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宁作家网原网站入口
秉德女人:一个民族的形象
来源:吴秉杰 | 作者:  时间: 2011-04-29

  读孙惠芬的《秉德女人》,我深深地被感动了。它提供了一个在暗夜里摸索、寻找前途和家庭幸福的女人——母亲的形象。她后来又成为婆婆,成为奶奶,成为婆奶奶,但始终是这个家庭的核心和源头。秉德女人是慈善和家庭伦理的代表,爱与本能的良知的化身,她坚韧不变、怀抱希望地度过了九十多年的苦难岁月,留给我们的不仅仅是一声叹息,而是一种富有民族特色的生命绵延的顽强,生存的责任。这一母亲形象由此又成为了我们的民族和艰难历史的象征。
  在家国一致的封建社会里,三纲五常构成了中国社会的政治基础,女人本来是没有地位的,“惟小人与女子难养”,也不像西方社会视女性为保护、尊重、谦让的对象,但为什么母亲却又成了中国人心目中有着无可替代的乃至超出西方人观念的崇敬的形象呢?我们把祖国山河譬作母亲,把党也譬作母亲(虽然母亲从来就不是权力或斗争主体),故乡也联系着母亲,这样的崇拜似乎有些矛盾。我认为,这一切的矛盾现象都源于民族的苦难。在漫长的人生岁月中,母亲总是不可避免地成为苦难的承受者,同时又成为一个执着的坚守者。母亲当然不是那种翻江倒海的强者,可她也构成了联系着家和国的不可或缺的一环,构成了历史主体的重要的组成部分。在我看来,孙惠芬的秉德女人写一个女人的生命史、成长史,如同以前王安忆的《长恨歌》、项小米的《英雄无语》乃至张洁的《无字》一样,表达出了一种从弱者出发的历史意识,只是有更为具体的家庭生活描写和更为接近我们日常生活的普遍概括力。它也表明了,女性写作、女性视角并不意味着单纯地就是写两性关系,避开历史,它也可以转化为一种历史的写作。
  《秉德女人》从女人被匪胡子抢亲写起,王乃容从此变成了秉德女人,开始了如同一条小船在颠簸的洋面上的航行。女人有七个孩子,从最早生下来夭折的承山算起,这个孩子的鬼魂被秉德女人认为附和在一个金戒指上,她始终念念不忘,和他的对话伴随其终生,女性和母性统一在秉德女人身上。接下来,有懦弱而又不能干的承中,被匪首曹宇环强奸后生下的承华,丈夫与别的女人生下来又抱回家让她养大的承民,能干而又孝顺的承国,昜于冲动的承信和后来成为知识分子的小儿子承多,她像所有中国传统的妇女一样,把自己的胸怀、爱和前途都系在孩子身上,以如同海洋一样的包容之心哺育着六个子女。随着年华逝去,从年青渐渐变老,秉德女人又有了孙辈如家树、家远等,有媳妇、孙媳妇、重孙等,她的一生同时便影附了一个家族的绵延生息和发展。秉德女人也是一个要强的女人,她终生都想着要把家庭的血脉能通到国家的“血管”上去,可由于“根儿上”不好,由于战乱和动乱,家族中既有国民党,也有共产党,这一过程便变得无比的艰难。我想,这也是一种历史的隐喻。
  传统女人是以家庭为本位的。秉德女人的特征是把这种家庭观念扩大到了她所生活的周庄,扩大到了青堆子湾县城,扩大到整个社会上,她由此便能以一种宽容之心看待这个世界,原谅、忍受一切不如意的事。当一切都在变,都不由自主的时候,人们总是要寻找一种不变的东西以“做人”,这种东西便是道德。秉德女人把“做人”——那种本能的或来自传统深处的人格要求放在第一位,遵循着内心道德的律令。她本性善良,充满同情之心,记恩不记仇,从不落井下石;能忍受苦难,又怀揣着希望。秉德女人也常犯些幼稚的错误。她有些迷信,不仅迷信鬼神,扩大而言也信天命、圣人、领袖;她不懂政治,这点也和大多数的普通人一样,只能受政治摆布,无法掌握个体命运。那些懂政治、或自认为“懂政治”的人,在小说中无不经历着一种人性的挣扎。承多的妻子耿凤莲为坚定立场,抛弃了未满月的孩子家远,又最终后悔;秉德女人的二女儿承民土改中要划清界线,又暗中庇护家庭招致“不信任”,她几次不认母亲,内心又备受煎熬(但说她曾“化装”探家又受到拒斥,这一细节却有些失真);承华在不自觉中把亲生父亲送上了刑场,还有在文革批斗中承欢、秉胜、秉义、罗锅等的表现,这种人性的挣扎可说也是小说中最震撼人心的一部分内容。而人生经历结合了人生道德,也使它所塑造的秉德女人成了一个民族的形象。
  在许多抒写个人经历、人生流程、人生命运的长篇叙事中,我们经常发现人生浮沉成了历史运动的附属影像,很少有属于个人主体的东西。它们似乎只是在印证着一种已有的历史进程,历史又不断重复,大同小异。孙惠芬的小说和其他一些优秀长篇则显然并不如此。政治运动只是背景,而人生依然连成一片,冥冥中仍有一种推动人生的力量。作家“黑暗中”的探索,便是在探索经常是不如意的人生及我们心中的光亮。在我看来,写人生历史并不一定总是要和强者和胜利者联系在一起,以证明自己的光荣或正确。历史并不仅汉是一部意识形态史,更是一部人民生活史,个体的命运、普通人的小历史也能补充、丰富、修正大历史。秉德女人的形象是独特的,她的人生经历大概也不会再重复出现,小说语言带有孙惠芬的特点,主人公的神态、语气、心理包括开家庭会的情景都让我难忘,但最重要的是它塑造了一个我们的先辈的女性,母亲和奶奶的形象,她是一种精神的典型。那是一个没有创造历史又经历了历史的人,千千万万的普通女性中独具光亮的人。
 

上一篇:

下一篇:

赞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