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春天是万物复苏的季节，我也是在春天认识比尔并和他交上朋友的。比尔是我笔下的一个主人公，他在我们这座八山一水一分田的桓仁小城一家广告公司里做摄影师。汶川特大地震发生后，他是第一个通过桓仁红十字会向灾区捐款的外国人。
桓仁早期之名为桓都，为高句丽早期王城，也是唐朝时期渤海之桓州。我们便在报纸上开辟了一个《博爱桓州》的栏目，他就顺理成章地做了我的第一个采访对象。一来二去，我们就混得熟悉起来了。两人有空暇的时候，比尔就留我在他那里喝啤酒，聊天。
比尔是一个极易接近的美国青年。他的摄影技相当精湛，常就东西方美学观点发表他的独到见解。也许就在那个时候，我迷上了摄影。巍峨壮丽的老秃顶子坐落在我们桓仁县的西部，这座海拔一千三百六十七米的辽宁屋脊常常是我们镜头的最爱。老秃顶子名副其实，顶峰有千余米方圆寸草不生，故又名佛顶山。佛顶山山体高大，气势磅礴，雄伟壮观。登临极顶，放目远眺东南的八面崴、五女山、大青顶子、花脖子山诸峰均隐约可见。每当夏秋两季，从顶峰俯瞰山下，云海翻腾，气象万千。尤其是旭日东升，白云托日，浮空絮红，分外妖娆，展现人间奇景。
比尔在山麓下买了一处别墅，更确切地说是桓州废弃了的三鸦寺。
桓仁县开发较早。战国至秦代为扶余族、高句丽部落活动地区。汉属玄菟郡。三国、两晋、南北朝至隋，均被高句丽所据。唐属安东都护府仓岩州管辖。三鸦寺即建成于唐元和十五年属渤海桓州的桓都县，本名寿圣庙，几经兵燹水淹，至明代属奴儿干都司为女真族活动地区，依然香火不衰，史料称“高僧老宿，往来挂锡；四方居士，曳杖负琴”。不料清朝光绪三年始建怀仁县的那年除夕，一场天火将之化为灰烬，连大悲阁内所藏的幻有住持的刺血书经也未能幸免。是法光和尚四处化缘，募来为少钱财重建。据说开工那天，伐倒了一株千年红松，上有一鸦巢也随之倾覆，惹得鸦巢的一双主人长时间在庙宇上空盘旋，哀鸣之声不绝于耳，直至大梁上架时也不停歇，还带来一个同情者一起栖于梁上放声悲歌。法光和尚于是犯疑了：鸦是火鸟，必主火灾，莫非寿圣庙还要遭受一次天火？他遂将庙宇更名为三鸦寺，说是让鸦们奠其位与寺名同存，才可免今后灾祸。改朝换代，到了民国三年，因辽宁省怀仁县与山西省怀仁县重名，以古桓州得名桓仁县。据说当年东北王张作霖到辽东巡视，远眺这东方第一卫城一带风景如画，火红的晚霞中百鸟翻飞，三鸦寺院内繁花夹道，大悲阁外碧苔铺径，下令改为官邸。至此，这里钟罄袅袅不再，只是杜宇声声犹存。
“三鸦寺的鸦是不是西藏天葬用来超度亡魂的神鸟？”比尔好奇地发问。
牛头不对马嘴。自从比尔住进来之后，大雄宝殿成了他的客厅，禅房被当了卧室，大悲阁就做了他用电脑后期制作处理照片的摄影工作室。他说：“我主要是看中了这里的物美价廉，清静优雅。”
而我却尤其喜欢他的那间工作室，并且莫名其妙地喜欢大悲阁那种血红的颜色。每当忙完手头的稿件，打开它所有的红色的灯盏，一种舒适无比的感觉便抚摸着我。我时常对这种感觉留连忘返，而忘却了许多该做的事。有一天，比尔很认真地对我发出了邀请：“到我们公司来吧，如果你更喜欢摄影。”
我没有回答他，其实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当新闻记者同样需要掌握摄影这门技术啊！
二
桑珠的出现是不期而至的。她冰雪聪明，能歌善舞，脸蛋漂亮，一酡高原红点缀得两颊分外妩媚，更有一副洋溢着青春气息的迷人身材。正如比尔后来见到所描述的那样，桑珠是藏汉民族的优良结晶。
