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有个广东人相中咱这地方，要把龙泡给买走了！”炸雷一样的消息很快传遍龙口村，成为村民们议论的头号新闻。
有着八百多户人家的龙口村，是一个神秘的村子，神就神在村中央那个有二百多亩水面的大水泡子上。老辈人都说这个水泡子是龙嘴，龙口村就是因为有这个龙泡才得名，并且是大清朝以前就这么叫的。
辽南这一带水泡子很多，用二婶的话说，这些成百的大大小小的水泡子那是辽河这条神龙在奔赴渤海的路上撒下的珍珠。让人叫奇的是龙口村的庄稼是年年旱涝保收，这让外村人很是眼红。在九爷的记忆中，龙泡还跟几十年前一样静静的，水和水中的芦苇还是跟以前一样多，只是龙泡周围的几十间土草房如今变成了几百间砖瓦房，当年家家昏暗的油灯如今变成了亮亮的电灯管，泥泞的乡村小道如今变成了宽宽的沥青路。九爷每天起得早，他爱看龙口村的晨景。早上，周围几个村的孩子们在朝阳的光辉里背着书包来龙口村小学念书，村东那条公路三年前变成了高速公路，九爷经常走到那路的旁边，仰望上面哪些飞奔着的各式各样的汽车。
得知村干部要卖龙泡的消息，九爷一蹦八个高，他堵在村委会大门口骂孙子和干部败家，“你们几个黄嘴丫子没退的干部想卖龙泡，那是对不起祖宗！你们败家，门儿都没有！”九爷还用上了新词，骂村干部是腐败。
村主任杨宗强是九爷的曾孙，他解释说，“太爷，这可不是出卖家业，不是败家，这是兴家。双方合作后，可以实现双赢。到时候咱们龙口村一年进账百十万，村子就会面貌一新，大家就会过上比现在好得多的好日子，这是为村民造福的好事儿。”
“屁！我不管你什么赢不赢的，你要敢卖，我就跟你拚命！”
杨宗强不敢吭声了，他知道太爷真能跟他玩命，他只好求援的朝刘丽艳使眼色，刘丽艳上前太爷长太爷短的把九爷哄回了家。
村里极力反对卖龙泡的还有二婶，她说哪个广东人是看到龙口村的风水好，想到这里发大财，来祸害龙口村来了。她逢人就动情的讲，“俺爹妈他们来的时候，这里可没几户人家，后来大伙看这地方打粮多，搬来的人就一年比一年多了。没有了龙泡，龙口村就一定会惹灾遭难！南蛮子买龙泡就是想从龙口里取仙汁儿，咱可不能让他把龙口村的风水给破了！”
九爷和二婶一站出来，中老年人自然跟着走，村里大多的年青人都在外地打工，留在村里极少数的年青人一看父母都站在九爷一边，为了不惹老人生气，也跟着反对卖龙泡了。看到这种阵势，村委会的干部们感到压力不小，明摆着的，不用搞民意调查，凭直觉就知道，如果投票表决的话，村民中肯定是有七八层人反对。
老年人是开发龙泡的阻力，党支部书记刘丽艳认为有阻力只能说是自己的工作上存在短板，思想工作还没到家，但她坚信老人们最后一定会支持的。她在村委会的研讨会上勾勒出一幅蓝图，水厂开工后全村的青中年妇女都可以到水厂上班，在外打工的人也可以回来上班，每个人每月最少能开二千元左右的工资。另外，村里每年还可以分得几十万的股金，有十年的功夫，村里人就可以住上楼房了。
刘丽艳是县委派到龙口村任党支部书记的。她在沈阳一个大学学的是企业管理专业，村民们不知道学生会主席是个什么职务，但感觉这个来实习的大学毕业生办事很有头脑，她走家串户与村民唠家常，了解情况，加上嘴甜会来事儿，所以村民们对她刮目相看，背后议论说这个姑娘可了不得，被政府选送到基层培养锻炼，今后保准是当县长的材料。
刘丽艳刚到村里时，听说有个九十多岁的二婶无儿女，是五保户，还有半仙之体，所以她走访的第一家就是去看望二婶。二婶一头白发，面色红润，口齿伶利，手脚利索，给刘丽艳的印象很深刻。
刘丽艳拉着二婶的手说，“二婶，镇上的敬老院条件多好，您老怎么不去哪儿享福哇？”
“我胳膊腿还硬实，房前屋后侍弄点儿园子，养点儿鸡，挺自在的。我可不愿意让别人侍候，再说住在这儿几十年了，我看哪儿也没有龙口村好。”
