才…”
  “什么?”玉兰有些惊呆了,“那就是说不让你见我了?”
  “我妈她…她…是这个意思…”
  “那是为什么?”
  “不为什么,”树林支支吾吾,“反正我妈说让我忘了你。”
  “那怎么可能?”玉兰的眼泪如露珠般‘哗’的一下流下来,“我们都处了这么久,难道你妈妈不知道?难道你妈的一句话就让你忘了我俩之前的一切!?”
  “我怎么会忘呢?”树林无奈地抹了一把脸上的露水,“小的时候咱俩就在一起玩,你天天都在花衣服兜里装一些炒好的苞米粒儿偷偷塞给我;上小学的时候我背你过河,你怕摔倒到河里紧紧搂住我的脖子让我喘不过气儿;老师排座位的时候你非得要和我同桌儿,让同学好个笑话。我还破天荒的帮你打了一仗。后来上初中了,你家给你买了自行车。可是我家穷,只好徒步走20多里路去上学。你每天早晨都扶着自行车在村口等我,让我骑,带着你。你拿手绢给我察汗,还说谢谢我……再后来到城里上高中,每次坐车都是你出钱给我买票,我负责给你占座位……”树林的声音开始沙哑。
  “那我们高中毕业的时候还说啥了!?”
   “我当然记得!”树林咳了咳嗓子,“你说你要留在城里务工,我说现在还没恢复高考,咱们先回家务农,等恢复高考了,咱们一起考大学,那时候我就...”
  “就怎么啊?”
  “就…就娶你…”
  “那我是怎么说的?”
  “你…你说行,就听你的。你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我非你不嫁。还说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不要再说下去啦!”玉兰一甩手,小竹篮顺着山路弯弯曲曲的滚落山下,“亏你还记得!再说了,你家不是也正式向我妈提亲了么?这才几天啊?怎么能说变就变了呢?”
  “亲是去提了,可是你妈要一万元彩礼…”树林无助地挥舞着镰刀。
  “那我可以回家和我妈妈商量啊!”
  “你咋心里就不明白呢?”树林一脸无奈,“你妈明明知道我家拿不出这么多钱,就是以此来别黄这门亲事的!她是嫌我家穷…”
  “那我也要嫁给你!实在不行咱俩就私奔,让她一分钱也得不到!”露珠顺着玉兰的秀发滑过眼角,清秀的瓜子脸明显变得苍白,胸脯一起一伏,修长的腿在晨雾中颤抖,越发显得娇小可爱楚楚动人。”
   “我也想过私奔,可那怎么行呢?”树林叹了口气,“你知道我爸爸常年瘫在炕上,我妈妈又体弱多病,妹妹还小…如果我要是私奔了,那这个家还怎么活啊!?”
  沉默,让人窒息的沉默……雾更浓了,露珠‘滴滴答答’地划过眼角,在这片黑土地上敲打着心碎……
  树林开始拧草绳捆草。玉兰不顾一切的扑过去,把树林扑倒在草上……
  
  杨树林娶妻了。扎着红头绳的三匹马的大马车吹吹打打地送来了新娘;也是同一辆扎着红头绳的三匹马的大马车吹吹打打地拉走了他妹妹……
  杨树林结婚的第二天,玉兰失踪了……
  