那年暑假，报社来了一批实习的藏族大学生，桑珠便是其中之一。她在校主攻的是护理学专业，而作为报纸卫生健康版的主编，我只有新闻专业知识与实践，缺乏护理学方面的专业学问，她来跟我实习，正好跟我互补，也跟我负责的版面吻合，还可以作为一本会说话的地理杂志给我恶补一下民族知识。她告诉我说，她的母亲其实是个汉人，是六十多年前随同解放军的南下部队进入藏区的卫生队员。
在比尔第一次见到桑珠时，我就隐隐约约有一种预感，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比尔从外景地回来的第二天，他打电话问我去三鸦寺看看他拍的片子。打开房间，一见到桑珠比尔就愣住了。他神秘兮兮地把我们让到客厅后，将我叫到一边说：“我知道中国有句话，叫朋友之妻不可欺，但她的确太精彩了。你不该把她带到这儿来。”
我正告比尔，趁早别打这主意，否则我会让你后半生的生活不能自理。
比尔瞪大一双眼睛，那张惊愕的白脸始终没有弄懂我话中的意思。
我笑着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叫你别想了，癞蛤蟆吃天鹅肉做梦吧。比尔，她是新来的大学实习生，藏族人，不是我的girl friend（妻子）。”
比尔笑逐颜开地打了我一拳：“我忘记你是一个满族人了，哦，这就太棒了！”
比乐把煮好的一大壶咖啡倒在三个小杯子里。我知道他又开侃了，便拿出一支烟扔给他。
“你应该先问问女士介不介意我们吸烟。”他一副绅士模样地问桑珠，“可以吗？”
“当然可以，何况有时候我也吸烟。”桑珠微笑着说，“但现在我不吸，我只是在心情很糟糕的时候才吸几支。”
“那你不经常来我这儿坐坐吧，我保证你从今往后永远不再吸烟了。”比尔得寸进尺地表白着。
比尔接着便讲述他那冗长的埃及探险故事，到了他认为特精彩的地方，就停下来提出一个问题问桑珠怎么样，但桑珠总是摇头。
看到比尔不厌其烦的样子，我突然打断了他的话：“比尔，你别总是问别人，我也来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知道黄鼠狼为什么要给鸡拜年？”
“你别打断我，我不回答你这个无聊的问题。”比尔烦躁地看了我一眼。他显然不知道这个典故，小声嘀咕道，“黄鼠狼给鸡拜年，这根本不可能哪。”
看到他那认真而又沮丧的模样，我和桑珠相视大笑。
满满的一壶咖啡喝完后，比尔兴致勃勃地又要去煮。桑珠拦住他说：“别煮了，改日我请你喝酥油茶。”
“你是说西藏的那种茶吗？我听说过。”
“是的，那是我家乡的一种饮品。”
“还有布达拉宫、松赞干布、藏传佛教、纳木错湖、喜马拉雅，知道吗？我很想去一趟拉萨，在我的心中，那里一直是一个很神秘又很神圣的地方。”
“你真的是这么想吗？”桑珠打断了比尔绞尽脑汁的想象。
“是的。”比尔的回答没有半点迟疑。
“可我的家在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不在西藏。”
“阿坝在那里？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它位于四川省西北，紧邻成都平原，地处青藏高原东南，横断山脉北端与川西北高山峡谷的结合部，地貌以高原和高山峡谷为主。东南部为高山峡谷区，中部为山原区，西北部为高原区。长江上游主要支流岷江、大渡河纵贯全境，是黄河流经四川惟一的地区，是黄河上游的重要水源地。”