“二婶，听说您会请神儿，真灵吗？”
“嗯呐，灵啊，要不怎么十里八村的人都来找我看病呢。”二婶并没有回避。经过唠嗑，刘丽艳对二婶有了进一步了解，这是一个饱经风霜的老人。原来二婶十六岁结婚，怀孕三个月时突发高烧，她男人借辆马车连夜送她到县城医治，一个老中医跟二婶男人说，没有好办法了，是绝症。肚里的孩子没保住，二婶回到村里等死。她觉得浑身又酸又痛，人象散架子一样无力起来。半年里口干舌燥，低烧不退，渴得她就天天可劲儿喝龙泡的水。一天，二婶做了个龙送珠的梦，一条巨龙在云端抛给她一个大珍珠，还向她点点头。早起，她不知哪来的劲儿，跳下炕大喊大叫，围着龙泡跑。从此，她魔魔怔怔的，村里人以为她疯了，过了半年后她的病不但全好了，结实得换了一个人似的。让人没想到的是，她竟然能掐会算，准得很。很快二婶远近闻名了，辽南一带都知道龙口村有个龙附体的大仙，能耐老大了。
“二婶，听说您和九爷还有些老年人文革哪几年也不例外，每逢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都要到龙泡旁摆上祭品，给龙王爷上香磕头。”
“嗯呐。因为有了神龙才有龙泡，有了龙泡才有的龙口村。这里的风水好哇，丫头，你到龙口村当干部，今后我保证你前途无量。”
“哈哈，二婶，借您的吉言，我的工作还得靠乡亲们多支持才行。”
刘丽艳今天上午又来到二婶家串门，她想摸一下老年人对开发龙泡的态度。二婶开门见山，说：“丽艳闺女，我就不明白，水泡子到处都是，哪个广东人为啥就偏糟贱咱龙口村呢？龙泡的水是龙的血脉，动不得呀，卖了的话，龙口村的人就要遭难了。”
“二婶，您和村里的老人都是喝龙泡水长大的，龙泡养育了你们，这份情感我理解。咱们龙泡里的水含有锂、锶、锌、硒、溴化物、碘化物等多种元素和矿物质，适合做矿泉水，这是绝好的机遇呀。龙口村的人有福哇，龙泡边儿上如果盖起矿泉水厂，泡里的水就会变成钱，这集体财产中也有您老的一份儿呀，有了钱，到时给你们老年人建个养老院多好。再说取用龙泡里的水龙泡也不会干涸，这龙泡可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聚宝盆啊。”见刘丽艳说得在情在理，二婶连连点头称是。但刘丽艳看得出，二婶虽然点头，思想并没真通。
刘丽艳在支部会上说，“老年人受传统文化影响，难免守旧，接受新事物肯定是要慢些，龙泡的传说和二婶的“能力”都属于中华神秘文化的一部分，有着根深蒂固的传统文化因素，我们对此要有清醒的认识。不能压服只能说服；不能对立只能争取。我们现在不要急，一定细致地作好哪些老人的思想工作。我们要多给他们细算经济账，耐心讲开发龙泡的好处。”
二
九爷脾气倔、爱骂人，他要是看不上的人，就别在他眼前转悠。别看他九十多岁的人，耳不聋眼不花，声音哄亮，喜欢自己哼唱二人转，身体硬实得很。年轻人怕他，怕他上来脾气连打带骂；乡里领导也怕他，怕他犟劲儿上来，不给面子让人下不来台。民国年间九爷的三个哥哥给地主李老歪当护院炮手，“九·一八”打响后，三个哥哥参加了抗日义勇军，因为他小，就留在家里照顾爹妈。三年的功夫，三个哥哥先后都战死了，九爷恨日本人恨得咬牙根。九爷二十岁时，与村上的玉兰姑娘相好，后来玉兰叫李老歪的儿子给弄奉天去了，他把哪小子的腿打折就钻芦苇荡投奔了绿林。九爷的事儿，村里老人都知道。一天，省里来个大作家找九爷了解过去的事，说是想写本长篇小说。头一天九爷挺高兴，可是晚上看到这个作家爱摆谱，还出钱买了二婶家的下蛋鸡给饨吃了。九爷就闹心，看不上这种人，作家跟他唠，他来个闭目不开口，弄得小说没写成。九爷认准的事儿，一般不会改变。村里虽然安装了自来水，可是他就是不用，自己天天去龙泡里挑水洗脸、做饭。解放都好些年了，他脑后边还留个一扎长的小辫子，家里人不敢惹他，文革开始，孙子杨德礼串联来红卫兵，说是要批斗他的“四旧”，还说是要查查他解放前的事，他才把小辫子剪掉了。
