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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石利:带着未竟之愿上天堂
来源:辽宁作家网 | 作者:  时间: 2015-06-11
悼文艺评论家李万庆
                                              
  5月29日,我由南昌返回大连的第三天,接到李万庆妻子李淑凤的电话。和万庆交往30多年他妻子极少给我打电话,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果然,李淑凤声音哽咽地告诉我,万庆走了。我一时怔住了,巨大的哀痛立刻如黑云一样涌上心头。李淑凤说,万庆是21日去的,很突然,早晨起来说话还蛮好的,想不到突发心梗,也就5分钟的时间,救护车都没有赶到。我说,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李淑凤说,我儿子给你打电话了,没联系上。我想起来了,22日那天我在庐山,人多嘈杂,没觉察到有电话,晚上回宾馆才发现一个沈阳来电,因为身在外地,又是陌生号码,便没有打回去。我顿时感到十分内疚。
  万庆生命的后4年是不幸的。2011年他患脑血栓,病情两次发作已摧毁了他的大脑,他不能够从1数到10,2012年夏我和妻子从大连回沈阳去看望他,妻子拿起药瓶问他药名,很简单的字他竟认不出。但他却一眼便认出了我,他显得很激动,在痛苦地连声叹气之后,紧紧地抓住我的手,语词不连贯地说,老马呀,你,想办法救救我吧,我,还有三本书没有完成哪。我不甘心……我的眼泪一下子便涌上了眼圈。我知道他说的是哪三本书。多年来他不止一次地和我说过,他要在有生之年写三本有分量的书,一本是《中国新诗史》,一本是《艾青评传》,另一本是《昌耀评传》,并为此收集了不少资料,就等有时间了下笔了。他当然心有不甘,他可是一位视写作为生命中第一要务的人,更何况又做了长时间准备。
  万庆对读书写作的勤奋执着、孜孜不倦,我在认识他之初便深有体会。我和他是1982年初研究生毕业后同时由天津和山东分配到辽宁教育学院的。由于家都在外地,我们俩住同一间宿舍。万庆为人质朴厚道真诚,很好相处。只是每天读书写作都要到午夜。开着灯我睡不着,只有陪着他,两人搞夜战。但时间一长我便熬不起。万庆为了不影响我,买了个小台灯。小台灯仍是我睡眠的障碍,我便和他商量,每晚11点半之前必须熄灯睡觉。他自然答应。但有时一沉迷书海便超过了时间,他就不好意思地起身笑道,又过点了,嗨嗨,又过点了。勤奋自有厚报,我感觉得到他知识的丰赡、学养的深厚与思维的敏锐。
  万庆的的艺术嗅觉确实敏锐。1985年我已调入辽宁省文联理论研究室,万庆来看我,说,最近看到什么好作品吗?我将一本刚出版的《中国作家》杂志递给他,说,这里边有几篇还不错。这期杂志中有王安忆的《小鲍庄》、莫言的《透明的红萝卜》,还有李国文和张承志的小说。万庆将杂志拿走了。过了两天他又兴冲冲地来了,说,《透明的红萝卜》很好,意象的运用,荒诞手法的运用,以及感觉世界的抒写,有自己的创新追求。我想写篇评,能发表吗?不久,一篇长近9000字的相当扎实的文章《莫言的感觉世界》送过来了(发表于理论研究室主办的《文艺界》杂志1986年1期)。这篇文章,万庆从《透明的红萝卜》以及莫言的其他两篇小说《爆炸》、《球状闪电》入手,深刻论析了莫言小说从现实世界到感觉世界,而又深藏着一个神话世界,但又紧贴着正在进行的现实生活,从而更民间化、世俗化、童话化的艺术特征。当时莫言是初出茅庐的青年作家,不像今天这样享有大名。万庆的文章是最早对莫言进行有理论深度且切中肯綮的评论作品之一。除了小说,万庆对散文的评论也有独到之处。崔春昌所著《辽宁当代散文史》一书,专门评述了万庆“大散文”的创作观念。
  但是最能表现万庆的学识与才能的,还是他关于诗歌的理论评论。万庆早年写过诗,后来致力于诗歌研究。1993年,他将部分研究成果收集成册,出版了《新诗的艺术》一书,书中对一些知名老诗人和当代青年诗人均有颇具见地的评述。从中我们可以看出他对艾青和昌耀的敬重尊崇,我想他写艾青和昌耀评传的念头,大概在那时就已产生,并有了粗线条的构想。对于这本书,已故诗人、原辽宁新诗学会会长牟心海有十分中肯的评价:总结诗人创作的特点与倾向,是他用笔的着眼点;提炼出诗人作品的张力,是他评论的功力所在;通过比较进行阐述,是他评论的又一特点……不仅对诗人具体创作进行指导,更重要的是对新诗的发展及现状都予以分析和阐述,同时也为新诗的发展提出自己某些方面独到的见解。万庆的这些独到见解与认知,在他1995年与人合著的《现代诗创作新论》中,做了进一步的发展与提升,形成了比较完整系统的理论体系。其对中国现代诗的有价值的梳理与论述,在诗歌理论界产生了良好影响。万庆一生创作不倦,就在其患病的前一年,还与人合著了一部《中国百年爱情诗精品解读》,洋洋洒洒40多万字,对100多位诗人的200多首力作,进行了精当的鉴析赏读,堪称中国百年爱情诗大观。但这还远不是万庆创作的全部,他曾经对我说,他给辽宁的诗人和诗作所写的评论与序言至少可以编成两本书。对此他也有苦衷,他说,忙活写这些东西,耽误我的大事儿了。他所说的大事儿就是他计谋已久的三部书。我说,你不会推出去不写吗?他嗨了一声,认真地说,不行啊,人家那么信任你,特意找到你,怎么好意思拒绝?万庆就是这么一个热心肠的乐于助人的很难对人说“不”字的人。结果他的大事儿真耽误了,直到患病无法实现。
  患病给万庆带来很大痛苦。2013年夏,我由大连来沈阳去看望他。一进门,李淑凤说,万庆可遭大罪了。由于他行动不便不慎摔倒,大腿骨折。万庆躺在床上,人很虚弱,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他微微颔首向我示意,话语极少。可是第二年,万庆好多了。知道我要来,他坐在轮椅上等我。他胖了,脸上有光,精神状态很好。他话语也多了,可以比较清楚地表达思维。可是他的神经变得脆弱,当我不慎谈到某个熟人离世时,他立刻显出极度痛苦的样子,似乎马上要痛哭失声。这让我很不安。在不安的同时也为万庆看重朋友而感动。在万庆家待了两个小时,考虑到他要休息,我和妻子意欲告辞。万庆立刻显出一副失落的样子。李淑凤说,万庆患病以来,不能出门,人很孤独,他喜欢有人多陪陪他。作为好友,我本应常来陪陪万庆,但我退休后移居大连,不能常来沈阳,我心有愧疚。我说,那我们不走了。万庆立刻孩子一般地乐了。李淑凤说,万庆的病一是因为脑血管狭窄,再是血液易凝。她正在给万庆吃一种解凝血的药。她希望万庆能好起来,即便不好转,能坐在轮椅上对她也是安慰。我心中默默祈祷,祈祷李淑凤话语成真,祈祷上天保佑这一家人。
  可是哪成想,今年,当我还没能回沈阳看望万庆的时候,他却走了。他走得太突然,太匆忙。
  万庆是个好人。好人离去是应该上天堂的。但好人常有遗憾,万庆的一大遗憾就是那三部他筹谋已久的书没有完成。这是他的未竟之愿。那就让他带着未竟之愿上天堂吧。
2015年6月1日于大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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