“嗳，是不是刘伯承将军与小叶丹头人喝酒的地方？”
“不是。刘伯承将军与彝族果基家支头人小叶丹歃血结盟那是在四川凉山彝族自治州。一九三五年至一九三六年，中国工农红军长征在阿坝境内转战停留达十六个月之久，创建了各级苏维埃政府和少数民族革命政权，阿坝州是红军长征途中中央召开政治局会议最多的地区。长征途中，党中央先后在阿坝州召开了两河口、卓克基、芦花、沙窝、毛尔盖、巴西等十次政治局会议，这些会议确定了红军北上抗日等关系中国革命命运的重大战略方针。”
“哦，你说的好像是跟马尔康有关联。我知道啦，是不是汶川大地震的震中地区？”
“是的，汶川是阿坝的南大门，是我们州的工业经济走廊，也是我国四个羌族聚居县之一。岷江纵贯县境西部地区，矿产资源和动植物资源富足，旅游资源更是别具一格，拥有卧龙自然保护区、三江生态旅游风景区等自然景观以及禹、羌文化和三国文化遗址等人文景观资源。汶川既是羌绣之乡，也是动物活化石大熊猫的故乡，世界上首屈一指的大熊猫研究中心卧龙就在这个县的西南部。”
“我还给汶川红十字会捐过款，我怎么就弄不明白汶川就在阿坝州啊？”比尔感叹道，“中国太大了，我没有弄清楚。”
“阿坝人民感谢你的博爱。”桑珠凄婉一笑，“这次地震烈度达到十一度的汶川大地震就发生我们阿坝境内，破坏地区超过十万平方公里，是新中国成立以来破坏性最强、波及范围最广、灾害损失最重的地震灾害。”
“地震之后，山崩地裂，房倒屋塌，家园尽毁，痛失亲人，哪里不是什么也没有了？”
“当然不是，阿坝人是震不跨的。地震虽然给我们带来了破坏，但不能阻止阿坝人恢复重建的步伐。我们那里的旅游、水能、生态和矿产资源优势非常明显，仅世界自然遗产就有三处：九寨沟、黄龙、卧龙——四姑娘山——夹金山脉大熊猫栖息地。
“什么四姑娘山？跟我们的五女山是姊妹？”比尔转动着蓝眼珠发问。
又是牛头不对马嘴。我们的五女山位于桓仁城东北八公里的浑江西北岸。是高句丽民族文明的发祥地。传说公元前三十七年，北夫余王子朱蒙因宫廷之争逃亡至此，在山上建立高句丽第一都城，史称纥升骨城。明永乐二十二年，建州女真族第三代首领李满柱率军挺进辽宁，便驻扎于此山。因此，五女山也是满族文明的发祥和启运之地。而人家的四姑娘山位于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小金县与汶川县交界处，是横断山脉东部边缘邛崃山系的最高峰。由四座连绵不断的山峰组成，长年冰雪覆盖，如同头披白纱，姿容俊俏的四位少女，依次屹立在长坪沟和海子沟两道银河之上。四姑娘中以幺妹身材苗条、体态婀娜，现在人们常说的四姑娘指的就是这座最高最美的雪峰。
“其中九寨沟、黄龙是集世界自然遗产、人与生物圈保护区和绿色环球二十一世纪可持续发展旅游的保护区三项顶级桂冠的风景区。”
“我的天啊，那里不是废墟，兴许还是我们摄影师的天堂。”
“阿坝州境内还有马尔康卓克基土司官寨、马尔康松岗直波碉群和羌寨碉群、松潘古城墙、壤塘棒托寺、错尔机寺、营盘山和姜维城遗址、日斯满巴碉房、阿坝州红军长征遗迹等八处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黑水卡斯达温、九寨沟舞、羌笛演奏及制作技艺、羌族瓦尔俄足节等四项民族文化遗产列入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目录。独特的藏、羌民族风情，神秘的藏传佛教文化依然吸引着越来越多的中外游客。”
“地震百年不遇，阿坝依然美丽。这么说，你想回到你的阿坝。”
