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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张的神牛
来源: | 作者:于 浩  时间: 2019-12-03
  前几年寒假回家,赶上下雪,似乎火车在盘锦晃悠的时候就飘起了雪花了,可下车才发现,雪不大,仅仅濡白了火车站前小广场。
  回到了养育我的土地,深吸一口零度以下的空气,从鼻腔到肺腔都是一阵凉爽,人不由得抖擞起来,对于在南方渡过了半个冬天的我,严寒没有任何前奏的突袭了我,就像是被人浇了一桶冰水。
  一出火车站,接客的出租车还是那么多,拉客的出租车司机乐此不疲的叫喊着,而我却看到了熟人——神牛老张。(神牛:一种靠人力的脚蹬客运车,黄包车的升级版。对于大部分南方人来说,实在是陌生的很,至于老张,只能说他曾经是个神牛师傅。)老张站在火车站广场的侧门半个身子靠着一辆改装的三轮车,叫卖着糖葫芦,脸冻得通红,不停地搓着手跺着脚,照看着自己的生意。
  这搓手的动作我熟悉的很,以前他在市高中门口拉活那会儿,冬天或是搓手,或是卷着老旱烟,反正手上是不闲着的,以前他总说手一旦闲下来,扶车把的时候就没劲。而那身比以前更加臃肿的军大衣,让他在人群中更加显眼。对于老张,我在九岁以前和他接触最多。因为小时候父母上班和我上学的方向相反,送我上学成了一个他俩谁都不愿意做的事情。直到我爸的同事说他家是包了一个神牛接送孩子上学,方便、省心。于是,爸下午就寻摸到一个穿着军绿色大衣、黄胶鞋,头戴雷锋帽,身材矮壮结实的师傅。
  “儿子,这是你张叔,以后上下学就到门口找你张叔。”现在想起我爸从来就是大大咧咧的,估计当初也是随便从小区门口就找了一个本分人,然后就让我叫叔叔。
  “哦,张叔好,我以后放学怎么找你啊?”因为我爸接我,放学孩子特别多,总是找不到我,我生怕这位张叔找不到我。
  “孩儿,看到那辆神牛了吗?你一到学校门口,肯定能找到。”老张牛气的说道。
  那神牛是新买,我一见到就撒腿跑过去摸它,老张的神牛是蓝色的,一看就是新刷的漆,车厢里还挂着两个平安符,简直漂亮极了,对于小孩子很是具有吸引力的。
  第二天我就坐上了老张的神牛,老张双腿短粗,但蹬起神牛来速度飞快,在车上只听见风声,看到两边的杨树唰唰的闪过,我好奇的趴着车窗上,看着慢慢走着的同学,心里充满了优越感。
  记得在二年级的时候,因为老张的车又新又漂亮,别的同学总跟我蹭车,老张浑身是劲,也不在乎多个小孩子,而我都会找我班最可爱的妹子,还有跟我玩的最好的一个男生搭伙。于是乎老张的乘客由一个变成了三个,当然收入也增加了,老张每次都看我们进教学楼后才再去拉活,对此我们的家长是非常满意。 
  老张是个有原则的人,有一次他和一个出租车在小区门口碰了一下,当时出租车说啥也不让他走,他上去一把推开司机喊道“我没时间跟你扯皮,我先把孩子们送到学校,咱回来再说。”说完了理都不理司机,丢下神牛步行送我们去学校了。
  晚上,老张再来接我们的时候,眼睛肿了,头上也缠了纱布,最惨的是他的神牛,车上的塑料被人划了一个大口子,车圈也弯了,而且车链子也耷拉着,那天老张是推着车给我们送回家的。嘴里还嘟囔着“幸好,今天星期五,你们放学早要不我晚上就接不了你们了。”“这车也整挺久了,咱也不能亏待了它,这两天给他好好修修。”那天他这几句话不知道说了几遍,反正我是听的挺烦的。不过周一见到老张时,虽然老张眼睛已经消肿了,但相对于他自己,他的车康复的更快,新车门,新门脸,在车下还按了个电马达,不过老张很少烧油,老张总说烧油一来花油钱,二来车颠哒的厉害,靠双脚蹬的车,慢是慢可开得稳,也安全些。
  “怎么样,三位小老板喜欢不?”老张对于我们惊讶的目光似乎很满意,我们上车后,老张又一人分给我们一大把糖。“回去跟你们家长说,这周三我结婚,就不拉活了,我让小胡替我蹬一天,中午张叔带你们吃拉面去。”我们吃到喜糖后,听到还有拉面吃一个劲的点头。
  不过周三看到那个小胡的车时,我们才发现老张的神牛是多么干净,漂亮;坐到车上,才发觉老张蹬的有多快,多稳;看着小胡慵懒的蹬车,才发现老张的口才是多好,坐在他的车里总是仰着脖子听他说,小胡则是闷头蹬着,一句话也不说无聊的很。
  老张在的时候总是把乱七八糟的事讲给我们听,市里哪干架了,哪撞车了,哪的蒙族馅饼最好吃,十多分钟不带重样的。而我们三个小崽子,哪里听到过这么好听的故事,那时候感觉在车上的时间。
  我坐老张的神牛坐了三年,我四年级的时候才开始步行上学,但要是赶上起床晚了还是会选择坐他的神牛上学,有时候我偶尔在学校门口见到张叔,也会打个招呼。小时候,张叔的生意好得很,一忙就是一下午,张叔只要一闲下来,就叼着烟卷,数着钱匣子里的票子。