  老杨头的泪水‘滴滴答答’地落在刚刚裁好的大红喜字上。他抹了一把脸:哎,枫林啊,你娘也是个苦命的人啊!嫁过来的时候没有个热闹风光的婚礼,也没有好吃好穿好住的。虽然她没有你玉兰姨漂亮还体弱多病,但是进了咱杨家门还是很勤劳贤惠。她是因为能给弟弟娶上个媳妇而知恩回报啊!我也想好好照顾你娘,可是咱家穷啊!没钱给你妈妈好好治病。生你妹妹那年你妈妈得了热病,还没等你妹妹吃饱奶她就撒手归西了啊!
  老杨头抹了一把眼睛:那时候你刚满3岁,你妹妹才刚刚满月。你和兰心也是个苦命的孩儿啊!打小就没了娘,总被邻家小孩子欺负和嘲笑。爹泥一把水一把的也没照顾好你们兄妹俩儿……假设当初你玉兰姨要是你娘的话你俩也许就不会是这样……老杨头突然觉得自己的古怪想法很可笑,使劲拍了一下脑门,剪刀柄硌得头皮生疼:唉,看来爹真的是老了啊!这颠三倒四的怎么还会胡思乱想了呢?不过这次爹一定要给你办个热热闹闹风风光光的婚礼,也算是给咱们老杨家办个热热闹闹的婚礼!
  想到兰心,老杨头放下剪刀和红纸,揉了揉眼睛,操起了电话:
  “兰心,初八那天你哥哥要结婚,你能请假回来么?”
  “当然回啊!”对面传来兰心欢快的声音:“那天正好是周六,我们都是算计好的呢!嘻嘻!我还是这门亲事的红娘呢!”
  “屁大点年纪就当媒婆,你害不害羞?”
  “那要看是给谁当媒婆喽?”
  “这么大小了还没个正形!”老杨头万分怜爱,“那你可要早点回来啊!”
  “一定哦!,回去我还要给您老带去一份惊喜哦!”
  “什么惊喜?难道你也有男朋友了?”
  “暂时保密!嘻嘻!到时候您就知道啦!”
  “那你最近好么?回来还有路费么?”
  “我好着呢!您老就放心好了!只是您最近忙着装修新房,要注意身体哦!”
  “我都这么大岁数了,老胳膊老腿的,还用你们小孩子惦记!?只要你们好就好!”
  “您可不老!在我和哥哥心中永远还是那么年轻,那么慈祥,那么英俊潇洒!好日子还在后头呢!你就等着吧!”
  “你这调皮的死丫头,都读研了还一点儿没正经!开始忽悠起老爸了?”
  “我可不敢忽悠您!这不都是您老养育的好,教育的好!?不然我和哥哥哪有快乐的童年和成功的今天呢?”
  老杨头扶着电话,两行热泪顺着眼角欣慰地流下……
  “爸,还有几天我们全家就团聚了。今天先不和你说了,我和我同学兰草还有很多事请要忙呢,等回家了再和您聊个够,就怕你还没时间呢!嘻嘻!您也早些休息吧!”
  老杨头举着电话半天,然后恋恋不舍地慢慢挂上电话。
  
  兰心所说的同学叫杨兰草,是读研的时候遇到的。她们同一个专业,同一个班,性格相投,还有几乎一样的名字,俩人一见如故。同学都说她俩长的像亲姊妹。
  兰心是直接本升硕的。兰草是大学毕业工作后重新考研的,比兰心大3岁,是姐姐,兰心是妹妹。刚开始的时候俩人合伙打饭吃。后来干脆调到了一个宿舍,吃在一起住在一起,成了无话不说不是闺蜜的闺蜜。
  兰草也是单身家庭,而且从来没有见到过爸爸。兰草也曾试探着问过妈妈爸爸去哪儿了?妈妈只是淡淡地说死了。当兰草再追问的时候,妈妈就会悲伤地流下眼泪。兰草知道妈妈心中一定有不为人知的故事,所以再也不去触摸她内心的伤痛。妈妈在一家纺织厂工作,风来雨去,就这样一个人含辛茹苦相依为命把自己拉扯大。
  “姐,其实你的命也挺苦的啊!”兰心流下了眼泪。
  “看你是每天欢蹦乱跳的,”兰草帮兰心擦眼泪,“难道你不是也一样么?”
  “其实我们苦不算什么,最苦的还是老人。”兰心又自己抹了一把眼泪。
  “谁说不是呢?我妈妈为了照顾我,从来没有再嫁,就一个人孤独的生活到今天,甚至都没回过姥姥家一次。我现在长大了,能独立了,也曾劝她找个老伴,可是她的眼泪马上就下来了,我就再也不敢提了。”
  “你姥姥家在哪里啊?”
  “听妈妈说好像是叫什么小阳村。”
  兰心心里咯噔一下:“那她为什么一直没回娘家呢?”
  “她说娘家人都死了。不过我感觉她对小阳村还是有感情的,毕竟是生她养她的地方。我曾断断续续的听到妈妈讲过的一些往事,她还曾经对我说希望在她有生之年能回老家再去看一眼那里的杨树林……”
  “啊?阿姨叫啥?”
  “玉兰。”
  ……
  