桑珠吃惊地看着比尔，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轻轻地摇了摇头，“或许吧，有一天我想我会回去的。那里毕竟是生我养我的家乡，是我血肉相连的父母之邦。”
这时，我发现桑珠的眼神里竟带着一丝忧郁。
三
“比尔，我有一个同事特好玩，有天他邀约我们到她丈母娘家去玩，尽管他妻子没有同往，但丈母娘依然接待得非常得体。我们就都夸她找了个好丈母娘，你瞧他怎么说？”
“他怎么说？”
“他大声感叹道，要是我姨妹在家就好了，她对我这个姐夫可好啦，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热情奔放，还十分性感可人，皮肤吹弹得破，超短裙下的一双玉腿在你面前晃得晕晕乎乎。唉，真后悔当初牵错了手啊！”
“我想她姐姐一定也不错，是一双姐妹花吧？”
“当时我们听了，都劝他声音小点，别让丈母娘听见了脸上挂不住。他更得意了，说她有什么挂不住的，我娶了她的小女儿，她的级别不变，待遇不变。”
“是呀，丈母娘还是原来那个丈母娘，女婿也还是原来那个女婿，逢年过节依然还是收的是那份礼品。”
“可姐妹易嫁于情于理对中国人来说都有些那个。”
“那个什么？你们不是还演唱《姐妹易嫁》这出戏吗？现实生活又不能这样做，是不是有点虚伪。”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无法给这个对中国一知半解的美国佬说个透彻。
但以比尔对我们了解的一鳞半爪，丝毫不影响我与他的交往，在三鸦寺我也会经常碰到桑珠和他聊天。有一天，比尔问她：“我听我的同事说，你们藏族姑娘一生只洗两次澡，这是真的吗？”
“你放屁！”桑珠很生气。
“错！该是我的同事放屁。”比尔转过身来对我说，“其实，我真的想去趟西藏，哦，去阿坝也行。因为我有一个愿望，那就是回国办一个个人影展，轰动全美。”
我知道比尔想进藏区的原因不止这一点，然而我又能说什么呢？
我不像比尔那样是一只来去自由的鸟，想做什么做什么。但我觉得在我内心深处不愿桑珠和他在一起。尽管我并没有什么理由。
几天后，桑珠对我说：“我妈妈要回阿坝了，她是在州红十字会工作到退休的，希望我能留在她的家乡接她的班。”
“红十字会我知道，我们美国也有。红十字会的精神是人道、博爱和奉献。用你们中国人的话说，就是献爱心的地方。”比尔来了兴趣，抢过话题说。
废什么话？这个美国佬怎么没有说，今年五月八日还是红十字运动的创始人亨利•杜南先生的生日。一个半世纪过去后的今天，世界所需要的人道主义行动丝毫不比当年少。这位在日内瓦公共福利会内首创“红十字国际委员会”的人言犹在耳：“我们必须衷心地向各个国家、各个阶层的人们发出呼吁，无论是伟人们还是最贫困的劳动者。因为所有的人都能在各自的领域里，用不同的方式力所能及地做些事情，来帮助开展慈善工作。”
“你说得一点也不错。我妈妈告诉我说，特大地震发生后，阿坝州红十字会广泛动员社会力量，积极争取国内外各地红十字会组织的支持，目前已争取到国内外各级红十字组织援建全州的学校、医院、民房等项目七百六十个，援建资金五亿多元。”桑珠无比深情地说，“阿坝人民知恩图报，感恩党和政府，感恩社会各界爱心人士，更感恩各级红十字会的无私援助，正在众志成城重建美好新家园。”
我劝导他说：“建设新家园需要一个时间过程，我觉得你现在待在桓仁比回去阿坝要强一些。”