  之后和老张对话时间最长的一次便是我在上高中时,有一次突发胃痉挛上中心医院看医生,在内科候诊室正好看到了老张。“张叔,你咋也来了?”“看病呗,得痔疮好几年了,今天寻思过来看看,小老板你这是咋了。”“这小子雪糕吃多了,胃难受。”我爸给老张递了根烟,接过了话头,他俩就一边排队,一边唠嗑。
  痔疮在神牛师傅这群人中是很普遍的,春夏秋冬坐在车座上的人都容易得这毛病。而老张来看病是因为他车行里有个老头,之前病的就非常严重,肚子剧痛,便血、吐血,第一次到医院看病大夫说肠道里有肿瘤,过了几天再去看,结果到仔细一检查:直肠癌晚期。结果治病花了不少钱,人还没留住,家里又为他又欠了一屁股饥荒。老张参加完葬礼后这几天都很紧张,生怕自己也这样,他一个劲的说自己命薄,说不定哪天就走了,要是自己没了,家就垮了。
  结果老张的痔疮并不严重,大夫也说没事,可他还是让大夫开了些药。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张婶前年得了脑血栓,他家的俩儿子现在都上初中了,上的还是市里的初中,家里又赶上动迁,也得亏老张前些年生意好,家底还算厚实。一家都靠他养活,他现在每天都用铝饭盒带好饭,也不怎么去市高门口的兰州拉面馆吃拉面了。
  可是这老张神牛蹬得更卖力了,以前他一直看不上大早上去花园市场帮着拉货的神牛师傅,说是拉冻货和牛羊肉什么的味道大、埋汰,糟蹋车,生意不好的老头才赶早去花园市场拉活,可是老张却成了每天最早到花园市场等活的神牛师傅之一。那段时间早上上学经过花园早市的时候,就能看到一边拉活,一边扯皮的老张。                          
  回过神来,看着火车站外的糖葫芦小车,我就知道这就是原来我坐的那辆,方方正正的,那已经发黑的平安符还挂在雨搭上。只不过以前的所料罩子变成了玻璃窗子,座椅变成了摆放糖葫芦的小台子。感觉这神牛改造后精致许多,而老张比以前胖了许多,可能是人老了都会发福,那大棉袄下估计还套着小夹袄,小夹袄里估计还有个大肚子,所以看着厚实的很,不过记得以前他就是穿一件军大衣过一个冬天。
  “张叔,咋改行卖糖葫芦了?”我拉着皮箱走过去,忽然喊了一声。
  “诶呦,小子回来了,听说你上毛主席的老家上学去了?出息了!那地方咋样,我家的小子也要考大学了。”老张拉着我的手,笑着说。他的手是硬邦邦的,手上全是老茧,拇指和食指的指甲全是黄褐色,这大概就是长年扶车把,再加上抽东北老旱烟的缘故吧。
  “那地还行,就是太湿太热,吃的辣,张叔,那边可没有神牛,全是摩的。”
  “咱这边都不让蹬神牛了,那边怎么就让跑摩的。”说到这老张脸上明显有着一点点的气愤和嫉妒。
  我当时却是不知如何作答,随口说一句:“估计迟早也得取缔。”现在想起来却是也是没过脑子,本应安慰他几句,更合适。老张叹了口气,啥也没说,过了好一会才问道:“湘妹子好看吧,水灵灵的,你小子没带回家一个?”
  “我还是喜欢东北妹子,看着壮实!生意咋样啊?”我往他钱匣子扔了十块钱,拿出两串糖葫芦。
  “吃就吃呗,还给啥钱!这几串大的,你带回去,给你爸妈尝尝,咱这手艺小时候跟俺家老爷子学的,没想到今天还能用上,那边那个小门脸,就是我租的,夏天卖雪糕饮料,冬天就买糖葫芦。这买吃的比蹬神牛强,一天也不少挣。挨着道边,来人我就吆喝一声,不吃辛苦,检查的来了我把小车往门面里一推,谁都撵不上。”张叔一个劲的往我手里塞,我拗不过他,又收下了这几串糖葫芦,上面还蘸着花生碎和瓜子仁。
  走到站前超市,才看到我爸,火车晚到了一会,他又来晚了,还是那么不慌不忙的。今天可能是看到我回家,他心情不错,上来帮我把行李放进后备箱,然后就问这问那的。我却忽然张口问道:“爸,咱这神牛咋取缔了?”
  那年辽宁举办全运会,全省告别神牛了,阜新是最后一个,老张的“神牛”也就变成了“糖葫芦”。老张蹬了十多年的神牛变了,这座小城的构造也变了、环境也变了,交通工具更是换了又换,可是老张的嗓门始终那么响亮,透着东北人的厚实淳朴,裹着只有东北人才有的豪迈和乐观。
  天空渐渐恢复了原本的色泽,几缕阳光从云中泻出,映得手中的糖葫芦布满了七彩的小光点,糖衣闪烁着耀眼的光辉,我相信老张当初的辛苦也会变得将来的甜蜜。因为老张就是那种无论有着怎样经历,无论世界怎么变化,他自己都朝着好的方向奔的人。或许今后辽宁的街头巷尾再也看不到神牛了,家乡也会变得越来越陌生,可是我记忆深处关于力量、勤劳、淳朴奔向幸福的图腾却还是弓起身子爬坡的老张以及他的神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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