阴天，九爷闲着没事在炕上躺着哼唱猪八戒背媳妇的调调——
老猪俺今天喜洋洋
背上俺的新媳妇
一边走哇一边唱啊
出了高老庄
一路风光好啊……
“九太爷，那个穿西服叫肥仔的广东人又进村委会了，准是又来商量买龙泡的事儿。”邻居老赵家的大孙子气喘嘘嘘跑进来告诉九爷。
九爷一轱辘坐起，问：“你看准啦？”
“嗯呐。他开的汽车就停在村委会大院门口儿那疙瘩。”
九爷忙下炕，在仓房里找根长扁旦，一路大骂着奔村委会去了。
广东人霍伟杰三十五岁左右，不到一米七的身材显得又胖又壮，说话慢悠悠的，很有老板的派头。接触几次，村干部们跟他熟悉了也不见外，都叫他“肥仔”。看得出，他今天是春风满面。原来他到县里探讨开发龙泡的事，县长表态挺支持。
“欢迎你到我县投资办企业。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龙口村村民有些想法，我们可以理解，应当尊重村民的选择。龙泡是龙口村村民的，我们县里不干涉，只要村民答应了，县里对你一定给予大力支持。广东人果然有经商头脑，一看你就是有眼光的人，希望你要有耐心，金钱是要用智慧和时间，还有汗水来换取的。”县长一番话说得霍伟杰心花怒放，他觉得底气更足了。
霍伟杰高兴地从公文包里取出他修改的第二稿协议方案，准备交谈收购龙泡设想时，一个年青姑娘跑进来对杨宗强说，“主任，不好了！你太爷气势汹汹的提根扁担朝村委会来了，嘴里骂着，后边跟着十多个人……”
杨宗强吃了一惊，忙站起对刘丽艳说，“你领俩人快去拦一下。肥仔，现在来不及跟你解释，有时间我向你细说。快，快，你快跑！”说完，他拉着霍伟杰跑出去。
出了大院，霍伟杰看到二十多米远处跑来个举着扁担的老人，气乎乎朝自己奔来，嘴里骂着，“妈拉个巴子！你个小南蛮子，想霸占我们龙泡，瞎了你眼睛，我让你看看东北爷们儿的厉害！”
霍伟杰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被村主任推进车里，他一着急有些手忙脚乱，好不容易启动着车，要不是挂上四档窜出去，老人那条扁担就砸到他车上了。
九爷望着开远的车，骂道：“小兔崽子，再来我打折你腿！我砸扁你个胖子！”
众人劝说着，掺扶九爷进了村委会办公室。九爷指着杨宗强的鼻子开骂：“你个吃里扒外的混帐东西，你卖了龙泡，我跟你玩儿命！”
刘丽艳忙给九爷倒杯水，说：“太爷呀，您老有话慢慢说，气出毛病来咋办那？多悬呀，您方才要是一扁担把人给打坏了，那可是犯法，要吃官司坐牢的。千万别生气，有气您老向我发，好吗？”一番话说得九爷不好意思了，“闺女，我是吓唬吓唬哪小子，哪能真打呢，嘿嘿……”
三
霍伟杰早上来龙口村的时候，天上下着淅淅沥沥的小毛毛雨，看着路边茂密的苇荡浸在蒙蒙雨雾里，好似一幅丹青水墨画，透出一种朦胧的宁静。他有些陶醉了，这里可真是个美丽的地方。
他在广东打拚了八九年，思路广，经商的经验多。他听说东北的鹤乡市是个新兴的石油城，那里的经济开发区很大，便来到鹤乡市考察。在了解当地风土人情时，偶尔听人说市里偏远处有个长寿村叫龙口村，村里八九十岁的长者就有二十多人。村里有个龙泡，旱时水不少，涝时水不多，泡子里的水不但口味甜滋滋的，还能治风湿病、皮肤病和软骨病。龙口村的人用龙泡里的水种的大米好吃，养的鱼和螃蟹在市场上也受欢迎，买家只要一听是龙口村的大米和螃蟹都不还价。言者无心，听者有意。霍伟杰觉得村里长寿人多，可能与常年饮用泡里的水有关，如果是这样，哪地方就可能存在大的商机。他立刻到龙泡取了水样，送到省城一化验，果然是水中矿物质和元素多。他又把方圆几里内的水泡子的水样分别送到北京化验，结果是唯有龙泡的水质好，矿物质丰富，这可真是奇了。霍伟杰索性从北京请来了几个地质专家研究龙泡形成的原因，有的专家说可能是与辽河水相通，是渗透的河水经过了矿物层。还有的专家认为龙泡可能是闾山地下水的分支，专家们分析来分析去，也没个最后的统一结论。