桑珠点了点头：“说实在话，有的时候我也觉得这八卦城很好，何况还是一座闻名遐迩的参药之乡，可不知道为什么会常常想到九寨沟。别人都在为援建我们的阿坝出智献力，我却在待在这里享受清闲坐等明天。不能和他们共克时艰，我的良心会不安的。”
或许，在这时候我读懂了桑珠那种忧郁的眼神。我总以为，像她这样美丽的藏族姑娘，应该时时开心才是。只是，我有这种能力吗？
四
秋天在不知不觉中来临，桑珠的实习满期了。
这是一个美丽的季节，道路两旁娇艳欲滴的红枫树落叶铺满了八卦城的街道，把桓仁映衬得金灿灿的分外耀眼。
我是在朝京门通往大雅河的路口碰到了比尔的。他正和桑珠朝我这边走，大概是要在那树高入云、挺拔顺直的红松下拍几组照片。比尔对我说，这一阵子实在忙不过来，你抽空到三鸦寺来帮帮忙吧。
我看了桑珠一眼，见她在微笑地望着我。四目相对，我觉得她眼神中的忧郁少了许多。
大悲阁摄影工作室里密密麻麻地摆满了比尔做好的片子。说心里话，这个美国鬼子实际上是个很能干的人。比尔摇摇摆摆从椅子上站起来，满脸倦容地对我说：“我太累了，整整搞了一天一夜。好了，我必须去睡一会儿，剩下的这些片子就有劳你了。”
关好工作室的门，那种令我愉悦的感觉又包围了我。待我做完比尔交办的任务时，天已经黑了。我从客厅拿了一些吃的，看见比尔还在昏睡，便没有叫醒他，重回大悲阁坐下。我总觉得就这样静静地呆在这里比任何地方都舒服。
我边吃边随手翻弄着比尔做好的片子，却特意外地发现了其中的几幅人体照片。
竟然是桑珠！
比尔解释道：“这不是什么大惊小怪的事情，即使发生在今天的中国。”
可我不这么想。
“是桑珠同意了的，况且我爱桑珠！”比尔大声申辩。
“可我不相信你这个美国佬！难道我会相信你这个坏蛋而不相信自己吗？”
“不管怎么说，这是我们私人的事，你——莫名其妙？”
我的拳头朝比尔的嘴角狠狠地打了过去……
出门的时候，我擦了擦手上的血，望见比尔还坐在地板上，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又一个春天来到了。桑珠告诉我，等到今夏大学毕业就回阿坝，争取留在州红十字会做义工。她说桓仁不适合她，只有阿坝才是她熟悉并热爱的家乡。末了，桑珠还说，她的父母也很想见见比尔。
我没有什么理由留住桑珠，更不想辞掉现在的工作。虽然在我的心中，桑珠并非是一个普通的朋友。
“霜重险峰紫，叶落满坡红；松抱一线月，云绕五女城。”五女山上那似兰非兰、高贵典雅的天女木兰花开花谢，桑珠和比尔便一起来向我辞行。挥手之间，比尔将三鸦寺的钥匙交到了我的手上：“不要推掉它。虽然我也是个穷光蛋，但我知道这几年来你帮我做片子的酬金都远远抵过这幢房子。中国有句古话，叫亲兄弟明算帐。”
我实在不愿接受这个礼物，尽管我很喜欢它。
“除非你再打我一拳。”比尔指着自己的下巴，“否则，你就拿着钥匙。”
我怒气冲冲地再向比尔发威，可拳头快碰到他的下巴时，却不争气地懈了力，只是轻轻地将他的嘴唇擦拭了一下，看上去动作特暧昧。
比尔笑着拥抱着我：“我真的很开心，在中国能有你这么一个朋友。千万别卖这幢房子，也许我那天到桓仁来走丈母娘，还会从你手里再赎回来。”
“那我就宁可烧掉它。”我咬牙切齿地对比尔说，“好好爱她，别忘了桑珠的后半生！”
东北刺人参落种的日子，我收到了一个来自川西高原的电话。比尔说，灾难无情人有情。凤凰涅槃经历了太多，承受了太多，多灾多难的阿坝灾区已经浴火重生，一场史无前例的再造工程让它变得出奇漂亮。他在阿坝拍出的摄影作品都非常成功，记录那曾经满目疮痍的大地脱胎换骨的过程，常常感动得自己热泪盈眶。他说等到明年桑珠生下小孩后，他们要一起回美国去办他的个人影展。我大声回答他说，你的想法很好。我要你用最真实的镜头，向大洋彼岸的美国人民展现我们伟大的中华民族，面临重大自然灾害时所迸发出来的爱国精神和坚强意志。