  老杨头眉开眼笑忙里忙外地招呼着前来帮忙的客人。一群学生娃帮着贴对联和大红喜字。城里的乐队也到了,大红地毯一直铺到大门口,喜庆欢快的音乐和歌声飘出好几里。二狗婶儿和李寡妇正忙着洗碗,因为‘半桌头儿’马上就要开席了。
  二狗婶儿:“你看老杨头今儿个可是真美起来了哈,辛苦了大半辈子,今天终于功德圆满了哈!”
  “谁说不是呢?”李寡妇用袖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人家儿女双全还都有出息,明天又是儿子的大喜事儿,这事儿遇上谁谁不美啊!?”
  “哎,”二狗婶儿用胳膊肘拐了一下李寡妇,“当初你要是能嫁给他该多好啊?”
  “得得得!你没出门子的时候不也是整天往老杨头家里跑?”李寡妇一白睖眼睛。
  “那是我看着枫林和兰心可怜,帮他们缝缝补补洗洗涮涮而已!”
  “你快得了吧!”李寡妇一撇嘴,“你肚子里的那点儿弯弯肠子谁还看不出来?”
  “说啥呢?”二狗婶儿使劲掐了李寡妇一把,“我和树林哥是同学,能不照顾他的孩子么?”
  “得得得!都多大岁数了?还树林哥树林哥的叫着?肉麻不肉麻?”李寡妇一努嘴,“不打自招!”
  “那你还少往他家跑了?”二狗婶儿红了脸。
  “你跑了那么多趟都没好使别说俺了…”李寡妇低头刷碗,“人家树林哥心气儿高,眼中只有孩子……”
  
  老杨头正满面红光的给大家敬酒,兜里的电话响了:
  “爸,听到家里乐队的声音和大家的吵吵闹闹,一切都准备好了吧?”对面传来儿子枫林的声音。
  “都准备好了!都准备好了!就等着你明天接新媳妇回来呢!”
  “我们车队明天早上九点准时到!”
  “好!好!”
  “不过~爸,我没有娘,您需要亲自接媳妇的聚宝盆…”
  “好!好!”
  “还有,您养育儿女不容易,劳苦功高。我和兰心商量了一下,结婚典礼的时候您要站在我和新娘的中间,还要给新娘子揭盖头…”
  “好!好!好!只要你们开心,我怎么都中!”老杨头流下幸福的眼泪,举起杯一饮而尽。
  ……
  
  第二天九点,喜气洋洋红红火火的车队准时开进了小阳村。老杨头穿上儿子新买的西装,铮亮的皮鞋,左胸别着红花,背也不驼了,高兴得把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仿佛又回到了30年前的英俊潇洒。
  新娘穿着婚纱,披着红盖头,缓缓下车。枫林在左,兰草在右,兰心在后面托着长长的婚纱,沿着红地毯款款走来……
  彩花飞舞,鞭炮齐鸣。老杨头喜笑颜开,赶紧迎上前接过新娘手中端着的聚宝盆,一家人缓缓登上典礼台站好。
  婚礼正式开始。主持人的声音高亢激昂:
  “曾经一对真心相爱的青年男女,也曾花前月下,也曾海誓山盟!可是因为那个年代的阴差阳错,他们不得不含泪分手。他们阔别了三十年,历经风雨;他们默默守候了三十年,苦苦相盼。弹指一挥间,但时间并未让他们衰老,他们的心依然火热!这是因为他们有爱:为了哺育儿女呕心沥血举步维艰,他们默默承受;这是因为他们心中有情,阔别三十年后的今天他们的心中依然保存着那份纯洁美丽的爱情和人世间的真诚!历经三十年,三十年的风风雨雨啊!是因为爱和真诚才迎来今天这片祥和灿烂的彩虹!今天,他们的儿女已经长大,儿贤女孝,事业有成!乌鸦反哺,乳羊跪母。在三位儿女的帮助下,一对老人终于迎来家人的团聚和迟来的爱情!下面我宣布:婚礼正式开始,请新郎为新娘揭盖头!”
  老杨头沉浸在儿子婚礼的喜庆气氛中,根本没有听清楚主持人的话。枫林捅咕了一下:“爸,快揭盖头啊!”
  “好!好!”
  老杨头手举着盖头凝固在空中……
  掌声响起。一曲《爱的奉献》在掌声中缓缓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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