化验了龙泡的水质后，霍伟杰心中有了底，开发龙泡具有成本低效益高的优势，他要抢先在龙口村建个矿泉水厂，然后稳步扩大生产规模，这个商机他绝不能放过。随着中国经济的发展，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消费的品牌意识越来越强。在矿泉水产品日趋同质化的今天，产品的物理属性其实相差不大，惟具有深厚内涵的品牌才能给消费者以精神寄托。同质同价的矿泉水，消费者更青睐品牌产品，谁树立名牌，谁就掌握了占领市场的主动权。未来的矿泉水企业竞争，无品牌或弱势品牌的企业必然会失掉自己的终端市场和竞争的根基。想到这些，他心里美滋滋的，感觉矿泉水市场在等着他去创造奇迹，一个矿泉水大佬就要出现了，一个企业家新星在升起……
芦花在秋风中摇摆着，似乎是在迎接这位贵客的到来。他打开音响，播放他最喜欢的《上海滩》主题曲。听到尽兴处，他放开嗓子跟着唱起来——
走千山，绕千道，
直到天上万里云霄，
人生路，路迢迢，
谁道自古英雄多寂寥……
在跳跃的旋律中，霍伟杰眼前浮现出了矿泉水厂销售兴旺的景象，一路上他好不得意。
在返回县城的路上他是心烦意乱，一切美好的设想全被打乱了，竟应了歌中的“有泪有笑，浪里浮沉着悲喜煎熬”的意境，多了一份英雄的落寞与悲凉。看到天边处压过来的乌云预示一场暴风雨将来临，他的心中随之也昏暗起来。那个举着扁担凶神一样的老人是为什么呢？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满头银发的老阿婆，多亏自己挂上了四挡躲过一劫，如果晚一分钟后果都不堪设想，一想到那些满脸怒容的老人，还有那条高举的扁担，他真有些心惊肉跳，自己来到这里寻找商机是不是个错误呢？
霍伟杰回到县招待所，一头扎在床上，又愁又怕，心情很是纠结，瘫在床上懒得动。创业路上当然不会一帆风顺，对这一点他是有思想准备的，可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在龙口村办个矿泉水厂，对村民那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呀，他们应当感谢自己才对，可为什么要打人呢！从村干部面部紧张的表情看得出，哪个老人可不是寻常的人物。
四
晚上。杨宗强到县招待所找到霍伟杰，他坐在床边说，“肥仔，对不起，是我们的工作还没有到家，让你受惊了。”
“杨主任，你们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啦？哪位老爷子那么凶，他是什么人哪？”
“噢。他是我太爷，说来话长，你还没吃饭吧？走，我做东，我慢慢讲给你听。”杨宗强带着霍伟杰来到蟹味香酒楼，要了二个菜和几只大蟹，要了半斤装的芦花牌白酒，二人一边喝一边唠起来。
“肥仔，我太爷祖上是河南人，清朝年间遇大旱，逃荒来到辽南这地方落下脚。我太爷就是在龙泡旁边出生的，他喝了九十多年的龙泡水，听说你要买下龙泡，用龙泡里的水卖钱他就急眼了，请你谅解他。你看我们合作的进度是否推迟一下，我们村子离市里远，封闭一些，七十岁以上的老人多，所以传统观念重一些。我太爷带头反对，那村民同意卖龙泡的就不可能超过二层。龙口村的人虽然相处和谐，但因为有龙泡，所以盲目自傲的意识自然形成排他性，我们村委会做什么决定是要考虑到这一点的，可是这次我们忽略了这个问题。