比尔说，桑珠虽然没有如愿留在阿坝州红十字会，而是直接到抗震救灾一线去做了白衣天使，带去的桓仁人参在灾区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我相信比尔的话一点也不假。我们桓仁处于长白山与华北两大植被的过渡带。境内山峦起伏，群山环抱，沟谷纵横，水质清洁，空气清新，森林覆盖率高，是闻名全国的中药材种植基地。桓仁人参就是最具代表的东北三宝之一。
桑珠在她实习编发的卫生健康版中告诉我们，人参含有多种皂苷、人参醇、人参酸，多种氨基酸、糖类、维生素类、植物甾醇和挥发油等，具有增强人体防御功能、抗衰老、抗肿瘤，加强大脑、心脏、脉管的活力和造血功能；刺激内分泌机能，增强新陈代谢功能以及显著的抗疲劳等作用，中医还用独参汤挽救垂危病人，民间传为救命汤。人工栽培的人参叫园参，一般六年以上就可采收，药效独特。人参在中药学上有大补元气、治疗久病虚脱、大出血、大吐泻等危重病症以及健脾益肺、安神增智的奇功。
我国传统习惯用人参的根入药，常见的有加工成深棕色的红参、黄白色的生晒参和白参，以及用白糖灌制的糖参。据中外专家研究证实，人参中起治疗作用的主要成分是人参皂苷。人参花的皂苷含量比根高五倍，人参叶中皂苷含量比根高两倍。经药理试验表明，人参的根、茎、叶、花都有明显抗缺氧、抗疲劳的作用。
比尔十分激动地说，最令他开心的是桑珠做义工期间怀孕了。他很希望桑珠怀的是一个女孩儿。
我告诉比尔，若是个女孩就别忘了天天给她洗澡，长大了也在红十字会做一个白衣天使。
电话那头，比尔笑得十分爽朗：“当然！当然！哪里有红十字会，哪里就有天使的爱。她就是我们最美丽的天使。”
日子逐渐归于平淡，只是夜夜都有一个很奇怪的梦。我总是梦见有人在我对面坐下，一支接一支地吸烟，一段又一段地讲述一些支离破碎的故事。房间里布满了烟雾，像是一团没有任何形状的网，这时，我又看见一个男人走进网里。我并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又是什么时候走的，只剩下另一个人在网里自得其乐。翻过身子，复又梦见屋子里有烟味和女人的香水味掺杂在一起，让人产生某种暧昧的联想。透过烟雾，我看见那个男人还困在那团网里，神情却很愉悦，那是一种血红的颜色，层次相当分明，我却莫名其妙地喜欢这种颜色。
“风景萧疏结上方，到来人自息匆忙。钟声杳杳嚣尘静，院宇声声夏昼凉。花点碧苔铺翠锦，鸦翻古柏绚残阳。寰间也有蓬莱岛，浪说乘云入帝乡。”吟咏着清人汪廷坦的《过三鸦寺》，我依然喜欢静静地坐在那幢老房子里，让那团血红的颜色柔柔地抚摸自己，听那扇门被风吹开复又合上。
三鸦寺是那种古朴厚重的老式门，不易打开也不易关闭。我却时常敞开着记忆之门，想起美国青年比尔，想起他的中国阿坝州那个被一酡高原红点缀得分外妩媚的藏族妻子桑珠，还有他们两人孕育的那个未曾晤面的孩子。
桑珠，你和比尔在汶川地震重灾区抚养长大的孩子，也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白衣天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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