你不知道，其实我太爷人可好了，他正义、善良、爱打抱不平，就是有时候上来倔脾气不听劝。他总是以自己是杨性为自豪，你要是问我太爷姓什么，他准会对你笑眯眯地说，姓杨家将杨老令公哪个杨。你不知道，龙泡还掩护过我太爷他们打日本鬼子呢。”
“是吗？你太爷爷打过日本鬼子！”霍伟杰一下瞪大了眼睛。
“龙口村的大人小孩都知道我太爷打死鬼子的事儿，县志上也记载着的。那是一九四0年九月的一天，我太爷他们在苇荡的掩护下，用扎枪攮死两个鬼子。第二天，一汽车的鬼子兵分头来这一带寻人，一个曹长领十多个日本兵来到龙口村，附近村里许多男人早钻进芦苇荡了，我太爷得到信儿晚了，只好和几个人忙藏进了龙泡。在龙口村，鬼子只找出三十多个妇女和小孩。二婶的男人有肺痨，体弱不能跑，叫鬼子搜出来了，鬼子问他村里男人都去哪儿了，二婶男人对日本兵比划，意思是我有病，天天在家里炕上躺着，不知道。”
霍伟杰着急的问，“后来呢？”
“后来哪个曹长把目光落在龙泡中央那大片密密的芦苇丛，他看到岸边有个小木船就让三个日本兵划船去芦苇里看看，结果小船离岸五十米就翻了，曹长在岸上眼瞅着三个日本兵沉下去了。过了一会儿，有个日本兵搂狗泡回来了，鬼子们把他拉上岸，看样是被水呛迷糊了，过一会他喘着气神情紧张的交给曹长一个木佛，说是水很深很凉，他感觉有人拉他下沉，就在他绝望挣扎时，看到眼前出现一道红光，他手一划拉感觉握到个东西，一看是尊佛，就漂上水面回来了，是佛祖保佑了他。一番话吓得曹长目瞪口呆，缓过神儿来他从一个鬼子手上抢过歪把子朝苇丛里扫了两梭子，打得苇叶纷飞，过后见没什么动静，便呆呆在岸边发傻。这时水面上又飘浮过来一大片芦苇叶，上面端坐着一个半尺高的木菩萨。二婶忙跪下磕头，嘴里叨咕“天门开，神龙来，观世音菩萨保佑我们免祸灾，快让妖魔鬼怪快滚开……”鬼子们没听懂二婶叨咕的是什么，曹长看看跪下的这些妇女，又看看那片芦苇，觉得头皮发炸，赶紧撤了。临走时他有气儿没地方出，就踹了二婶男人两脚，有一脚踹在心口窝上了。二婶男人挺了几天人就没了，哪年二婶三十刚出头，至今一直单身。
你猜怎么着，原来是我太爷他们六七个人趴在芦苇荡的低凹处，他们看到三个鬼子兵划船要进芦苇荡搜人，就从水底潜过来三个水性好的人弄翻小船，把两个鬼子拽水下淹死了，然后用水草一缠，尸体就没漂上来。可惜其中一个人由于个头矮，力气小没拉下去哪个会点水的鬼子兵，在拉扯中，这人把怀里的木佛脱落水中，被哪个鬼子抓在手里跑了。苇叶上的木菩萨是二婶的一个堂弟放的，意思是告诉岸上的家人，他们在低洼处趴着躲过了子弹，毫发无损。哪个年代，村里许多人随身带着小佛和菩萨，以求保佑平安。”
霍伟杰听得两眼放光，兴奋的脸色通红，连声叫好。酒足饭饱后，他递给杨宗强一个红包，说是自己对太爷的一点心意。杨宗强把红包挡了回去，“你这是干嘛？！你以为我太爷会要你这钱！你错了，我要是接了，准会被他骂个狗血喷头的。你为利，不远千里之遥来到这里。但有利者，义之和也。我替村民办事，不能见利忘义。你先回去安心睡觉，过几天咱们再谈，你暂时不要在村里露面，咱们再想个好的合作方式。我们应当共同开发龙泡，给村民一个言之有物，行之有恒的方案。只要你办事遵循天地之道，做到天人相通，龙口村的村民一定会信任你，容纳你的。”
五
九爷病了。这些天他总是围着龙泡转，入秋的气温早晚变化大，结果受了风寒，发起高烧。为了护卫龙泡，他坚持在家挂吊瓶，说什么也不去医院，谁劝他他就骂谁。他说怕孙子与哪个蛮子签合同，有自己在就有龙泡在。可是一周过后高烧仍是不退，最后人也昏迷了，不停地说糊话。送到市里医院，医生一天给打三组滴流全是好药，但效果不明显，经专家会诊，结论是出现了肺炎综合症。
霍伟杰听说九爷病了，忙带着九爷没见过的台湾水果，到市中心医院去看九爷。
“太爷……我跟您的村主任孙孙一般大的呀，”九爷把头转向一边，不搭理他。
“太爷爷，您杀过鬼子，我对您很是敬佩的了，您要好好养病，气大会伤身体的啦。要不这样好不好，龙泡我不买了，我出资帮你们开发办个矿泉水厂，龙泡还是你们的，水厂以后有钱了再还给我嘛。村里的人都可以到厂子里上班，生活会得到大大改善的。”
见九爷慢慢睁开眼睛，疑惑地盯着他。霍伟杰含着泪说，“太爷爷，我向你保证，我发誓，我出资帮你们……”说完，转身给医生鞠躬，“求你们用最好的药抢救老人家呀，钱不是问题，统统由我负责。”
科主任说，“老人家年龄高了，这么重的感冒，已经发展成严重的肺感染，送来晚了。不过我们会一定尽力，你们家属要有思想准备。”
杨宗强和爸爸，叔叔和姑姑轮流守护在老人的身边，霍伟杰也加入到排班守护中。他看到九爷瘦得脱了相，分秒离不开呼吸机，由于血管不好找，护士们总是累得满头大汗也扎不准，就是这样没听过老人哼一声，让他从心里更加佩服九爷。
终于，九爷没挺过去。临终时，他似乎有许多话要说。只见他看着身边的亲人努力喘息着，又盯了霍伟杰几眼，最后张着嘴颤抖地把两个大姆手指并靠在一起。杨宗强忙上前，趴在太爷的耳边大声说，“太爷，我明白了，你是同意我们双方合作？”九爷点一下头，然后嘴角挂着一丝微笑慢慢闭上眼睛。杨宗强泪流满面，他轻声在太爷爷的耳旁说，“太爷，您放心的走吧，我一定让龙口村富裕起来。”
出殡哪天，村民们早早来到九爷家门前的灵棚。八点整，人们在炮竹声响中向龙泡边的一个高处走去，全村老少排了一里多长的队伍。戴着重孝的杨宗强抱着九爷的遗像走在前面，随后是霍伟杰抱着精致的骨灰盒，那是他花了九千多元给买的。他流着泪恳请杨宗强的父亲和二叔三叔，表示自己也是老人家的孙孙，坚决给太爷爷戴孝。村里许多老人都被他感动了，都说这个南方人挺有良心，看样子不会骗人的。九爷的孙子辈有人打幡，九爷几个儿女的身后是村支书刘丽艳，她带着村委会的干部们边走边撒着纸钱。
九爷的墓穴选在龙泡旁的一个十多米高的土台上，那是二婶给选的地方，村里人都知道，这是明朝的一座烽火台墩座。二婶向人们解释说，风水之法，得水为上，该高台是生气凝聚之吉穴，有杀敌之根，正应九爷杀日本鬼子之气。九爷葬在此高处，天天早起可顶着红日遛弯，为龙口村震邪，保佑后人平安。
霍伟杰说，九爷在这里可以天天看到我们水厂，他老人家就是我们的保护神！
九爷的墓碑坐西向东。爆竹声中，在人们的注视下，九爷的骨灰盒被缓缓放入墓穴里，二婶松开一只大红公鸡，哪鸡吃了些五谷杂粮，昂起头打着鸣，围着九爷的墓绕了几圏后朝西跑远了。就在墓穴封闭时，有人惊呼“快看！看那云彩。”人们抬头看到天上有片形状象龙型一样的白云，似乎爪在动，身在舞。
“哪是九爷骑龙上路了！”二婶喊完，扭动着腰身，有节奏的唱起送魂曲，
九爷九爷老哥哥哟，神龙驮你升了天空，
龙的神威把你保，天堂路上你走好，
龙泡龙村龙种在，保佑你的儿孙幸福年年好……
晚秋的风吹动着芦花，喇叭匠们的送魂曲吹得是悲悲怆怆，催人泪下，村民们按辈份上前给九爷磕头。轮到杨宗强磕头时，他说，“太爷，您老放心吧，水厂明年开春就动工，您的在天之灵会看到咱龙口村大步奔小康的。”
霍伟杰跟着年青人们一起在坟墓前跪下给九爷磕头。他跪着上了三柱香，磕了三个响头，“太爷爷，您放心吧，我发誓，一定把水厂建好，让龙泉牌的矿泉水走遍全国，走遍世界！请您老随时监督我……”
大堆的烧纸和纸钱燃起红红的火苗，袅袅烟雾升起来，纸灰乘着热气飞上天空，如同许多黑蝴蝶在翩翩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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